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翻身上馬前,回頭又看了眼火藥司,歎了口氣,策馬朝城外去。
出了城,他遠遠地就望見太陽底下站著的朱厚熜。
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有幾日沒換洗了,顯然一直在這裡待著,處置災情。
災民們進出城池,井然有序,絲毫不顯得亂。
各處施粥棚子,也沒有哄搶。
災民們雖然眼饞那些熱氣騰騰,飄散著白粥香氣的大鍋,但也乖乖排著隊,按人頭領取份額。
朱厚照心裡喜悅。
他是知道這個弟弟本事的。
現在逐漸放權給他,去處理這些政務,從細微處著手,果然有些成效。
朱厚照知道,自己不可能讓朱厚熜去切身體會百姓的不易。
但下放到基層做事,總比一直高高在上,端坐於金鑾殿中,要來得好。
若是可以,朱厚照覺得,應該定一個規矩。
以後沒有地方為政的經曆,統統不許入閣。
隻在京師觀政,能觀出多少東西來?
他們知道一畝地能種出多少糧食嗎?
知道各地糧食每年,甚至每個季度價格浮動嗎?
在沒有天眼的全麵覆蓋,沒有發達的通訊手段,底下官員想要蒙騙,輕而易舉。
朱厚照沒有上前去打擾,隻在外圍看著。
弟弟的臉曬黑了不少,不過應該有洗漱過,臉上沒有烏糟糟的灰塵,不過略有疲憊之色。
喜淨的他,能容忍不能換洗衣物,恐怕已經是最大的忍耐極限了。
陸炳握著腰間佩刀的刀柄,兩眼如炬,不停掃視周圍,一直作警戒狀。
朱厚照頓時有些心酸。
也許弟弟剛來的時候,有遇到過災民鬨事,隻是這幾日消停罷了。
朱厚照就這麼一直站著,觀察著,直到日頭漸漸西沉,暮色漸起,才被朱厚熜看到。
“皇兄何時來的?”
朱厚熜欣喜地迎上前去,在朱厚照五步遠的地方站定,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臣弟沒能及時梳洗更衣,倒是君前失儀了。”
朱厚照沒在意,上前一把攬過弟弟肩膀。
“這算的了什麼。當年應州之戰,朕在前線打仗的時候,比你還埋汰呢。那會兒,可沒人在意什麼君前失儀。”
“這幾日累壞了吧?朕從城內給你帶了愛吃的瓜果,嘗嘗?”
朱厚熜欣然點頭。
這個時候,想吃點水果,都是很不容易的。
偏偏朱厚熜還有那麼一點口腹之欲,能吃到愛吃的東西,頓時把那點疲憊拋到腦後。
朱厚照和朱厚熜肩並肩,蹲在不起眼的路邊,一人抱著一瓣瓜啃。
陸炳也沾了光,分到了一瓣,三兩口就沒了。
然後眼巴巴地看著陳敬提著的竹籃。
朱厚熜用衣袖擦了擦滴著汁水的下巴,好笑地踹了他一腳。
“想吃就同陳公公去要,作這副小女兒態乾什麼。”
朱厚照掃了眼陳敬,“沒點眼力勁!”
陳敬陪著笑,掀開竹籃上蓋著布,猶豫了一下,拿了塊小的,給陸炳遞過去。
朱厚照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拿大的!”
“哎——”
陳敬趕忙又換了個大的,雙手遞給陸炳。
“陸大人呐,您先吃著,要不夠,奴才再回城去買。”
朱厚熜擦擦嘴,打了個飽嗝,“不用了,吃幾口解饞就行。瓜果也是稀罕物,貴著呢。”
他遙指在粥棚排隊領粥的災民,“這一個瓜,就能換來一家子幾天口糧。”
他掰著指頭,給朱厚照算賬。
“一個瓜,就得五錢銀子。米價有浮動,且算一石白米折銀七錢吧。”
“尋常壯丁,夠吃差不多一月。如今災時,米價還會再高些,不過怎麼也能吃上半月。”
“若是願意賣力氣,在京師尋個活計乾。一個瓜的錢,就能在他們沒找到活計、沒發工錢的時候,養活一家子。”
朱厚照頗覺詫異地看了眼弟弟。
稚嫩卻堅毅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