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於蘇逢吉而言,如今總算是苦儘甘來了。人雖老,但腦筋卻未嘗遲鈍,從收到來自東京的召令開始,他就知道,蘇家身的枷鎖即將去除,多年的堅守終於得到回報。這些年,蘇家的馬場一共為朝廷提供了兩千一百多匹戰馬,距離三千之數還差得遠,不過,到現在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那一日,老邁的蘇逢吉帶著家人朝著東方長拜,然後載歌載舞,縱情飲酒。當夜,蘇逢吉對著來自皇帝的召令,嚎啕大哭,一直到聲竭為止。
在原州的這十多年,蘇逢吉的兒子全部死了,或染病,或在從征服役,還有因為當地的漢夷衝突。到如今,他蘇家基本隻剩下一乾老弱婦孺,唯一比較幸運的是,幾個孫兒逐漸成長起來了,經他培養,最受他看重的長孫蘇文忠,也已成親,足以支撐起家族。
此番京,蘇家其他人一個沒帶,獨獨讓長孫隨行,蘇逢吉對他也是寄予了厚望。
一直到祥符驛,隊伍方才停下。以祥符驛的規模,容納百匹馬,是綽綽有餘的,不過,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空間都給他們,於是蘇逢吉與蘇文忠在引導下,將馬群趕到驛站東北方向的一處野地安置,就地宿營,由蘇文忠帶人看管。
而蘇逢吉則前來驛站這邊,而在祥符驛前,一場感人的親人會麵正在展開。楊邠的長子楊廷侃帶著妻兒,跪迎於道間,滿臉的激動、悲情,骨肉分離十餘年,未曾謀麵,隻能通過書信了解一下老父老母的情況,如今再見,充沛的感情自然蓬勃而出。
比起蘇逢吉,楊邠比較幸運的,是禍未及子孫,他雖然被流放到涇州受苦,但他的三個兒子,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還能在朝廷為官,尤其是最受看重的長子楊廷侃,如今已為都察院侍禦史,正五品的官職。
“不孝子廷侃,叩拜二老!”此時的楊廷侃,跪伏於地,一點也不在意什麼風度、儀表什麼的,語氣激動,情緒外露。
早年的時候,楊廷侃就曾幾度奉勸楊邠,讓他不要和周王、太子、劉皇帝作對,但楊邠頑固不聽,後來果然自取其禍。被貶涇州後,楊廷侃曾想到涇州侍奉父母,不過被楊邠嚴厲拒絕了。
但這十多年來,楊廷侃心中始終鬱憤乃至不安,覺得父母在僻遠苦寒之地受苦,自己卻在開封享受安逸,是為不孝之舉。他也曾幾度表皇帝,為父請命,不過都被拒絕了,常年下來,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幾乎不敢想象,還不到四十歲的楊廷侃,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就衝這一點,他對父母的感情就做不得假。
“快起來!”楊邠佝著老邁的身軀,將長子扶起。
兩眼中飽含熱淚,看著頭發花白的老母,腰已經直不起來的老父,楊廷侃動情道:“父親、母親,兒不孝,你們受苦了!”
楊邠呢,注意到楊廷侃的一頭華發,未老先衰之像,也發出一陣深沉的歎息:“些許身體之磨難,怎及你心中之苦!”
此言一落,楊廷侃又是一番大哭,好不容易才安撫住。將注意力放到跟在楊廷侃身後的三名孫兒女,當年彆京西行時,長孫還是個無知孺子,而今也成長為一青蔥少年了,迎著孫子孫女們陌生而又好奇的目光,楊邠終於露出一抹笑容。
蘇逢吉在遠處見到這副骨肉重逢的場景,內心也充滿了感觸,待他們認全了,方才緩緩地走前,操著蒼老的聲音說道:“恭喜楊兄了,父子重逢,骨肉相認,大喜啊!”
看著蘇逢吉,楊邠當即朝楊廷侃吩咐道:“快,見過蘇公!”
楊廷侃終於露出了少許的意外,要知道,早年這二人,在朝中可是政敵,鬥得你死我活的。不過,還是聽命,恭恭敬敬地朝蘇逢吉行禮。
楊蘇二人,也有些同病相憐,在過去的這麼多年中,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吃儘了苦頭,再到如今這個年紀,也沒有什麼恩怨是看不開了的。
二人,雖然一在涇州,一在原州,但也是鄰居,過去,蘇逢吉也時不時地回帶著酒肉,去拜訪楊邠夫婦,與之對飲談話。楊邠沒有蘇逢吉經營持家的手段,日子向來貧苦,每到無以為繼時,也都是蘇逢吉出糧、出錢支援一二。
可以說,當年的死對頭,如今卻是實實在在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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