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近在眼前。
蘭時這樣想。
海水化作液體珍珠流下,雪膚上是因激動升起的淺淡粉紅, 紅霞之上是濕潤淚痕。
蘊玉溫暖乾燥的指尖輕拂淚水,揉了揉久違的臉蛋。
“彆哭。”
他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枝碧葉橘花, 馥鬱的桂香撲鼻, 蘭時破涕為笑。
她知道他會來找她, 但沒想到這麼快。
也不是沒有過擔憂。這麼久沒見, 他們都經曆了太多,又似乎隻是幾場大夢。她很難想象夢醒再見時該如何與他相處,可當下他簡單的兩個字便破了薄薄的冰層,讓人感覺熟悉,感覺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曾經也是她躺在床上如夢初醒,醒來見他在身旁,在眼前,在桂花香裡。隻不過那時是天光大亮,如今夜深人靜,唯有圓圓月明。
她開口,聲音喑啞:“……你也記得。”
“記得。”他扶她起來,輕撫她臉上為了不露餡暫時沒有消去,後來又忘記了的細小傷痕,“我都記得。”
每一個世界。從鄰裡相伴到久彆重逢,從“愛情遊戲”到“死對頭”,不論時間,甚至不論種族,他都得以和她相愛。
重逢有很多話想說,千言萬語。但現在,他最關心的隻有一句。
“疼嗎?”
蘭時搖頭,蘊玉便懂了,但還是微蹙眉頭。
他轉身取來剛放在案幾上的百寶囊,蘭時好奇地敲過去,裡麵全是她之前留在客棧裡的首飾、胭脂、衣裳,都是他買給她的。不知仙尊大人是在哪裡得來的人間貨幣,從沒有不闊綽的時候。
她早就不滿意素淨的打扮,和他邊通氣這兩天的所作所為邊換上自己的漂亮衣服。依舊選了身雪白的裙子,隻不過沒有弱柳扶風之感,綢緞柔軟質感舒適,邊角用金線繡著花鳥蝴蝶,很是矜貴華麗。
蘊玉坐在床邊嫻熟而自然的替她梳頭綰發,插上鳶形釵環,然後一同來到小春這邊。
“這就是那隻鳥。”他淡淡掃了它一眼,“你的係統。”
蘭時把小春捧在手心,拍了拍它的腦袋輕笑:“也是我的朋友。”
小春沒聽懂“係統”,但聽懂了“朋友”,雪羽染上害羞的紅潤,撲騰了兩下乖乖被她撫摸。
忽然,它察覺到冰冷的視線,渾身一僵。
按著視線來源看過去,卻隻看見神情淡漠,仿佛世間一切瑣事都與他無關的謫仙男子。
小春:我出現幻覺啦?
下一秒,蘊玉波瀾不驚,麵不改色地對蘭時說:“還是放它先離開吧,一會兒現場很亂,恐有誤傷,它太弱了。”
小春:……
你真的是為我著想嗎?
*
明複在確認兒子已經被關禁閉後便召集親信,準備去蘭時所在的小院裡動手。
因為要瞞著虎視眈眈的旁人,不好鬨出太大動靜,他隻帶了三五高手。所幸那神仙蠢笨,早就上了他們的套記憶全失,束縛神力的鎖鏈和削鐵寶刀也早已備好。
幾人悄悄潛入一片漆黑的裡屋,朝床上熟睡的雪白身影無聲移動。
許是夜來風冷,少女用被子牢牢蓋住自己,呼吸聲淺而均勻,明複和下士不疑有他,對視一眼後揮拳便要往她的頭上去!
啪!
巨響,卻並非拳頭將人砸暈的撞擊。而是來自於床上人翻身躍起的動作,以及火折子點亮燈火的聲音。
明複慌忙退後,看清眼前麵孔後大驚失色:“是你!!?”
嶽家的長女嶽麒?!
他也顧不上嶽麒為何會出現在此處,按照正道不正文的規矩,私自使用縛神魂的邪器本就是明知故犯!他正要下手封她的口,嶽麒眯起眼,示意他往後看。
明複心底一沉,果然回首看見嶽家的家主和長老,正義憤填膺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那少俠說的時候,我還將信將疑!明兄,你——”
嶽家主握緊手裡的劍,想起那日初見黑衣劍客時他遞過來的卷軸與信物。裡麵言簡意賅地寫儘明光山莊眾人裡應外合、沆瀣一氣綁架一弱女子當作藥引的經過,遺失在現場的染血金釵亦觸目驚心。
“你真是糊塗!!”
明複咬牙切齒,和對方說不清楚。他當然不可能說出神仙的身世,更不會透露神仙血肉的功用。可來人是江湖上的老大,他不得不俯首:“嶽兄你誤會了,我隻是擒拿了一個妖女,今晚她才露出馬腳,我急著來……”
“什麼妖女值得你用這種足以殺人錮神、束縛靈魂的邪門法器?”嶽家的長老冷然開口,“那姑娘我剛才遠遠見過,手腕都那樣纖細脆弱,一折就斷,談何□□妖女?我看你才是想入那邪道了!”
他們和蘊玉一起放倒守備進入明光山莊,他徑直去了這個小木屋的方向,他們正道有責任在身,紛紛去各處搜集證據問詢探查,不過仍有人懷有防備,隨蘊玉遙遠一睹傳言裡被當做“藥材”的可憐女孩。
想那名叫蘭時的女子,一身素白,是個連頭發都需要彆人來梳的被捧在手心上的嬌嬌小姐!就連風拂起發絲不小心纏在釵環上有些拉扯感都要皺眉,在他們麵前從來隻有冷意的劍客頓時溫柔去哄……
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傷害力?
這樣想著,嶽家眾高手愈發生氣。他們還沒動手,房中卻又闖入新的一撥人。
來人氣勢洶洶,劍指明複,甚至因為情緒被調動得太高將本就在昏暗角落的嶽家人忽略。
“好你個明複,背信棄義的奸佞小人!你這樣的人,也配當山莊的莊主?”明家的大伯帶著一乾跟隨者,手持利刃高聲討伐,“說好有福同享,你卻偷偷開始,我今天就要先取了你這條狗命——!”
說罷他們便衝上去和明複幾人廝殺,嶽家主本來想要阻止,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打斷他接下來的動作。
他側過頭,一張笑眯眯的小臉正看著好戲,等到在她麵前第一個人飆血倒地時才收回目光看向他。
“嶽老不必乾涉,等到他們狗咬狗完了再論其罪過也不遲。”
少女麵對殘忍的叫聲和四濺的血液言笑晏晏,雪白衣裙在黑夜血色裡更顯純潔。
嶽家主隻好頷首。
打成一團的人們逐漸殺紅了眼,慘烈的叫聲與刀劍聲激烈響起,充斥這間並不算大的木屋,漸漸重歸平靜,到最後隻剩下最中間的兩個明家本家人。
又過一會兒,明大伯率先跪地閉目,明複顫抖著鮮血淋漓的手回頭看置身事外旁觀的一排人。
蘭時衝他微笑:“恭喜明莊主除掉心腹大患。”
那笑容充滿不加掩飾的惡意,“也恭喜莊主,罪加一等。”
蘊玉看向嶽家主:“動手嗎?”
嶽家主沉重點頭:“好,此人必須擊殺,我……”
他沒留意到他在給明複判下死刑之時蘭時那陡然明亮的眼神,剛剛拔刀出鞘,便見少女踏過一地屍身朝捂著傷口喘氣的明複走去。
“姑娘,你!”嶽家主的話還沒說完,蘊玉的手就擋在他身前,阻止他上前。
於是眾人看見明複的眼神在蘭時獨自走向他的那一刻貪婪四起,又突地生出無限驚恐,直到一聲劇烈的骨骼斷裂聲響徹屋內,大家才眼睜睜看著這個看似柔弱白花的女子徒手將明複的腰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不知她又做了什麼,黑紅色的血從明複七竅裡汨汨流出。
“放心,沒死。”
她回眸一笑,比窗外的月光還要溫婉皎潔,“就這麼死了多可惜,他可是一切的主謀,總得活著看清自己的下場吧?”
嶽家主警鈴大作,她卻說,“我幫你廢了他,你要記好這份情,日後幫我在江湖上將明光山莊的罪惡公之於眾。”
明複最愛名聲和地位,費勁一切功夫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不過是為了爬得更高、受人敬仰。
那她就讓他生不如死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眾人眼前。嶽家主不可思議地轉頭一看,那個出神入化的黑衣劍客也瞬間不見!
地上留著一朵小小的白花,安靜躺在血泊裡,絲毫沒有被染上鮮紅。
每個人的耳邊都出現一句話:「此花入藥,可解百毒。」
嶽家人再次看向昏迷在滿地屍體最上方的明複,神情複雜。
…
數日後,一間茶館裡。
“最新消息,明光山莊造了孽,沒了!”
“什麼什麼?當真嗎?!”
不光在周邊地區,因為美名遠揚,少主又英俊倜儻,明光山莊在如今的江湖裡形象很是正麵。此話一出,許多人都湧上前來聽挑起話頭的那個男子接著講。
“當然!我二哥家表姑的舅舅他三大姨家四大爺隔壁的寡婦繼子前些天路過那裡,發現山莊被蕩平了,打聽了好久才知道緣由的呢!”
男子本來還想賣一下關子,但他手無寸鐵,圍上來的大都是武林裡的壯漢,他隻好摸摸鼻子道,“這事得從頭說起……”
於是他仔仔細細將明光山莊的少主明裕為了一己私欲綁架無辜少女,隻因對方的特殊體質和命格可為未婚妻翟星兒治病,便打算吃肉放血,莊主明複也極其縱容,甚至在背後出謀劃策,帶著一山莊的人囚禁了那個少女的事講得繪聲繪色、聲淚俱下,在場的性情中人都哭了!
“這山莊好不要臉!尤其是莊主和少莊主,一個為老不尊陰險歹毒,一個狠辣妄為,不把尋常人的命當命!活該造孽!”
有個女俠抹了抹眼角的淚問:“那如今那位無辜的姑娘呢,她可已經受了歹人迫害?”
“這就要說到明複等人造了什麼孽了!”男子一拍桌子,“你們可知,這女子並不是普通女子,而是那九霄天上的神女娘娘!”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無人發覺遠離人群的某一雅間中,屏風後的少女被茉莉甜糕噎住的動靜。
蘊玉幫她拍了拍背,將溫熱的茶水遞到她嘴邊:“彆急。”
他嘴角的笑意難以忽略,蘭時嗔了他一眼,又聽那男子說:“神女娘娘當然勃然大怒,當場降下神罰!而此時嶽家家主聞訊趕到現場,親眼目睹了明少主、翟星兒等人被天雷劈死的場景!”
“後來神女離去,將懲罰山莊和讓真相大白的重任托付給嶽家,便有了如今山莊被蕩平的事!我聽說明複那老狗賊兒子死了都隻是掉了幾滴眼淚,在被正道除名時卻和瘋了一樣,沒多久就咬舌自儘了!……”
之後的事蘭時沒興趣再聽,收回神識靜心吃麵前的點心。小春還沒有完全習慣人形,剛變完身,精力嚴重不足,在一旁的坐墊上補眠,二人都對此樂見其成。一個是嫌它會搶吃的,一個是嫌它分了某人的目光。
蘊玉專注地看著腮幫鼓動如鬆鼠的小神仙,深邃溫柔的眼一眨不眨。
“阿玉。”蘭時害羞了,趕忙喚他,“你老看我作甚呢?你也吃點呀。”
“你好看。”
“你吃這個……”
蘭時替他挑了個不那麼甜的糕點,忽然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麼,麵色通紅抬眼。
蘊玉淡笑,眼尾舒展歡愉,重複道:“小時好看。”
“……”她放下糕點,壓下嘴角喝茶水緩解瘋狂的心跳,“來人間幾趟,倒叫你學會了油嘴滑舌!”
“我的確學會不少,尤其是實話實說,有話就說。”
他垂眸看向二人身上交換的玉佩和花珀,那是他們從山莊裡取回後重新用靈氣修補完整的。
“不說的話,我怕後悔。”
蘭時百味雜陳,又很快釋然地笑了:“以後不會了,阿玉。”
他卻說:“還有最後一件事。等這件事圓滿解決,我就真的不會有遺憾悔意。”
“什麼事?”
蘊玉從袖中取出一張精心保存的紙,蘭時接過來,小臉又是一紅。
月老廟出品,紅豔喜慶,字跡漂亮。
偏他好聽的聲音還將那讓人含羞的文字念出來:“締結仙侶,良緣永結。赤繩係定,自此夜夜朝朝……”
*
後來,已經結為仙侶很久的二人重新下凡遊玩。
路過一片桂花林,她問她的阿玉,和她在木屋重逢時那枝桂花是怎麼來的?
年輕的仙尊牽起她的手,複述曾經親筆寫下的信件。
過桂花塢,花離卿則無香。若能與卿共賞,心甚悅爾。
折桂而下,卻無驛站可寄。
他帶她走進桂花深處,這裡有許多漂亮的小裙子和錦繡囊袋,蝴蝶飛舞在桂花與蘋果樹間,紙鳶掛在樹梢,旁邊有隻白鴿,一貓一兔在樹下休憩。
無處可寄,那他便聊贈與她。
蘭時又問:那你知道我最喜歡哪個世界的你嗎?
蘊玉蹙眉沉思,在他看來,哪個世界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分彆。
蘭時狡黠一笑。
“三千世界。”她親了親他,“我都最喜歡你。”-
(主世界完)
📖 03-08世界 番外 📖
第236章 03|南時重生回小時候(1)
◎這次的雪裡,她終於為他披上披風◎
雪滿京城。
蕭南時從床上睜眼, 隻不過彈指一瞬間,身穿鳳袍的前塵往事便如一場大夢,被子上小小肉肉的手有獨屬於孩童的稚嫩。
“小姐醒了。”守在床前的侍女親切地笑, 轉身出門去叫等在外廳的婦人,“夫人,小姐午睡起來了。”
蕭南時在另一個侍女姐姐的攙扶下揉著眼睛坐起身,門上的水晶珠簾被掀開,比記憶裡年輕不少的母親溫溫柔柔地端來一碗紅豆粥,裡麵有煮得軟糯的糍粑, 表層澆著桂花蜜糖。
她肚子微響, 先把重生到小時候這件事放一邊, 專注地吃起來, 蕭夫人捏了捏女兒因為咀嚼糍粑而鼓起的柔軟臉蛋, 打趣道:“真是饞貓,吃飽了就睡, 睡起來還吃。”
“遮唔是您端給我吃的嘛?”南時含含糊糊地頂嘴。
“是是是,所以你好好吃,不夠還有。”蕭夫人笑道,“你爹爹想吃都吃不著呢!他一大早就冒雪去上朝,晌午差人回來說陛下生氣了,留他在皇宮裡,吃飯都回不來。”
她說著說著, 神色閃過無奈,像是知道些不便啟齒的內情。
蕭南時想起自己這次想要回來的意圖, 目光流轉, 放下勺子屏退侍女, 好奇地盯著她:“阿娘, 可是有什麼事嗎?”
“沒事,也不管我們家的事,隻是……”
畢竟是當母親的人,蕭夫人的心很是柔軟,對聽說的秘辛無法不在乎,“聽你爹爹說前段時間有個很重要的事,陛下非要一意孤行地交給太子殿下去辦。他大體是辦好了,可還是出了些紕漏,導致所用的銀子多了些。”
“太子也就比你大一點兒,總角年歲,這麼小的孩子,哎……今□□上陛下就因為這事勃然大怒,下朝後讓你爹爹他們等在書房裡,自己跑去後宮找太子發泄,據說還罰跪了!”
她看了眼窗外,這麼大的雪天,透明的窗紙掩映冰花,看著就很冷。
時兒性子嬌,冬天尤其不愛出門,整日整日窩在屋子裡烤火捂湯婆子。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有人叫時兒去雪天裡,彆說跪著,就算站一個時辰她都想和對方拚命!
蕭南時忽然把碗放到一旁,掀開被子下床。
蕭夫人不解地看著正在穿褂子的女兒:“你乾什麼去?”
“阿娘,我想進宮去。”蕭南時臉不紅心不跳,“不是說爹爹也想喝熱乎乎的粥麼?我去看他,順道送一點。”
女兒長大了,懂得心疼人了。一股暖流湧上蕭夫人的心頭,又有些吃味。
等過兩天她也冒著寒冷去書齋辦事,女兒送飯這種好事可不能隻便宜老蕭一個人!
她取出今年剛繡好的老虎帽子帶到南時頭頂,把她裹成一個暖和漂亮的小粽子,親自送她出門。
蕭南時坐上入宮的馬車,身邊跟著幾個侍女姐姐,等進了宮就從她們手裡接過裝食物的飯匣,邁著笨拙的步子呼哧呼哧往前走。
積雪很厚,她一腳一腳踩下去要被白雪沒住一半,在路上留下小貓爪子一樣的足跡,侍女們邊仔細留意著她不會摔倒邊跟在她身後忍笑慢踱,很快發現了不對。
“小姐,您走錯了!這是往後宮去的路,那邊才是大臣們辦事的地方。”
蕭南時卻回過頭眨了眨眼:“我看爹爹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聽表姐說前往後宮的途中左拐有個小花園,去瞧瞧又如何?”
那雙大而圓的星眸寫滿狡黠,侍女們被可愛擊中,忘記繼續勸阻。
她們都沒來過後宮,隻蕭南時擁有前世的記憶。小花園確有其事,但左拐通往的並不隻有小花園,她的目的地就在那個方向。
一路走過去,遠遠就看見層疊白雪的桂樹,早已沒有花了,隻剩下乾枯的葉子。整個宮殿都透著森嚴冷肅,毫無生氣。
蕭南時好奇地看了一眼侍女,後者走上前詢問侍衛後回複:“這是樨妃娘娘的宮殿,我給了侍衛些銀兩,他透露娘娘現在心情不好,剛回去睡下,小姐,咱們還是去看花園吧。”
侍衛麵色冷硬,一看就是得了令守在此處,不許旁人進來看醜事。蕭南時不欲為難下人,順著記憶遠去。
她走到一處無人路過的紅牆下,在侍女震驚的目光裡趴到地上撥開枯藤,露出裡麵的洞口。
清玉都不知道這個洞的存在,還是她後來翻修皇宮時發現的。洞不大,成人進不去,剛好隻能容納她一個小孩。
侍女們都要急哭了,蕭南時還反過來勸慰她們:“沒事,我就是聽我娘說了一件事,心裡過不去,必須要親自去看看,就算我娘知道後也會理解的。”
“再者,你們不說我也不說,她上哪兒知道去?”
她小心爬過去,不讓身上沾到灰塵,然後讓她們從外將飯匣遞過來,護在懷裡左右看著。
偌大的院落裡沒有一個行人,遠遠能看見緊閉的殿門,門外站立三五侍衛侍女,俱是低頭麵壁,生怕看見什麼不能看的。
風雪急切,蕭南時在通往正殿的長長石階下找尋到那個和雪一樣顏色的背影。
年幼,挺拔,像被雪落滿的玉鬆。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逆著風和雪。細碎的步子逐漸變成小跑,若非還抱有沉重的飯匣,她一定會狂奔向他。
終於來到他麵前,她看見男孩本就蒼白的臉泛起凍紅的淺淺血絲,白雪和碎玉一樣盈於他扇子般黑長的睫毛,忽然因抬起造成這個冬天最小的一場雪崩。
陳清玉茫然地看她。
小女孩玉雪可愛,看上去年紀要幾歲,站著和他跪著差不多高,神色卻堅定,和頭頂的老虎帽子、繡著滑稽花團的毛絨大氅很不搭調。
他記得她,蕭丞相夫婦的愛女。
——她怎麼會在這裡?
正要開口,蕭南時的注意力來到他毫無血色的泛白的唇,她眉頭緊皺,沒有給他讓她先離開或者循禮通傳樨妃的機會,率先摘下老虎帽子給他戴上,還要脫下外麵的大氅。
陳清玉立馬推脫,蕭南時喜笑顏開:“太子殿下,你心疼我呀?”
她張開雙臂露出大氅之下的披風,在他麵前轉了一圈,“放心吧!我怎麼會凍著自己呢?你肯定沒想到,我今天出來披了兩件!”袖子裡還有個小手爐。
頂部有絨毛的大氅就這樣不由分說地落在陳清玉身上,輕飄飄的,卻瞬間用溫暖將他裹挾,帶著她衣服上濃鬱的桂花甜香。
陳清玉喉間苦澀,出聲隻剩喑啞:“……為何如此?”
蕭南時不解地望向他,陳清玉垂眸,“我做錯了事被父”他想起麵前是蕭南時,是那個大庭廣眾下可以親親熱熱叫爹爹娘親的蕭南時,便生硬而幼稚地改了口。
“我做錯事被爹爹罰跪於此,時辰未到,不應貪暖逾矩。此事與蕭小姐無關,若被知道恐有牽連。”
“我不知道你怎麼進來的,但趁著沒人發現,請你快走。”他環顧四周,再次道,“懇請你,還有,多謝。”
又推開她,又趕她走。
這人原來從這時候就有這個臭毛病?
蕭南時自顧自地打開飯匣,香甜的紅豆粥和桂花米糕飄散白色的熱氣,下層還有晶瑩剔透的水晶餃。
陳清玉喉間滾動,不自然地眨眼,剛好對上蕭南時似笑非笑的打量眼神。
“我聽說殿下的事情了,所以才偷偷過來,沒想到真是這樣,簡直是豈有此理!”
她認真地說,認真為他憤怒,“殿下彆看我年紀小,我覺得我比許多大人都要明事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今天事發歸根結底就不能怪你!他們憑什麼?真是氣煞我也!”
要不是周圍沒有旁人,陳清玉真想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嘴,所幸她沒再說了。可明明是不敢出現在皇宮裡的言論,卻讓他心裡有什麼東西隱秘生根發芽,破冰而出,溫暖如春。
他彆開眼不去看那誘人的香味來源:“先生教導過,孤為太子,一國儲君,本該嚴於律己。縱使陛下與娘娘管束嚴格,亦是為了我好,為了王朝的未來……”
“狗屁先生!”蕭南時用筷子狠戳一塊水晶餃,遞到他嘴邊,“你信他還是信我啊?反正我說你沒錯,即便有小錯也不是你被罰跪這麼久的理由!”
“這麼大的雪,凍著是必然的,那要是跪壞了可怎麼辦?”
她說著便紅了眼眶,濕潤的淚花亮晶晶的,陳清玉心中一緊,還好眼淚沒掉,她又嗔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吃呀,一會兒該冷了。”
陳清玉沒理由再拒絕,從她手中接過筷子咬下一口。
已經有點冷了,很好吃,讓人想哭。
女孩嘰嘰喳喳說著些什麼,他耐心聽著,聽她說你頭上這個老虎帽子是阿娘繡的,以後你來蕭家,專門給你繡一個!
她還說水晶餃裡麵有芥菜和蝦仁,她覺得他肯定喜歡吃,還有桂花糕,是她最愛的糕點之一。
陳清玉咽下香甜鬆軟的桂花糕,暗自記下,同時也咽下欲流熱淚。
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被“偏心”的感覺。
素不相識,但陳清玉想,從今以後不論如何,他都要為了她而成為真正好的儲君,竭儘所能護著她。
“蕭小姐,多謝。”沉重誓言不便出口,他隻是這麼說。
蕭南時揚起大大的笑臉:“你要真想謝我,就多來找我玩呀!”
她伸出小小一隻手整理披在他身上的大氅,這是她還給他的外披,兩次初見,都將彼此的溫暖落在對方身上。
雪白的絨毛上點綴鬆軟寒酥,卻更顯他的臉柔軟的冷白色,蕭南時不由說出心願:“我想和殿下先交朋友,我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接著,她看見幼年的殿下麵上第一個真切的笑容。
陳清玉說:“好。”
他在心裡說,她已經是了。
【📢作者有話說】
蕭爹地看到女兒來,高興得和同僚炫耀好久!得意洋洋地打開飯匣,發現……
紅豆粥裡的糍粑隻剩一個;
桂花糕剩一半;
還有個空盤子,不知道裝的什麼。
爹地:?
小時os:爹你天天都有得吃,我們倆小孩長身體多吃點沒毛病!
第237章 03|(2)
◎她拿他當兄長,當密友?◎
陳清玉猶豫了好久, 一直到皇帝的怒火平息後大半月才跟隨親信大臣前往丞相府拜訪。
冬雪已停,新春未至。
蕭府不算大,院子裡卻有勃勃生機, 四處都掛著花燈、貼著窗花,有的精致有的蹩腳。
聽帶路的下人說裡麵有些是小姐的手筆,陳清玉大致猜到了什麼,輕輕勾起唇。
親信的大臣難得在素來嚴謹守禮的太子臉上看到如此放鬆愉悅的笑容,怔愣間,一個小小的紅色團子像鮮豔的火, 從長廊後的正廳探出頭, 又很快朝他們奔來。
大臣皺起眉。
蕭家果真如傳聞裡一樣寵愛女兒, 見了太子居然絲毫不懼, 甚至可稱無禮。
殿下向來最守規矩, 他當即打算溫聲告誡這位小姑娘,卻隻看見陳清玉慌忙上前兩步, 伸手接她入懷中,隻因她的步子太急,險些跌倒。
這更給大臣嚇壞了!他立馬咳嗽兩聲,要勸解的話被殿下的聲音打斷。
“怎麼這麼不小心?”
看吧!
當麵失儀還不行禮,殿下果然不滿!
陳清玉彎腰去檢查蕭南時的裙擺是否沾到地上的灰塵,又飛快瞥了眼足部,確認沒有扭到後方才舒展緊皺眉宇。
“下次彆這麼急。”
他雖說這樣的話, 卻不由微笑起來,看的一旁的大臣一愣一愣的。陳清玉找了個理由打發他先進去找蕭丞相, 他稍後就來。
“這不是有殿下在嘛?”
旁人走後, 蕭南時吐了吐舌, “再說, 誰叫殿下一直不來找我玩!我這麼著急都是怪誰呀?”
陳清玉的笑容漸深,又僵在臉上:“抱歉,最近事情比較多。”
“你若不嫌棄,以後我會再來叨擾。這……這是我準備的見麵禮,也算給你賠罪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蕭南時心裡撲通直跳。
那是一個香囊,縷縷泛光金線盤桓於上好的麵料,繡著小巧精妙的桂花,香囊本身也帶有桂香,底下的碎玉流珠在他手下發出細微叮啷。
他記得她愛吃這個口味。
大臣拜訪完就先走了,蕭家人,尤其是南時盛情難卻,陳清玉被留在這裡用膳。
小小的飯桌上菜色琳琅,他本要謙讓致歉打擾一番的,被團聚的親密氛圍打消。
蕭夫人溫和地將一盤剝好的蝦推近他,陳清玉嘗了一隻,點頭稱讚好吃。
蕭南時和丞相相視一笑。
蕭夫人對他解釋道:“我們家丞相雖笨手笨腳的,做飯倒是好手,這蝦是他親手剝好又用仔鍋燒的,殿下喜歡就再好不過。”
“還有我!”蕭南時著急補充,“我也幫了忙的!”
“你還好意思說?是誰剝了兩三個就不耐煩跑去剪窗紙的?”
蕭南時氣急,鼓起嘴用筷子戳碗底,陳清玉輕咳一聲道:“或許我剛才吃的就是蕭小姐剝的那兩三個中的一隻,晶瑩剔透,白紋齊整,是真的很美味。”
“就是就是!”蕭南時附和。
太子都這麼說了,夫婦倆當然要給麵子,暗戳戳瞪了狐假虎威的女兒一眼,被她得意洋洋地瞪回去。
陳清玉不由失笑,他自然樂意她借他的勢。等到兩位長輩談起某事,都沒留意他們這邊時,他湊近些壓低聲音道:“其實……我蝦剝得也不錯。”
“以後,若你想吃,我也可以剝給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隻是出於友情,這個年紀暫時還沒能想到旖旎,卻已經默認了“以後”。
蕭南時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像是冬天裡的太陽:“好呀。”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你隻能給我剝蝦吃!”她的表情突然萬分嚴肅。
陳清玉瞬間想起自己練習剝蝦的初衷,可出現在回憶裡的麵容太冰冷,麵前這個小姑娘的眼神太亮堂,他情難自禁:“好。”
“我答應你。”
*
蕭南時花了一年多時間和陳清玉關係漸密,雖然因為年紀有差,他又太忙,沒做成傳統意義上的青梅竹馬,但他們身邊都沒其他非親非故至交,也差不多了。
她是這麼覺得的:他們如今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她在他身邊看到那個跟屁蟲,八皇子陳龜年。
整日跟在陳清玉身後叫“哥哥”也就算了,宮宴上還要纏著他,寸步不離!
她原本是能不來就不來參加這些宴會的,如今來了,連溜出去和他見一麵都難。
蕭南時神情鬱悶,抬眼看斜對麵的太子殿下,發現他也不遑多讓。
她太知道他,很輕易看出他優雅禮儀下的不耐和焦躁。
她一眨不眨地偷看,眼瞧著他對路過的宮女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一道加上的桂花糕就轉了幾道彎兒,最終落在她麵前。
“太子讓上的?他就慣你吧。”
雖說僭越,但蕭夫人在心裡早拿陳清玉當自家孩子,早早知道他也有少年心性,並非表麵上那般被逼著成就的老成持重。在她眼裡,能照顧時兒的都是好人。
蕭南時咯咯地笑,再次朝陳清玉的座位看去,小臉瞬間垮了。
陳龜年不知何時跑到他的座位坐下,正在吃陳清玉麵前那盤蝦。
她眯眼仔細一瞧,嗬!剝好的!
“時兒?”
蕭夫人不解地抬頭看突然提裙起身的女兒,“時兒怎麼了?可有不舒服?”
“嗯,這裡太無聊了!我要出去散散心,放心吧娘,宮裡我熟。”
這一年來她往宮裡跑了不少趟,一會兒給爹爹送飯,一會兒探望長公主一同聽戲……故而蕭夫人比較放心,叫了貼身的侍女跟著。
蕭南時朝某方向飛了一記眼刀,拔腿就走。
不遠處的陳龜年放下筷子,伸手在身側的兄長眼前揮了揮:“太子哥哥?”
“你是不是吃壞了啊?我看你表情不大好,要不要宣太醫?!”
他可從來沒見過哥哥皺眉,更彆說眼裡還有他都能看出來的疑惑和緊張!
“不必,隻有有點悶。”陳清玉倏爾起身,“你先吃,我去外麵透氣。”
“蝦不夠的話,再讓阿才他們幫你剝。”
出了宴樓,他屏退下人,步履匆匆,輕車熟路走向熟悉的花園角落,見到湖前抱胸而立的人影後鬆了口氣。
“小時。”
陳清玉噙著溫和笑意走過去,眉目間是自己都毫無察覺的好心情。
蕭南時瞥了他一眼,繼續扭過頭去:“哼!”
“你心情不好嗎?”陳清玉小心問道。
抬腳上前一步,她並沒躲開,他心裡的沉重少了些。
“你說呢?”
“從宮宴開始你就在照顧弟弟們,當然了,你是太子殿下嘛,就是要顧全大家的。”
蕭南時悶悶道,“可是為了這次賑災成功後特設的宴會,我已經許久沒見到你了,今晚還隻能看你照顧弟弟。”
她越說越不開心,“還給他剝蝦,我看他那麼大人了,能不會自己剝麼?”
“我沒有。”
“我都好久沒吃你——”
蕭南時眨了眨眼,止住話頭。
“不是我剝的,是龜年身邊的阿才。”
陳清玉說完,發現她噘起的嘴巴慢慢恢複正常,嘴角也隨之翹起來。
他想到一種可能,又覺得很荒謬。
莫非她在吃醋嗎?吃龜年的醋?
他很快打消這個念頭。皇家人多早熟,男女分席後就開始注重大防,可小時不是。
她從小被保護得很好,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就算吃醋,應當也隻是對友人的占有。
“也,也不是完全不許你給彆人剝。我沒那麼不講理,是你自己答應的。”蕭南時馬後炮地說。
“我知道,是我答應你的。”
陳清玉莞爾,回憶起當月上旬發生的一樁事來。
彼時他與母妃一同用膳,桌上她對他近來被太傅讚不絕口的表現很滿意,全程和顏悅色,主動找話題,還破天荒地為他剝了一隻蝦。
有那麼一瞬間,他將筷子放下,下意識想要幫她剝回去,可她立刻又說:“也不枉費我辛苦養你這麼多年,真是個能乾有用的好孩子。”
目光收回,陳清玉隻是淡笑,他垂眸認真看向麵前的女孩:“等明日我就去蕭府拜訪,我給你剝。”
她笑得很快樂,不含一絲雜質。
她說,那太好了,我就覺得清玉剝的蝦最好吃。
她還說,你明天也彆剝太多,三五個就好,免得手疼,受累。
*
蕭南時對陳龜年這個便宜弟弟的惡感在一月後消失殆儘。
起因是,隨著離當年事發時候越來越近,她開始旁敲側擊提醒陳清玉在冰上玩耍很危險時,才聽他說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種玩法。
她於是想,或許陳龜年現在根本沒和他提起這個娛樂方式。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主動去,但八皇子呢?他不是一向最愛玩麼?”
“你說龜年?”陳清玉蹙眉,“這麼一說,我也奇怪。龜年一向愛玩愛鬨,近來卻很是沉默,甚至開始研習詩書。”
樨妃為此發了好大一通火,認準他是為了動搖陳清玉的太子之位才發奮圖強。
蕭南時若有所思。
他們對坐在茶樓的雅間裡,陳清玉在給她沏宮中最新到的茶,甜絲絲的香氣漂浮,門忽然被叩響。
他去開門,居然是陳龜年。
他大搖大擺地進來,先做了個揖:“太子哥哥。”
蕭南時正在不滿二人約會被打斷,便又聽到:“哥哥真是的,不陪我玩,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果然是來找蕭姐姐相會。”
“相……”
陳清玉被他嗆了一下,“什麼相會!我隻是——”
陳龜年吊兒郎當又真誠道:“我看同安郡主和顏公子兩人也是如此,經常呆在一起,人家是從出生就定下的娃娃親。想來哥哥和蕭姐姐也差不多嘛!”
“差不多什麼?!”
陳清玉臉頰爆紅,“小,蕭小姐她才多大?這種話你怎麼能說出口?!”
蕭南時抿唇憋笑。
這小弟弟是不討人厭哈……
她端起香茶遮住嘴角,看上去懵懂無知。陳清玉更加羞赧,看到桌上裝糕點的盤子正好空了,以此為出門幫她要新的。
雅間裡,陳龜年忽然說:“謝謝你一直陪在哥哥身邊。”
蕭南時看向他。
陳龜年接著道:“不論是少年帝後,還是青梅竹馬,多謝。”
她忽然想通了為什麼陳清玉說他反常。
“你……”她想到自己都能重生,那陳龜年未嘗不能也發生些奇異之事。
“我前陣子做了個夢。”
“那夢裡有哥哥,也有你。而我早早死了,還因此讓哥哥蒙受冤屈,被我母妃針對那麼多年。”
蕭南時心裡百味雜陳,靜靜聽了一會兒,最後隻是問:“那你現在打算如何?”
陳龜年低頭很久,忽然揚唇一笑。
“我已查過各路醫書,此病無藥可治。”
“活一天是一天,但即便癡傻,也是我的命數。我寧願以醜態苟活,不願用死換取價值,更不能接受用我的死去纏鬥他人。”
蕭南時歎了口氣,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你是個好孩子。治病的事,我會幫你留意打聽。”
陳龜年眉飛色舞:“我當然是好孩子,娘親、夫子還有周圍所有人都這麼說!”
“你們也很好,我一定用儘全力活下去,這一次一定要喝上你們的喜酒!”
蕭南時想到結婚就笑得不可自抑,嘴角快咧到天上去,剛好被推門而入的陳清玉看見。
他又看向身邊不知說了什麼才逗得她如此開心的皇弟,不動聲色地微笑著走向二人,將糕點放到他們中間,伸手的動作將其阻隔。
“你們在聊什麼,怎麼笑得如此高興?”
蕭南時捂著嘴臉紅道:“沒什麼,反正不能和你說!”
陳清玉回她一個淡然的微笑。
很好,有秘密了。
她才多大?
這就有秘密了,還是和男子。
過了一陣子,沒見著陳龜年人影的蕭南時記掛著他的病,隨口問來蕭府拜訪的陳清玉。
“怎麼最近沒見著他?他還好嗎?”
陳清玉還是微笑:“很好。”
“龜年如今發奮圖強,鑽研學問,我就為他請了一位更加博學的先生輔助教學,想來他也一定很開心。”
他還很遺憾地歎了口氣,“想必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空和我們在一起玩了。”
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蕭南時於是點點頭,暫且安心。
陳清玉臉上的笑更深了些。
*
到她及笈後,他就不大能笑出來了。
他如今早已知悉龜年的病情,但所幸意外找到了緩解之策,這麼多年來他隱居深山,接受治療。
陳清玉心中有十分慶幸,五分遺憾,卻還有一分,是在鬆口氣,因為龜年不在身邊,他與小時便可二人獨處。
她閨中密友不多,表姐容嫵已經定親,不日就要過門,沒有時間和她日日相會。按道理說,他們現在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
可容家的婚事操辦起來,世家大族就把目光放到了蕭家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光他知道的,就有不下五家大族上門說親,說的都是各家最好最好的男兒。
而她上次見麵,還調笑著叫他“哥哥”。
她拿他當兄長,當密友……
陳清玉眼底一片陰霾,又找了個機會去蕭家拜訪,在秋千上找到蕭南時,麵上換成溫文親和之色。
“真是日月如梭啊。”
他嫻熟地走到她身後推動秋千,搖動的裙擺在金黃朗日下泛著流光,披落長發隨著秋千擺蕩,時不時晃在他觸手可及的身前。
“轉眼間我們認識都這麼久了,你也已然及笈。”
他試探道:“聽聞最近來找蕭丞相探討書畫的人也多了些,孤看這些所謂雅客平日裡並不見多愛舞文弄墨,眼下倒是紮堆來,不知是何居心。”
蕭南時沒有回頭,這一下被他無意識用力的動作推的有些遠,聲音依舊樂嗬嗬的:“對啊,你說是為什麼呢?”
陳清玉緊抿唇,拉住秋千的繩。
她因此停下來,回到他身前。
咫尺之遙,秋千因為餘力還在輕輕晃。
“我看他們用心不良。”他說。
“……那些人懂你什麼?不知道你喜歡桂花香,喜歡吃螃蟹,喜歡吃軟糯甜口的糕點。最喜歡雙卿詞,比起琴箏更喜歡琵琶,箭法精湛,手工也妙絕。”
還有她占有欲很強,連交朋友都不喜歡與人脈廣布、八麵玲瓏的人深交,那些想要後院藏人的有什麼資格肖想她?
她愛睡覺,尤其愛睡回籠;
很懂規矩,卻不喜歡守規矩,這些都是他日漸相處發現的。
他不想讓彆人也發現。
少年儲君的心因為這個認知輕輕地跳躍了,然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
轟名心聲間,灼灼日光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微微後仰,抬起臉同他對視,那雙眼睛比日光更明亮。
“那你呢?”
陳清玉喉結滾動。
我也居心不良。
一個人低頭,一個人抬頭,有風吹過她的頭發,吹拂到他的衣衫上,沒有人閃躲,也沒有人去拂。
“我是問——”
“你什麼時候,也和我爹爹探討一下書畫?”
她眯起眼睛笑著看他,陳清玉緊張不安的心被這笑意融化,深深揚唇,伸手覆在她眼前擋住灼目太陽。
而他俯身讓頭更低,唇輕點在手背上。
“今日。”
第238章 04|陸環的真香
◎“看見死妹控就煩”◎
“來來來, 讓我們歡迎陸環——陸總經理的到來!”
奢華會所,寬闊圓桌,啞光深黑的轉盤上菜色琳琅。常煬讓人開了一支從國外酒莊專程空運回來的1990ti, 花果與話梅香氣隨陳年深紅絲滑入杯,餘韻是淡淡的煙草味。
陸環細嗅酒香,舉杯與他輕碰,高腳玻璃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動。
“哎,陸叔是終於舍得給你這個總經理的名號了!”
有人戲謔,“不過也是, 再不讓你往上升, 你下次回校前就能把他這一圈的勢力架個半空。我要是陸叔, 還費心把你丟下麵鍛煉什麼?早點接管大權才對嘛!”
常煬挑眉:“他哪是為了權力結構?怕是想給阿環個小甜頭, 讓他彆為難那對母女吧。”
在場眾人有一瞬間沉默。
陸贇這麼多年風流不斷, 私生子多如牛毛,卻從未動過把人正式帶回家裡的念頭。這下不僅結了, 還一帶帶倆。
那小姑娘還姓陸呢!這是打算再多個女兒?
陸環放下酒杯,淡然無謂地淺笑,率先動筷。其餘人紛紛效仿,將話題轉移,看不清他心裡的真實想法。
待到賓客散儘,常煬問:“說實話,阿環, 你對羅姒——尤其是她那個女兒,到底是怎麼想的?”
“要是不方便動手的地方需要我幫忙……”
他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是在誇張, 但意圖很明顯, “儘管提。”
陸環撩起眼皮:“你想多了。”
常煬很不讚同地皺起眉:“阿環, 你不在乎陸家的家產,不代表彆人也不。也彆怪我惡意揣測,你就說你爹身邊那些環伺小輩,哪個不是對這塊肥肉虎視眈眈?”
“她雖然不是那些個私生的野種,但……”
“我說,你想多了。”
陸環起身,用濕潤的潔白毛巾淨手,打斷他的話。
“隻是繼女而已。”
陸贇那種人,對血緣關係推崇至極而妄自尊大,除了他的血脈,誰也不會在他手裡占得真正的利益,她最多也就分點房產、豪車、珠寶,高額的銀行卡,而這些……
“陸晚時,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
常煬第一次見陸晚時,卻是由陸環親自帶來的。
那是他們親近友人間的私密聚會,當然都是些富家子弟。錦衣玉食的男男女女聚在某個成員家開的私人會所裡社交,品酒、騎馬、玩牌,沒有什麼新鮮,但從來容不得外人。
這樣的情況下,陸環把那個傳聞裡的繼妹帶來了。
也隻有他這樣的地位敢帶“外人”進來。
不出所料,這個“外人”很快因此成為圈子中心的一員。
常煬在二樓端著馬天尼觀察陸晚時,發現她毫不怯場,十歲出頭的年紀便對千金們的好奇詢問從善如流,又絲毫沒有自滿或諂媚之色,他頗為意外。
過了一會兒,又被楊家的小女兒拉去騎她最寶貝的烈馬,要知道那馬是楊老親自馴服後贈予她的,就連楊家的兄弟姐妹都沒人能有試騎這份殊榮。換好裝回來後,楊家女兒已經對她亮起星星眼,很是親近。
這是個厲害的人,常煬在心裡想,於是第一反應是去看陸環的反應——
果然,他也緊盯談笑風生的女孩,一向雲淡風輕的眉宇皺起。
常煬空閒的手指輕敲酒杯,開始盤算如何對付這個天才般的小妹妹。可下一秒便出乎他意料。
陸環徑直走向人群,表麵功夫都不做,直接來到陸晚時麵前,高大的身形將嬌小的女孩完全籠罩,從常煬的視角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知道氣氛一定不好,全場都靜默下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陸晚時。
她還是笑盈盈的,笑盈盈地對陸家的下一任家主直呼其名:“怎麼了,陸環?”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看起好戲,常煬著急忙慌跑下樓梯,馬天尼灑出染濕袖口時,隻聽陸環對她的冒昧稱呼置若罔聞,嚴肅開口:“沙發硬,彆坐。”
眾人:?
離得最近的楊家小女兒這才想起來陸晚時剛才回來路上行走的異常緩慢,很優雅,但比起一開始有許多不自然。
她後知後覺愛馬的烈性,當初她第一次騎,險些被看似嬌小的馬兒一個箭步甩飛出去。
陸環隨意掃了她一眼,像無聲告誡,然後在眾目睽睽下率先落座,盯著陸晚時,食指輕點他修長的腿。
陸晚時也不客氣,坐到他腿上,拿起一杯專門為她準備的牛奶,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常煬身邊走來一個服務生,問他要不要先去換衣服,被他擺手拒絕:“看見死妹控就煩,沒心情。”
好好好。
說好不放心上,你小子直接放腿上是吧?
…
最耀目的人群中心,“妹控”和新晉“妹妹”正在社交空隙間悄悄咬耳朵。
陸環常年健身,腿上肌肉很硬,陸晚時輕聲吐槽:“你這腿沒比沙發好多少。”
“我是為了誰?”
他淡淡將矛頭指回來,“如果某人在外能更注意形象,不貪騎馬讓肌肉拉傷的話,我至於這樣?”
“你這是嫌我給你丟臉,還是給陸家丟臉?”
“當然是我。”陸環哼笑,“陸家的臉,陸贇一個人就能丟光。”
陸晚時笑得歡快,落在眾人眼裡便是被哥哥的笑話逗得天真傻笑,在陸環眼裡卻像隻隔岸觀火的小狐狸。
她好奇道:“那我要是真丟了呢?”
陸環隻是目含危險地看她,答案不言而喻:你敢?
*
陸晚時去了M國,陸環親自見了幾個傳播“謠言”的紈絝。
期間有股東給他發消息,說已經有資本認為陸家將自降身價向厲家示好,和厲風本人的大肆宣揚脫不開乾係。
股東說,商場是男人的天下。不如借此機會將羅姒母女趕出去,免得讓兩個女人丟人現眼,還分得陸氏的一杯羹。
陸環眯起眼。
「你敢的話,試試。」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再有下次,某些事我不會輕輕放下。」
他按滅屏幕,再次看向對麵眾人,他們剛說完所謂實情。
“不對。”
陸環手指敲桌麵,發出沉悶聲響,“重說。”
*
婚後,陸晚時再次和陸環出席某個聚會。
會員製club裡的娛樂區,雲朵沙發的質感綿柔軟糯如最精妙的舒芙蕾,人坐進去就是陷進去。
陸環先陸晚時一步坐下,如數年前一樣抬起眼皮看她,手拍拍西裝褲示意她。
“這沙發也硬?”陸晚時失笑。
陸環淡淡移開眼,沒做解釋,拉住她纖細白皙的手腕將人拽入懷中,抱坐腿上。
“不是。”他在她耳邊悶笑,“就是想抱你。”
“現在不嫌我丟人?”
“誰敢嫌你丟人?”
他反問,把玩她的頭發,“我第一個不敢。”
第239章 05|衝喜前相遇的話
◎他要去給喜愛的小姑娘買糕點,取銀釵◎
段璟翎即將啟程前往江南那日, 京中下了一日的雨。
管家憂心忡忡道:“不隻是京中,據宮中觀測後來報,京郊直到沿途的下兩個郡都陰雨連綿, 路上恐有不便,王爺不如暫緩行程,待雨停再作定奪。”
放在往常,段璟翎一定隻會說“行路有雨,亦彆有風味”而翩然起行。
今日,他抬眸望向窗外雨打梅花, 剔透水珠從白色月瓣上緩緩滴落, 莫名地頷首同意。
“雖說不能去江南一睹暖冬早春美景, 但京中的戲樓近來又新上了一出好戲, 這就去為王爺安排。”管家如是說。
坐上馬車, 空氣中漂浮潮濕雨水的味道。段璟翎閉目養神,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從遙遠處飄來。
“廣白。”
“在, 王爺。”身披蓑衣的侍從廣白從車窗外掀簾探腦,“王爺可有什麼吩咐?”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段璟翎蹙眉,遙望遠方辨彆來源,“女子的哭聲?”
廣白笑容一僵:“有嗎?”
他背上浸出冷汗,“這青天白日的,王爺您可彆嚇人啊!”
段璟翎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那就是本王聽錯了, 無事。”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一次叫住廣白, 這次還叫停了馬車。
*
洛家自詡清流世家, 書香門第, 深深宅院古色古香, 洛老最愛與同僚文人曲水流觴。
最內裡的曲徑通幽處,則是住在不便見外人的院落的女眷。
洛鳶時的母親今日去後廚幫襯,原本她也要去,一家子人念及這個向來不懂規矩的小女兒即將出嫁,便暫時優待了她。
整個小院一時之間隻剩她一人得閒,卻百無聊賴,隻是遣散了婢女,靠在後院的角落裡想為自己哭個痛快。
光禿禿的梨花樹濕潤灰黑,她泄憤地踢了它一腳,哭腔夾雜怨火:“嫁嫁嫁!你們那麼想攀上侯府,自己怎麼不去嫁?”
“你們這群夫子大家不是一向飽讀詩書嗎?書香清流,多符合人家的標準!”
“有根了不起啊!什麼好事都自己擔了,壞事全是我來!”
這話屬實有些直白,牆外傳來撲哧一聲笑,洛鳶時將落未落的眼淚立馬嚇回去,眨巴著紅眼緩緩轉頭。
隔著小小的牆上窗洞,繁複花紋間隱約透著兩個人影。披著蓑衣的人便是剛才止不住笑的那個,現在堪堪掩唇噤聲,手舉油紙傘;
傘下,他身旁是一位衣著精致華貴的男子,看不清全臉,但一聽聲音便知其人清潤如玉。
“我們無意冒犯姑娘,隻是偶然路過聽見哭聲,擔心有人遭遇不測。”
聲音主人耐心解釋,“還望姑娘海涵。”
洛鳶時內心哂笑,說是遭遇不測,倒也沒錯。
洛家女人不能私會外男,說話也不行,她卻不愛守規矩:“行,那你們無事了就走吧。”
蓑衣男應下了她的話,持傘的手微晃,卻不見白衣男子動身。
其餘二人一同向他望去,隔著雨幕,段璟翎背手而立,對那道繁複的牆洞說:“姑娘若不想嫁,便不嫁了。”
洛鳶時笑道:“怎麼,你能讓我說不嫁就不嫁?”
段璟翎:“如果我說我能呢?”
莫非還真是個大人物?
洛鳶時沒報太大希望,沉吟了一會兒,半玩笑半認真道:“你要是真能讓我委身於自己不想嫁的人,我便答應你任意一個願望,這二者不能衝突。”
外麵不假思索:“好。”
*
京中這雨下了一天一夜,雨停,洛家官職最大的洛大伯神色萎靡地進門,緊急召集所有足以當家的男丁齊聚書房商談半天,最終下定決心:這侯府,洛家不能嫁!
“聽說侯府遭了上麵那位的厭棄,小世子即將被左相大人的表兄代養直至襲爵。”
洛鳶時是在第三天才知道這個消息,母親同她說道這些細節時,還被突然進門的父親訓了一通,說後宅婦人不可議論朝中大事。
“咱家自然不能再和侯府沾上關係……”
母親最後的這句話讓她陷入恍惚,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驚又喜。
待人群散去,她高高興興地哼著小曲兒對窗翻閱畫本,紙糊的明窗前忽然多了道黑影,白色窗紙上多了一個灰色的小點,很快是第二個。
她起身仔細瞧過去的時候,一雙過於漂亮明亮的眼睛出現在近乎透明的窗紙後。
眼睛眨了一下,似在向她問好。
洛鳶時不由暗道一句這人好生幼稚,踮起腳推開窗,終於得見幼稚鬼的真容。
長身鶴立,豐神俊秀,瀟灑白衣風度翩翩。烏黑長發由金玉冠高高束成馬尾,如瀑落下。
他本是矜貴淡漠地背手站在她身前,卻在撩起眼皮準備開口時,硬生生停了下來。
洛鳶時一愣,隻好率先開口:“初次見麵。”
她這話沒錯,他們上次隻是對話,如今才互相正式見過。
“多謝。”
一語驚醒夢中人。隻見高貴少年一下子喉結微動,背在身後的雙手回到腿雙側輕攥住,耳朵最下方升起可疑的粉紅。
“不,不謝。”段璟翎輕咳一聲,一眨不眨地看她。
“都是我應該做的。”
洛鳶時心想,這人可真是熱心腸哇。
她問:“還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恩人不敢當。”段璟翎立馬說,“我叫段璟翎,字是……”
“段——”洛鳶時雙瞳地震,忍不住打斷他,“可是當今皇家那個?”
這事也瞞不住,他於是道:“是。”
洛鳶時倒吸一口涼氣。
當今聖上名諱她無從得知,隻知道嫡出排輩,中間一字“璟”。除了皇帝、已經入大牢的叛賊,剩下一個,就隻能是外麵盛傳那最金尊玉貴的小王爺,景王!
“你不要因此對我產生隔閡。”段璟翎見她被嚇到,又上前一步說,“我與你有緣,無關身份。在你麵前我也隻會自稱為我,同樣,你叫我璟翎就好。”
“這怎麼行?”
不說他是皇子,就隻論男女大防,也是不行的;更何況他們皇室隻會更宮規森嚴。
“怎麼不行?”段璟翎不以為意,“我看你也並非那麼‘守規矩’的人。”
洛鳶時這才點頭稱是。
她又問:“那,你是王爺,什麼都不缺,我這心願……”
段璟翎急了:“你可是要抵賴?”
“不是,我隻是覺得我也沒法幫到你什麼。”洛鳶時陷入沉思,“不如你先說,我看看能不能幫?”
段璟翎摸了摸後頸,神情不自然道:“不著急。”
“容我再想想。”
習武之人耳力好,他聽見遠處逐漸傳來的腳步聲,告彆後匆匆離去,消失在她的視野。
優雅地避人耳目出了洛府,來接應的廣白鬆了口氣:“王爺真是心善,應該都和那姑娘說清了吧,等回王府,東西應當就能送到她手上了。”
見對方臉色不太對,他還確認了一句:“那姑娘沒有纏上王爺吧?”
要知道,小王爺身份尊貴、玉樹臨風,多少女子傾慕無比,見過一麵後就驚為天人,對他死纏爛打呢!
這洛姑娘得了王爺親手相助,指不定會多想,陷進去也有可能的。
也正因為此,王爺安排了人給那姑娘送本書,所謂心願就是幫忙抄寫一本老學究寫的遊記,與他本人再無交集。
不過奇怪的是,他雖然心善,原本也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若放在往常,在背後幫襯說一句話也就算了,斷不會在人跟前露麵的。
段璟翎搖頭,輕聲喃喃:“……我倒希望。”
“王爺,您說什麼?”
“沒什麼。”他擺手,“你去攔下送東西的人,說不必了,以後洛姑娘的事本王親自來管。”
*
“然後呢?然後呢?”
謝斯斐纏著段璟翎,窮追不舍八卦。
段璟翎才不想和臭小屁孩分享美好的故事,推開他哼笑道:“後來就是我與小時相談甚歡,情投意合!”
那年的江南最後也下得了,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與她同去。
也是洛家那幾個老東西犯渾,非要給洛鳶時再物色夫君——實際上是物色自己希望結親的潛力之才。
她想逃,他幫了她一把,途中摩擦了點愛的火花。
小火花越擦越大,於來年春天燒成十裡紅妝。
謝斯斐對這個敷衍的答案很不滿意,大叫著問後續,段璟翎對著剛從門外進來的身影大喊:“周停樾!把你哥養的這個小孩給我帶走!彆讓他再賴在我家了!”
有次茶樓聚會後,這死小子和小時一見如故,不知為何一大一小很能玩到一起去,段璟翎也樂嗬嗬地將這小孩帶回府裡小住哄夫人開心。
誰知道他快五歲了還這麼黏人!睡前纏著小時講故事,害他獨守空房很久!她回來後又困到不行,他想抱抱她都被慵懶對待!……
周停樾:“他這不是很乖麼?”
段璟翎皺眉回頭,隻見剛才還抱著他腿的小團子不知何時坐得十分端正,又不知從哪兒變出本書來,認認真真地看。
他再轉頭,周停樾身後果然跟著周泓靜。
嗬嗬。
不過,這小女孩在這兒,他肯定不會再跟他走了。
段璟翎迅速起身,大邁步走出門,早春的和風中花香滿盈,梨花在歇山頂之上輕輕搖動。
好春日。昨夜剛下過一場雨,地麵半濕,他雪白的靴踏於其上,要去給心愛的小姑娘買熱騰騰的棗泥糕,順道取上個月定做的小鳥流銀釵。
第240章 06|小貓日常
◎喲喲喲◎
1.早安小貓
沈玨被手機鈴聲叫醒, 眼睛惺忪眯起,厚重窗簾昏暗背光,從未合攏的細微縫隙間撒落一條豎長的晨光。
熱熱的呼吸輕輕噴灑在他的皮膚上, 伴隨細小而均勻的呼嚕呼嚕聲,讓人癢癢的,又帶有小貓身上好聞的味道。
沈玨強行清醒過來,忍痛把粉紅肉墊從臉上移走,再抽出僵麻的手將懷裡暖乎乎的蘭時小心放在枕上。
他生怕吵醒它,緩慢翻身關掉手機“呼嚕呼嚕”的鈴聲——那也是他錄下的, 某隻小貓的呼嚕。
結果剛坐起來, 蘭時就擠了擠眼, 耳朵動了一下。
沈玨趕緊拍拍她, 哄睡著後才鬆了口氣, 輕手輕腳地先去將開了條縫的窗簾拉好,再出門洗漱。
正刷著牙, 清涼的薄荷讓人打起精神,很快便感覺到腳邊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在蹭來蹭去。
他低下頭,隻見蘭時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裡,還戴著睡歪了的小熊睡帽,黏糊糊圍著他。
“這麼黏人。”
沈玨輕笑腹誹,把牙杯放下,彎腰將她撈上來抱著刷牙。
一切收拾好後, 他又抱她回床。
如果她願意的話,他倒是很想帶她去公司一起上班, 但她懶得那麼累。
而且他發現, 比起人形, 妖族更習慣以獸形出沒。
沈玨親了親小貓睜不開的眼睛, 打算離開,蘭時卻忽然喵嗚一聲,鑽進被窩緊緊蓋住自己。
“砰!”
被子裡小小的一團鼓起瞬間膨脹,少女的小腦袋從被中探出來,勾住他的臉親了一口。
“早安吻~”她眼睛彎彎的,溢著細碎的星光。
“一路順風呀,沈玨。”
2.留守小貓
高強度工作一上午,沈玨喝完最後一口美式,輕按眉心做短暫的休息。
彆人摸魚,他摸貓。
沈玨打開手機監控的界麵,蘭時正貓成一團,揣著手手在鏡頭前睡覺。
監控被做成雙向的視頻通話模式,他打開軟件的那一刻,她麵前的攝像頭就閃爍綠燈,蘭時一下子睜開幽藍色的大眼睛。
“再睡一會兒。”沈玨笑著說。
蘭時哼唧了一聲,尾巴掃了兩下當作回絕,伸出小爪子按到屏幕上和他打招呼。
沈玨的嘴角不自覺高高翹起,眼神也充滿甜蜜的溫柔。
敲門不應後剛好著急開門的秘書:……
但他已經習慣了,關於沈總的雙幅麵孔。
他輕咳提醒,沈玨瞬間換上嚴肅的表情抬起頭,專業高效地解決完他彙報的工作,眼看下屬離去,然後才放鬆地看回歪頭等他的蘭時。
她也沒閒著乾等,嘴裡叼了一條小魚乾,吃得有滋有味。
邊吃還邊用人形刷麵前的手機,短視頻眼花繚亂,配上熱門bgm,沈玨一直覺得吵,看她刷起來卻很入迷。
刷著刷著,她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小手悄悄移走手機,將屏幕遠離他,身子也一點點挪動背對。
沈玨:……
他放大屏幕,聚焦她的瞳孔,果然在上麵看到反光。
喲喲喲。
黑色口罩,黑背心灰褲子,會卡點變裝的健身博主?
沈玨冷笑:“小時,你在看什麼?讓我也看看唄。”
蘭時頭都不抬:“看社會新聞。”
“什麼新聞?”
“吸溜……啊不,那個,嗯…”蘭時嘴巴咧起來,“你自己去看社會熱點那個榜單嘛。”
“哦,那我看看。”
“嗯嗯。”
“熱點第一,一女子和網戀對象奔現,發現是隔壁家的大爺。”?
蘭時笑容一僵。
沈玨接著有模有樣道:“大爺不洗澡,年紀大,口罩一摘像她爸。”
“……!”
蘭時再看向屏幕裡身材美好的口罩男,越看越覺得老態橫生,立馬關掉手機。
沈玨輕笑不語。
當晚。
冬天有充足的暖氣,但沈玨還是把家裡的中央空調開成製熱。
他走到蘭時麵前:“好熱呀。”
蘭時:喵?
這人喜歡多交電費?
沈玨看都不看她,雲淡風輕地脫掉衛衣,黑色背心貼在冷白色的皮膚上,雙臂有力,露出結實漂亮的肌肉線條。
蘭時:喵!!!
她再往下看,他還穿了灰色的褲子……
小貓狂奔回房間,以異於平時的速度換了一身睡衣,再狂奔出來,撲過去掛在他身上。
沈玨故意從兜裡取出黑色口罩,剛掛上耳就被她摘掉,猛親一通。
深夜。
他再轉醒,發現她已經變回了小貓的模樣,正在他滿是紅痕和指甲撓印的胸膛上……踩奶。
哼。
這色貓。
3.怕冷小貓
還沒有賺到錢的時候,沈玨在奶茶店打工。這時候還沒人,他就坐在門口看書。
天很冷,他穿著保暖厚實的黑色羽絨服,縱使身家貧寒,衣服也總是整齊乾淨,還有股香香的清爽味道。
老板滿意地看了這個活招牌一眼,好奇道:“今天怎麼沒帶你那隻小貓來?”
沈玨還沒說什麼,羽絨服的領口忽然自下向上探出一個小小的白色毛團,緩緩往上升到他下巴,很輕地撓了撓。
男生寵溺地勾起嘴角,拉下羽絨服的拉鏈,一隻爪子先從裡麵彈出來,接下來是露出來的小貓臉,大大的眼睛眨動,和老板打招呼。
老板:!!
真是萌死人啦……
他不由老叔叔微笑,沈玨卻立馬小心而快速地拉上拉鏈。
他還解釋:“天冷,它怕。”
老板:“……最好是。”
這死小氣鬼!
4.藏食小貓
蘭時最近有了小秘密。
她自以為的。
沈玨第一百零一次從她偷偷把小零食藏起來的現場路過。那圓滾滾的背影上,毛茸茸的尾巴好心情地晃來晃去,腦袋紮進沙發抱枕後的夾縫裡,桌上的袋裝小魚乾少了一包。
還有小豆泥玩偶的背後、沙發下麵、櫃子和冰箱後的縫隙、吊燈上麵……都被她藏了各種各樣的零食,應該還有小玩具,他們一起手作的小發卡等等。
他知道這是貓貓的習慣,隻有很喜歡的東西才會藏起來,所以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偶爾他會悄悄去看她藏了什麼,記下那些零食的種類,下次多買點。
直到他生日的時候,蘭時變成人,給他蒙上眼罩。
他其實想的不是這個,喉結滾動之際,眼罩卻被忽然摘掉。
沈玨睜眼,眼前千奇百怪,亮晶晶的響紙球、耳朵上有道尖牙齒印的小豆泥粘土、粉綠毛線的小發卡、包裝精美的小魚乾……赫然在目。
她說,這可是貓貓大人的恩賜哦!
沈玨笑了,把她攬過來戴上眼罩,抱在懷裡親。
他的恩賜,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