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初生春神x白玉仙尊
◎“她是我親手帶大,我該負全責。”◎
顧念念從監獄裡放出來的時候, 是盧心麗去接的她。
她看著從前保養得當到甚至可以與她互稱姐妹的母親,盧心麗的額頭上有一塊醜陋的疤痕,被監獄磨平的那股恨意又滋生出來。
“顧捷呢?”她冷聲問。
顧時慢是她如今夠不上的人, 但顧捷那個枉為人父的東西,她一定要給他點顏色!
盧心麗卻淡然搖頭:“離了,以後咱們好好過,不管他了。”
顧念念苦笑。
她哪裡還能好好過?以為能攀高枝,她一直沒動過找工作的念頭,現在打過胎身體受損, 還蹲了兩年監獄, 出來條條路都走不通。
宮家給的那些錢, 走時還在顧捷手上, 他怎麼可能還回來?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 盧心麗冷笑:“宮繆給的錢,他恐怕早就花完了。”
“家裡的公司被他賣掉, 傾家蕩產治病,還舔著老臉去問顧時慢兩口子借,結果被當著人家公司眾人的麵趕出來。”
顧念念幸災樂禍起來,又很疑惑:“什麼病?”
盧心麗驕傲地揚起破相又老態橫生的臉:“離婚時我不同意,他硬要離,我穿著高跟鞋蹬了他,下麵算是不中用了……”
*
與此同時, 顧時慢正驅車來到周珀的公司樓下。
基於之前對那一億的理財,現在她手上的錢翻了好幾倍, 是個躺著賺飛的超級小富婆。
而兩年前那場直播後, 公司發展勢頭一路高歌, 陶尋更是多給了她這個大功臣股份。
她將那串冰塊鑰匙鏈放在手中欣賞一會兒, 收入包裡下車,正好看見公司大門處“赤寺周年”四個大字。
她在某些方麵格外遲鈍,也是不久前才驚覺他為什麼要起這麼個彆扭奇怪的公司名。
年是他母親的姓氏,“赤”應該是肖赫的名字拆分,在牌匾上采用設計過的紅色字體,看上去就像一團烈焰灼日,正好在“寺”前麵,組成一個繁體的“時”。
顧時慢笑了。這家夥,怪有這些小心思的。
周珀又在開會,她不但不落寞,反而很欣賞這樣的人。輕車熟路地來到他辦公室後,她坐在他的工學椅上隨意翻看桌上的筆記本。
翻著翻著,她覺得有些無聊。印象裡她來這裡次數不多,可每次都是看這些東西,早過了新鮮勁。於是她將視線投向其他地方,恰好看見了身側的書架上醒目的相框。
她很早前就在這裡見過這張大合照。說來很巧,照片裡有外公、媽媽還有小小的他們,唯獨沒有顧捷——他是攝像師。顧時慢輕撫老相片,望著媽媽溫柔的笑容出神,恍惚間相框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很意外的,相片與木框分離,她趕緊彎腰去撿,卻發現那張老照片後還藏著另一張照片。
照片看上去比08年那張嶄新,卻也有些年歲。周珀的臉放大在照片的右半端,清雋年輕,她稚嫩的臉蛋在左邊,半側過身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被恰好收於相框中。
同一片夏日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顧時慢認出了照片裡她身上的衣服,是高中百日誓師時學校發的統一服裝。
她也想起來,是有這樣一天,周珀還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前來為她們這些學妹學弟分享經驗,祝福高考順利。
原來這麼多年,他們並不止那一張大合照,還有這張雙人的。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周珀邊走進來邊掛斷電話。
“我訂好房間了。”他眉眼溫和,比照片上更加成熟穩重,也不似那般清冷出塵,“外婆今天回國,一會兒接完她我們一起去吃大餐。”
顧時慢把照片裝好,放回書架上,走過去親了他一下。
“好。”她眉眼彎彎,“周珀。”
“嗯?”
“我們拍張合照吧?”
她說著,拿出手機調轉鏡頭切換自拍模式。
以後,還想要和你拍許多、許多張合照。
*
這一生可謂幸福順遂,蘭時在最後一次合眼後,沒能等到再次在小世界裡睜眼的機會,便聽見巨大的轟鳴。
好像有數萬朵花和數萬株草木同時破土而出,帶著母性的低醇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訴說:“第三道封印也解開了,恭喜你,我的孩子。”
“封印是什麼?”她問。
那道聲音溫柔作答:“初生的力量,無法斬斷的羈絆,最為珍貴的記憶。”
蘭時揮揮手,果然感到在小世界裡熟悉的力量,曾經她用這種力量給予小春身體,也無意識催生無數花草。
可小春呢?
還沒來的及張口,洶湧的回憶碎片瞬間充斥她的腦海,眼前一片雪白。
有道男子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清潤冷冽,像一塊不經雕琢渾然天成的美玉,讓人安心。
他說:“我會像你找到我那樣,找到你。”
“我的小時。”
…
令人炫目的白光散儘,蘭時緩緩睜開雙眼,琥珀色的眼眸在陽光的照耀下流轉瀲灩。
她抬起手,蒼白的手背沒有一絲血色,細細的血管紫青,透著微微的粉光,靈氣在裡麵翻湧流動。
這裡是一間簡陋而偏僻的小木屋,木窗外傳來依稀鳥聲鳴囀,混著綠意的日色纏繞窗框,給人安靜的感覺。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蘭時瀏覽屋內,門忽然被打開。
“姑娘,你醒了?”
一個丫鬟打扮的人端著盤碟和小碗走進來,見她已醒,笑得親切而歡喜。
“既醒了就快些喝藥吧,大公子特地囑咐了奴婢要好生伺候小姐,這些藥都是大公子費好大功夫尋來的呢。”
蘭時再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裝扮,一身素白衣衫,瞧著楚楚可憐,有種柔弱姿態。
她目露疑惑,清澈的眼底寫滿茫然,被丫鬟迅速捕捉,心中一動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麼事?”
蘭時果然回答:“敢問這是哪裡?說來慚愧,我的頭很痛,往事種種都記不得了。”
丫鬟抿抿唇,一句追問也無便連忙道:“姑娘名喚白芷,與我們少主自小定下婚約,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此次姑娘前去藥穀為少主求藥,意外從山崖跌落,少主聽聞後自責不已,將姑娘救回來。”
“再說此處,這裡是明光山莊,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第一山莊,少主明裕便是下一代的繼承人。至於奴婢名叫阿淑,是姑娘的貼身侍女。”
她與麵前美麗到不似凡人的素衣女子對視,先是被她清淩的眼神激得心神一凜,而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墨瞳變得深邃,染有誘哄意味,“姑娘恐怕是摔壞腦袋失憶了,不過沒關係,先把這些藥喝著,少主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蘭時笑了笑,乖乖接過藥碗。
阿淑期待地緊盯著她,卻不見她喝下,而是開口問道:“你說的,當真麼?”
“自是當真的。”
“若有半句虛言?”
阿淑皺眉,想起那人囑咐的話,眉開眼笑道:“若有半句虛言,阿淑天打雷劈……”
蘭時的笑意更深了些。
隻是一瞬間,阿淑殷切的眼睛立刻睜大,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心口的空洞!
刺骨的痛很快隨著她的意識消逝,鮮血直流成河,她不受控製地倒在血泊中。
“天打雷劈是小題大做。”蘭時踢了猙獰的屍體一腳,言笑晏晏,溫溫柔柔,“對付你,動動手指就能做到。”
不過,若她真是張喪失記憶的“白紙”,恐怕就要再次被她騙過。
她伸手取過阿淑所拿盤子裡的白綾,仔細擦乾手指上沾到的血跡,那躍動的淺粉光澤在血管中更加明顯。
可惜了,她還沒有完全從長久的“昏迷”與“夢”中走出,習慣這副身體的力量,不然這點雕蟲小技,不至於讓血染紅她的指尖。
窗外的鳥叫聲停了,似乎被不小心窺見的室內情形嚇壞。蘭時莞爾,走到窗邊推開,伸出手指點了點,正欲逃走的胖鳥兒被驟然茂密的枝葉攔住,被彈回到窗邊。
蘭時捏住它命運的後頸,心情很好。
“好久不見,小鳥。”
她把它捏在手心,毛茸茸的觸感很不錯,“或者該叫你,小春。”
*
仙霧繚繞間,一個溫和慈眉的女子抱著剛剛化形的仙禽小鳳凰說話。
“人間開始無四季。”她娓娓道來,“我與媧覺得無聊,點化各方神識,最終有四物育化為神,第一個便是一株靈花,賜名為蘭時,意為春神。”
“那我怎麼從沒見過她?”
“神者受天道約束,不可乾涉凡塵諸事,不可左右人間爾爾。”
“春神……犯了禁忌,必須接受懲罰。”
“什麼禁忌?什麼懲罰?”
身居高位的女子遺憾閉眼:“她屠殺了一整個山莊,作為懲罰,必須要替山莊800口人戶承擔輪回血孽,經曆八次苦難輪回,每次都要淪為他人的刀下魚、馬前卒。”
小鳳凰皺眉,有些瑟縮。
女子又補充:“不過,她已經經曆完了。而且她比我想象的要更愛那些世界的自己,也更愛那裡的……”
“總之,她雖沒了記憶,還是那個她。還孽的任務完成後便重新入了八次輪回,在每個世界裡再次來過,倒也善始善終。”
遠方的雪白高山忽然傳來崩裂之聲,小鳳凰瑟瑟發抖望過去,女子護住她,隻見山崩地裂間白光縈繞在從中走出的清傲仙人身邊,那人雪容墨發,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瑕疵,清冷端方而矜貴出塵。
他冷白色的手裡捏著一塊完整的琥珀,還有一枚羽毛狀的白玉。
“嫋嫋。”女子對小鳳凰介紹,“這位是蘊玉仙尊。”
仙尊?
小鳳凰聽過他的大名。神界有他山,石蘊白玉,得道成仙,不問凡塵。這樣一看,倒當得起這份美名。
女子又問他:“你這麼早出關乾甚?”
“又想死一次?”
“我要找她。”仙尊語調淡漠,卻讓剛化形不久的小鳳凰都聽出他話語裡那份堅定。
“她自己可以回來,不然我也不會有信心給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女子皺眉,“你還當蘭時是你之前慢慢養大的那個小家夥嗎?早在她屠儘山頭的時候你我就該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是個需要自己承擔一切後果的成熟小神了。”
“山莊的事錯不在她。”仙尊不以為意,“那群人取她性命傷及無辜,死不足惜,她何罪之有?若論及罪,她是我親手帶大,我該負全責。”
女子白了他一眼:“所以我不是讓你化作和她一樣的人身,陪著她的靈魂一同抹去記憶去受罰了麼?”
真是兩尊活神活仙,誰能厲害得過他們呀?除去第一次輪回那天道強製性的懲罰,一連八個小世界,沒了記憶還不消停,愣是談了八個世界的愛戀!
小鳳凰目瞪口呆!
說好的清冷出塵呢?!
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仙尊大人!!她偷偷抬頭瞧了他一眼,心道這修煉千萬年的老神仙是不一樣,被當麵揭穿這些還臉不紅心不跳的。
“誒!這孩子!”女子感知到什麼,突兀開口,“又殺人……哦,這個沒關係。”
這人不用她殺也快死了,對這種情況,天道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仙尊就和沒聽見一樣,甚至眼含微涼笑意,轉眼消失在她們麵前。
下一刻,人間某處潮濕陰暗的山穀,黑衣少年抱劍睜眼。
那劍白玉鑄成,上麵歪歪扭扭用蹩腳字體刻著二字。
“阿玉。”
*
蘭時此刻還不知道有人已經偷偷下凡來找她,而是玩著手裡的鳥,不亦樂乎。
恢複了記憶她才曉得,小春哪裡是什麼高科技位麵裡的任務執行者?明明就是隻可愛的小鳥。
它整天敲那個爛鍵盤,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而是仙界的係統迭代與時俱進,得適應這世事變化發展嘛,整得貼合人類的高科技一點。
至於她現在所處的這裡,還是當初下凡遊玩時隨意選取的地界,是個有武林江湖的古代文明。
“小春,想不想聽故事?”
小鳥嘰嘰喳喳:“不想!”
“還有,我不叫小春!這麼難聽的名字你也好意思安給我?!”
過了一會兒,見她真的沒了下文,它又擠眉弄眼,“什麼故事啊?”
蘭時彈了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一下,輕聲開口:“從前有個小姑娘,從出生開始就愛黏著某個人。”
“那人也樂意給她黏,對她很好很好,幾乎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有求必應。
有天,長大了的小姑娘想體會人間百態,那人帶著她同去,卻在中途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
“他們想著給彼此一個冷靜片刻的空間,畢竟無時無刻待在一起,兩個人都沒有緩和的餘地。”
隻是小姑娘這一跑,便不小心經曆人間險惡。
她是神,自小受儘人類愛戴供奉,對世間萬物充滿愛與善意。途中有一年輕公子帶著纏綿病榻的女子長跪神醫門前,大雪天裡三天三夜仍然不起,門童勸了無數道都無濟於事。
最後神醫出門才說,不是他不想治,是這法子人間沒有。
年輕的公子又與他說了些話,幾乎快要落魄倒地,蘭時擠在人群裡,聽人們感慨。
“這明光山莊的少主還真是心善呢,有此等誠心,可惜了!”
“什麼心善啊?幫素昧平生或點頭之交的人是心善,他幫著求藥的姑娘可是他自幼捧在手心的婚約者翟星兒小姐!”
蘭時聽眾人說眼前絕望的男子名叫“明裕”。看著他可憐的模樣和那位翟小姐命不久矣的弱態,她生出憐憫之心。
這姑娘才多大?年紀輕輕就要踏入鬼門關,蘭時在她身上聞見熟悉的香火味,便知她是給她上過香祭拜過的孩子。
她於是以神醫的身份與他們“巧遇”,提供藥引。雖不能乾涉人間過多,但她已經查看過,這個小姐的身體仍有微渺轉機,她的能力恰好是讓萬物煥發生機,不說痊愈,起碼可以延緩她的死亡。
但她沒想到,明裕和翟星兒表麵感激涕零,留她住宿,但在深夜裡悄悄拿出神醫私下塞來的玄機寶器,真的在她身上探得神魂。
那神醫說了,凡間無解法,神仙血神仙肉可助人綿延數百歲,什麼病都能治。
明裕同莊主父親商量後,決定拐她回山莊,不僅可以給愛人治病,還能讓山莊的每個人都分得一點血肉,屆時他們山莊定會修為大增、壽命延長,稱霸武林指日可待。
……“然後呢?!”
小春在她手心裡翻騰撲騰,恨不得鑽進她腦子裡對故事的後續一探究竟。
“然後我就來到這裡了。”蘭時輕描淡寫地笑著說,“如你所見,他們之前給我下過失憶的藥,我在人間的神力本就被壓製,幾乎與凡人無異,更何況他們有備而來,劑量很足。”
“那你怎麼……”小春百思不得解,怎麼沒失憶呢?
但它轉念一想,照她這麼說,她可是神仙!神仙多厲害,一碗藥能真的封得了她的記憶?就算是,又能管得了多久?
蘭時眼睛微眯,忽然反手將它丟向窗外。
小春:“……?!!”
但它很快就沒心思大聲嚷嚷,甚至慶幸她出手夠快,因為她剛才話裡的那個壞蛋少主來了!
它也是這時才發現,剛才地上的那個丫鬟屍身已經不見了,就連血跡和腥味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那地上有些許裂縫,從中冒出微微綠意,像苔蘚又像雜草。
真邪門!
明裕倒無暇關注這些,他身體修長,瞧著玉樹臨風、光風霽月,一身月白色瀟灑衣袍得體優雅,讓小小的木屋蓬蓽生輝。
他進門先瞧了一眼已經見底的藥碗,然後才笑眼彎彎看向蘭時,瞬間呼吸停滯。
不得不承認,即便他有兩小無猜的未婚妻,即便星兒也是江湖有名的美人,但和眼前這位神仙姑娘比起來真是……不值一提。
雪白的肌膚,秀麗的棕色長發,琥珀般的漂亮瞳仁,還有那不諳世事的單純笑意,不論哪一樣都令人怦然心動,組合在一起又有種不含匠氣的靈動美麗。
明裕有一瞬恍惚:他真的要傷害眼前的姑娘去救星兒嗎?
尤其是蘭時朝他羞怯地望了一眼,羞澀低頭細語:“明少主。”
明裕回神,笑著對她說:“不必如此生疏,你我自小有婚約,你以前都是喊我阿裕的。”
蘭時麵上羞赧的笑意分毫不減,卻並未改口。
明裕倒被她這副樣子勾起了一點難言的心理,很想……很想聽她叫他一聲阿裕。
其實她昏迷過去後最終念叨過“阿裕”,他覺得她就是在說他,還為此安撫了一同聽見的翟星兒好一會兒。
難怪這神仙會如此及時地幫助他,原來是早有情誼,他這樣想,染上愧意。
“對了,阿淑去哪裡了?就是你的貼身丫鬟,剛給你端藥來那個。”
還有白綾,那是防止她不聽話喝藥用來綁住她的,為了不引人起疑就用了好看的白綾。此處卻不見阿淑,也不見白綾。
蘭時似是有些害怕,眼神躲閃:“我,我不知道。”
明裕眉頭一皺,覺得此事並不簡單。
“沒關係,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的。”
蘭時聞言,抬起水潤潤的眸子看了他一眼:“當真嗎?”
明裕心臟猛跳,下意識答:“千真萬確!”
蘭時猶豫了一會兒後偏過頭去說:“我剛喝完藥,她想用白綾綁我,非說要我乖乖受縛幫她一個小忙,取我一點血。”
“她和我說,我是少主的未婚妻子,我心想這不是件小事,便說一定要等少主來後告訴他再說,可她不聽,我隻好說她若執意如此,我一定會事後狀告於您……她便臉色蒼白地跑走了。”
她遺憾道,“可惜我身子沒恢複好,不能劇烈活動,追不上她,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美人蹙顰,明裕頓時心疼,連忙溫聲去哄,好一會兒後囑咐她安心養病,等待下一次送藥,承諾會給她一個交代後匆匆離去。
他走後,小春從窗外蹦躂回來。
“沒看出來你還有當戲子的天賦!”它目瞪口呆。
拜托,要不是它這隻聰明的小鳥親眼所見,根本不會把剛才這個楚楚可憐示弱求助的女子和那個彈指間殺完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還笑盈盈的家夥聯係到一起!
蘭時挑眉:“你怎麼知道我沒當過?”
她揉了揉太陽穴,終於回憶起曾經被遺忘的那些記憶。
從琢文開始,到羽琅、清玉……一直到周珀。
曾經在初入人間選擇位麵時她就在古代和現代裡猶豫,最終來了古代,倒是在受罰時走過了不少現代的世界。
不管在哪裡,隻要有那個人,就很好。
不知他現在,在哪呢?
【📢作者有話說】
情人節番外已更,小時x周珀,在專欄~
第232章 溯洄01
◎“乖,下去。”◎
白玉蘊靈為仙, 沒人知道他已有多少年歲,隻知道這位仙尊大人如那山上積年的冰雪,不聞世事, 一切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有天,仙尊路過一汪春泉。
金色的流光落在上麵,像是浮動的琥珀。泉水正中有一株仙草,亭亭玉立,頂端的靈花含苞待放。
他想起曾當成耳旁風的西王母所言:近來她點化不少靈物,隻待它們幻化神型, 劃分掌管人間時分。
再看向那花, 很頑強地立著, 就是周身無土無石, 莖稈很細, 不知何時就會傾折,也不知折倒前能否順利開放。
仙尊抬手, 指尖輕觸柔軟的花瓣,一縷靈氣緩緩注入,靈花的底部被濕潤土壤包裹,花苞漲得更蓬勃。
剩下的,就看她造化了。
*
又過了不知多久,久到仙尊都覺得時日漫長,西王母在殿中設宴, 迎接四位四季小神。
令所有神仙大開眼界的是,玉山的這位仙尊居然來了。
席間, 清冷的白衣仙尊孑身獨坐, 渾身散發不近人情的氣息, 引得鬥膽欲上前向這百年難有一見的俊美仙人祈求做仙侶的神仙們膽子飛走, 卻有一個小小的團子趁各位都沒注意之時溜到他身邊坐下。
仙尊低頭側目,身旁的小神正是剛才獲封稱號的春神,有人形不久,約莫與人間小兒四五歲的模樣差不多,粉雕玉琢,頭上簪著明媚的花,穿得像隻花蝴蝶。
“母神讓我來向你道謝。”
花蝴蝶的聲音也像他下凡時聽過的小女孩的聲音,但還要更清甜,讓他想起之前駐足的春泉水。
他淡淡頷首:“舉手之勞。”
“那你真是太厲害了!”小春神朝他眨眼笑,“舉舉手就能讓我加速化形!多虧了你,我可是四個神裡最先誕生的……”
仙尊不置可否,靜靜聽著,看不出什麼情緒。
小春神也不在乎他有沒有回應,隻是看他麵前的點心幾乎未動,心疼起來。
她現在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剛才自己桌上的吃完了,現在又嘴饞起來。
就是這仙尊大人看起來有點凶。雖然她對他親切,認定他是個好仙,可他還是很凶,很冷漠,她不敢偷吃他的東西。
冷白色的手指卻忽然動了,一塊色澤金黃的桂花糕被捏起放在她麵前。
高貴冷漠的仙尊聲音邈遠:“你叫什麼?”
“蘭時!”
蘭時高興了,一口咬住鬆軟香甜的桂花糕,捧著臉細細咀嚼,壓根沒注意到周圍各路神仙發現這一幕後驚掉下巴的表情。
“仙尊叫什麼?我總不能一直叫你仙尊吧?”
“我本體是玉,故被稱作蘊玉。名字並非必需,我沒有。”
蘭時眼珠轉了轉,自來熟道:“那我叫你阿玉吧!”
正好匆忙趕來的王母:?
“小女無禮,還請仙尊不必放在心上。”
她熟知這老仙的脾性,冷得能凍死路過的神仙,蘭時衝撞他那可真是踢到了鐵板!
眼下還如此不敬……
仙尊卻道:“名字而已。”
“她想怎麼叫都可以。”
蘭時坐在他身旁,笑得得意。
*
三番五次後,王母算是看透了。
合著仙尊不是突然轉了性脾氣變好了、變隨和了,而是隻對她這大女兒不一樣!
簡直就是四個大字:極儘縱容!
因為蘭時懂事,她也不怎麼管教她,可蘊玉那廝更是離譜!
蘭時有空就往他那裡跑,一旬見他的次數比彆的神仙幾百上千年加起來還多。前天把他多年煉化的神器玉琴的弦崩斷了,蘊玉把剩下沒崩斷的弦也挑斷,然後用那幾個冰玉凝成的弦編成頭繩給她束發!
昨天蘭時畫了幅畫,醜得掌管丹青的神仙不願承認是她手把手教的,結果那副四不像的鬼畫符被蘊玉親自認證好看,還掛在正殿!
今天……
王母麵如死灰地走進他山玉殿,迎麵就看見那張慘不忍睹的醜畫。
她問那一仙一神:“聽說蘭時今天一早跑去把長贏的魚池抽乾了?”
長贏是夏神,就數春夏關係最好,但湊在一起就愛打鬨。
往日也就算了,後天有個老神仙點名要吃長贏養的魚,結果被蘭時一下抽乾了水,那些仙魚都蒸發了!
“有這回事?”
蘊玉手法嫻熟、動作輕柔地給蘭時束發簪花,聽上去就像對此事毫不知情,可就算如今知道,他也神色不改。
蘭時告狀:“長贏先說我的!她說我畫畫醜,還說阿玉沒眼光,這種醜東西居然掛在殿上!”
王母嘴角抽搐。
長贏這孩子,淨瞎說大實話。
“那是她不好。”蘊玉看向王母,“那人先說小時的。”
王母扶額:“就算如此,可燭照要來……你也知道那老東西龜毛得很,嘴刁事多,先前說好了要吃那些魚的。”
“他不是喜歡收集燈具麼?”蘊玉不以為意,“我有個白玉燭台,一會兒差人送去你那裡轉交便是。”
這倒是。
隻不過王母聽說燭照早八百年前就纏著蘊玉討要這個燭台,甚至在他門口支了個吊椅堵門,步步緊逼,蘊玉理都沒理他一下。
她白了一眼轉身離去,又回過頭來,還是囑咐道:“我得勸你一句,寵人也要有些底線。”
“你這樣溺愛縱容,日後她會被慣得太過天真,萬一哪天招惹上誰……”
“我沒寵誰。”蘊玉說,“她本就乖巧,談何縱容。”
王母:“……”
你倆最好是!
王母走後,蘊玉還溫柔地幫蘭時束發,她卻覺得有些危險。
果然,仙尊大人聲沉若水:“怎麼不告訴我?”
蘭時低頭訥訥:“嗯……怎麼不呢?…可能是忘了吧。”
半天沒等到他的回話,蘭時捏了捏他的袍角,小聲問,“阿玉,你生我氣了?”
“沒有。”
蘊玉回神,“以後不管什麼事,小打小鬨也好,真有誰欺負你也罷,都要及時告訴我。”
“知道了知道了~”
蘭時扶著簪好花的頭發回首,眼睛亮亮地看他,“那阿玉,我的確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想去人間瞧瞧!”
*
因為神仙有禁製,第一次下凡是在蘭時百歲時。
彼時她的人形恰好與人間十六七歲的少女差不多,愛穿嬌嫩粉色,宛如春日剛剛綻開的花朵般年輕可人。
相比之下,總是跟在她身後的白衣男子就要成熟穩重得多。其實他長相也很年輕俊美,鼻梁高挺,眉眼狹長,長長墨發如瀑垂落於纖塵不染的衣服後。
年歲看著比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大不了多少,但氣質嘛……總覺得差了輩!
尤其是當一期一會的人們看見他總是幫小姑娘收拾爛攤子,包攬布菜添茶淨碗擦嘴等種種太過自然熟練的舉動後,更加篤信他是養她至今的長輩,若不是二人俱是天成貴氣,指定以為他是她的侍從呢。
年紀相仿的公子哥們重新燃起希望,有膽子大點兒的還紅著臉湊到這位雪衣少年旁邊問能不能牽個紅線。
少年麵色不佳,薄唇緊抿,公子哥撓了撓頭:“你不是她的哥哥麼?放心,你儘管考驗我!”
“……哥哥?”
“對呀!那不然呢?難不成——你是她父親啊?!”
到底是活了很久的神仙,蘊玉收起眼底的深沉,拂袖而去。
於是翌日蘭時再見他,雪白的常服便已換下,轉而一副黑衣少年打扮,青絲高高束起,給溫潤的氣質平添瀟灑意氣。
搞清楚始末後,蘭時偷笑了好一會兒。
笑著笑著,她的臉慢慢爬上紅暈。
凡間很熱鬨,而且同仙界最大的不同是,人類很重七情六欲,凡人者必有情,或親或友或愛慕,人間種種皆是煙火氣息。
她這些天老往樂坊和茶館跑,聽了也搜刮了不少話本,最多的就是講愛情。
而且最火的都是那種有禁忌感的,比較刺激,比如什麼神仙和人啦、開門的嫂嫂和偽裝哥哥的弟弟啦、冷漠叔叔和心眼蔫壞的小小姐啦、窩囊的夫子和調皮的學子啦……
蘭時把寫神仙和人的那本丟掉,捧著其餘的話本津津有味仔細品讀,連著讀了幾個通宵,愈發覺得奇怪。
話本裡說,男女間無非就那點事,喜歡誰就想和誰貼在一起,要占有、要私藏、要當成寶貝捧在手心,還想、想做點話本裡寫了但說書先生不會在台麵上念出來的事情!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直到有天又一次不打招呼就大搖大擺走進仙尊寢房時,正好看見對方從屏風後走出。
蒸汽升騰,白霧繚繞,溫熱的水汽裹挾著乾淨冷冽的清香,仙尊冷白色的肌肉有絕美線條,鬆鬆垮垮的衣袍下有若隱若現的有力骨骼……
蘭時很沒出息地溜走了。
回到房裡,她仰頭,鼻血瞬間倒流。
她完蛋了。
她好像,墜入愛河了。
有了這個認知後,她每次再見仙尊都感到奇怪,好像心裡總是爬著什麼東西,酥酥癢癢麻麻的。明明早就對他那張帥出整個天界的臉免疫,可如今又忍不住在腦海裡勾勒描繪,望向他的視線總定格在那看上去就很柔軟的紅唇上。
所以聽說阿玉為了她換成黑衣少年劍客的打扮後,她的心更是怦怦直跳。
這是不是話本裡演的吃醋啊?不過她從來沒有這種情感,畢竟阿玉身邊除了她,從來沒有過旁人。
可真等她借著三分醉意開演、往他懷裡又撲又蹭時,仙尊坐懷不亂的舉動卻給她澆了一大盆涼水。
“小時,乖。”
就連聲音也與平常彆無二致,端的是清冷自持,“下去。”
這回任憑她再怎麼撒嬌賣癡也沒用,幾乎是被提著丟了出去,而後房門再度緊閉,克製到薄涼的語氣在隔開二人的門後響起,“是我考慮不周,沒有好好教你這些。你長大了,今時不同以往,須得注重男女有彆,即便是神仙也是如此。”
“可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嗎?”蘭時叩門,“我想今後也同阿玉一直在一起!就像話本裡寫的那樣……”
“話本是話本,你我是你我。”
蘊玉的身影綽綽映在門後,灰蒙的影都瞧不真切,“不要把話本當做現實,你有沒有想過,你隻是因為看了幾個話本心生好奇,而我恰好又是離你最近的異性,所以才萌生好感。”
換言之,脫離了話本的情感,等日後她冷靜過來,或許他……還是那個關係單純不過的仙尊,頂多有些自小養大的陪伴之情。
“你就是這麼想的?”蘭時氣得用腳踹門。
蘊玉答非所問:“不要踹門。”
“腳會疼。”她很嬌氣,自小沒吃過一點苦,受過一點痛。
蘭時更憋悶了。
一方麵是被關心後隱秘的歡喜,另一方麵,則氣憤他還是在拿她當小孩子!
她的聲音也冷下來:“那你是覺得我分不清什麼是一時衝動的情感,什麼是真心想要長相廝守嗎?”
“我不明白,仙尊。我都已經厚著臉皮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是這樣。你要是想拒絕我,想和彆人做仙侶,大可不必如此!”
她說完便轉身離開,也不顧蘊玉在門後喚她。
但她腳步不爭氣的停了一瞬,他也沒有推開門追出來。
蘭時委屈的淚珠在紅紅的眼眶裡打轉,拔腿就走。
第233章 溯洄02
◎可他隻是問她:“疼嗎?”◎
門內。
蘊玉雪白的肌膚暈著淺淡粉紅, 尤其是耳朵,紅得滴血。
他猶豫了一瞬,還是將貼在門上的手收回, 迅速回身走向屏風後的浴桶,調整雜亂無章的呼吸,強行克製的麵部表情更加緊繃。
小時她根本就是個孩子。
她什麼也不懂……他彆過臉不去看自己身下的熾熱,但懷裡女子留下的芳香和溫熱觸感揮之不去,腦海裡熟悉的身影也愈發清晰。
等到他用冰水洗完,重新穿戴整齊腳步匆匆去找她時, 才發現女孩正在紅著眼收拾行囊。
“小時?”
聲音染上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意。
“仙尊既然覺得我是一時衝動, 那我就暫時離開您, 一個人去冷靜一下罷。”
蘭時邊裝東西邊說, 但她在桌上挑挑揀揀, 想把和阿玉有關的全留下,才發現每一樣上都有他的氣息。
首飾釵環是他買來或者煉化的, 有的一看就是人間手造,可愛小巧或金銀繁複;有的精致優雅,仙氣飄飄,那便是蘊玉的手筆。翻爛的話本被他包上毛茸茸的羊皮,衣服也是他定製的,按照她不斷成長的身材尺寸,專門去尋得人界最妙的繡娘。
她泄憤般把堆在一起的衣服往包裹裡塞, “我覺得您說的挺對的,我之前有那樣的錯覺是因為見的人太少了, 從出生開始我就隻和仙尊您待在一起, 除此之外沒遇到過彆的什麼神仙, 更莫說人類妖族。”
“我現在就要多去外麵開開眼界, 認識更多的人,沒準就遇到看對眼的呢?更何況從下凡到現在遇到過那麼多人都說我漂亮又乖巧,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
蘊玉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堵在喉間,悶悶咽下為時已晚的苦澀,臉色越聽越黑。
但她說的,和他剛才想的難道不是一回事?
他雙手無意識攥住,終究歎了口氣:“按人曆算,三個月。”
“三個月內你去哪裡我都不管,三月後在此處相見。”他幫她將擠成一團的衣裳疊整齊,好好收進行囊裡,剛才還顯得狹窄的空間竟能將衣服輕鬆收納。
蘭時扭過頭故意不看他,蘊玉控製住想伸出去撫摸她頭頂的手,在臨走前垂眸:“三月後若你心意不改……”
“心意不改怎樣?”蘭時的眼睛霎然明亮。
蘊玉難以承受她熾熱真摯的視線,輕咳一聲後拂袖離去。
“若你見了那麼多人還是想與我廝守,屆時……”
“我會負責。”
這麼聽上去,倒像是她就連這一想法也是他給縱容嬌慣出來的,就和之前那些調皮搗蛋的壞事一樣,樁樁件件都是他去善後。
不過能說出這番話,蘭時偷笑著想,也真難為了這冰山般的大仙尊!
儘管阿玉腳步匆匆,但她這次沒再錯過他耳背的通紅。
她小聲嘟囔:“直接答應不就好了,非要有這麼多顧慮…臭老神仙……”
*
蘊玉回到房中還沒覺得有什麼。
直到蘭時來向他正式告彆,並且強迫他立下誓言不許相送後,才恍然內心空蕩。
走的人是她,卻好似把他身上的什麼重要器官也帶走了似的。
直到夜不能寐之時,他無法忍耐,緩緩起身回到天界。
天界一天就是人間一年,現在他隻需忍受不到半日就可以再見到她。儘管如此,還是度秒如年。
也像是他的判書,他想。
屆時塵埃落定,若她還對他有意,哪怕還沒有真的認清,他都會和她締結為仙侶;若她領著其他的愛人回來……
他是為了她如此著想了,可他此刻發覺,自己根本沒法接受這個後果的發生。
這小半天他也沒有閒著,先是徑直去了月老那邊問清結為仙侶的流程,把全月老廟的神仙都嚇了一大跳。然後又去拜訪西王母,旁敲側擊時王母反而笑道:“你這家夥終於開竅了?”
“我老早就看出那孩子對你不一樣,你也對那孩子不一樣。這樣也好,除了你沒人受得了她那嬌嬌脾氣,多大人了頭發還要彆人來紮;也沒人受得了你這冰塊臉。”
蘊玉:“她脾氣很好,嬌氣也是好的,不需要管彆人受不受著。”
王母:……
他也就對蘭時臉色好。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倆人怎麼就莫名其妙生出這樣深的情愫,但究其根本,愛這種東西也不需要什麼原因,不然月老整天那麼發愁做什麼?
她揮揮手打發他走。蘊玉出了門腳步更加輕盈,路過的神仙都大著膽子來調侃一句“仙尊今天心情不錯”。
蘊玉回到仙殿,摸了摸臉,在白玉鑲邊的寶鏡中看見期盼之色。
因為隻剩一炷香了,最後一炷香,那之後他就可以見到她。
他手邊放著一卷從月老那裡要來的孤本,全是他這些年珍藏的世間最癡纏的案例彙總,想必她一定愛看。
然而就在這一炷香內,意外發生了。
*
蘭時是在獨自踏上旅途的第二日才發現行囊裡的那枚花珀。
琥珀成色很好,一看就不是凡間物,和她同色的眼眸很像,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收集的,應該是在他幫她收拾行囊時悄悄塞進來。
她在上麵發現他殘留的一縷神識,這點神識起不到監視竊聽的作用,但可以在需要時感知她的大致方位,並且因為她小時候總是到處亂跑搗蛋的緣故,他會第一時間了解她是否經曆危險。
他沒挽留她,她當他真的不擔心呢。
蘭時勾起唇,心情大好,連路過的一切事物都變得可親可愛起來。
她決心做些善事,把快樂和美好傳遞出去。
……
一晃數日,大半月已經過去,她卻雙眼茫然地從床上醒來。
她似乎還記得,昨日她和誰起了什麼激烈的衝突,被從身後偷襲,至今仍大腦鈍痛。
門開了。穿著簡單的女子端著盤碟進來,隔老遠就飄來難聞的苦味。
女子見她一副頭疼的樣子,趕緊哄著她喝下藥。她本能覺得該防備,可對上對方那雙過於幽深的眼,卻混混沌沌地就著她的手把那碗難喝的黑水喝了下去。
至此,頭疼退去了,她清亮的眼卻愈發茫然。
她是誰?這裡是哪兒?
昨天……她經曆了什麼嗎?剛才的痛,又從哪裡來?
她本能覺得自己忘掉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但就是有一道屏障在那裡,根本想不起來,這個認知讓她十分想哭。
就在這時,慈眉善目的女子開口了。她告訴她姓名、來曆、出事的緣由。說了很久之後,那個叫明裕的公子也來了。他笑著同她說話,那笑容實在稱得上清風朗月,令人不得不信服。
他頗委屈地說:“阿芷昏迷的時候尚且願意叫我一聲阿裕,現在卻不肯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磕絆著生澀念道:“阿玉。”
明裕笑得如雨後暖陽,她莫名問:“……你的名,是哪個玉字?”
“光前裕後。”
明裕說讓她在此寂靜處好好休養,留這個叫阿淑的丫鬟伺候。她沒什麼反駁的意思,甚至慶幸這樣的安排。
她那時並不知道這是監視,隻隱約覺得她本該有個人伺候在身旁的。但那個人,應當不是阿淑。
夜深人靜,她躺在床上久久不閉目,望著窗外沒來由地說了一句:“你是誰呢?”
沒人回答她。
有一兩聲鳥叫,她好像聽得懂,有鳥在說誰上當受騙。
*
三兩日後,見她逐漸信服,阿淑和明裕告訴她她的“真正身世”。
她白芷雖是明家少主的未婚妻,但實則是多年前為了報恩來到明家的藥人。她雙親早亡,家族被追殺,隻有明家護得了她,明家的表小姐翟星兒自幼身體不好,需要靠命數正好的女子之血做補藥才得以勉強維持性命。
在明家一乾人的安排下,她見到了那位小姐,弱柳扶風,柔似無骨,麵色蒼白,一看就身體很差。見她第一麵,麵對她主動伸出相握的手隻是偏過頭去咳嗽,說怕過了病氣,她隻能收回作罷。
“白芷,這放血你已經做了十餘年,早已習慣了,不疼的。若沒有你的這點血,星兒她是要死的。”
“你就繼續幫幫她,以後都是一家人。”
還不等她回應,明家家主就取出一串長長的鎖鏈將她捆住,尤其是她的雙手,動彈不得分毫。還有她的眼,也被白綾纏上。
他們說,鎖鏈是防止放血時她亂晃導致經脈受損,白綾則是怕她膽子小,見了血暈。
她覺得奇怪。
卻也奈何他們不得。
原本還覺得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活力整日叫囂,可被鎖鏈拴住那一刻,她就一丁點力氣也沒有了。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縛神鎖”的字眼,可下一刻就被人手起刀落砍在皮肉上,刺骨的疼痛席卷全身,手臂一空,她幾乎快要失去意識!
“啊!!”
因為實在是太痛了,尖叫甚至比疼痛來得更遲。一開始明裕還會在旁邊不忍安慰她,可後來她叫得太大聲,聽見的隻有不斷離去的腳步聲。
她不知道這次放血什麼時候結束,因為中途就昏了過去。握匕首的人似乎還挖走了她鮮血淋漓的骨肉,他們說;“姑娘,你本該如此。”
“……神嘛,得了人的供奉,就該回報人不是?………”
神?
什麼神?什麼人?
她在昏迷中一片黑暗,問不出口也思索不清這發生太快的一切,再次睜眼,是被疼醒的——因為又開始了一輪放血。
整整三天三夜。
她又一次醒來,還被拴著,卻被轉移回了先前的小木屋裡。
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坑坑窪窪尚未乾涸的帶血疤痕上,阿淑走進來,嫌棄地瞧了她一眼,放下飯就走。
她已經沒精力追究對方為什麼是這個態度,隻是覺得她比以往好看了不少,渾身上下散發靈氣。
實在是太餓了,她掙紮著想去拿飯,鳥叫聲又一次在耳邊響起,這次,她聽得清清楚楚。
“笨呐!哎!該讓鳥怎麼說你……他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也不知是被誰養得這麼天真!”
胖嘟嘟毛茸茸的雪團子小鳥在窗邊蹦蹦跳跳,氣憤地扇動羽翅。
像它這種聰明又獨立的小鳥,那可是從生下來就開始和大鳥搶著覓食了!平時還要時刻小心警惕,遠離以打鳥為樂的熊孩子,還有吃鳥的壞蛇壞貓!
不過,她能有這幅樣子肯定是明光山莊這群惡毒小人的不是,再就是她太容易相信“人”這種動物,它也認得這樣的小鳥,那都是有鳥媽媽精心嗬護著的,讓鳥羨慕。
也不知道嗬護她的那個人知道了此事,該有多傷心啊。
“鳥,你在說什麼?”
它被可憐女孩驟然的開口嚇了一跳,又聽她說,“不信他們的話,我能信誰?莫非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你居然能聽懂我的話!!”
小鳥被嚇傻了,下意識就要飛走,可終究放心不下她,還是在飛出去確認此處沒有旁人後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肯定不是什麼白芷!”
“你更不是明裕那孫子的未婚妻,翟星兒才是!你還記得她嗎?就是你給放血的那個女的,她從小身體不好,對她癡情一片的明家少主求了很多種辦法都治不好這胎中帶的弱症,不知怎麼的這回突然把你給帶回來了。”
“他們還說你的血十分寶貴,什麼病都能治,還能促進人的功法修為……”
小鳥嘰嘰喳喳的,她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但她下意識覺得它說的不錯。
她抬起一雙過於蒼白的小手,青筋猙獰,令人望而生畏。細細的手腕無力,還套著掙脫不開的鎖鏈。
小鳥也看了一眼,被嚇得往後跳了兩步。
它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怎麼想的,但現在看來,她怎麼想都破不了局。它隻是一隻最普通的小鳥,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她說說話。
聊著聊著,一人一鳥熟絡了些。她問它:“我怎麼叫你啊,你有名字嗎?”
說完一個恍惚,很久以前,她似乎也問過誰類似的問題。
“沒名字。”小鳥低下頭啄她分給它的米粒。
“我破殼而出的時候誰也沒見著,跟在其他大點兒的鳥身後學才知道吃什麼、怎麼活下去,誰都沒提過名字這回事。”
一隻鳥罷了,要什麼名字啊?
“你可不隻是一隻小鳥哦。”女孩笑了起來,“你是我的朋友呀。”
“名字是稱呼,叫起來方便嘛。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了,你就叫——”
“小春!”
她莫名對“春”這個字充滿好感,“怎麼樣?”
“不怎麼樣?”小鳥揚起高傲地頭顱,“聽上去很沒文化,土土的。”
女孩愁眉苦臉地低下頭,很是失落。
小鳥狠狠啄了兩下米,然後小聲說:“……叫兩聲來聽聽?”
*
這樣詭異的平靜終結在某天,小春急切地俯衝回來,嘴裡叼著一塊小小的石頭。
“什麼石頭!”它恨鐵不成鋼,“這可是琥珀!很值錢的!”
它沒偷偷把它賣了去換極品蟲子吃,簡直是它鳥品絕佳好嗎?!
“我聽那些人說你之前有個行囊,裡麵值錢的東西都被貪了,這玩意兒也是,原本翟星兒看上了要去當成配飾的,結果據說邪門的很,彆人一碰這琥珀就手心燒痛,因此不敢動它。”
“可能是因為本小鳥有什麼過人之處吧,所以一點事沒有,我就給你悄悄取回來了!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
“哦對!”它突然想起來也可能是因為今早出門時被她捏在手裡玩了一會兒的緣故,哼唧後趕緊補充,“我還聽到他們叫你蘭時,可能是你名字!”
“蘭時。”
她伸出手接過小小圓圓的琥珀,鎖鏈隨之被拖出零碎而沉悶的響聲。
“蘭時,蘭時……”她一遍又一遍念著,淚流滿麵,“蘭時。我的名字。”
琥珀是冰涼的,並沒有它說的那種灼燒感。蘭時還從上麵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不是味道,而是誰給她帶來的某種感覺。
很暖,很讓人安心,又讓人懷念,有種更想嚎啕大哭的衝動。
與此同時,門忽然被大力踹開,凶神惡煞的男人們提著阿淑的腦袋站在門口,神色複雜的明裕從他們身後走出。
“有人舉報你偷了東西,阿芷,我相信你不會的,一定是有什麼人栽贓陷害,對不對?”
他語氣平和,說出的話卻令人膽戰心驚,“我想不論如何,阿淑沒有看管好你,也沒留意到可能來往的旁人,她罪有應得……”
“裕郎。”
一道聲音打斷他,蘭時抬頭望過去,卻見翟星兒不知何時也站在人堆裡,手裡提著剛才及時逃走的小鳥。
“我剛才正想進來,在窗邊發現這隻鳥想要逃走,我看它羽毛光滑,身體比較肥,想必是有人親自喂養的。”
“就是這隻鳥兒偷的東西吧?”
翟星兒現在因為蘭時的血入藥做補,身體大好容光煥發不說,一直不能學習的武功也在明裕手把手的教學下一天天突飛猛進,快速捉一隻鳥不在話下。
她看清蘭時眼中的緊張,愈發得意地笑,“我就說白芷姐姐一向最聽話懂事,是乾不出這種下作事的。”
明裕放下心來。
不是蘭時乾的就好。
雖然原本就是她的東西,可既然已經到了明光山莊,父親說了,那都是山莊的財產,偷東西被發現是要挨打的。她身體因為放血很是孱弱,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為了星兒和山莊,可還是不受控製地心疼、憐惜。
為了將她的罪責撇清,他發話:“星兒這話說的對,一定是這賤鳥做的。”
“不是!!!”
蘭時還想說什麼,被他彈出的石子擊中啞穴,一句“和它無關有事衝我來”被憋在心口說不出。
於是她眼睜睜看著明裕從翟星兒手裡接過小春……捏死。
小小的鳥足劇烈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徹底不動。
小春。
小春?
小春死了。
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從蘭時血紅的眼眶中墜落,還有泫然細流掛在臉上,轉瞬冰涼。
因為被點了啞穴,她無法哭出聲,疼痛和艱澀堵住充血的喉嚨,隻剩下短促而起伏強烈的呼吸。
“孽鳥。”明裕將脆弱的屍體扔到地上,“長得不漂亮,行動還這麼蠢笨。死便死了,阿芷若是喜歡,我去給你尋個好的,會學舌的隴客怎麼樣?”
不。
不怎麼樣,羽毛更漂亮又如何?行動不聰明又如何?那是她的朋友,那是她的小春——
察覺到明裕對她的關懷,翟星兒嫉妒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蘭時,卻又很得意。
頃刻,她忽然瞳孔緊縮:“你——”
其餘諸人也再度看向地上的白衣女子,不論起先是何眼神,最後都化為震驚與恐懼。
隻見孱弱的女孩麵無血色,滿地泥土忽然滲出鮮紅的濕潤,逐漸染紅她的雪白裙擺、袖口,再到上衣,一片血的猩紅裡,朵朵紅色珠子般的小花盛開,和她蒼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她手裡捏著那塊琥珀,啪嗒一聲,碎了。
*
殿中,蘊玉猛然俯身拾起碎了一地的玉牌。
他臨行前偷偷塞給她傳訊的琥珀,除了感知地點外,還附了他的一絲神識,正是當年在他初次路過她時饋贈、後她成神得以收回的那一縷。
因為那其中也有她的氣息,神仙的力量交織在一起,危難關頭他若不能及時趕到,可以保她平安。
現在,與之共聯的玉卻碎成數小塊。蘊玉趕緊動身打算下凡,卻被一道禁製提醒。
緊接著是王母的傳訊。
「蘭時處有異變,天道判為犯忌,不可插手乾涉。」
「為了保護你,他山會形成一道自我防備的機製,你就當是閉關修煉,等出來後一切都會解決。放心,我不會讓她有魂飛魄散的可能。」
“不能魂飛魄散,那受罰受痛呢?!”
王母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聲音裡聽見急切與慌亂,但眼下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她皺眉道,“天道如此。”
“我不管天道。”
冰冷的仙氣湧出,直逼緊閉的殿門。
“你瘋了!”王母大喊,“那是你化形源處的意誌,你攻擊它就是攻擊自己!你——”
她終究晚了一步,蘊玉吐出一口濁血,鮮紅的血流到雪白的衣上,他的第一反應卻是:她呢?
小時會不會也流了血?
哪怕隻有一滴,他都想將罪魁禍首千刀萬剮。
因為反噬到了自己,蘊玉拖著渾身刺痛的身體來到人間,望著身上的黑衣十分慶幸。
最初隻是覺得換種顏色和她相處也不錯,會給人新鮮感,但如今才發現身體某些傷口滲出的血在黑衣下不太明顯,不會讓她擔心。
一切多餘的想法在他來到她所在的山莊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因為此處已然不像一座山莊。
人間若有煉獄,當如此。
遍地血色,蘊玉隻關心小時有沒有受傷。
待走到山莊深處,看見屍體堆旁邊的少女時,他鬆了口氣,又很快走上前,心臟揪緊。
女孩蹲在地上,抬著頭看他。
“阿玉……”
她眼底難得閃過一絲心虛,咬著下唇,似乎在害怕他會不會覺得她殘忍,又在想該從哪裡解釋。
他卻沒有問彆的,而是仔細檢查她的身體,最終落在她紅衣下、皓腕上的血跡。
“疼嗎?”
蘭時跟著看過去,愣過半晌,笑了。
“不疼。”她揮揮手,“這不是我的,是剛才不小心沾到的。”
說罷她就起身輕輕一拂袖子,鮮紅瞬間褪去,衣裙又變回了纖塵不染的白。
因為她的主要能力就是新生,所以剛才已經第一時間將失去的血肉補回,現在看不見什麼傷口。
隻不過,對於世間因果、已經靈魂歸西的死物,她沒辦法給予新的生命。
比如——她看向蘊玉來前地上被她埋起來的小春,手指輕點,從那塊泥土裡長出嫩綠的葉芽。有了她的庇護,它再有輪回,說不定可以在天道手下謀個神差,再不用來凡間受苦。
*
夢醒。
蘭時睜開眼,偏頭檢查枕頭另一側小鳥的呼吸。
感受到它的起伏後,她欣慰地笑了。
按照天道,她後來血洗整個山莊的舉動是會被剝奪神位、打入天牢的,可這些人類食她的肉喝她的血,沒有一個人沒參與這場淩虐,誰都不無辜。
天道實際上是創始神的意識集合體,王母和仙尊都施壓交涉,祂便給了蘭時重新來過的機會。前提是她要先接受神罰,在八個小世界裡當俗話裡的“炮灰”。
不知是緣分還是什麼,重入輪回的小春真的成了天道的執行官,即使隻有一串代碼,還是得以與她相聚,一路陪伴。
她做任務的時候能力和記憶都被封印,最初隻記得自己是個力量受損的神,其他一無所知。現在想起來,也意識到那位一向不問世事的仙尊在這其中付出了多少。
他……居然陪著她,走過這麼多世界。他也沒有記憶,若不是她偶然發現了世界的bug從頭來過,在第一次的小世界裡,他也在跟著她受苦,多次以凡人之軀赴死。
既然有了重生的機會,她可要好好把握。為了自己,為了小春,也是為了阿玉。
蘭時望著窗外傾瀉的月色,勾起唇。
月黑風高。
是個……好時機。
第234章 刀鋒
◎兩道身影並肩而立,很是相配◎
與此同時, 莊主明複的書房內。
“那神仙真是這麼說的?”明複皺著眉,雙手背後來回踱步,“有沒有可能是她……”
明裕搖了搖頭:“父親, 我不覺得蘭時撒謊。”
“其實之前星兒說得對,我們本就不該讓阿淑去照顧她。雖說當初正是看中阿淑苦練催眠暗示之術,可她畢竟是後來才投奔山莊的,忠誠尚未可知。”
“聽蘭時的意思,必定是阿淑在得知蘭時的身份與珍貴後想要中飽私囊、牟取她最新鮮的血肉據為己有增進修為,卻不想蘭時機智, 三言兩語嚇退了她, 這才倉皇而逃。”
“可山莊守衛森嚴, 且此山中有仙澤庇佑, 她能逃到哪裡去?為何都深夜了還是沒有尋到?”
麵對父親的提問, 明裕也覺得奇怪,無言以對, 隻好看向一旁坐在軟椅上的柔弱女子。
翟星兒早就說過阿淑的不是,想用自己的貼身丫鬟換下她去“照顧”蘭時,但當時被否決。此時雖然她不願替蘭時說話,卻轉了轉眼珠道:“義父,我覺得裕郎說的很對,那神仙如今喪失記憶,應該不會撒謊。”
明裕舒心地望了她一眼, 翟星兒更加酸澀。
她分明知道他冒險囚神,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她, 可她能看出明裕從初見蘭時便流露的驚豔, 以及相處至今那種他自己都不願相信的青眼。
就說隱瞞身份這件事, 原本就說白芷是報恩的藥人便是, 非要說是未婚妻,而她隻能被稱為表妹!她甚至不敢賭、不敢問他是不是真的有旁的私心。
她揚起無害的笑:“但當務之急是找人安頓好蘭時姑娘,我身邊有個叫熙悅的丫頭很是心細,就讓她去照料著吧。”
明裕思忖片刻:“父親,其實阿淑去了哪裡、是生是死也都不重要,她逃走說明忌憚我們的強大,更何況我們本就沒打算在事成後留她活口,我想就按星兒說的這樣來。”
於是蘭時在床上,真的與所料分毫不差的等來了那位“丫鬟”。
她微微睜眼眯成一道細縫,看清女子衣料的簡樸,卻清晰聞見對方身上的藥香。
常年服藥的人身上多清苦,而翟星兒自來到山莊後便備受寵愛,為了讓她身上的味道好聞,她的藥中都加了特殊的配方調和,有獨特的幽香,這味道除了她不會有彆人。
還真是急不可耐,蘭時閉上眼想。
一身丫鬟打扮的翟星兒秉燭而來,手持一把小小的匕首,尖端閃著鋒利銀光。
她練不了武功,舉不起沉重武器,這是明裕專門為她而製的輕巧匕首,削鐵如泥。
而現在,她打算用它在熟睡神女的臉上劃下醜陋印記,讓她破相,這樣裕郎就會嫌棄她了。
可她沒想到,就在即將下手的那一刻,床上的女孩忽然睜開眼,對她露出一個輕輕的笑。
翟星兒嚇得手一抖,匕首在蘭時臉上劃過鋒利一道,幾乎是同一時刻,明裕破門而入。
“蘭——白芷!”
他大喘著氣跑進來,在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幕前便打飛翟星兒手中滴著點滴鮮血的匕首,護在手無縛雞之力的臥床女子身前。
約莫半個鐘頭前,他和翟星兒從明複書房走出後各自回房,可他走來走去,始終無法靜心。
一停下來,一張絕美又茫然無措的小臉便在他眼前晃。
明裕想起第一次見那位小神仙,少女美得超脫凡塵,在一片林蔭下忽然出現,朝他身旁的翟星兒露出純善的甜笑。
恍惚間,窗外忽然傳來小而尖的議論聲。
“你說的是真是假?熙悅今晚要和你……她不是被指去伺候那倒黴蛋了嗎?”
“她才不去乾那苦差呢!悄悄告訴你,星兒小姐和她換了衣裳,自個兒去了!”
閒談聲在他推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明裕左右探看,沒有一個人影,隻有一處小灌木裡有鳥叫聲。
他心慌起來,立馬往這邊趕,卻不想真的叫他撞見了這一幕!
翟星兒臉色蒼白,更加坐實了心虛:“裕郎……”
“表妹。”
明裕眼含警告,“不得無禮。”
他急忙轉過身,心疼地看向蘭時素白臉龐上尤其明顯的傷痕,想要伸手撫摸,顧忌翟星兒還是堪堪忍住。
“阿芷,你有沒有事?”
蘭時倔強地搖頭,抬起眼,卻含著盈盈水光,如珍珠般似要落下。
明裕的心尖顫動,忍不住回身冷聲責問翟星兒:“你究竟要怎樣?”
“你明知她——能幫你那樣多,這是因為家人間的情分,更是因為白芷向來善良好心。我原以為你也是如此,可現在呢?你居然用刀刺傷她!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柔弱純潔的星兒嗎!”
翟星兒第一次被他這樣大聲地吼,瞬間淚流滿麵,梨花帶雨跌跌撞撞奔出門外。
明裕下意識想去追她,又放心不下身後的女孩,卻隻聽她抽泣後低聲說:“不用管我,你去追星兒妹妹好了,我沒事的……”
“阿芷你放心,我一定會狠狠教訓她!”
“不用了。”蘭時垂眸,“她是你的妹妹,又自小體弱多病,夾在中間最辛苦的人是你。”
“星兒年紀小不懂事,可我知道你的好心,就不必再為了此事鬨更多不快了。至於我,總歸是她的一個藥人,不打緊的。”
她嘴角的淺笑看得明裕越發心如刀割,幾乎快要忍不住向她懺悔一切實情。
可他終於還是忍住,最後望了她一眼便不敢多駐足,落荒而逃。
小春這時才從窗外探出腦袋,鑽入她的被窩裡。
“你真是戲子,啊不,戲王啊!”它都驚呆了,鳥生第一回見演技這麼渾然天成的家夥,就算知道實情,還是會被她方才話語裡的退讓與解語震撼到憐惜。
蘭時眨了眨眼:“在彆的世界,我可是影後視後哦。”
這裡的小春自然沒懂,她並未多說,而是問:“怎麼樣?剛才讓你用人聲說話還習慣嗎?”
小春頓時來了精神,轉了一圈,周身光芒湧現,變成了曾經她在每個世界停留處將它變為的精靈模樣,隻不過多了些鳥羽特征,聲音也與當時一樣。
“你彆說,你還真彆說!”它在床上滾來滾去,“我剛才捏著鼻子裝作兩人對話,那個傻少主壓根沒察覺——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翟星兒今晚會來的?”
“我不僅知道她會來,還知道她在來前就已經想好了托詞,讓那個一直覬覦明裕的丫鬟熙悅頂鍋。”
蘭時伸手在臉上輕輕撫摸傷口,因為記憶和力量已經恢複,她早在看見匕首的那一刻就調低了痛感,刀刃劃在臉上和撓癢癢似的,更彆說她還可以讓傷口愈合。
“現在熙悅應該已經因為封口被殺死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深深的藍黑色,月黑風高,遠處聽不見的地方正在進行手起刀落的殺戮。
不能自己動手,但可以讓他們互屠。重來一次,她要讓這些人互相起疑、憎惡……直到殘殺。
*
蘊玉走進之前二人長期居住的客棧,一段時間未見的掌櫃殷勤迎上來,告訴他之前那兩件屋子和裡麵的東西還整齊保存著,時刻等著二位回來。
黑衣少年麵上冰雪漸融,踏入熟悉的房間,裡麵果然窗明幾淨。
他們走走停停,總是住在當地最好也最具風情的客棧,或許在小世界裡二人樂於遊山玩水也是受這樣的影響。
蘭時的房間裡還留著不合季的衣服,妝奩是打開的,她走時忘記合上,蘊玉走過去,仔細地將雜亂無章的用具重新擺放好。
他想起回溯前,上次在山莊裡與她重逢的場景。血海屍山間,膚色蒼白的女孩單薄一片,無聲回頭,風吹著她的長發貼在消瘦的臉上。衣服上沒有花紋,頭發淩亂披散,莫論有什麼裝飾。
待裝滿百寶囊走出門,蘊玉問客棧掌櫃:“你可知這裡最大的正道家族,嶽家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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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家今天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據通報來人看上去十分年輕,俊美無雙,氣質冷冽。在守門的人還被他通身的仙姿玉質驚豔得說不出話之時,他便已然拔劍而出,將恰好前來尋仇的惡人一派輕鬆斬殺。
白玉劍出,如刺骨削冰鋒利,刀光劍影快到讓人看不清,那黑衣劍客已然將劍小心擦拭後收回,似乎用劍殺這些人,是對劍的折辱。
嶽家家主趕緊將他請進來上茶賜座。要知道,今天來人不是彆家,而是邪道的頂級高手,就連他也無法輕鬆製服!
原以為今日必定是一場惡戰,正在院中整頓勢均力敵的手下,卻被忽然告知那些人沒了。
嶽家主笑得白胡子一顫一顫:“嘿嘿,這位少俠,不知尊姓大名?拜於何方門下啊?”
蘊玉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無需知道。”
嶽家主被噎了也不生氣,武林中向來強者為尊,而強者嘛,沒有點個性都不正常。
“我聽聞嶽家是名門正道,江湖之首,平時除惡揚善,維護各方各派的秩序正義。”蘊玉接著說,“可是如此?”
“江湖之首談不上。”嶽家主謙虛一笑,卻挺起胸脯,“匡扶正義,替天行道,乃我正道立命之本。”
蘊玉輕抿茶水,終於從懷中取出一卷一物,放在案幾上。
嶽家主先接過卷軸,讀著讀著,神色大變。
*
隔日。
蘭時吃著由明裕親自端來的可口飯菜,微微眯起眼。
少女臉上並沒有笑意,流轉的眼神卻透露出對珍饈的滿足。明裕不敢多看她,隻垂著眼暗自悔恨。
早知道一開始就該他親自負責,他也是等阿淑不見後調查她才得知,她給蘭時的飯菜都是克扣過的,裡麵補氣血的好東西都被她私吞,其他方麵也不傷心。而星兒的丫鬟……
熙悅早在當晚就因為知情被處死,據星兒後來的說法,她那晚糊塗的舉動都是這個壞丫鬟挑唆的。明裕對一個丫鬟沒什麼感覺,死了就死了,隻是更加放心不下蘭時,打算一切親力親為。
“你之前說過,我要當星兒的藥人,供給心頭血。”
蘭時放下碗筷,開口打斷他的思緒,“什麼時候開始?”
明裕一愣,陡然想起今日來前父親等人的囑托,以及翟星兒那盈盈期盼的眼神。
當時他答應的好好的,現在卻覺得很對不起她:“……怎麼?”
“可能沒多久,你、你怎麼想?”其實就在明天。
蘭時溫柔大方,目露憐惜:“星兒身子不好,不能一拖再拖,我沒關係的,頂多是疼一點,看見血難受惡心一點。”
明裕的心都要碎了,騰地站起來:“放心,她病慣了。之前的冒犯她還沒有向你道歉,你現在隻需要好好靜養,不必再考慮這些,給血的事以後再說吧。”
說完他就起身要走,蘭時含笑看了眼門縫外一閃而過的孱弱身影,又叫住他:“對了。”
“雖是受丫鬟惡意挑撥,但星兒那邊對我的態度還尚未可知,我還沒恢複好,不便親去,煩請你幫我向她賠個不是。”
明裕心事重重地連聲應下。
出了門他直接去往翟星兒的住處,卻被告知她去找莊主了。明裕眼皮一跳,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等他匆匆趕往父親處,在門口用過人耳力聽見翟星兒的哭訴:“少主肯定是被那個神仙迷住了,也不知她使了什麼奸計,少主竟和她保證不會要她的血!”
“我得不到救助也就算了,可神仙血肉對修為有大益,這麼做是為了整個山莊將來稱霸武林,我想要不我們今夜就瞞著他,直接動手……”
“翟星兒!”明裕推開門,直接走過去揪住她的衣領,“你怎麼這麼惡毒啊!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星兒嗎?!”
翟星兒慌亂一瞬,然後猛烈地咳嗽。
“變的人明明是你!”她撫順氣崩潰道,“說好了把那女的綁回來給我治病,現在你倒心疼起她來了!我看你根本就是喜歡上了她,把未婚妻的名號給出去也是早有預謀吧!”
明裕心虛無言以對,隻好看向父親:“蘭時……她身體還沒恢複好,我不是不為山莊的未來考慮,隻是暫緩……”
明複聞言笑了笑:“我知道。”
明裕喜形於色,還不等進一步求情,便被封了啞穴。
“我知你心地善良,做不來這種弑神之事,今夜你就在霄閣裡休息,等我們取完她的血後再出來吧。”
“唔——!!”
霄閣是山莊裡的禁閉室,完全封閉,就連聲音也和外界隔絕,話音一落就有幾個人從門外走入將明裕拖走,隻回蕩著他被點穴後的含糊嘶吼。
一路走進霄閣,明裕一個人被留下,大門緩緩關閉,有一隻小鳥飛進來。
他此刻精疲力儘,沒空和一隻鳥計較,呆呆席地而坐,腦海裡全是那道溫柔如春花的身影。
可是……她的血,能救人,也能成全人。
明裕痛苦地閉眼,忽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可外麵的聲音傳不進來,房中除了他也沒有……
不對!
那隻鳥!他張開眼,麵前哪裡是一隻鳥?!分明是一個很小的人!!
那東西還沒有他手掌大,卻手拿一根利刺,就這樣出其不意地刺入他心口!
利刺慢慢變成黑色,明裕感到劇烈的疼痛,卻無法叫門外的守衛進來。可就算他大聲亂叫,門外也聽不見。
咚地一聲,他雙眼翻白地倒地。
小春嚇了一跳,去彈他的鼻息,沒了。
該!
它把蘭時交給它的毒刺拔出來收好,回憶起這充實的一天。
天還沒亮,它就去山莊裡每個實力不錯的人床邊,一人放下一張紙條,內容是莊主想要私吞神仙肉,並不是像之前承諾的那樣,所有出力的人都可分得。
證據就是他會背著大部分人在今夜偷偷先一步對蘭時行刑——重來之前正是如此,但事發後莊主以及左右親信早已功力大增,其餘人加起來也遠不能敵,隻好忍氣吞聲,祈求著未來能分得一口多餘的血。
後來它又借著蘭時傳給它的靈力毫不費力地迅速翱翔,飛到各院落探查敵情,掌握動向並告訴她,最終來到此處。
隻是進來前天色便漸晚,恐怕莊主他們此時已經開始準備傷害蘭時姐姐的工具,她不會有事吧?
擔憂湧上小鳥的心頭,忽然,禁閉室的門被從外打開,小春瑟縮地看過去,驚喜道:“你來——”
它的聲音在看見一道莫名眼熟的黑色身影後戛然而止。
隻見雪衣少女的身後跟著一個冷峻清雋的少年,說他是少年,那氣質多了些沉穩出塵,仿若謫仙人;說他年紀大,也並不,一玄一素兩道身影幾乎並肩站立,很是……相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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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重逢
◎“三千世界,我都最喜歡你。”◎
目送小春離開後, 蘭時躺在床上,計算著時辰合眼小寐。
因為此處沒有旁人,她喃喃自語:“明裕馬上就死了, 沒有我的血,翟星兒也活不了多久。”不然明裕就不會那麼急得把她綁過來。
“一會兒明複那老東西定會帶著眾多親信前來取我血肉,屆時我弄出點動靜,隻待其餘人被吸引過來內訌纏鬥……”
“不怕他們先一致對外傷害你?”
“切。”蘭時揚唇嗤笑,“明複這麼急著動手除了怕兒子心軟,還有就是忌憚族中大伯的實力。今夜之事他不會告訴明伯那邊, 待明伯前來看見實情, 難道會再次聽信他這個已經出爾反爾先發製人的莊主, 將刀尖率先對向看上去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女子?”
……等等。
她猛然睜眼, 琥珀色的瞳孔放大, 如金色的海洋劇烈波動。
眼前的男子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立在她床邊,劍眉疏朗, 目如點漆,眸中一點與她對視後燃起的明亮瑩光,宛如上好美玉表麵的流光溢彩。一身深黑衣裳無風自動,亂了些微周身清冷氣息,昭顯出來人此刻的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