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桓握著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劍尖就抵在路小蟬破爛的襟口,冰冷的寒意讓路小蟬連呼吸都不敢。
人死之前,多半會閉上眼睛。
可是路小蟬本就看不見,一雙眼睛睜得老大,瞪著安桓。
瞎子的眼睛本該暗淡無光,但這雙眼睛卻像是墨玉浸潤在水中,明澈無比。安桓隻覺得自己這一劍下去,就是真正萬劫不複了。
“安桓!你還不動手!”
那位夫人耐性已經全部耗光了,直接從後麵推了安桓一把。
劍尖瞬間刺入了路小蟬的肌膚,快要入血肉的時候,隻聽得一陣嗡鳴,那是上等的兵刃出鞘,與這醫君廟的磚瓦共振發出的聲響。
安恒的劍脫了手,摔在了一邊,一柄泛著靈光的仙劍落在了路小蟬的麵前。
冷肅的聲音響起。
“是誰膽敢在離澈君前放肆!”
路小蟬手指一顫,自己是揀回了一條命了嗎?
除了香火的味道以及墨竹的香味之外,路小蟬聞到了一股清淺的梧桐清香,沁人心脾。
原本死亡來臨前的恐懼,也被這股香氣莫名化解了。
“你是何人?敢在本夫人麵前放肆!”
安桓卻急忙站定了身子,抬手作揖:“原來是執梧山莊的朋友,我們來自篷元山孟家,孟道遠正是在下的師父。不知尊駕是……”
管家一聽對方來自執梧山莊,立刻露出一臉諂媚的假笑,湊到自家夫人耳邊:“夫人,執梧山莊是南離境天之下的仙劍名門,實力非我們孟家所能及,夫人您……”
孟夫人直接揮開了管家,低聲道:“我還能孤陋寡聞,沒聽過執梧山莊?”
“在下乃是執梧山莊的掌劍江無潮。”
對方擲地有聲報出自己的名號,孟家手握在劍柄上蓄勢待發的弟子各個都低下頭來,向對方行禮。
管家見孟夫人仍舊不為所動的樣子,趕緊湊上前去。
“夫人!各門派的掌劍,都是掌門的首徒,將來都是要繼任掌門的!而且執梧山莊的莊主一千三百年修為,在各仙門中德高望重,我們開罪不起。”
意思就是這麼大一個門派未來的掌門,那肯定是一等一的厲害,就孟夫人帶出來的這麼幾個弟子,哪怕一起上,人家江無潮不出劍,也能拍死他們。
“今日得見江兄的鳴瀾劍,實在是安桓以及眾位師兄弟的榮幸。在離澈君的神像前動武,是我等衝動冒犯,還望江兄海涵。”
江無潮右手指尖輕抬,擋在路小蟬麵前的鳴瀾劍便飛轉入鞘了。
劍身逆風而行,發出的聲響就似遠在天邊卻延綿不絕的潮汐,怪不得取名“鳴瀾”。
路小蟬仍舊是趴在地上的姿勢,不是嚇的,而是他胸口被刺中的地方很疼,他還沒緩過勁兒來。
執梧山莊的人既然來了,他的命十之八九保住了。
相傳,執梧山莊那個修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掌門淩念梧,十幾歲的時候生了場大病,天下名醫都沒能治好他,各種靈獸的血肉也試過了,還是一天比一天衰弱。
就在他的老爹老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要給他準備身後事的時候,當年還是寂寂無名小醫童的離澈在他們莊上留宿,救了他一命,這才有了執梧山莊千餘年的仙門鼎盛。
所以,但凡被執梧山莊的弟子撞見有人對離澈君不敬,他們都是要出手的。
江無潮明擺著沒把孟家放在眼裡,朗聲道:“孟夫人如果還要祭拜醫君,那就誠心焚香祈願。如果沒了興致,那就早早離去,與其他鄉親們方便。”
“哼,我帶來的供品都已經被這乞丐偷了,還有什麼好祈願的!我們走!”
孟夫人這麼說,下麵的人趕緊帶上原本準備的香火供品跟了上去。
當孟夫人路過江無潮的時候,江無潮忽然抬劍,劍柄擋住了孟夫人。
“孟夫人,在下有一言相勸。”
“哦,不知道掌劍還有何賜教?”
“夫人戾氣頗重,若一直心有執迷,這一路從鹿蜀回篷元山,至少三日行程,需得小心邪靈侵體。”
孟夫人眉梢一揚,冷聲道:“江掌劍到底是執梧山莊的掌劍,還是我們篷元山的掌劍?本夫人行得端,坐得正,隨行弟子也不少,何懼邪祟惡靈!”
說完,就甩袖裡離去了。
孟夫人一走,等在外麵被太陽曬得汗流浹背的鄉親們一股腦湧了進來。
上香的上香,擺供品的擺供品,比廟會還要熱鬨。
路小蟬差點沒給踩了,還好江無潮一把將他拎了起來。
“這位小兄弟,你躲在離澈真君像內偷取供品,雖然情有可原,但實在是對仙聖的大不敬,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路小蟬摸了摸胸口被刺破的地方,小聲道:“離澈君是寂滅,又不是飛升,敬或不敬,他都不知道……”
江無潮愣了愣,隨即笑了。
“小兄弟,你還知道關於離澈君的傳說?”
聽江無潮說話的聲音,就知道他心懷坦蕩,不是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計較的人,路小蟬對他倒是挺有好感。
“我聽到的傳說是這樣的——當年邪靈混沌寄身於東墟劍宗的體內,禍害蒼生。”
“東墟劍宗”這四個字,讓江無潮肩頭一緊。
“東墟劍宗闖入了無意境天,要把天上的無意劍海引下來,一旦他成功了就會生靈塗炭。於是各派仙首殺上了無意境天,封印了東墟劍宗體內的邪靈。”
江無潮怔在原處,這一戰是千餘年前的事了。
許多知道東墟劍宗被邪靈入體的仙首都不在了,這小乞丐怎麼知道?
“這一戰是驚天地泣鬼神!四方的劍宗都寂滅了,除了無意境天的劍宗泱蒼。醫聖漓澈本來是在那裡陪伴泱蒼,但沒想到碰上被邪靈侵體的東墟劍宗找上門來!漓澈為了保護閉關的泱蒼,所以犧牲了自己……對不對?”
江無潮眯起了眼睛,抬手扣住了路小蟬的肩膀:“你從哪裡聽來的?”
“哎喲!哎喲!你摁得我好疼!”路小蟬的眼睛鼻子都皺到了一起,“我當然是聽說書先生說的!在我們鹿蜀,這個故事誰沒聽過啊!”
江無潮狐疑地鬆開了路小蟬的肩膀。
“說書先生?故事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