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眼皮子一抬,不用想都知道程昌在琢磨什麼事。
他好整以暇地問道“如何?程禦史可想明白了?現下是讓我回丹徒,還是留在廣東赴任?”
程昌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楊公久彆故裡,不妨先小住幾日。”
先把楊一清給拖住,到時候無論是天子一怒,還是朝中群情激奮,都可以把罪責往他身上推。
自己不過是個清直臣子,看不慣楊一清縱容天子胡作非為。
一切與自己無關。
楊一清點點頭,沒再搭理程昌。
他把目光落在汪鋐身上。
楊一清和汪鋐都在弘治年間,於南直隸為官,不過官署不同,沒見過麵。
楊一清是從汪鋐身上透露出來的,那股與文臣有所不同的武夫氣質,來判斷出,對方就是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而且也唯有他,身上帶傷,有血腥味,同時眉頭緊鎖,麵有憂慮、慚愧之色。
“汪宣之?”
汪鋐施禮道“下官在。”
楊一清微眯眼睛,對這個稱呼很滿意。
“此次與佛郎機之戰,是你指揮的?”
汪鋐心懸了起來,一咬牙,撩起官袍下擺,雙膝跪地。
“卑職無能!累及廣東上下效力官兵,致使按察司、都指揮使司損失慘重。本地民壯英勇戮敵,望族鄉紳亦多有出力,怎奈卑職指揮無方,破敵無能。”
“卑職自知罪不容恕,惟願楊公能聽卑職一言,再以卑職人頭祭旗,一則告慰此戰眾人在天之靈,二來添我軍將士之威。”
楊一清打量了他一會兒。
“用你的人頭祭旗,何如佛郎機主將的人頭?不過是初戰小敗,不必如此。再打回來,也就是了。”
“先起來吧。你方才說,有話要對老夫說?可是緊要軍情?”
汪鋐正色,道“正是!”
“卑職此戰臨陣指揮,對那佛郎機的船隻、火器,看的一清二楚。”
“此戰佛郎機所駛五艘船隻,皆為我皇明不可比擬之大船。其所駕之船用夾板長十餘丈,寬三丈有餘。每船有二百人。”
汪鋐將自己在戰場上的觀察,向楊一清娓娓道來。
“船隻兩旁駕櫓四十餘支,置銃三十餘管。船底尖而麵平,不畏風浪。人立處以板遮蔽,不畏矢石。駕櫓者眾,無風亦可疾走。”
“卑職定其船名為蜈蚣船。”
楊一清輕輕用手指敲擊著桌麵。
“船上火銃威力,與我軍相比,如何?”
汪鋐悲痛道“我軍遠不及也!”
“其銃舉放,遠可至百餘丈,木石皆碎。彈落如雨,所向披靡。我軍船隻尚不近其船身,就被紛紛擊沉。”
“此戰,乃卑職輕敵所致,請楊公責罰。”
楊一清擺手,“戰為平,且不忙言罰。真要罰,也待戰後定論。”
“我觀你言論,頗有所得。如今可有克敵之法?”
汪鋐緩緩搖頭,“卑職愚鈍,尚來不及思索應對之策。”
楊一清見他欲言又止,心知汪鋐還有未儘之言,不方便在眾人麵前表露。
他不動聲色地朝汪鋐示意,表示自己明白。
然後轉頭溫和地望向程昌與張拯。
“二位可有想過對敵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