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糟糕的是,隨著應天府人口增加,大量閒散勞動力湧入,這些人不願意支付在他們看來高昂的垃圾處理費,常常偷懶亂丟垃圾,於是每到夏季暴雨傾盆秦淮河水位暴漲之時,總有幾個城市的角落會散發出陣陣異味。
偏偏夏秋之季還是季風最甚的時節,借由信風往來的使者人數也是最多的,哪怕這些使者在進入應天府的時候都是一臉讚歎,哪怕會同館的工作人員一般情況下不會帶這些使者到倒灌嚴重的地區晃悠,但愛麵子的洪武帝覺得這些真的沒辦法忍。
對於這位大明帝王的怨念,木白隻能乖乖裝作木頭人,不敢告訴自家爺爺這些使者不是拍馬屁,他們是真的覺得應天府各方麵都非常高大上。
關於這些來到大明友好往來的使者們的家鄉是什麼樣子……從自打完成第一次覲見之後就打死也不願意洗澡的幾個威尼斯商人的一舉一動,木白就能窺視一二了。
據這幾人所說,他們威尼斯已經是歐羅巴這些國家中比較愛乾淨的一個了,旁的國家一輩子不洗澡的都大有人在。
十四世紀的歐洲剛剛跨出黑暗時代,肆虐了十餘年的黑死病帶走了大部分歐洲人民的性命,摧毀了當地對於神學的信仰,也給當地人留下了“洗澡容易給疾病入侵機會”的糟粕思想。
洗澡都不願意,更彆提進一步的衛生概念了,在古羅馬帝國名存實亡之後,繼承了大半羅馬曆史文化遺產的歐洲人將羅馬帝國土崩瓦解的原因歸功於其城市建設以及公共浴室製度上,他們實力上演什麼叫因噎廢食,直接否定了羅馬帝國的全部,當然也包括了城市排汙係統。
當然,也不是全部的國家都沒長腦子,但由於歐洲大部分地區都由小國的國王或是領主管理,在如此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像中央集權的大明一樣有極高的行動能力。
起碼像大明如今這種將整個應天府分區挨個重新規劃治理,疏浚、引流秦淮河並且將其麵積縮減以獲得更大的城市麵積這種事,他們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當然,這其中或許也有中世紀的歐洲沒幾個超級人口大城市有關,人口不夠多自然就不會產生衛生管理的需求。
如今的大明應天府毫無疑問是東方乃至於世界最亮的一顆明珠。
不管怎麼說,經過這段時間的陸續政治,如今的應天府情況比之往年已經好了許多,秦淮河河水被分流,以避免雨季使其水位暴漲倒灌的同時,為當地民眾搶來了不少宅基地。
雖然河灘邊上的土質疏鬆而且多為鹽堿地,但是有的住就不錯了,沒得挑三揀四。
一批批的“棚戶區”被拆除,違章搭建被清理,道路重新規劃,堵塞的下水道被疏通,穢物的回收由官府統一強製性進行,在整治了兩三年後,應天府終於有了一番全新模樣。
因為城市的規劃和位置重新進行了調整,這次也有了意外之喜,那就是城市終於給讓禮部耿耿於懷的祭壇擠出了地方。
雖然空餘之處隻夠搭建一個祭壇,那也比以往所有的祭祀活動都擠在一起好。
新的祭壇是地壇,也兼職月壇,在定此處祭祀神明的時候洪武帝毫不猶豫選了炎黃二帝,而炎帝作為主掌醫藥和五穀的神農大帝更是成為了地壇的主祀。
而炎帝是誰,那是所有醫者的祖師爺啊!將自己的名字和發明的藥方、發現的藥物刻在炎帝麵前的碑上供後人瞻仰,往小了說那是向祖師爺致敬,往大了說那就是光宗耀祖,不負幾代所學。
其意義就相當於雕刻家的作品和大衛放在一起,畫家的作品放在《向日葵》邊上一起展出,鋼琴家使用貝多芬的鋼琴進行演奏一樣一樣的,那幸福度怎麼說都比洪武帝發的一塊牌匾要大多了。
這誰頂得住啊!
然而就在洪武帝一邊美滋滋得看著發妻的麵色越來越好、孫子漸漸被各種響應他號召從四麵八方如同雪花片一樣飛到應天府的資料埋沒而龍顏大悅之時,一間令他心情有晴轉陰的事情發生了。
洪武二十四年夏,洞庭湖畔的龍陽縣遭特大洪澇災害,正在灌漿期的夏糧經過水淹全數低頭,不用想都知道這會是個顆粒無收的災年。
但龍陽縣縣令卻不顧民情,依然要求正常收稅,其典史青文勝深恤百姓之苦,連續兩次越級上疏洪武帝京城請求減免賦稅,但由於其不過是一無品小吏,未能上得天聽。
五月初一,青文勝身攜奏疏,身著官服入應天府,在清晨以一尺白綾自縊於登聞鼓前,以殺身之法將奏疏送上,求洪武帝赦免龍陽之課稅。
幸好如今的應天府不是以往的應天府,現在這兒彙聚了全國最優秀的醫者。
清早散步的醫者們及時發現掛在登聞鼓前的這名小小的典吏,並將其及時放下救治,這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但青文勝的聲帶卻永久受損,再也發不出一句聲音,自然也無法再從事這份工作。
這般壯烈的為民請-願之法成功讓那個叫做龍陽的小縣城之災被送到了洪武帝麵前,洪武帝當即派遣官員前往龍陽探查實情,發現情況屬實後減免當地兩萬四千石賦稅、同時放下種糧鼓勵民眾及時補種。
但這件事並非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洪武帝先是親自探望還在養病中的青文勝,問清情況後便以雷霆之勢懲處了當地縣令,以及沒有及時處理和回複青文勝奏疏的戶部官員。
洪武帝深感此前自己的諸多政令存有紕漏,他下令自此以後無論大小輕重,凡是地方受災的文書無論何人所發均不許封存,全數遞至禦前,同時,戶部官員必須給地方回應以示知悉。
此外,他還下令凡是民間有災,官員可第一時間先開倉輸粟救民,再呈報朝廷。
但做完這些後,洪武帝還是覺得不太對味。
“但這還不夠,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召集了長子和長孫的帝王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裡,良久的沉默後,他緩緩道:“朕欲浚河。”
“浚河一事事關重大,屆時必引民間怨言,然此為一勞永逸之事,不可不為。”洪武帝抬起手止住了太子朱標的言語,淡然道:“朕知前元便是因浚河一事引得民心大亂,所以朕也想好了應對之色。”
“此事畢——朕會退位。”老人緩緩抬眸,目光深沉而堅定,他低聲道:“標兒登基後予以安撫,如有必要,可效仿醫匠之變,多放幾個匠籍於民以示安撫,但切記,不可儘放,此事要一點點慢慢得來。”
“一應勞民之責由朕承擔,朕退位,以告慰民間之勞乏,如此,民心可安。”
這位一生風霜,從刀山和火海中走出的帝王看著兩個繼承人露出了一個微笑,輕描淡寫得說出了這個以自己一生的名譽為子嗣奠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