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市(2 / 2)

花間令 辛逍遙 11776 字 2024-04-23

老薑頭這才安生下來。楊采薇一邊替他收拾潑在身上的飯菜,一邊難過地想,師父的瘋病,怎麼越來越厲害了。

至於能治師父病的藥……

楊采薇猛然意識到什麼,一拍腦門:“每月十三,鬼市大吉,這麼重要的事情差點給忘了!”

她走進自己房間,從櫃子裡拿出幾個瓦罐,把裡麵的銅錢都都裝到一個布袋中,快步出門。

夜深人靜,路上已經沒什麼行人,楊采薇抓著布袋,匆匆趕路。

一輛馬車停在前方,楊采薇一愣,車簾拉開,潘樾正坐在裡麵,笑眯眯地看著她。

“這麼晚要去哪兒啊,我送你一程吧。”

“謝潘公子好意,我們不順路。”楊采薇說著,就想繞過馬車。

“我要去鬼市買仙斑靈蛇,也不順路嗎?”

“你怎知我要去鬼市?”

楊采薇訝異,看向馬車旁的阿澤,阿澤心虛地挪開了目光。

“……你們監視我!”

潘樾一臉無辜:“你我之間,怎麼能用監視二字呢?我隻是想了解你有什麼需求,好儘力滿足。”

“你說會讓我點頭,該不會就是用我師父的藥引脅迫吧?”

“脅迫二字多見外啊,走吧。”

楊采薇無語,時間已經容不得耽擱,隻好上了馬車。

乘馬車行駛至郊外山腳,又走水路,黑色湖麵陰森可怖,前方就是鬼市關卡。

潘樾在船上給自己易容喬裝了一番,粘著大胡子,穿著粗布衣服,才不至於與這環境格格不入。

那關卡藤蔓纏繞,中間是凶神惡煞的魔頭圖案,旁邊立著一塊石頭,寫著血色大字:鬼市。

黑白無常模樣的兩人把守這關卡,往來都是形容粗陋的底層人,有一些打扮光鮮的人想進,卻被攔在門外。

潘樾喃喃道:“聽說鬼市一禁貴人,二禁官人,果然如此。”

楊采薇憂慮:“所以你最好彆進去,你這樣貌定會被人認出來,到時候橫生波折。”

“你這麼不想我去,是怕與我相處久了,忍不住想答應我嗎?”

“我確實怕,不過怕的是鬼市汙穢,你若像在李宅一樣腸胃不適,再吐得厲害,不是給我徒增煩惱嗎?”

她這般反唇相譏,在潘樾眼裡甚是可愛。兩人經過關卡,黑白無常審視二人,未見異常,於是放行。

鬼市內部以浮橋為通道,橋下的河流隱約可見的,竟是林立刀鋒,在黑夜裡閃爍著致命的寒光,人一旦摔下去,定是一個血窟窿。

潘樾不解:“既然是做生意的地方,為何費力做這麼多機關?”

“這裡本是禾陽幾個豪強的老巢,這些機關是為了防範官府。如今他們發達了,便金盆洗手做起了正經生意。這個地方也就漸漸荒廢了,被底層人利用起來,成了互通有無的集市。”

走過浮橋,又經過一段狹窄昏暗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市集上掛滿紅燈籠,人頭攢動,攤販密集,他們有的臉上有黥麵刑,有的缺胳膊斷腿,有的賊目鼠眼一看就是小偷……不一而足。

貨攤上,商品琳琅滿目,仔細一看卻令人發麻:天竺紅蠍、巨人蜈蚣,死人遺物,有的攤位擺放著各種瓶瓶罐罐上麵貼著紅紙寫著各種毒藥名:斷腸散、鶴頂紅、奪命草……

有小販吆喝:“頂級毒藥,毒不死人包退包換!”

路邊一麵“賭棺”的幌子下,一個小販正拍賣一口棺材,棺材上還帶著一些泥土。

“南越王墓最新出土的棺槨,價高者得!現場開棺,穩賺不賠!”

潘樾跟著楊采薇穿行其中,覺得目睹的一切荒唐又新奇。

一個滿身鎖鏈的奇怪男子看見楊采薇,笑著打招呼:“楊姑娘來啦?”

“來啦。”

她笑意盈盈,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一個小乞丐走來,說:“楊姐姐,經常跟你喝酒那個阿江讓我告訴你,他去外地辦事了,讓你等他回來一起喝酒。”

“嗯,知道了。”

潘樾發現,這裡的人似乎都和楊采薇十分熟悉,問道:“阿江是誰?你朋友?”

“這好像跟你無關吧。”

潘樾笑笑:“你在這裡倒是格外自在。”

“禾陽流傳著一句話,銀子多,出身好,容貌美,人但凡占著一樣,便可恣意快活,否則,就來鬼市,隻有這裡才會把你當人看。”

潘樾無言,知道她這些年生活不易。

一個賣玉露的老婆婆上來,熱情地拉住楊采薇。

“楊姑娘,我剛得了一塊玉蟬,說是南越王嘴裡含的,你幫我瞧瞧真不真。”

楊采薇接過玉蟬,對著燈籠仔細看了看,回答道:“我見過這種樣式的玉蟬,確實是先秦盛行的陪葬品。”

老婆婆眉開眼笑:“那我今兒可賺大發了,來來來,請你們喝玉露。”

裝玉露的匣子端上來,楊采薇拿起一杯就喝,還拿起一杯遞給潘樾。

“走了這麼久,你也渴了吧。”

潘樾接過玉露試著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大口喝了起來。

老婆婆得意道:“這可是卓大善人府上女眷今日喝剩下的,我偷摸帶出來,味道不錯吧。”

潘樾一聽,差點嗆到。楊采薇暗笑,語帶譏誚。

“怎麼,不合口味啊?殘羹冷炙,汙穢醃胰,這就是我生活的世界,你還想了解嗎?”

潘樾故作深沉,悠悠道:“世上璀璨,我早已看膩。如此暗夜潛行,腐草螢光,實在彆有意趣。”

楊采薇不禁對他翻了個白眼。

兩人一路前行,看到一個盲畫師在招徠客人。

“走過路過的大爺看顧看顧吧,我已經幾天沒開張,家裡的妻兒還等米下鍋呢。”

畫師雙目泛白,衣衫襤褸,楊采薇看他可憐,想從自己的布袋裡抓錢,但想到這錢是買靈蛇做藥引的,轉而看向潘樾。

“潘公子來走訪民間疾苦,不慷慨解囊嗎?”

潘樾忍俊不禁,感歎:“你倒是會慷他人之慨啊。不過,未來娘子的話,還是要聽的。”

說著,便拿了一錠銀子,丟進盲畫師的碗中。

盲畫師聽見聲響,連聲道謝,說:“二位請坐,我作畫隻需一盞茶的功夫。”

潘樾聲稱不必,便打算帶楊采薇離開,卻被盲畫師拉住。

“我是畫師,不是乞丐,不讓我畫,那就把錢拿回去。”

潘樾疑惑:“你雙目已盲,如何畫像?”

“豈不聞畫人畫虎難畫骨,而我,就擅長摸骨畫像,畫神不畫形。”

楊采薇和潘樾隻得坐下。盲畫師先摸潘樾的臉,口裡嘖嘖稱奇:“奇怪,奇怪,這分明是萬中無一的美人骨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楊采薇怕潘樾暴露身份,趕緊接話:“好了,師傅,我們開始畫吧。”

盲畫師又摸楊采薇的臉,摸到那道疤痕,又感歎起來:“看來二位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過姑娘臉上這道疤是?”

楊采薇一頓,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兒時家中遭遇變故,被刀砍傷的。”

潘樾一旁看著,眼中閃過心疼。

盲畫師抓起楊采薇和潘樾的手放在一塊,笑著說:“二位客官,保持住,彆動。”

他拿起畫筆,開始作畫,楊采薇想縮回手,卻被潘樾一把握住,在她耳畔低聲說:

“他說的,彆動。”

潘樾的手掌溫熱,楊采薇隻覺得一股熱流順著從手心往上爬,心跳也快了幾分,連忙彆過目光,在心裡碎碎念:

橈骨、尺骨、手舟骨;月骨、鉤骨、豌豆骨……不過是幾塊骨頭碰在了一起,楊采薇,你害羞什麼?

潘樾看到楊采薇臉上泛起紅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良久之後,盲畫師收起畫筆,說:“畫好了。”

楊采薇趕緊掙脫潘樾的手,接過畫作,隻見紙上兩人並肩而坐,自己一臉開心,潘樾卻一臉愁苦。

潘樾一瞧,說道:“畫神不畫形,原來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這麼開心啊。”

“我算知道,他為什麼生意不好了。他瞎畫。”

“瞎畫嗎?畫挺好的呀。”

楊采薇徑直離開,潘樾收好畫跟上前去。

盲畫師麵對他們的背影,歎了一口氣,捋須感歎:

“一個疤在臉上,一個傷在心裡,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啊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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