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誇張地講,劉旻所提“營所製”,是對當前漢家軍政製度的一次大改革,在“因地製宜”方麵,比當年劉煦在安東時期搞得那些動作還要奔放,還要大膽,還要徹底。
從一定程度上,這甚至已經背離了朝廷強化了幾十年的中央集權基本原則,這是必然會引發非議與爭執的。
朝廷那邊會是何反應且不論,就眼前的勤政殿,如趙王劉昉者,已然麵沉如水,滿腹疑慮了。
這幾乎是一種本能的排斥,因為與劉昉長久以來形成的意識形態是衝突的,劉旻此舉,甚至可以用“離經叛道”來形容。
而劉旻的“營所製”,絕不是短時間內琢磨出來了,看起來,隻是借著安西的形勢發展變化,順勢提出,把握住了時機,堪稱是處心積慮。
不過,劉昉卻沒有第一時間表示反對,他到安西這邊來,也有快一年了,對於這邊的形勢與情況,也觀察已久,心中也是有些數的。因為有一些調查實踐的基礎,所以即便心中不喜,劉昉也不好貿然反對,畢竟安西也確實需要一些改變以適應新形勢。
這種充斥著分封內涵的營所製,可以看作是劉旻對安西將士的示好,是一種收買人心的手段,通過大方地讓權、讓利收買安西的中下級軍官。
這也是一種留人的辦法,倘若不采取措施,那在不久的將來,安西將士很可能陸續離開。可以肯定地說,如今大部分的安西軍將士,都是有回國念頭的,一方麵是打了這麼多年仗,諸軍將士也都累了,哪怕在安西服役最短的官兵,也有三年往上。
馬革裹屍者且不論,但活下來的,想要帶著功勳與戰利品返回大漢,試試那衣錦還鄉的虛榮,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在洛陽朝廷政策大調整的背景下,實事求是地說,安西軍隊內部,在近兩個月,也有些人心浮動。稍有些見識的將校,也都意識到,安西的日子要不好過了,或許安西封國也就在眼前。
這樣的情況下,將士們考慮自身的前途命運,也在情理當中。普通的官兵有回鄉之念,而有背景、有前途的將校,自然也更願意回大漢,已經是有成例的,有安西軍履曆的,隻要返回國內,升職是必然的,區彆隻在升幾級。
再比如火炮部隊,安西是這項新武器、新兵種最主要的實戰試驗場,這些年已經輪換兩次,至今仍有兩千人的火炮軍在安西服役,就分駐在怛羅斯以西的幾座城池。
這些人,不管形勢如何變化,是遲早要回國內去的,隨著樞密院對火炮重視的提高,國內對能操作火炮尤其是具備實戰經驗的炮兵,稀缺程度也進一步加深。能夠安西留下的,恐怕隻有火炮以及少量“教官”了。
以眼下安西目前的情況,如果不采取積極措施,安西軍或許不至於自潰,但僅靠少量願意留在安西跟著都督府打拚的將士,是遠遠不夠的。
對於這些問題,劉旻顯然是有認真考慮,營所製就是他提出的解決辦法,其根本目的,就是要像安東那般,將一部分將士與安西真正捆綁在一起,而不是僅僅作為一項履曆,一個跳板。
營所製,顯然具備達到這個目的的作用。對於普通軍官來說,回到大漢,或許能夠升職加勳,但這個進步,注定是有限的,如無殊遇,是很難突破階層限製的。
回大漢,隻能當個中級下軍官,退役的之後,或許能在鄉裡當個鄉紳,甚至於,回歸本來的身份——農民。僅靠一個戰功勳位,並不能保證其社會地位永不動搖,畢竟,在大漢有戰功、負勳位的人,縱沒有一百萬,也有五十。
但在安西則不同,若依魏王殿下的“營所製”能夠推行,那每個營所的指揮使就是實實在在的“鄉侯”,權力甚至要比國內那些知縣、縣令大,要大得多。
生殺大權這種東西,國內的那些官僚,雖然實際上擁有,但在法理上,卻還受到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監管、各種限製。但是劉旻,直接將之下放,明確地賦予諸營所。
哪怕是營所一小卒,在劉旻構想中,也具備身份特權,在安西從法理上淩駕土著及各部族,甚至於自由民之上,而更重要的是,這份特權可以世襲,隻要香火不絕,在營所體係下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將長享此特權。
這樣的差距,是不可以量計的,隻要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都不可能不動心的,其中的誘惑,哪怕遠離中原,紮根安西,又有何妨?階層躍升,從來是難如登天的,但在安西軍中,就可以輕鬆做到,這是來自魏王殿下的恩賜,也僅賦予安西將士。
一旦成行,還可籍此吸引更多的漢人來,尤其是這些官兵的家人族人,親屬來了,那這些官兵可就徹底綁在安西這艘船上了。
吸引軍屬西來,一直都是都督府在努力做的,但過去十年,成效並不顯著,如果隻是區區一些土地草場,誘惑力遠遠不夠。
現在不一樣了,足夠的權力,利益,帶來足夠誘惑力,也能充分發揮官民的主觀能動性,主動幫安西轉移人口,哪怕隻留下兩萬安西將士,最終也能給安西帶來十萬以上的國民!對於勤政殿的安西高級將領們而言,短時間內並不能想明白此製的所有好處,但僅憑意識,就能感受到其巨大驅動力,一旦為下邊的安西將士所知,其轟動效應必然是客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