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藥已煎好了。”
朱厚熜還沒等來朱厚照的回答,太監卻先一步,將藥端了過來。
這是禦醫在坤寧宮為朱厚照診斷後,所開出的藥方。
朱厚照已經喝了幾日。
白瓷碗中的深色藥汁,清晰地映照出朱厚照的臉龐。
隨著微風的拂過,帶起藥汁的漣漪,也吹皺了朱厚照的人影。
這是朱厚熜第一次看到朱厚照如此失態的樣子。
怔愣的表情,逐漸變得恐懼,幾近掙紮後,被猙獰所取代。
朱厚照猛地奪過那碗藥,砸在地上。
藥汁飛濺,灑在衣擺上,點點赭色,在明黃的龍袍上分外顯眼。
前來奉藥的太監也不知自己哪裡招惹到了天子,隻跪在碎瓷上,拚命磕頭求饒。
碎瓷嵌入額頭,生疼,卻不敢停下磕頭的動作。
生怕少磕一個,自己小命就不保。
朱厚熜眼疾手快地扶住幾乎站不穩的朱厚照,笑著對那太監道“無事,皇兄不過是惱怒禦醫開的方子總不見效,與你無關,且退下吧。”
太監戰戰兢兢地起身,臉上爬滿血痕,又不敢擦。
朱厚熜又吩咐左右,“著人帶他下去,將臉上的瓷片取了,找些好藥用上。”
太監又跪下,給朱厚熜磕了個頭。
“謝……謝興府世子。”
朱厚熜麵上笑意不斷,目送太監離去後,貼在朱厚照耳邊,急切地低聲詢問。
“皇兄可還好?”
朱厚照隻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極快,險些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過去的一幕幕,那些被他藏在心底,埋在最下麵的往事,此刻全都被翻了出來。
是皇考端坐禦門視朝;是皇考臨終抓著自己的手落淚,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
是自己從通州回京後,出不了皇城一步;是自己臨死前,無首輔與太後令,甚至都換不了太醫。
氣血上湧,朱厚照的眼睛都被熏紅了,全身抖得厲害。
他反手抓住朱厚熜,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
“宮中,多有不便,去……去外頭。”
朱厚熜了然,揚聲道“皇兄果然消息靈通,知臣弟府上有長寧伯送來的美姬?怪道今日要在未央宮前攔住臣弟。”
“不過一美姬,臣弟何至於藏私?皇兄想看,去臣弟府上一同吃酒便是。臣弟令那美姬為皇兄獻舞。”
言罷,又低聲問“皇兄可還撐得住?”
朱厚照答得很艱難,“能。”
朱厚熜將朱厚照倚在自己身上,作出天子今日酗酒,不勝酒力的模樣。
又恐自己一個人架不住,對身後的陸炳喝道“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伴駕!”
陸炳得了令,趕緊上來架著朱厚照的另一邊。
他們一行,坐的是朱厚熜入宮時的馬車,不比天子的華麗,勝在能掩人耳目。
甫一上車,朱厚照抓著朱厚熜的手,正欲吐露心中煩悶,被朱厚熜製止。
“皇兄,以防隔牆有耳,且忍忍。到了臣弟府上就一切妥當了。”
朱厚熜在京師府邸的人,全是他自己從安陸帶過來的心腹,朱厚照壓根兒就沒想著要往裡麵塞人。
從朱厚照在宮中說的那句“多有不便”時,朱厚熜立刻就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