他很快將幾個多汁的小果子用手帕包好遞給她,又折下草木的莖葉和魚肉一起烤。烤魚的簽是他不知從哪尋來的、兩根被洗過的細木,上麵零零星星生著倒刺。
蕭南時剛才哭泣時水分流失的太多,她看著色澤鮮豔的不知名水果,嘴裡饞饞的,立馬一口一個的吃著。
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飯桌禮儀,她嘴巴一動一嚼,鼓鼓囊囊的,像一隻正在進食的小倉鼠。
陳清玉抽出空來看了她一眼,無聲地笑著低下頭。
蕭南時給手不得閒的陳清玉也喂了一個果子,他嘴上說著“你吃就好,我吃過了”,還騰出一隻手稍微擋了一下;但等她強硬地塞到他嘴唇上時,他吞咽的聲音卻很明顯。
蕭南時自得其樂地投喂完他,很驚奇地傾身湊近,看著他剛剛伸出的那隻手,是沒有痣的那隻。
寬鬆的衣袖因為抬手而露出裡麵的手腕,山崖上緊急驚險,她不曾注意,這下才發現他還戴著那條茉莉手串。
茉莉已經發黃發黑,萎縮到變得很小,緊簇地皺在一起。
這麼久了,不管是他還戴在手上,亦或是手串居然還沒散架,都令她很吃驚。
“你還戴著這個呢?”她問,有些調戲的意味,“這麼喜歡呀?”
陳清玉下意識想反駁,但又無法說謊,含糊不清的說:“嗯。”
他看向瑟縮的花串,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二個手工的禮物,但無論是母妃的披風還是茉莉的手串,都不能見光,不能長久存留。
蕭南時顯然也想到了。
她送給他的時候還沒有看見他的過往,以為他貴為太子,自是什麼好東西都見識過了;她當時也僅僅是頭腦發熱的隨意將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分享給他,沒什麼特殊的意義。
可她的稀鬆平常,他好像當成很寶貴的東西,看得很珍重。
她悲傷的想著,嘴上開著玩笑:“那你恰好帶茉莉花回來,是想讓我再給你編一條嗎?”
陳清玉搖了搖頭,終於卻聲音很輕很輕的、不確信的小心問道:“……可以嗎?”
蕭南時彆開眼不看他:“我才不給你編。”
陳清玉自嘲的笑了一下,似乎早料到如此,於是打算說些話緩和氣氛,卻很快又聽見她說:“一會兒吃完了,我教你如何編。”
“這樣的話,以後每次開花,每一種花,你都可以編成手串,也不用擔心會不會枯萎,不用把已經萎凋的花還戴在手上。”
陳清玉原本正在給其中一個木簽磨平倒刺的手輕顫,又很快握穩,心境波動:“好。”
沒過多久,魚肉烤好了。金黃焦香的烤魚散發著誘人的味道,縈繞在整個山洞中。
蕭南時把接過的魚肉放到嘴邊吹了吹,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口,被鮮美細嫩的肉香征服。
她讚歎道:“真好吃!陳清玉,你怎麼什麼都會?”
雖說她直呼其名,但陳清玉也並沒有什麼表示,反而從眼底透出些許掩藏不住的愉悅:“之前探訪民情的時候和百姓學的,還有去賑災的時候,在山中暫住過。”
他三言兩語,蕭南時卻立馬聯想到其中艱苦。
她在心裡悄悄描繪著從小到大每個階段都在努力做好太子的陳清玉、處理公務日漸嫻熟的陳清玉、去各地體察民情不惜以身犯險的陳清玉、第一次困在山中學習著野外生存技能的陳清玉……
“你好辛苦。”她評價道。
陳清玉微微搖頭:“我是太子,這是我應該做的。”
蕭南時想,他雖說是太子沒錯,可又沒有收到什麼真真正正的好處,他有的彆人都有,他沒有的彆人也都有,如此不對等,他應該做什麼?
她要是他,被利用還被打壓冷待,早就躺平不乾了。
她看向陳清玉的脖頸處,這才發現他的衣領總是很高,很規整貼身,看不見領口下的一寸;可她知道層層衣領下,有一道被飛來的金屬盒子劃開的疤痕。
蕭南時小聲說:“我要是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陳清玉轉頭不解地看向她,蕭南時更加確信的重複說:“我要是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陳清玉。”
陳清玉看著她專注而真誠的眼睛,一時無言以對。
“殿下!”
這時,由雲七帶頭,他的下屬們一路沿他留下的暗號來到山洞外接他們回去。
其餘人在洞口駐守,雲七走進來,看見蕭南時,眼神不自然地亂瞟。
總覺得他們打擾了二人的氛圍。
以及,他隱隱吐槽,殿下雖然三番五次說不必將蕭小姐的動向和危機彙報給他,但真有事發生了報上去,他非但沒有責罰,還火急火燎地放下手頭上的一切親自來救她。
他已然將蕭小姐當成準太子妃看待,自然不敢直視。蕭南時倒是很淡定,還朝他禮貌性地微笑頷首。
陳清玉接過雲七呈上的他之前留作信號的佩飾,那是一塊白色的玉玦。他重新掛在腰間,轉頭對蕭南時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已是日暮,去不了寶華寺了。”他看了一眼漸深的天色說道。
蕭南時想想也是,現在要再去也不是不行,但那樣的話回家就是深夜了,還不知道要怎麼和兩位家長交代。
她問雲七:“我們今天發生的事沒有傳出去吧?我不想讓爹娘擔心。”
雲七立馬說:“蕭小姐請放心,殿下是接到十皇子傳訊後趕來的,我們行事隱蔽,一路封鎖了消息,外人並不知曉。”
蕭南時一愣:“十皇子?”
還有男主的戲份呢?她看向陳清玉,他可沒有告訴她,雖說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陳清玉看上去有些在意。他立馬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我們得快些走,順便去如意坊給你買條新裙子。”
他指了指蕭南時的腰部,蕭南時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那裡有好大一團被刮蹭出的灰塵和鉤痕,腰間掛著的香囊也被刮破了。
她大驚失色,立馬解開香囊,發現裡麵的那枚花珀已經不知何時碎成了幾半。
她可憐又委屈巴巴地抬眼望向陳清玉,他也已經看見了花珀的慘案,雖然可惜,但依然柔聲安慰她:“不要緊,我再尋來一個便是。”
雲七在一旁暗自大叫:殿下您說的可輕巧啊!成色如此的花珀曆代帝王都不一定能拿到幾個,蕭小姐身上這個還是您恰好施救過一個隱世玉匠後,人家送上的畢生至寶,把皇帝的私庫掏空也買不到,要去哪裡再尋一個啊?
蕭南時搖搖頭:“不要,我就喜歡這個。”
她重新係好香囊,對他說:“一會兒去如意坊,我正好也一並把花珀給她們看看,能不能用這些碎塊做成小首飾。”
在暗衛們帶來的繩索等工具的幫助下,一行人很快離開了山間。密林之外,雲七他們早已安排好了馬車。
蕭南時沒有去坐給她專門備的那輛軟轎,她提起裙子跟在陳清玉後麵,在他無奈回頭的時候飛快晃了晃手中的茉莉花說道:“說好我要教你編手串的。”
陳清玉心裡很是糾結,蕭南時趁他動搖,立馬鑽進馬車。陳清玉輕歎一聲,瞥了雲七一眼。
雲七低頭轉身,對身後一乾人做了個閉嘴的動作。
馬車上,陳清玉正襟危坐,蕭南時看著他拘謹的樣子,覺得有些滑稽好笑。
但她也沒多為難這位一向謹慎守禮的端方太子。她將茉莉花的葉片折下,放在車內的小桌上,細心地邊示範邊講解手串的編法。
陳清玉也學著她的模樣折下葉子,將幾根根莖上下纏繞編織著。
他的手指纖長,但做起手工來一點也不靈活,甚至很是笨拙,經常把花和莖折斷。
蕭南時看了他手下的慘狀一眼,笑道:“其實若是有針線絲帶就更好,你手上那串就是用鐵絲串成的,不過今日沒有,難為你學這種難一些的。”
她說著說著,忽然看見陳清玉手指上細小的傷痕,如玉的白皙指尖有不止二三處密密的針孔。
蕭南時眉眼一凝,放下手裡的花去抓他的手,卻被敏銳的陳清玉躲開。
“手給我。”
見他瑟縮回去,用袖子將手擋住,蕭南時緊緊盯住陳清玉,表情驟然沉下,認真嚴肅起來,還有些凶凶地重申道:“把手給我。”
第77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4
◎當光照亮影◎
陳清玉隻能慢吞吞地伸出手, 蕭南時嗔了他一眼,仔細的檢查他的指尖。
潔白如玉的指尖上果然有針或小簽子紮過的痕跡,看上去就很疼。
“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受傷了嗎?”她一陣揪心,皺起眉問他。
陳清玉難以承受蕭南時看似審訊卻無比關懷的目光,想要伸手將她緊皺的眉撫平,但很快製止住這樣的念頭。
“不是。”他回答道,又想到什麼,迅速改口, “是。”
蕭南時氣笑了:“到底是還是不是?”
她剛想指責他不好好愛惜自己, 轉而思及他本就沒那個心, 氣的在心裡咬牙切齒, 捶胸頓足, 但也不忍說什麼怨怪的話。
“你送我的藥膏,自己也要塗。”她歎了口氣, 並沒多問,隻是囑咐道。
“好。”陳清玉很快乖乖應答,小心地看著她因為生氣而板起來的臉色,心中不禁生出竊喜。
“下次見你,我要檢查。”蕭南時生怕他搪塞過去,正色說,“就明天吧, 你護送我去寶華寺,補上今日沒去成的事。”
“你看, 烏始挐是你們皇室要合作的, 最後那個刺客你也說了多半衝你來, 你連累我的, 你要負責。”她蠻橫強硬地宣布。
陳清玉想了想,很認真地答應了她:“好。”
蕭南時看著他重新開始編織的動作,在心裡想,他對她還真稱得上是逆來順受。
她總是有點想欺負他,卻又舍不得。
他真是最最討厭的,麻煩的家夥。
陳清玉編著編著,似乎漸入佳境。他把剩餘的茉莉花都編完了,一共編了四五條,前幾條都東倒西歪,第一條更是直接瀕臨散架,隻有最後一條還看得過去。
他把這最後一條手串推向蕭南時:“這條送你。”
蕭南時看向桌上靜靜躺著的純白花串,聽見陳清玉說:“作為你教我編手串的答謝。”
蕭南時聽到這話,想要伸手戴上的動作停下,抱著手好整以暇地偏頭問他:“那若是我說不需要答謝呢?”
陳清玉眼神一黯,腦袋耷拉下去,很傷心的模樣。
蕭南時氣得攥拳輕錘了一下大腿,拿起手串在口中嘟囔:“想送就送,我又不是不收,乾嘛找那麼多理由。”
陳清玉輕咳一聲,想要辯解,但又說不出什麼所以然。蕭南時接著問:“不過,你把這條送我了,那你戴什麼?”
“我有這些。”陳清玉指了指桌上其餘的手串。
“你的那些能戴呀?”蕭南時抓起一個手串,還沒舉起來,上麵的兩朵茉莉花就已經脫落。
在陳清玉尷尬又羞赧的眼神中,她笑著搖搖頭,接著很快編完一開始自己示範的那條,遞給他:“殿下,伸手。”
陳清玉來不及糾結,已經順從地伸出手,蕭南時把手串套在他手腕上,又綁緊了一點,移開身子遠遠觀賞了一番,滿意的點頭。
“桌上這些,你不要了吧?”蕭南時笑眼盈盈地說,“都給我好了。”
說著,她便很小心地拾起一些已經脫落的茉莉花和花瓣,同編的歪歪扭扭的手串一起收入方帕中包起。
“日後我每次見到殿下,都要拿這個笑話你!”
她現在總願意和他說些以後,日後,如果他可以因此生出一些期待呢?
馬車平穩地行駛著,車裡的兩個人似乎忘記了時間的流動。車外的山道間隱約傳來桂枝的香氣,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加濃烈。
桂花還是沒有開,都含苞待放著,撐起一個個小而鼓囊的花苞,已經叫人不由期待起它們開花後的萬丈芳香。
*
如意坊內。
蕭南時看天色漸晚,想著快些回家不讓家裡擔心,便很遺憾的沒有多逛,迅速選好了衣服去樓上更換。
陳清玉在坊主特意安排的包廂內等她,看著手上純白間混著嫩綠色的手串出神。
雲七敲了三下門,得到允許後進入屋內。他小心地掩好門,壓低聲音稟報:“殿下,您之前吩咐的事,剛才屬下去確認過,沒有紕漏,一切順利。”
“嗯。”陳清玉淡淡道,“還不夠。”
雲七低下頭回話:“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他想著,上次烏始挐再三勾纏蕭小姐後,殿下明麵上以公事為由給他找了不少事。但畢竟事關兩方外交和民生發展,殿下心懷大義,不可能太過火。
所以暗地裡,他奉命給烏始挐下了點特殊的東西,讓他失去他最看重的男人尊嚴。雖然藥效不烈,隻是叫他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內雄風不振,但對這種張口閉口以雄為榮的人來說也足夠打擊了。
在那以後,烏始挐分明都對蕭小姐不再狂熱了,卻不想這回……
陳清玉輕撫手腕上柔軟的花瓣,冷聲說:“他既想要,就讓他要個夠。”
“其餘參與此事的人,給西域那邊的長老施壓,他們自己殺。”
他麵色溫和,輕描淡寫地說著殺戮之詞,言語之間絲毫沒有對生命的敬畏。
雲七領命:“是。”
他又說:“最後射箭的刺客是雇傭來的死士,屬下們辦事不力,查不到源頭,但可以確認與西域無關。”
陳清玉眉眼一凜,頷首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大概,有些頭緒。
“去給十皇子說一聲,此事已經解決,讓他務必不要外傳。”他皺了皺眉,又補充道,“還有,幫孤準備一份謝禮送給他,作為發現此事的酬謝。”
雲七走後不久,門再一次被敲響,也同樣是三聲,但這一回陳清玉剛聽到清脆的叩木門聲,就不由的緊張起來。
他起身去開門,看見門口出現的果然是蕭南時。
她選了一身純白色的厚布衣裙,上麵攏著鵝黃的輕紗,用天藍色繡著粉紫花紋的絲帶束於腰間,腰下有大片淺淺的蝴蝶紋飾點綴,絲線密縫,葳蕤生光。
出門前整齊盤起的頭發早在墜崖時便已亂了,路上她將頭發放下來,青絲如瀑;現在則用了與腰上同樣的一條天藍色絲帶束攏,更顯出一種和韻之美。
沉悶暗調的小樓廂房內,她身穿蝴蝶,仿若秋冬季節乍泄的春色,陰沉暗室裡唯一的光,與他眼中周圍的一切死寂格格不入。
“好看嗎?”蕭南時眼睛亮亮地抬頭看他,摸了一下珍珠白的耳墜問道。
“好看。”陳清玉的視線無法移開她,隻得定定地回話。
蕭南時很是開心,又低頭壓下嘴角,一邊雙手玩著腰間垂下的帶子,一邊故作不悅地指責:“殿下真敷衍。”
陳清玉慌亂了一瞬,連忙說:“蕭小姐自是皎若朝霞,灼若春光,仙姿隱現如輕雲蔽月,長身飄搖若流風回雪……”
蕭南時聽得麵紅耳赤,拉起帶子擋在臉前:“好了好了,彆說啦!”
她轉身往樓下走,陳清玉跟在她身後,對上前來找蕭南時問詢的如意坊主暗示一眼,對方立馬上道,表示定不會將今日他們二人前來之事泄露半分。
蕭南時和坊主說完話,回到陳清玉身邊,他隨口問她:“和坊主說了什麼,可是衣服不合身?”
“沒有。”蕭南時搖頭,“很合身。”
她緊接著忽然拍了拍手,問他道:“啊,說起來,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一下十皇子?”
陳清玉下意識阻止道:“我已經……”
他想起來自己並無立場,又隻好閉嘴。
雲七沒聽見陳清玉的欲言又止,以為他沒有回答,便對蕭南時解釋道:“殿下方才已經吩咐下去,連同蕭小姐的份一並贈禮致謝十殿下。”
“啊,那太好了!”蕭南時挑了挑眉,輕鬆地說,“不愧是殿下,處事真是周全。”
陳清玉提起的心緩緩落下,不知是否應該慶幸她好像並未察覺他那點隱秘的小心思;就算察覺,也並未指責。
他跟在蕭南時後麵,雲七走在最後。廊內的燈光將人影投射於地麵,陳清玉看見他和她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像被地板的紋縫糾纏綁定。
他低頭凝神,往外走出一點,剛好擋住雲七落在地上的影子,將它與他們二人的影隔絕開來。
蕭南時穿上新衣服就很開心,在前麵蹦蹦跳跳,很輕盈地邁著歡快而端儀的碎步。她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細致如雲七也沒有。
走廊的燈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一處又一處。當光照亮她的時候,說不清光與她孰亮;
而光後的暗影籠罩著陳清玉,他望著她隨腳步一起翩然躍動的柔順棕發,心裡悵然。
*
烏始挐醒來的時候,渾身疼痛。
他下意識粗暴的大罵了一聲,又立馬反應過來,恐懼的縮成一團四下張望,生怕再有剛才那般詭異的事情發生。
但是他躺在紅豔的軟床之上,似乎很是安全,等了好久也沒有邪鬼傷人,於是便又趾高氣昂起來,剛想下床出門,卻被身上的劇痛疼的嗷嗷叫。
他隻好對著房門喊道:“來人,來人!”
下一秒,門開了,走進來的卻不是他熟悉的手下,而是一個麵若桃花、身著紅衣的窈窕女子。
她撩了一下頭發,風情萬種地朝烏始挐一笑,烏始挐頓時忘了身外的一切,色眯眯地笑起來搓搓手,又想到自己最近每次床上的窘態,臉上表情多變精彩地猶如一盤打翻了的顏料。
儘管如此,他還是曖昧又自以為雄偉地說:“小美人,可是來陪哥哥的?你可知道我是——”
美人嘴邊的笑意更深:“我不僅知道,還知道我是奉命專程來好好滿足王子大人您的。”
烏始挐高興的找不著北,摩拳擦掌,隻恨自己不能下床立馬抱住她親熱,連忙張開雙臂,艱難地坐起來邀請她。
美人走近他,長長的指甲劃過他粗糙的胡渣,和婉地說:“大人,您得先陪我玩個小把戲。”
“什麼小把戲?”
烏始挐嘴裡分泌出猴急的唾液,感到眼前一黑,眼部有冰涼的觸感。
第78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5
◎完美的死物◎
“蒙眼?”他邪魅一笑, 勾勾手指,興味大發,原本蔫蔫的身體似乎終於有了點反應。
那美人沒有回話, 烏始挐默認她在害羞,可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美人碰他。
一直到他等的不耐煩之時,忽然感受到一隻手摸上了他的胸膛。
烏始挐腦海中勾勒出剛才看到的美人纖細白嫩的玉手,吸了下口水,抱住懷裡的人就要親上去。
懷中的人卻比他還要猴急, 扒開他的衣服坐上去動了幾下, 烏始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就聽見一聲粗糲而尖銳的老嫗聲音:“哎喲我的天爺呀, 雲姑娘你給我找的什麼倌兒, 這是個不中用的咧!”
“從沒見過才動了兩三下就沒了的男的,簡直還不如那半隻腳進棺材了的老漢!”
烏始挐又羞又憤, 但更多的是大驚失色。他舉起滿是淤青的手摘下眼罩,這才看清身上的人並不是剛才的美人。
何止不是美人!
這是一個滿身臟汙,穿著破爛的老乞丐!
麵色蠟黃,身型乾瘦,一雙渾濁的眼睛眯著,上麵均滿是難看的細紋。
剛他饞的緊了,沒留意她的一切, 現在突然聞到對方身上那股難聞的餿味,登時咧嘴就要吐出來。
老嫗黑黃的手一下子捂住他的嘴, 讓他堪堪咽回去, 又猶嫌不夠, 嫌惡地扇了他一掌, 揚聲說:“你和太監有什麼區彆,沒用的東西,原本看你臉還看得過去才來的,我就說雲姑娘怎麼不收我錢,原來如此啊!真是便宜沒好貨!”
她鄙夷的從烏始挐身上下來,還往他吐了口口水:“敢嫌棄我?我還沒嫌棄你呢?什麼玩意兒!”
烏始挐一張方臉漲得通紅,像一塊燒紅了的黑鐵,恨不得攔住她直接打死,然而身上太疼,根本做不了什麼動作。
和乞丐一樣的老嫗出門後,門口再一次湧現人影,烏始挐憤怒地抬起頭,正要大聲嗬斥,卻看著來人張大嘴啞然無聲。
緊接著,他被幾個一擁而上的大漢壓倒,嘴巴被淫邪的笑臉堵住,身上被又扇又咬,原本的傷口更加刺骨。
他聽見幾個男人大笑著說:“哈哈!六婆說的太對了,這人果真是個起不來的玩意兒!”
“起不來就天生該給我們玩兒,知道麼?”一個男人挑著他的下巴說,“長得挺壯的,卻是個廢物,玩這種最有意思了!”
烏始挐兩眼發黑,感到身下的欲望徹底消散,一輩子的那種。
他這邊痛苦著,那邊門外,剛剛那個美人正笑眯眯地送怒氣衝衝的六婆去新的包房。
六婆交了錢,看見房間裡清秀卻健壯的男人,重新喜笑顏開起來。
紅衣美人退出去,關上房門後走到遠處的望台上看向京城的夜色。
“雲七。”她單手撐著腦袋,麵無表情地朝空氣開口,“你給我從屋頂上滾下來。”
空蕩蕩的高空之上,突然翻下來一個倒掛的人影,仔細看過去,正是一身黑衣的雲七。
“大姐。”
他恭敬地叫了一聲,和散漫隨意的動作格格不入。
雲一點點頭,算是應答。她紅唇輕啟,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終於能收拾這個勞什子西域王子了,虧得你們把他給我帶過來。”
“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她把玩著微卷的長發,“移花樓的春燕,青金閣的莊紜,都被他狠狠羞辱和玩弄,真以為此處和他們那裡一樣任他妄為?
他不把女人當人,我就讓他在我這小倌樓中,嘗嘗當他眼中的女人的滋味。”
雲七耳力好,聽見遠處屋內男人從心急如焚到漸漸歇火的慘叫聲,抱著手咳嗽了兩聲,接話道:“英雄所見略同。”
“不過,這回你怎麼找到我頭上來了?”雲一問這個家族裡排行最小的弟弟,“你不是一直幫那位殿下辦事的麼?他一向行事穩妥大方,怎會用這麼……妙的方式對付人?”
“這你不用管。”雲七正色道,“殿下做什麼肯定都有他的道理。”
“啊,是是是。”雲一不以為然,“不愧是太子身邊最忠實的暗衛。”
“殿下救我一命,我無以為報,隻能將生命與忠誠奉於殿下。”
雲七說著,從屋簷上躍下來,眼睛炯炯有神。
“哪怕是叫你放棄我們雲家世代相傳的隱世武者身份?”雲一笑著打趣。
雲七挑眉:“你不也是麼?放著大長老的身份不做,跑京城來開倌倌樓。”
雲一說:“這世上得勢的有兩種人。一種被權力束縛,身居高位之後,想的都是怎麼維護住自己的高位、把彆人都牢牢掌控在身下;
還有一種,獲得世俗的地位之後,就想去乾點彆的,來滿足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這是你,也是我。”她說,“你猜猜,你們的太子殿下會是哪種?”
雲七立馬說:“我不會妄議殿下。”
雲一嗤笑了一聲:“說不出來吧?”
“雖然我不認識他,但是從你的隻言片語和民間傳的那些小道消息來看,他哪種都不是。
他好像一個死物,完美的、被精雕細琢的皇室擺件。”
雲七剛想反駁她,便被她打斷:“彆和我說你一點都沒這麼想過。作為太子,他不圖權,但也並不真的熱衷於民生。需要他解決的他一定會出麵,而且事事完美,但也僅此而已。”
“他們皇室鬥的水深火熱,太子卻從未急眼過,若不是真的不在乎,那便是心機太深。
然而我聽聞他宅心仁厚,不止你,他四處施救,以身犯險救了許多人。”雲一皺著眉分析道,“每次我聽百姓們誇讚太子舍己為人我都在想,一個手握大權的人,以生命犯險,難道真的是為了那些所謂的虛名嗎?你覺得這可能嗎?”
雲七沒有說話,他想到了太子救自己的時候差點被流水衝走的場景。
那一刻,他剛被陳清玉拖到岸上,恢複知覺,下意識抓緊陳清玉即將脫離的手臂。
可是,也是那一刻,他從這位傳聞中完美的殿下臉上,分明看見了死誌。
他挽救了那樣多想要活下去的人的生命,卻好像從未珍惜過自己。
雲一接著說:“總是在幫彆人的人,活得最可憐。一直救人就是自我毀滅——多看著點你家太子吧,彆讓他走到那個地步。”
雲七心下一緊,忽然想到什麼,篤信地說:“不會的。”
“殿下不會的。”
見雲一丟來一個不大相信的眼神,雲七低聲說:“最近的殿下,有些不一樣了。”
他沒有多說,隻是轉而道:“對了,麻煩你找找關係,安排一個檔次比較高、有密閉包廂但能讓隔壁廂房看見內裡情況的酒樓,三日之內。”
“真會使喚人。”雲一翻了個白眼,聳聳肩,“也罷,看著你把烏什麼玩意兒送過來讓我好好玩的麵子上,明日就給你消息。”
她偏過頭,看了一眼烏始挐那個廂房的方向,勾起嫣紅的唇角。
“這西域王子如此重口的行徑,不讓天下人知道,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
“王子怎麼了?”
賀椒茹剛回到府中,便聽見兩個嬤嬤在一起興致勃勃的私語,其中一個還負責她的教養,便捏著帕子走過去問道。
“三小姐玉體尊貴,聽不得此等傷風敗俗之事!”嬤嬤聞言立馬轉過頭高聲訓著,給了她一個不讚同的眼神,“小姐還是少有些多餘的好奇心為好,日後進了皇家,更是如此。”
賀椒茹抿唇,露出一個乖順而有禮的笑容,緩緩說:“嬤嬤教訓的是,椒茹這便回房溫習這些天的功課,先告辭了。”
等到她走出數步,消失在嬤嬤滿意的目光中,才對身後的侍女招招手:“你過來。”
“去打聽一下,王子出了什麼事。”她頗有些期待的說。
真希望不是什麼好事,那個討厭的王子,她早便煩透他了。
不過,蕭南時一定比她更煩。
“蕭南時……”
她小聲的自言自語,想到今天有驚無險的曆程。
下午。
她又一次被賀夫人派去“巧遇”十皇子。如果說麵對太子這種聰穎之人她顏麵無光,那麼麵對陳寶聞,她便是毫無顧忌。
因為他實在是個笨蛋,是她見過最笨最笨的人。他是那麼天真,居然真的把這麼多次相遇都當做巧合,認為他們頗有緣分。
也不知道此等傻氣,在龍潭虎穴的皇家是如何活下來的。
皇帝和賀貴妃一定很愛他,將他保護的很好。賀椒茹這樣想。
她百無聊賴地看著玩蛐蛐、擲骰子的陳寶聞,婉拒了他的盛情邀請,一個人坐在旁邊,卻也不敢離開他,畢竟將軍府的密探就在不遠處盯著。
在偶然聽見烏始挐那番報複的言論後,她急急忙忙地拉住十皇子,左思右想,囑咐他偷偷去找太子稟報此事,讓他出麵解決。
陳寶聞還問:“可以是可以,我也想幫蕭家那個小姐……但是和太子哥哥有什麼關係?”
賀椒茹大言不慚、麵不改色地說:“太子心懷萬民,又負責和西域的交涉,自是找他幫忙最合適。”
她那日瞧著,蕭南時和陳清玉怎麼看都是有些交情的模樣,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定情,但她總認為,陳清玉不可能坐視不理。
所幸,她猜對了。太子府的人到了晚些時候來向他們報平安,順便贈上一份謝禮。
陳寶聞當時還說:“這是你先發現的,禮物也給你好了?”說罷便把盒裝的禮物雙手舉到她眼前。
她搖搖頭,隱晦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監視的賀家人,拒絕道:“不了,我不合適。今日我幫蕭小姐之事,你也彆說出去,不對,這整件事的始末咱們半點都不能往外說。”
她心中大石落地,為“知音”蕭南時的安全脫困鬆了口氣,一時間沒有注意到被拒絕的陳寶聞驟然耷拉下去的腦袋和通紅的耳根。
“小姐,小姐?”
賀椒茹的回憶被回來的侍女打斷,她整理了一下心緒,問道:“打聽到了麼?”
侍女紅著一張臉,嘴角卻壓不住笑,點點頭湊到賀椒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賀椒茹一開始雙眼瞪大,緊接著左右環顧一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竟是如此!”她頗開懷地捂著肚子笑,“原來王子好這口,真是、真是……”
男女老賤不忌、承歡乞丐和流氓身下,還頗為享受,聲音大到驚擾了夜間巡邏的捕頭!
她一路捂嘴偷笑,走到了賀夫人和賀將軍的住所,腳步一頓,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便聽見未掩的門內傳來二人的細瑣聲音。
賀家二位總是自信的將府中視為固若金湯、儘在掌控之地,所以偶爾也會不加防備的密謀。
賀椒茹因此能得到不少旁人不知曉的消息,一如她之前聽見他們說著自己的功用。
她看了眼侍女,侍女很熟練地站到一旁放風;賀椒茹將耳朵貼近門麵,偷聽起裡麵的對話。
隻聽賀將軍陰沉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尤為可怖與幽然。
“今日沒要了陳清玉的命,還真是可惜。”
第79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6
◎兩廂◎
*
賀椒茹緊貼著大門的手一顫, 險些被聽到的話驚得尖叫出聲。
她用儘全部理智讓自己穩下心神,便聽見裡麵的人又說道:“原本這麼好的機會,叫老三聽見烏始挐的盤算, 十皇子又透露給太子……
到了那山裡他們身處無人之境,咱們動手了,事後隻說是西域的人乾的,多好。”
“是啊。”一個聽上去像是幕僚的人聲響起,“尤其是上次菊花宴上,將軍神機妙算, 最後留下了王子射出的西域長箭, 用這箭找個拿錢辦事的死士射出去, 到時候怎麼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
賀將軍沉吟片刻, 歎了口氣:“可惜京城人多眼雜, 我也不能動用自己手下的人,隻匆忙找了一個死士, 不想是個廢物。”
幕僚恭順道:“將軍莫急,日後總還有機會;再說陛下如今也已鬆口……”
賀將軍冷哼一聲:“算他命大。這麼多年,這麼多次,回回叫他死裡逃生。
明明好幾次他都中計昏死過去了,太醫一來,他又活了,命還真硬!”
賀椒茹在門外聽的膽戰心驚, 幾度想要離去,卻雙腳沉重, 頗有些冷意。
如果父親想要太子死, 那又何必讓她去攀附?
若太子未死而順利登位, 她自是與賀家一榮俱榮;可若她真的被許過去、而太子被他們害死了呢?
她的雙手漸漸攥成拳, 抵在冰涼的門上,聽見門內的二人接著說:“對了,你可曾留意過,太子和蕭家的小姐之間有什麼?”
賀將軍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繼續說:“我記得上次菊花宴上,他們也你來我往了一番。當時我覺得是出於禮節,今天卻又……”
“會不會是將軍多慮了?”幕僚疑惑道,“從未聽說太子與蕭小姐有什麼交集。而且太子若心儀於她,大可直接求娶。
據屬下所知,太子對男女情事一向不熱衷,甚至毫無牽扯。”
“今日的事,也是十皇子覺得自己無力先去找的,太子或許出於種種考慮不願鬨大,才親自前去。”
賀將軍似乎被說服了,語氣輕鬆地說:“最好是這樣,一個總之該死的人。
當初怎麼就是我們龜年,怎麼不是他……”
他及時住了口,又斬釘截鐵道:“不論如何,最終皇後的位置都隻能是我賀家女,不能讓蕭家占了。”
“蕭南時……”他眯了眯眼睛,沉思道:“她今天要真被烏始挐給要了也不錯,可惜了。
她倒確是個強勁的對手,隻是日前大門不出太低調,讓我都忽視了她。”
“不過蕭家也不急於把女兒嫁出去。”幕僚分析著,“依照蕭丞相夫婦的性子,蕭小姐恐不會嫁與皇室。”
“這倒是。”賀將軍說,“隨她去吧,左右我也動不得她,文官勢強,丞相那個老東西又對他女兒維護的不得了,嘖。”
“想要開刀,還是得解決太子,這種爹嫌娘不愛的人,倒是好下手……”
賀椒茹聽著聽著,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與冷森。
*
是夜,太子府。
黑沉的天色之下,書房內燈火通明。陳清玉長身玉立,執筆案前處理白天落下的公務。
說是落下,其實也並不亟待處理,隻是他習慣了用公事淹沒自己,好像這樣就足以對抗長夜寂寂。
他寫著寫著,停筆思考,墨瞳往桌邊一掃,落在一個針線粗笨的香囊上。
這香囊用極好的布料與絲線縫製,但粗製濫造,看上去像是孩童遊戲時隨意扯鬆的劣質物件,上麵紮著兩根細銀針,昭示著工序未完。
而隻有陳清玉知道,這不是粗糙劣質的隨意之物,是他忙活很久卻與理想中成品相去甚遠的手工製品。
他看著銀針,也看向自己被針紮過的指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中秋湖畔,蕭南時手指上被針紮到的一個小點。
那是她幫他縫衣時落下的嗎?他如此猜測,也想為她縫些什麼,就有了這個送不出去的、笨拙的香囊。
針紮到手上的時候,他不覺得有多疼,甚至覺得歡喜。他們現在是一樣的了。
“殿下。”
書房的門被敲響,陳清玉看向門口,看見總管領著一個絡腮胡的雄壯老者前來。
“西域大長老求見。”
“長老請。”陳清玉對他做出一個禮貌的相邀手勢,暗示他坐在書房的會客處。
“太子不必如此客氣。”大長老緩緩說,“您應該知道,我所來何事。”
“王子雖然日前態度不端,但在京城內便出了如此事,我們的顏麵實在……”他目光銳利,“這要我們回去,怎麼和王交代?”
“今日之事,希望貴朝能給我們一個說法,嚴懲幕後凶手!”
說實話,他也覺得烏始挐空有一身武力,在處事上蠢笨如豬;
但他畢竟是西域的王子,是過來邦交的,現如今卻鬨了個滿城皆知的浪蕩罪名,甚至說他好男風,又樂得屈人身下。
簡直荒謬至極!
陳清玉由著下人沏好茶,待他下去之後,微笑著說:“既然長老直言不諱,那孤也便開門見山。
長老可知近日王子在京城內興風作浪種種事端?”
“他……!”大長老語噎,繼而一拍桌案說:“你是說他追求那個丞相小姐一事?那不也沒追到麼——”
“王子生性魯莽,不隻是京城的小姐,據孤所知,路上的、酒樓中的民女,都被他出言戲謔過。”陳清玉歎了口氣,斂下眼底的冷意,“今日王子的遭遇,孤也深表遺憾。”
“但王子短短時日樹敵無數,孤也不可能挨個盤查。再說,王子也不一定就是被迫……”
“不可能!”大長老高聲反駁,卻想到烏始挐一貫的放縱,心下也有些動搖不定起來。
但他表麵上還是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殿下,我們使團是特地千裡迢迢遠赴你們中原,希望能合作共贏。雖然我們雙方都知道,最主要是我西域有求於人,但絕不代表西域的臉麵可以這樣被踐踏!”
“若是得不到交代,那和中原的通商條款……”他眼底閃爍的貪婪的光,故作正義地說道。
陳清玉將茶盞推向他,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清茶,不疾不徐地說:“長老,孤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也想給你們一個交代。可初步調查下來,背後的事令人心驚啊。”
他壓低聲音說:“既然長老斷言王子是被仇害,那您可知今日他為何會落單,陷入如此境地?”
大長老雙眼瞪大,看上去對此一無所知地驚怒問道:“查到了?那還不——”
陳清玉按住急切的長老,和緩的說:“今日丞相府的小姐要去寺廟祈福,王子或是得到了消息,不知為何一路跟隨。”
大長老剛拿起茶杯的手一頓,茶水險些沒撒到身上。
烏始挐王子不是說自己瞧不上那個小姐了嗎?怎麼又跟蹤人家,荒郊野外的,他想乾什麼?
大長老想起烏始挐曾經在西域強迫前族長之女的緋聞,心裡一陣後怕。
他雖然來中原短短時日,卻深知蕭丞相在朝中舉足輕重,是皇帝最得力的人之一。他家裡那個蕭小姐更是寶貝心頭肉,烏始挐卻一而再再而三不顧他勸阻……
陳清玉接著說道:“王子卻因山路錯綜複雜走錯了道,去了一條偏僻的無人之處。再被發現時,就……”
“若孤將前因後果大加調查,那丞相知曉此事,長老覺得?”
大長老立馬順著他的話想通了其中關竅:“嗬嗬!不必麻煩太子了,今日之事還請殿下多幫忙平息一下人言,合作之際,還是以和為貴嘛,我們也就當沒這回事。”
他將茶一飲而儘,咂了兩下嘴,起身就要灰溜溜的走,走之前還湊近陳清玉沉聲道:“丞相那邊……多謝殿下壓住此事。”
“舉手之勞。”陳清玉噙著笑說,“但最重要的,還得長老多監督王子,孤不會再幫他瞞第二次。”
大長老真以為他向著自己這邊,心中升起感動和對烏始挐的怨怪,連聲應和:“好、好、好!多謝殿下恩情!”
待長老走後,雲七帶著消息出現在陳清玉身後:“殿下,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相信明天一早,全京城都會知道烏始挐的醜聞。”
“她呢?”陳清玉問。
雲七說:“請殿下放心,傳聞裡有關蕭小姐的部分已經儘數被抹去,流言與她毫無瓜葛。”
陳清玉點點頭,看了一眼窗邊靜佇的綠菊,又問道:“烏始挐本人如何了?”
雲七露出隱晦的笑意說:“照他自己的說法來,人已經廢了。”
雲一最愛玩虐這些虎狼之徒,短短一晚上,不知從哪來找來成山的臟汙壯漢和好淫老嫗,還有路邊葷素不忌的乞丐,看烏始挐那樣子,本就短時的身子更是一輩子都起不來了。
陳清玉應了一聲,不再關注烏始挐的事,回到案邊重新看起公文來:“知道了,你今夜辛苦了,先下去吧。”
雲七看著陳清玉白玉般的容顏散發出不可抑止的疲態,想到他今日一路奔波,此時還要勞碌公事,擔憂地開口:“那個,殿下,屬下以為您今日更為辛苦,若沒有什麼急事,不如也早些休息?”
陳清玉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執筆:“不必擔憂,孤無事。”
雲七隻得退下,留陳清玉在案前獨立勞碌。
窗外夜涼如水。房內,一人,一燈,燭燈的火苗躍起,煢煢孑立。
一隻飛蛾落入其中,轉瞬被燈火吞噬殆儘,灰飛煙滅之間,身屍落滿燭盞。
*
第二日的早晨。
旭日初升,難得是一個和煦而並非寒涼的秋日。
蕭南時昨夜晚歸後被蕭夫人拉著好聲嘮叨了一番,卻也不舍得教訓她,母女二人辯著辯著,最後不知誰先說了什麼,高高興興地笑鬨了起來,最後還一同睡了一夜。
可憐蕭丞相參加宴會歸來後隻能獨守空房,一大早,他便沉著臉早早坐到餐桌上等著母女倆前來。
等到蕭夫人和蕭南時挽著手走近了,他卻又擺不出臭臉色,條件反射的咧開嘴笑,替她倆抽出凳子,好聲好氣說:“起這麼早?也不多睡會兒?”
蕭南時眼睛都不眨地說:“昨天我去寶華寺給爹娘祈福,卻忘記給嫵兒表姐求子嗣的簽文了,今日還得再去,所以早起了一會兒。”
蕭夫人捏了下她的臉,說:“你呀!”
蕭丞相哈哈大笑幾聲,寵溺的說:“她不就是這樣?來,今日早膳有我們時兒愛吃的蟹粉酥,多吃點補補腦。”
見蕭南時立馬挽起袖子一副饞貓樣子去接,蕭夫人瞪了他們一眼,吐槽道:“聽說過喝豬腦湯補腦的,沒聽過吃蟹粉酥補腦的!”
蕭南時咯咯地笑起來,吃了一口,熟悉的鹹鮮酥香讓她享受的眯起眼睛。
她忽然眨了幾下眼睛,問道:“我可以帶點這蟹粉酥去路上吃麼?寺廟裡都是素齋,我吃不慣。”
“可以呀,饞貓兒。”蕭夫人吩咐侍女上前,囑咐她去知會廚房趕緊再做一些,又轉頭對蕭南時說:“一會兒給你用保溫的盒子裝起來,外麵包層棉布,就不會冷;還有記得要在馬車裡吃,不要帶進廟裡。”
“知道知道。”蕭南時眉眼彎彎的喜悅道,“娘真好,最喜歡娘親了!”
蕭丞相在一旁醋兮兮地瞧著膩歪的母女二人,吹鼻子瞪眼,但嘴角卻幸福的往上揚起。
他想到昨晚宴會裡大家口耳相傳的樂事,湊過去對她們說:“對了,你們昨晚在家應當都不知道,烏始挐那個家夥出事了!”
蕭夫人立馬回頭,兩眼放光地說:“出什麼事,死了還是傷了?”
“你、你這!”蕭丞相驚得後仰,連忙小聲說:“這話可不敢亂說!”
“那他出什麼事?”蕭夫人拉著蕭南時的手不滿的問道,“欺負過我們時兒的人,若不是死傷了,都不叫我樂意。”
蕭南時見蕭丞相頗為認同的點頭,在心裡暗自咋舌。
其實,出了什麼事,她也挺好奇。
昨天她光和陳清玉說她要見烏尼雅一麵,本來想定在蕭府,後來又怕家裡擔心,所以想讓他幫忙;
至於烏始挐和那個半死不活的西域暗衛的後續,她還真沒管,看樣子有什麼大事發生?
蕭丞相到底是清流文臣,有的話不便太直白說出口,但終究忍不住,於是湊到母女二人耳邊小聲說了幾番話,蕭南時和蕭夫人一聽,對視一眼,相繼笑出聲。
蕭夫人拍著蕭南時的手,另一隻手去抹笑出的眼淚:“啊呀,我就說人如此放浪形骸要不得,他比我們的三皇子還厲害的多呢!”
她很快又義憤填膺:“我說他怎麼張口閉口瞧不起女子,原來是喜好男風?他喜好便也喜好了,如今世風開放,又無人笑他這個,還來糾纏我們時兒、壞她名聲做甚?”
蕭丞相在心裡白了一眼烏始挐,諷刺道:“那還不是因為他不僅好男風,還好女風、好老風、好乞丐風,無所不好?”
蕭南時聽著,雖然也很解氣,但忽然插嘴道:“不過,他這樣被大肆流傳醜聞,會不會對朝廷不好?”
見夫婦二人望過來,她摸了摸後頸,磕磕絆絆地補充問道:“我的意思是,朝中,皇室……不是正負責和西域外交嗎?
在我們這裡發生了王子的醜事還傳成這樣,對,對兩地,不是,對……”
蕭丞相和蕭夫人對視一眼,眼底儘是了然。
蕭丞相咳了一聲,眼神亂飄著說:“那個啊,你放心,既然能傳成現在這樣,上麵肯定也是默許了的;至於影響嘛,應當沒什麼問題啊,你彆操心這個了。”
他有些憂心。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倒先替那位考慮上了!
蕭丞相在心裡暗罵陳清玉是隻騙了自己乖女兒的狐狸精,卻又想到他儀表堂堂的謫仙模樣,想到他年少有為的英才美名,還有他溫潤如玉人人稱讚的好脾性……
配他們時兒,似乎也還勉強可以;最重要的是,時兒明顯喜歡人家啊!
在他糾結不定的心緒中,蕭南時已經回房收拾準備走了。
蕭夫人拉住蕭丞相,問道:“你後來有沒有再問過太子啊?還有皇帝那邊呢?”
蕭丞相歎了口氣:“太子那邊沒法問啊,已經委婉拒絕一次了,再問就成逼了;皇帝——皇帝就更彆指望了。”
他想到皇帝似乎還有意讓蕭南時嫁與那個不成體統的十皇子,心裡頗有些怨氣,但不打算和她們說這事,總歸他還有些話語權,他不鬆口,這事就成不了。
蕭夫人坐回原處,有些感慨地自言自語:“太子拒絕恐怕也不是因為不喜歡我們時兒吧?我們時兒這麼好,沒人會不喜歡。”
她越說越認同這個想法:“我前些天聽閨中的姐妹議論說,太子如今地位實際不穩,想來也是不願連累我們時兒,或者其餘人家的女子,你看他如今絲毫沒打算過婚姻之事不是嗎?”
“他要是聰明點,就選個強有力的親家早早結了,不至於滿腹絕倫卻孤立無援,叫皇帝和賀家一黨時不時踩上一腳。我們條件這麼好,換彆人早上趕著來探口風了。”蕭夫人說,“但他已經很聰明了,卻還是選擇獨善其身,看來人真是很不錯。”
“你還挺替時兒自信。”蕭丞相笑著說。
“我們時兒樣樣都好,我不該自信麼?”蕭夫人轉過頭瞪他,“太子是不差,他玉樹臨風,可時兒的長相也在京城數一數二;他才華橫溢,政績斐然,時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射藝都勝得了那西域的健將。
你可曾見她練過幾次箭?都說了,我們家時兒是天才。”
見丈夫沉思著點頭,她更加自得地說:“再說句不好聽的,太子的爹疼的是十皇子,他娘疼的是他爹。時兒身後,卻始終還有我們呐。”
說著說著,她頗有些惋惜太子的遭遇起來,長歎一口氣問道:“你說,你要是多幫幫太子,向著他做事,會不會他能好過一點?”
“你不也對這個女婿人選很滿意麼?”
蕭丞相遺憾地搖搖頭說:“我越是要幫太子,站到他那邊,就越應該顯得中立。”
“皇帝老了,像很多之前的皇帝一樣,忌憚起自己優秀的兒子。在這個時候,站到他身邊的人越多,皇帝就越不願意承認他的優秀,甚至屢屢打壓。”
蕭夫人不讚同的說:“這和老了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因著他對自己卓越的兒子的嫉妒心。他為什麼要這樣?為了天下,孩子賢能不是應該更好嗎?”
蕭丞相摸了把胡子說:“若所有人都能像夫人一樣想,世間該少多少上下、父子、君臣紛爭啊。”
“山石到底嫉恨明珠,想要令它蒙塵,不至於被他的光芒反襯出自己的無能和平庸。”
“太子年幼時被他那個昏了頭的母親逼,一味追求才學,展露頭腳被忌憚;如今皇帝戒心已起,又有了更偏疼的小兒子。”他眼中再次露出惋惜神色,“自然想著不讓太子分走自己的權勢和威名。”
“那十皇子,他也配?”蕭夫人不屑道。
她立馬又坐直了身子問:“那我們時兒要是真和太子好上,會不會因為他遭遇凶險?
你先前說不管她嫁到哪裡,都要護她一輩子周全,若是嫁入皇室呢,也可以麼?”
“你以為她不知道這裡麵的水深火熱,不知道,她還來問咱們今日之事對太子的影響做甚?”蕭丞相說,“那可是我們的女兒,能理不清其中的乾係?”
“就算沒想到,適當提點就行,我們總是樂意她去做她愛做的事情,儘力幫她,而不能因為可能的危險就限製她的喜好。”他拍了拍蕭夫人的肩膀說道,“至於護她嘛,你放心,這是咱們的孩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辭官和你回漪州老家,我也在所不辭。”
蕭夫人心裡感動,又嘴硬說道:“得了吧你,就漪州那等窮苦地方,你這種從小養在京城裡的風雅之士待不住一時!”
他們二人笑著,蕭南時已然提了食盒上馬車。
她出門很早,先去了一處坊樓,再沿途到相約的目的地去。
下車後,她囑咐馬夫幾句,叫他等日落來此處接自己,便帶著貼身的侍女往不遠處的小橋走去。
沿途有幾個奔跑的孩童,邊跑邊談論著大街小巷裡有關西域王子的好笑傳聞。
“現在的孩童也如此早熟了。”蕭南時對小春說,“像我小的時候,聽到這些東西,都不懂的。”
小春說:【是嗎?我不信。】
蕭南時心情好,不願與它多爭辯,隻是搖頭晃腦地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是真的呀。我從小便不愛出門,放在現代就是妥妥的宅女一個。
足不出戶之時,每天就和親友聚在一起玩樂睡覺,哪有渠道了解這些市井傳言?”
她一路聽著人們討論的熱火朝天,已經能想見烏始挐那張氣急敗壞的臉。
而在西域臨時宅邸的另一邊,她如今行走的臨近京郊的古道上,歲月靜好,天色尚早。
橋上站著一個雪白的身影,修長清潤,有仙人之姿。一陣秋風吹過,橋外的竹林葉隨風動,沙沙作響。
竹聲與風聲中,那人看向蕭南時,好看的眉眼染上溫柔的笑意。
蕭南時握緊食盒,小跑幾步向前,及地襦裙飄逸搖曳,宛如地麵上變幻的彩霞流雲,儀表仍端莊有姿。
她在他麵前站定,抬眼笑意盈盈地說:“小女蕭氏,見過太子殿下。”
第80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7
◎我需要殿下◎
*
去寺廟的馬車上。
蕭南時把食盒放在小桌上, 一邊打開蓋子一邊對陳清玉說:“這是我家裡廚子特製的蟹粉酥,我覺得特彆好吃,請殿下也嘗嘗。”
遇到好吃的東西, 情不自禁就想帶來和他分享嘛。
陳清玉聞言一愣,蕭南時不解地看向他,這才發現他腳邊也放著一個食盒。
“這是?”她伸手去探看,隻見那裡麵也是一碟蟹粉酥,還有一碟酥酪餅。
“我怕你沒有吃早膳,差人隨意備了些。”陳清玉單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 欲蓋彌彰的解釋道。
“若是不喜歡, 放著便是。”
蕭南時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喜歡啊!”
這可是她最喜歡的兩樣點心!
陳清玉勾唇淺笑了一下:“是嗎?那還真巧。”
蕭南時把自己家做的蟹粉酥推到他麵前, 揚了揚下巴說:“那我們交換著吃, 你吃我的, 我吃你的。”
陳清玉點點頭,順從的用餐盒中的筷子夾起一塊蟹粉酥入口, 尚且溫熱的蟹酥很是鮮香,叫往日裡對吃食並無多少偏好的他都不由嘴角上揚。
更何況,這是她家中廚師所做;換言之,他正在吃的是她從小到大一直吃到的滋味。
他心中喜悅,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蕭南時,卻正好抓包到對方在偷看他。
蕭南時被逮了個正著,不僅沒有羞赧, 反而大大咧咧地湊過去看他的手:“昨天我說的事,你照做了沒有呀?”
“嗯。”陳清玉立馬反應過來她是在說自己手上的傷, 將手伸出給她看。
“一些小傷, 不足掛齒。早已愈合了。”
他的自愈能力一向很強。潔白如玉的大手骨節分明, 指尖微微泛粉紅色, 果然毫無刺傷的痕跡。
“你的手果真很好看。”
蕭南時見他那不知是什麼的小傷消下去了,便放心下來,盯著他的手憋了好半天,咕噥出這麼一句話。
她又想到什麼,笑眯眯地說:“這麼修長的手指,怎麼偏生那麼笨?”
陳清玉臉一紅,低頭咬著蟹粉酥,權當默認。
蕭南時笑了笑他,也安心的享受起美食來。
其實她早飯吃了大半飽,可是這不知是宮中還是太子府的食物的確好吃,她饞蟲附身,像貓兒看見了到嘴邊的魚,吃得興高采烈。
“這酥酪餅還是菊花餡的呢!”蕭南時咬下一口酥酪,舔了舔嘴唇,兩眼亮晶晶地對陳清玉說。
“你怎麼這麼會挑?正好這些都是我頂頂喜歡的!”
陳清玉但笑不語,又眼神微暗,補充道:“酥酪是菊花和茉莉雙餡的,你喜歡便多吃些。”
蕭南時連連點頭:“茉莉我也喜歡。”
一口甜甜的軟酪餅,再一口鹹香的蟹粉酥,她誌得意滿,逐漸忘乎所以,嘴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餅皮的酥屑。
陳清玉本來笑意漸深,一轉眼看見她這幅樣子,下意識想抬手去拂掉,又想起於禮不合,隻好在蕭南時看過來時,指了指自己的嘴邊暗示。
小春這時也歎著氣在她耳邊友情提醒:【你嘴巴右邊沾到餅的碎屑了。】
蕭南時把它的話當作耳旁風,依然做出一番懵懂的樣子,睜大雙眼微微歪頭,不明所以地看著陳清玉。
陳清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連忙找出手帕遞給她,另一隻手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嘴邊說道:“擦一下吧。”
蕭南時不著痕跡地撇了一下嘴,在心裡悄悄翻了個白眼,接過帕子用力擦拭了一下嘴角,白皙的唇周因為帶著怨氣的力道有些發紅。
陳清玉看見她嫣紅的櫻桃小嘴周圍也出現了淺淺的粉紅色,喉結微滾,立馬移開眼睛不知看往何方。
蕭南時擦完嘴,也覺得有些撐漲,便說道:“我有些飽了,多謝殿下的美意,這些真的很好吃。
但剛剛我在家中就用過早膳,現在實在吃不下了。”
“那就不吃了。”陳清玉說。
蕭南時看著還剩不少的食物,喃喃道:“可是這樣好浪費呀。”
“對了,你的那些侍衛,比如那個——雲七?”她回憶道,“他吃過沒有?剩下的我都沒有碰到過,若是他不嫌棄,可以……”
“他一定吃過了。”陳清玉即答。
他不是很想讓彆人同她共享這一份食物,誰也不行。
他斂下眉眼,遮住變換不明的情緒說:“你不必擔心會浪費。”
“剩下的我收進盒裡帶回去,晚上熱一熱也可以吃。”
蕭南時正喝著陳清玉給自己倒的茉莉清茶潤喉,忽的聽見他來這麼一句話,嚇得險些沒噎著。
他們皇家不是最注重這些尊貴威儀了嗎?堂堂太子吃她剩下的,她蕭南時真是好大的威風。
這要是讓爹爹知道了,估計得皺眉好一陣;不過嘛,這樣也挺有趣……
蕭南時自得其樂地看向窗外,看著看著,突然對陳清玉說:“殿下,您不用吃這些吃食了。
我好像,找到了它們更好的去處。”
*
“一個一個來,不要擠!”
蕭南時拎著食盒站在幾個吵嚷著的小孩前,揚高聲調假裝厲色說道。
靠後麵的幾人立馬停下七嘴八舌的爭吵,安靜而又期盼的看向她和陳清玉這兩位從天而降的“貴人”。
排在最前的兩個小孩兒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爭先恐後,幾乎要打起來。
本來就破破爛爛的襤褸幾乎要被雙方扯下,陳清玉和雲七對視一眼,後者立馬上前將他們分開。
蕭南時看著這些在路邊偶遇的小乞丐們,歎了口氣,從食盒中拿出餐碟,立馬聽見幾聲震耳欲聾的肚叫聲,還有口水吞咽的聲音。
“看見了嗎?東西多著哪。”她心裡發軟,半蹲下身,視線和他們持平,溫柔地說,“人人有份,所以不要搶,好不好?”
小孩子們興許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漂亮又香氣撲鼻的佳肴,一個個都看直了眼,甚至也忘了爭搶,屏息凝神地等著蕭南時給自己分發。
蕭南時一想到這些平日裡她們信手拈來的食物,在麵前的小孩心中是一輩子都接觸甚至想象不到的東西,就覺得鼻頭犯酸。
她看著他們一個個伸出來的黝黑粗糙的手,今天幸虧是個好天,有溫暖的日光,再過一陣子京城入了深秋,入了寒冬,還不知他們能不能……
食盒裡的東西很快就要發完,這裡是城郊,除了他們和偶爾途經的匆忙馬車沒有什麼人,蕭南時便同他們多聊了幾句:“你們來這裡做甚?再往前就是山裡,荒郊野嶺的,多不安全。”
“我們怕什麼安不安全?”一個看上去便很活潑的小孩嘴巴鼓鼓地邊吃邊接話道,“就是要去山裡呢!大哥說了,山裡有好吃的。”
他又笑道:“嘿嘿,大哥說的真對,這不,還沒到山裡,就遇到現成的好吃的了!”
被他稱作大哥的男孩立馬走上前來,對蕭南時磕磕絆絆地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紅著臉低聲說:“多謝姐姐,多謝。”
蕭南時對他不規範的行禮毫不在意,微笑著點頭接受。
她記得他,剛剛排隊時隻有他不爭不搶,看上去很是穩重,果然是裡麵年紀最大的。
“你叫什麼名字?”她隨口問道,“你們都叫什麼名字?”
那男孩頓了頓,低下頭說:“我們沒有名字。”
“大哥你怎麼騙仙女姐姐呢!”一旁的小孩們立馬圍上來指責他,“仙女姐姐這麼善良,給我們吃好吃的,你不可以騙她的!”
“隻有大哥有名字,我們沒有。”“大哥叫衛鴉!”他們這樣說。
蕭南時頓時了然。
他那樣說,是不想讓彆的沒有名字的小孩落寞吧。
她不由想到,在她的圈子裡,不乏烏始挐那般身份超群卻道德低劣的惡徒。
高高在上、傲慢自大的螻蟻,和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善意,如果一定要分個高低貴賤,那麼孰優孰劣,很是分明。
小孩子們很快吃完食物,興奮的抹抹嘴,將蕭南時真的當作那從天而降的神女,向她喜滋滋地說著:“多謝姐姐!”“姐姐,你人真好!”
“若是阿潤他們還在,或者去年冬天遇到姐姐,多好……”
不知誰說了這樣一句,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蕭南時看著他們支支吾吾的樣子,眨了眨眼睛,便聽見衛鴉解釋道:“阿潤他們……是我們的夥伴。”
“去年冬天大寒,他們沒能熬過去,發了一場高燒,相繼走了。”
他垂下眼,遮住黑沉沉的瞳孔中蘊藏的痛苦。
那是一個難挨的嚴冬,他在某一天清醒地睜開雙眼,正想和身邊的人商量今日要去哪裡討食,卻後知後覺緊貼著的那具身體的冰涼。
“如果當時被凍死的人是我就好了。”他小聲的說,“阿潤他隻是走失,他的父母說不定還在苦苦尋他,可是……”
若是他死了,也不會有什麼彆的人傷心遺憾,畢竟他的父母早在他很小的時候便染病走了。
“我覺得你這麼說,並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也不尊重你的好友阿潤。”
蕭南時不讚同的說。
她認認真真地看著衛鴉,身子蹲的更低了一點,對他說:“不管怎麼說,最終活下來的人是你。如果你每日隻想著後悔,想著為何死的不是自己,那阿潤知道了難道會開心嗎?”
“比起遺憾和沉溺於痛苦,你得向前看。”她擲地有聲地說道,似乎意有所指,“隻有這樣,才能連同阿潤的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隻要你記住他去好好生活,他就會永遠被你牽念著同在於世。”
小春在一旁感歎:【幸存者心理真的很令人難過,明明是幸運的人,卻因為他人的不幸感到愧怍。】
蕭南時沉默了一會兒,和它說道:“或許麵對他們的我,也有這種心理。我剛剛還在想世事造化弄人,我也不過是幸運的人,投胎於丞相府這個好家,而不是露宿街頭。”
“但這些念想隻會困住我,也困住他們。”她說著,隱晦地看了一眼陳清玉,“我想要前進,想和他們一起前進。”
衛鴉被她說動,重新抬起頭看她,目光中隱隱有光彩閃爍。
蕭南時微笑起來,從食盒中抽出一根乾淨筷子,替他束好散亂毛躁的頭發。
衛鴉剛想躲開,羞惱地說:“我臟……”
蕭南時沒讓他有機會逃走,她心靈手巧,很快挽好他的長發,印著蘭桂的筷子像一根上好的簪。
“今日相遇也算是一樁緣分。”她收回手說,“日後若有什麼事,你可拿著這根筷子來西城的蕭府找我。”
“蕭府?”衛鴉說道。
可是西城……他沒有去過,但也清楚知道,那裡都是些達官顯貴,而且沒有一些底蘊,任你多有錢也住不進去。
他看一行人的氣派,猜到他們定是些他夠不上的大貴人,沒想到竟住在西城!
“丞相府。”蕭南時解釋,“放心,你有這個在手,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作彆了仍處於震驚中、需要一段時間去消化她身份的乞丐小孩們,蕭南時轉頭,看向陳清玉。
他在她身後背手直立,從她說完那番話後便一直靜默不語。
早間的暖陽散落在他的周身,他逆著光,眼中有了些許光芒。
蕭南時提著空下的食盒走近他,聽見陳清玉緩緩開口:“剩下那支筷子,我替你收著罷。”
蕭南時啞然失笑,將筷子取出來遞給他:“你要這一根筷子做什麼用?”
“罷了,反正我留著也沒用,給你拿去。”
他們上了車,蕭南時看著窗外逐漸變小的團團人影,感慨道:“可惜不能多做些什麼,也隻能在遇到他們的時候略施薄惠。”
分給乞丐,尤其是孩童的東西不能太貴重,他們護不住的。若是自顧自的隨意施舍,反而可能為他們招惹禍端,讓壞人搶了去,所以她給信物,也隻好給一隻筷子。
她想到這裡是古代,沒有現代那種齊全的福利設施,隻是有意無意地提起:“若是能有一個地方,能為他們提供住所和食物,讓他們不再流離,能找到各自的去處自己養活自己……”
陳清玉也跟著看向窗外,說道:“已經在建了。”
見蕭南時投來驚訝萬分的目光,他微微頷首,解釋道:“我之前和戶部、禮部一起討論過這個問題,聯名上書的規劃已經在年初被父皇通過,不日便能建成此處,收容難民。”
蕭南時聽著聽著,漾起一個欣然的笑,不禁低語道:“不愧是殿下。”
陳清玉有些害羞,隻是說:“這是我的職責。身為太子,總要做些什麼。”
蕭南時忽然心中一動,接著說:“而且依我看,旁人誰在這個位置,都不會做的比殿下好。”
“我經常聽各路人稱讚殿下賢德,為國為民建樹頗多。”她正色說,“我朝的百姓,都需要殿下。”
她攥緊拳頭,藏於袖中,眼神很是堅定地與麵色怔然的陳清玉對視。
“……我也,需要殿下。”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呀最近有些忙,我儘量保持日更,如果哪一天有空的話就加更(我也好急!!ww真想天天狂寫!)總之我會努力多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