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去(上)(2 / 2)

殿中人嚇得直打哆嗦,隻有墨竹回稟道“陛下,臣與尚醫局的醫官們都儘力了。隻是大人了無生念,心存死誌。今歲年初時開始就常坐在院中,一整日一整日地發呆,後來時不時地陷入昏迷,到最後那段日子,一天中隻有不到一刻的時間清醒了。臣每次喂藥,一開始還能喂進去幾勺,後來一勺也喂不進了……”

墨竹是當年司徒楠從府中帶來的,從小與他一同長大,自然不會疏於照顧。

昭寧帝擰過頭去,不欲再罰殿中人,隻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都退下吧。”

待眾人悄無聲息地退出,空曠的寢宮僅餘昭寧帝一人。

她抓著榻沿的手已經有了青筋,眼中蒸騰的水霧終於凝結成淚滴,泄洪般地向外湧出。

一想起方才墨竹說的那句“了無生念,心存死誌”,心就如被一張帶著厚繭的手掌牢牢箍著,咯得生疼,裹得窒息。

眼前的人容顏依舊如八年前在槐花樹下那般,清俊雅致,秀氣逼人。

怎奈一場錯誤的邂逅,走到的如今的結局。

容顏未老身先死,青絲依舊心已衰。

斯人已去,獨留她一人承受這麻木的疼痛,絕望的不甘。

昭寧帝走出殿門的時候,烏雲遮日,忽覺眼前一暗,極目遠眺而去,空中猛地落下一道閃電,緊跟著一聲驚雷,頃刻間大雨如注,打落在翡翠簷上,順著溝壑泄洪般湧下,讓人辨不清殿外的景致。

昭寧帝隔著雨幕,隱隱約約中看見滿宮的密密匝匝秋海棠瞬間被打得七零八落。

墨竹上前道“貴君大人有句話讓臣帶給陛下。”

昭寧帝怔了怔,心中百味雜陳,一想到他死之前竟還是想到過她的,那箍著心臟的掌仿佛鬆了一鬆。

“貴君大人說他愧對陛下,有違聖恩,無顏葬入皇陵,還請陛下莫要為他舉行葬禮,就當……就當宮中從沒有過他這個人。”

昭寧帝的身子輕輕顫了顫,眼裡有泠泠寒光閃過,嘴角帶著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麵孔在秋日的雷雨天中忽明忽暗,看得人有些發怵。

一旁的宮人紛紛將頭低了下去,屏氣凝神,隻聽她傳令道“將孝昭貴君葬入昭陵,”

片刻過後,她又頓了頓,吩咐道“配白鳳儀仗,再休朝七日。”

聽者都傻了眼,就連長居宮中的昭寧帝乳娘覃氏都有了片刻的愣神。

這大周曆來都有規矩,天子駕崩休朝九日,超一品皇室成員薨休朝七日,一品皇室成員薨休朝五日,二至三品皇室成員薨逝休朝三日,其餘皇室成員薨休朝一日。

當年和安帝再寵幸歐陽氏,也隻是休朝五日並以貴君儀仗入葬,又多添了三成的隨葬品,這白鳳儀仗可是親王和帝君的儀仗……

滿殿的人雖心感詫異,卻無人敢上奏。

覃氏乃昭寧帝乳娘,若是她開口,就算昭寧帝不一定會聽,但也不會責罰她。

可就在覃氏想要說出那句“陛下,這不合規矩”的時候,目光忽落在昭寧帝微微隆起的腹部上,隻能將這話咽了下去。

*

當這個消息傳到雲卿耳中的時候,慕容璟恰也在紀府。

“陛下這是瘋了嗎,活人留不住強留一個死人也是好的。”明明才菊月中旬,雲卿聽了此事隻覺遍體生寒,渾身不自在。

慕容璟倒見怪不怪,在一旁邊玩著貓邊說道“我早就說過,我這皇姐就算不做皇帝,也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

雲卿想到都察院那些光掰掰嘴皮子就可以讓人脫層皮的諫官,疑惑道“說來也奇怪,這次怎麼也沒人上書,奏請陛下收回成命?”

那些個諫官芝麻大點的事都能拿出來彈劾,當初慕容璟不過多納了幾個側室,多逛了幾次青樓就被抓著咬,如今昭寧帝下了如此違背禮樂章法的命令,竟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真是有點不對勁。

慕容璟早就看穿了一切,懶洋洋道“誰讓咱陛下肚子裡有大周未來的天子呢?司徒楠死了皇姐必定悲痛欲絕,本就不利於養胎,這時候若是再被刺激兩句,萬一動了胎氣那可就不得了,在她生下這孩子前,彆說滿朝文武了,就連太上皇都得事事順著她。”

雲卿想了一下,這禮樂章法哪有儲君重要啊。

哎,曆代帝王哪個不是這樣,總會仗著身懷六甲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因為她們知道,就算自己任性妄為,朝臣也隻能緘口不語。

腦子一轉,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陡然焦慮起來“完了完了,我要進宮一趟。”

慕容璟一個箭步,把住了門框,將他攔在跟前。

雲卿顧不上解釋,想從她手臂下麵鑽,卻被她另一手牢牢抓住了胳膊“進宮乾什麼?”

“我怕垚姐姐自儘。”語氣很急促。

慕容璟拖著他回了座位上,倒了杯茶道“雖然這消息傳出來是今日的事兒,可宮裡人肯定昨日就已經知道了,她若存心要自儘,你就算現在趕過去,也早已涼透了。”

雲卿霎時覺得五雷轟頂,若是昔垚昨日便得知了司徒楠的死訊,怕是早就跟著去了。

過了一會兒,慕容璟才說道“放心,她不會自儘的。”

雲卿看向她,眼中帶著點訝異。

慕容璟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給她帶過消息,納蘭知桉還活著。”

雲卿的眉間蹙了蹙,垂眸道“你……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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