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私人性質的宴席,在君臣相誼之中結束,已是傍晚時分。劉承祐仍沒有放王樸出宮,而是拉著他到內寢,還欲私話。
對於皇帝的熱情親近,王樸感動之餘,也有些吃不消,過猶不及,恩寵過甚,也會讓人感受到一定的壓力。
“卿先坐!”劉承祐喝了點酒,興致有些高,笑吟吟地對王樸說:“朕有些東西給你看!”
說著,對孫延希吩咐了一聲,並且很快,在王樸好奇的目光中,兩名內侍抬著一口份量十足大箱子進來,擺在他麵前。
“你們都出去吧!”劉承祐揚了下手,而後親自推開蓋子,朝王樸示意了一下。
探眼一看,箱子中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奏章,以箱篋的體積來看,估計得有百份。眉頭稍皺,王樸拿起麵的一封,打開閱覽,沒看兩眼,表情立刻緊張起來了,遽然而起,伏首拜倒,口稱惶恐。
那封奏章,是朝中職吏、言官對王樸的彈劾公文,而看此情況,估計整個箱子中放著的,都是針對王樸的彈劾。而皇帝擺在自己麵前,讓自己親自閱覽,王樸心理素質再好,也難免忐忑。
見其狀,劉承祐趕忙將他扶起:“你這是做什麼!”
注意王樸緊繃著的表情,劉承祐卻是一笑:“卿誤會朕的用心了,這些奏章,不過是眼界淺狹之人,所書胡言亂語,未嘗沒有嫉賢妒能者的中傷,朕視之,如觀笑話,徒取一樂罷了!”
說著,在王樸意外的目光下,拿起殿中的一小盞油燈,直接丟入箱中,火焰滾油,吞噬奏章,迅速擴大。
穿透煙霧的火光,映照臉,王樸仍舊跪著,愣了幾許。劉承祐則看著他,認真地說道:“雖說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但朕對卿的信任,從無動搖。
你初回京,或許不知,朕卻收到了消息,自你離任後,淮東官吏,人情大悅,喜不自禁。
何以如此?卻是卿的離任,使得他們不必像往年那般,循規蹈矩,事事小心,不敢懈怠,就如同身繩縛一空。
淮東官吏如此表現,對你這個執韁者,朕又怎會不滿意?所有的非議,隻會加重朕對你的敬意,不懼怨憤,一心為國,秉公執事者,朝中能有幾人?”
“陛下!”聽劉承祐這番肺腑之言,王樸不由再度稽首,哽咽拜服:“聖君明睿,光照萬裡,臣得以效力佐命,雖死無憾!”
大漢的重臣之中,論廉正耿直,範質足可與王樸相當。然而,兩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範質嚴於律己,卻少敦勸他人,更加重視自己自身的道德約束。
當年初為相時,其家人曾倚仗其權威,於洛陽求田問舍,廣置產業,不過,在劉承祐“關注”過洛陽勳貴問題過後,立刻讓其親戚將所有產業變賣,再其後,甚至不允許家人、親戚從商置業,隻允許他們耕田讀書。以致於,諸宰相之中,範質不隻本人過得清苦,還連帶其家人親戚,都沒有從他這裡得到好處。
如此,範質在道德層麵,是沒有什麼值得指謫的。而王樸則更是一個極端,不隻嚴格要求自己與家人,還推己及人,要求下屬同他保持一致,然而這世間有萬類人,豈能混一同性,這也是王樸常受下屬怨憤的原因。
箱中焰火高衝,光芒閃動,煙氣繚繞,外邊侍候的內侍及衛士們不待通報,倉皇入內,想要護駕。
“官家!”
“慌什麼!”劉承祐指著燃燒的奏章,淡淡地吩咐著:“抬到殿外,燒乾淨為止!”
“是!”
抬手揮了揮,彌漫開來的煙氣,劉承祐叫王樸,欲往殿外走走,道:“朕還有要事,同卿商量!”
夜幕下的漢宮廷中,被星羅一般的燈火點綴著,夏夜之中,燥熱已然散去,習習的清風輕拂著,倒有一分愜意。
邁著沉穩的步伐,劉承祐說道:“王卿,朕已決議,北伐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