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望著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臉龐,視線落在被眾人圍在中心點位的婦人臉上。
眼神冷淡,眉眼彎彎笑了一下。
“兒臣恭請母後聖安。”
被眾人簇擁而來的慈壽皇太後看到自己死而複生的獨子時,呼吸開始逐漸急促,臉色漸漸漲紅。
她抖著手,指著朱厚照,微張的嘴上下翕動,想說些什麼。
一口氣沒緩上來,兩眼一翻,厥了過去。
仁智殿內一片兵荒馬亂。
朱厚照遊離在眾人之外,沒有任何情緒。事不關己地看著。
他知道自己這個母親是什麼德性。就是做得再多,都比不上那兩個舅舅的一句口頭關心。
唯有舅舅們犯事時,朱厚照才能從母親那裡聽得片刻溫聲軟語。
在五百年後的生活中,朱厚照學會了一個詞,覺得用來形容自己的母親特彆貼切。
扶弟魔。
紛亂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不用朱厚照看,都知道是朝臣。
雖然已是深夜,但大行皇帝的喪禮未完,新君未至。
朝中大小事悉數聽命於內廷與外臣。是以,重臣們這些時日都不曾好眠。
如今聽聞大行皇帝死而複生,立刻嚇得瞌睡都跑沒了。
匆匆換上喪服跑進宮來。
由於官員家宅距離不同,也分了先後才到。
楊廷和是到的最早那一撥。
朱厚照深深地望著這位曾經教導過自己的先生。
記憶中模糊的印象與眼前的人影合二為一,變得真實起來。
酸澀的情緒在眼睛裡翻湧。
他不太熟練,卻恭敬依舊地朝楊廷和行了一禮。
以帝王身份,執弟子禮。
“楊先生,彆來無恙。”
楊廷和已經不年輕了。到了耳順之齡。
身為首輔的他,比時年五十一歲的慈壽皇太後張氏要沉穩得多。
楊廷和壓下心中驚懼,短暫猶豫後,領著身後諸臣,向朱厚照行禮。
朱厚照看得出來,楊先生嚇壞了。
楊先生彎下的腰,都能看得出控製不住的顫抖。
還有他身後的朝臣,也是一樣。
朱厚照心情很是複雜。
他不知道這些人的顫抖,是對自己死而複生的恐懼,還是對自己沒能徹底死透的憤恨。
他們彎著腰,低著頭,叫人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朱厚照垂下眼簾,古井無波。
他從來沒照眾人期待的模樣那般長大。除了故去的父皇,再沒有誰對自己會抱有期待。
楊先生也一樣。
朱厚照記得他看自己眼神,從殷殷期盼,再到無奈失望。
朱厚照歎了一聲,“有賴楊先生操持,先生辛苦。”
不僅是這幾日,也是為了過去離京外出,獨留楊廷和在朝中苦苦支撐。
許多事,許多人,是朱厚照後來才知道的。
他虧欠了許多人,做錯了許多事。
楊廷和聞言,眼睛有一瞬間濕潤。
正要伏身謝恩,旋即,意識到了什麼。
楊廷和立刻大聲喊了起來“快!快將人給攔住!”
眾人有些懵。
攔什麼?
楊廷和急地跺腳。
“速速將梁儲他們叫回來!”
仁智殿內一瞬間就安靜了。
內閣次輔梁儲,已於七日前出發,前往安陸,迎立大行皇帝“遺詔”所定的嗣皇帝——興獻王長子朱厚熜。
本來這沒什麼問題,人還是楊廷和舉著《皇明祖訓》選定的。
一切有法可依,順理成章。
可現在,大行皇帝他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