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皇後將朱厚照駕崩後幾日的內情娓娓道來,頗有條理。
“陛下於三月十四日駕崩後,閣臣請示太後,組建人馬,定十五日四鼓出發,前往安陸迎立新君。”
“十七日朝臨罷,天象有異,日色正赤。有人曰‘主女主昌’。”
“不久,太後遣同官傳令於閣臣,欲將懿旨改為聖旨。”
“其時楊先生勸與同官‘今日之事,祖宗功德深厚,上天眷佑,宗社靈長。有老太後在上,當此大變。嗣君未至,凡事皆以懿旨行之,儘善儘美,萬世稱頌。若欲改稱聖旨,事體似有未安’。”
“隨即,楊先生檢《祖訓》‘皇後不許乾預朝政’。又,中官陳嚴檢《大明律》‘皇後稱懿旨’。”
“太後心有不甘,又遣同官,傳諭於閣臣‘前代有稱聖旨,是如何’。”
“內閣諸臣驚之,以理據爭,曰‘世代不同,法度亦異。如前代宰相封王,童貫內臣亦封王。此等事,今日行得否?老太後盛德大功,為今日女中堯舜。我輩豈敢不成就盛美,以致貽譏後世邪’。”
將當日情形言畢,夏皇後在朱厚照身前跪下。
“奴家願指天為誓,若有半句虛言,生有降罪天罰,死無草席敷麵。若奴家僥幸下的地獄,生生世世受刀山火海之刑,永無轉世出頭之日!”
“陛下若對奴家所言存有疑慮,可請內閣諸臣前來,奴家願與其當麵對質!”
朱厚照親自將夏皇後扶起來,溫言安慰“皇後乃敦厚之人,不曾欺瞞於朕。隻此等大事,須兩方對質相證,方才令人信服。”
“此非朕不信皇後,皇後勿要介懷。”
夏皇後淚眼潺潺,“得陛下此言,奴家何憾。”
朱厚照將楚楚可憐的夏皇後扶至身側落座,掃了一眼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張太後。
“去將楊先生他們請回來,今日朕要將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剛才開會的那些朝臣還未曾走遠,就又被叫回去了。
無論楊廷和如何問,都沒能從三緘其口的宮人嘴裡問到什麼有用信息。
隻道是太後、皇後都在乾清宮,似因什麼起了爭執,惹得龍顏大怒。
楊廷和等人暗自思忖,天子這是又想把天家的家務事,給扔到自己身上。
可又不能不去。
硬著頭皮進入乾清宮,卻驚見張太後跪伏於地,對上首坐著的天子與皇後求饒。
蔣冕當即大怒,上前一步越過楊廷和,對天子斥道“陛下這是何為?可知子不孝,乃敗壞天下人倫之首?”
張太後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膝行幾步,哭訴道“皇兒不孝,竟這般辱我這親母!”
“若孝廟在,我何至於此!”
朱厚照沒有生氣,更沒有對斥責自己的蔣冕發怒。
他隻問了蔣冕一個問題。
“蔣先生素來操存端慎,朕有一惑,向先生請教。”
蔣冕壓下怒意,拱手施禮。
“請陛下言。”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張太後。
“朕究竟是皇明天子,還是張氏子?”
在蔣冕答話前,又加了一句。
“家與國,孰輕孰重?”
蔣冕本來想答的,自然是類似雙麵膠的話。
這不是廢話嘛!
今上是天子,又是太後張氏所出,何來區彆一說。
本就是一人。
可接下來這句,就讓蔣冕思索起來了。
在場的閣臣,除了當時前往安陸的梁儲外,全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不由將目光投向安坐在天子身側的夏皇後。
夏皇後在這種審視下,忍不住微微發抖。
打定主意要做,和做了之後,情緒平複下來的忐忑,是兩回事。
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
“彆怕。”
夏皇後扭頭看了一眼天子的側臉,調整了下坐姿,端端正正地坐著。
她的手還在抖,忐忑與恐懼卻被注入的勇氣給打消了。
朱厚照沒有催促蔣冕,給予他充分的時間思考。
在蔣冕思考的間隙,他對已經了然發生何事的朝臣們說道。
“今日皇後報於朕,太後欲效武後之事,奪皇明之基業。以張代朱,儘誅朱氏子。”
“朕不能聽信一麵之詞,是以在皇後的提議下,請諸位先生前來對質。”
朱厚照的視線從諸人身上一一掃過,認真地問“皇後所言,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