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自認膽大過人,但關於那天他看到了什麼藥材原材料到底是什麼這件事,帝皇表示……人還是不要太有好奇心比較好。
不過不管使用的原材料有多刷新人們的認知,不管洪武帝看著發妻一口口咽下苦藥汁時候心情有多複雜,馬皇後的氣色的確是一天天得在變好。
這個世界上每個病人的家屬對病人的康複情況都是不滿意的,他們總覺得親人還能好得更快點,醫生沒有使出全力,這點洪武帝也一樣。
但他比誰都清楚馬皇後之前的狀況如何,也很清楚如今這些從南方來的醫者就是在從冥府手上搶人,馬皇後如今的每一個變化都是在鋼絲線上行走,稍一不慎,便是轟然山倒。
而以發妻的身體體質和精神狀態,她絕不會再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洪武帝比起彆的病人家屬優秀的一點就是——他知道自己是外行。
外行指揮內行更是忌諱中的忌諱,所以即便看到藥方時候心中的懷疑再大,不確定再深,洪武帝也隻是默默拿起《袖珍方》啃醫術,而不會去拉著醫師問東問西再發表自己的感想並且施加諸多的“我以為”和“我覺得”。
從這點上來說洪武帝不單單是一個優秀的帝王,同時他也是一個極其優秀的病人家屬。
但這並不代表他當真就這麼心如止水。這點從朝堂上越來越緊繃的君臣關係就能看出。
在陌生的醫藥一道上使不出力氣可不代表他在朝政上沒力道,全身的火氣沒處撒的霸王龍在馬皇後稍安後立刻重歸奉天殿,此前一段時間太子攝政而稍顯寬和的朝堂氣氛當下被收緊,眾臣子重新恢複眼觀鼻鼻觀心的鵪鶉狀態,誰也不敢招惹全身都散發著煩躁氣息的洪武帝。
在霸王龍的威懾之下,此前在朝議時因為各種原因而停擺的造船一事重新被提上日程,並且在帝皇陰惻惻的目光下被飛速推進。
因馬皇後的緣故,現在的洪武帝對於不同地區的草藥文化充滿了好奇,“既然西南之地的藥草方物可以治皇後的病,那麼說不定更南邊的草藥有更多的用處。”
現在的朱元璋已經成了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理論的忠實擁躉,他對落後一步的大孫子吩咐道:“英兒,你讓人出行的時候帶上醫匠,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船員健康,並去尋一些南方的藥材,琢磨出那些藥材的藥性,可以的話,引種回來。”
木白點了點頭,表示他爺爺的想法完全沒有問題,順便還補充了一句:“皇祖父,您看大明國內的藥材是否也要整理歸納一下?”
“可,”下了班的洪武帝腳下生風,走的飛快,一邊朝著坤寧宮的方向前進他還一邊給孫子布置任務:“這次的醫匠不少都來自於湘、滇一帶,你派人去那走一趟……不,也不必那麼遠,現在大部分醫者都在京城,這麼多的人一人說出一個方子一味藥材就能編一冊書。”
“這樣,你把他們召集起來,就說這次朕的《文獻大成》裡頭給他們留個位置,專作醫字部,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貢些方子,若是方子被證實有用的,朕給他們賜匾。”
木白在心中為這群聚集在應天府的醫者們點了根蠟,悄悄同情了一下他們。洪武帝此舉雖然沒有強製醫者貢獻出自己的秘方,但想也知道能夠讓一國之主都覺得好到可以賜匾的藥方基本都是傳家秘方等級。
雖然嚴格來說這筆交易醫者們不會虧,方子是上交給國家的,這些方子沒有大意外的話不會進入民間,也就不會影響到醫匠的生意,但在這個年代一道獨門方子就能撐起整個藥店的營收,就算知道國家不會和個人搶生意,將命脈交出去的感覺想來也不會太好。
不過另一方麵來說醫匠得了牌匾,即是得了公開認可。
作為這個國家最大的ip和代言人,洪武帝的戳一蓋下,拿了牌匾的人家便是得了金牌認證,日後可不就得客似雲來。
這其實就是明擺著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啊,隻是……
木白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皇祖父,醫者父母心,他們或許並不在意牌匾,我們不如這樣這樣……”
洪武帝腳下一頓,回頭滿臉意味深長得看了大孫子一言,祖孫兩人交換了一個微妙的微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翌日,一張皇榜隨著驛臣的腳步在大江南北的每個縣城門口鋪開,洪武帝用最簡單直白的大白話表示他聽聞山水之間藏有名醫能人,作為皇帝,他要感謝這些人這些年以來在地方上的付出,但同時,他也要以皇帝的名義向這些人發出求援。
現在,國家到了需要你們的時刻了。
身為皇帝也身為丈夫,他深深感覺到了南北資源不平和治療方法不同帶來的困擾。
有些病在北方是小病,到了南方就是一場家破人亡,有些病在南方是一帖藥的事,到了北方隻能安排喪事,這樣完全不必要的悲劇實在是讓身為帝王的他心痛不已。
如今大明的國土麵積之大,南北、東西跨域之廣都是千百年間內前所未有,而且各地的交通隨著驛站和管道的搭建日漸便捷,以往約束住大家的東西都已經不再存在,也是時候來一波互通有無了。
為了儘可能彌補這份不同地域不同自然環境帶來的醫療資源差異,洪武帝遍召天下醫者提供他們知道的藥方和藥草種類。
若是有創造性的發現和突破,其藥方和醫者姓名都將被收集刻錄下來發往全國普及,同時,其名諱亦是將被鐫刻在青石碑上,放置於應天府即將修建的地壇之內,與神農氏同享天地之祭。
這條諭令傳出後,就像是沸水入鍋,將華夏大半個醫藥圈都炸了出來。
此前,由於應天府麵積狹小且人員密集,大明的祭壇隻有一座大祀壇,祭天地日月老祖宗均是在這一處,但在屢次遷移人口充實雲南之後,如今的應天府總算可以擠出些空隙進行改建了。
坦白說,洪武帝對於如今的應天府規劃早已忍無可忍,作為一國首都,又是經濟文化中心,應天府的人口早已嚴重飽和,整個城市打從洪武五年局勢基本穩定後就開始了超負荷運轉。
超負荷的結果就是大大小小的城市問題接連爆發,其中最讓人不能忍的就是排泄物問題。
因為人口居住的剛需,應天府一直在不停吞並農田,以至於應天府以及周邊的農田麵積逐漸狹小,農田對於糞肥的需求遠小於城市的產汙量,致使大部分城市民眾家中的汙物無人收購,隻能自己處理。
隻是大部分人“自我處理”的方式和應天府的文明形象不太符合,官府不得不空出周圍幾個區域專門用以挨家挨戶收取並且填埋這些城市垃圾的地方。
雖然土方可以分解有機肥,但這是在有限度的情況下,很明顯,這些填滿處超過了土地能夠分解的範圍,於是一到夏天,這些填埋處便臭氣熏天。
加上自建城之後的地勢地貌變化,應天府不少地區的汙水道都發生了河水倒灌情況,若是遇上哪個地方有人偷懶將排泄物倒入雨水道的話,那麼場麵一定會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