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隙哥哥, 我想起了夜臨霜曾經說起他在北溟遙望南離。現在無論他看向哪裡,都會有人陪著他了。”
“嗯。”舒無隙輕聲道。
“我忽然明白,從前我吃過那麼多好吃的, 玩過那麼多好玩的,到底有什麼意義了。”
“什麼意義?”
“都是為了說給你聽。”路小蟬轉過頭來, 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此時的莫千秋卻並沒有放鬆,他看著那一大群單膝跪在澔伏麵前的西淵弟子們, 眉頭皺的更緊了。
因為他並沒有看見澔伏的三大弟子,以及法寧真君。
澔伏看向莫千秋, 正色道:“千秋殿主,在下有一事相求, 還望殿主不計前嫌相幫於我。”
“何事?”
“請將禦邪鐘置於冰麵之上。如果有任何異動, 禦邪鐘都能給予警示。”
“那有何難?”
說完,莫千秋禦劍而起,以靈氣推動禦邪鐘。
鐘體緩慢地移動, 直至滑到了冰麵之上。
各派掌門及弟子看見禦邪鐘的移動, 想不驚訝都難。
之前將它抬上西淵裂隙邊緣,可是眾派掌門合力而為。可現在,莫千秋一個人就能做到了!
他的修為一夕精進,原本對他還抱有不屑態度的西淵弟子,此刻不服也得服了。
“澔伏, 如今你做何打算?”莫千秋問。
一時之間, 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路小蟬早就看不慣仙門各派排除異己時候的難看嘴臉了。
他走到了莫千秋的身邊, 單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扯著嗓子開口道:“修真嘛,境界越高,出岔子的時候後果就越嚴重。除了各派劍宗,其他人要是衝個借勢的境界,頂多也就是被邪靈盯上,太淩閣出個醫咒就能解決了。”
各派掌門知道路小蟬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不免沒麵子。
他們不敢對舒無隙說什麼,但是路小蟬既然是太淩閣的弟子,至少昆吾能勸得動他吧!
餘掌門來到昆吾的麵前:“醫宗,這位小兄弟能以一道醫咒助夜掌劍救回漣月元君,又能在泱蒼君身邊修劍,天資自然不是我等平常之輩能夠相比的,也就難體會到我等對邪神混沌的忌憚。”
昆吾卻頷首一笑,朗聲道:“既然我這位師弟天資甚高,那就更要他對各位說一說自己領悟到的天地道法。昆吾也想聽聽看,師弟有何高見啊。”
眾位掌門露出被魚骨頭噎住的表情。
淩念梧也倒是灑脫,席地而坐,抬了抬手道:“在下也洗耳恭聽。”
就連渺塵元君也很淡然地將劍放下,坐在了淩念梧的身側:“我等在西淵經此一役,重巒宮毀,無望之地被封,無數前塵往事被牽扯而出。本來就該自省自悟,假裝從前的事情未曾發生過,不承認前因,那就沒有悟到,領悟不到,如何有正果?”
渺塵元君的話音落下,那些原本要拂袖而去的各派掌門不得不也跟著席地坐下。
無茶無酒,西淵論道。
眾人都看向了路小蟬,無論情願還是不情願,都得聽他說話。
路小蟬抓了抓下巴,本來想要脫口而出的話,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昆吾這家夥倒是自在,竟然取了腰間的藥壺,喝了幾口,明擺著等著路小蟬出糗。
路小蟬歎了口氣:“好吧,好吧。我這番話,也隻能對著能聽懂的人說。執著於名利、執著於對錯、執著於生死者,也許我說得再多,就像是樹上的夏蟬,嘰嘰喳喳徒惹人生厭罷了。”
淩念梧抬起手來,意思是“請說”。
“是人,自然有執念。不然萬餘年前大洪荒時代,修為如此之高的第一任泱蒼為何不能飛升成神?因為我等生而為人啊!”
餘掌門輕哼一聲:“那就是說,我們修真問道,皆是徒勞?”
路小蟬樂了:“餘掌門,你修真問道如果是為了飛升成神,那便是執念,小心混沌……啊,不對,是魔君!哦哦,也不對,應該是邪靈侵體!”
這話的意思,自然是暗指餘掌門修為不夠,走火入魔都引不來邪氣高深的魔尊。
餘掌門臉色一白,看向一側。
“小蟬,你倒是說說,你修真又是為了什麼?”昆吾笑著問。
“還能是為了什麼,萬法自然啊!我修真就是為了自由自在!心中明淨,不以外物而大悲大喜,不因外言而耿耿於懷。你們都想修仙成神,我隻想修成最自在瀟灑的路小蟬啊!”
有些人搖著頭,說路小蟬是少年之言,若真如他所說,豈不是荒廢了一身修為。
也有人似懂非懂,覺得成神本就渺茫,能心中自在也是境界。
渺塵元君頷首一笑:“我已成為了劍宗,卻遠不如小蟬你看得透徹。我那麼多年羨慕著漣月的瀟灑不羈,何嘗想過他也許也在羨慕著我。”
“東墟劍宗修煉出了岔子,被混沌附體,為禍蒼生的既不是東墟劍宗本人,也不隻是混沌,而是他心中的執念。可不知怎麼的,天下人就把東墟劍宗直接歸為邪魔。他之前無論救過多少人,都不作數了。連帶著東墟之下眾多仙門都備受打壓。到底眾位害怕的是混沌,還是你們自己心中的邪念?”
眾派掌門竟無一人能作答。
東墟之後,西淵的澔伏也入魔,而漣月元君也是浴魔重生之後入大勢第一重天。
“當真是我不入魔,誰人入魔。連自己的心魔執念都不能正視,又如何心淨?”淩念梧輕輕歎息了一聲。
“話已至此,眾位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路小蟬晃到了澔伏的麵前,眯著眼睛笑著說,“西淵劍宗,之前莫千秋問你有什麼打算,我也想知道。”
“澔伏的西淵劍宗之位,本就是承繼上一任劍宗,並非西淵解劍石的選擇。澔伏自願在此鎮守禦邪鐘,卸下劍宗之位。”
澔伏此話一出,眾人皆驚訝不已,許多人都出言相勸,什麼誰人無過,豈能以一夕對錯蓋棺定論雲雲。
路小蟬看著莫千秋,笑道:“你看看人家澔伏的人緣多好,犯了錯大家都搶著原諒。你沒犯錯,也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話剛落下,路小蟬的後腦勺就被莫千秋給砸了一下。
澔伏被門下弟子扶著,緩緩站起身來,雖然氣虛,聲音倒是正氣洪亮。
“澔伏之錯,並非一夕。如今天下仙門在此,澔伏也將自己所犯之過錯坦白於天下。”
一時之間,整個西淵都安靜了下來。
“澔伏錯之一,隻問對錯不問是非。當年千秋殿主在我西淵受冤,在下唯師命是從,殿主決戰問仙台,即沒有追求真相也沒有遵循本心,生怕行差踏錯被天下指摘。也因此,讓千秋殿主被天下無解,也讓自己心結難了。”
澔伏的話說完,西淵門下弟子紛紛低下了頭。
在重巒宮內,他們當麵對莫千秋冷嘲,背地裡也是非議不斷。可若不是莫千秋,他們的劍宗早就成為魔君的爪牙,而且前來觀戰的眾仙門也會被魔都煉化,西淵眾人萬死難辭其咎。
“澔伏錯之二,對師妹淳寧君心存怨恨。仙魔大戰之後,澔伏護送家師返回西淵,淳寧君前來迎接,澔伏欲毀其容貌以泄私憤,師父為了阻止澔伏,耗儘了最後的精元。”
此話一出,連西淵都驚訝了。
他們一直以為,前任劍宗是被混沌所傷,原來竟然是因為澔伏?
“澔伏錯之三,放縱內心憤怒與仇恨,導致魔君戮厲附體,借澔伏之手,差一點讓各位身陷煉魂陣。這三大過錯,樁樁件件都非同小可。今日,無論天下劍門如何問責,澔伏都甘願受領。”
澔伏雙手抱拳,低下頭來。
他身後的西淵諸門派弟子,先是互相看了看,直到其中有人也跟著低頭。
“西淵之下各門派同氣連枝,劍宗之過,何嘗不是我等過錯?”
“若非我等不曾心懷偏見,當年對千秋殿主咄咄相逼,又豈會鑄成大錯!”
路小蟬回到了舒無隙的身邊,歎了口氣,直接靠在他的背上不說話了。
“小蟬,你怎麼了?”
“他們都認錯了,倒是叫人不好意思追究了。”
“錯了便是錯了。為什麼認了錯,就不好意思追究?”
舒無隙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也沒有刻意壓低,倒是讓所有人都聽見了。
莫千秋笑了笑,千秋劍從劍鞘中飛了出來,他輕身一躍,禦劍而起。
“澔伏,你的對錯,世人的評價都與我莫千秋沒什麼乾係。相識一場,還是願你早日撿回自己的修為,不然萬一這借日語精華凝煉而成的冰川若是融化了,你都撞不響這禦邪鐘,那倒黴的就不是西淵,而是天下啦!”
說完,莫千秋瀟灑而去,千秋殿的弟子們緊隨其後。
路小蟬眨了眨眼睛,指著天空說:“這貨就這麼走了?連聲‘後會有期’都省下了?”
“在莫千秋的眼中,既然與你不是‘後會無期’,那麼道彆之類的也就沒什麼意義。”舒無隙答道。
其餘門派也是百感交集,西淵事了,他們自問也沒有資格問責澔伏。澔伏的罪過,何嘗沒有他們的緣由。無數劍修禦劍離去,在西淵上空也算一道壯闊奇景。
路小蟬心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趁著他們對西淵有恩,趕緊把“地聽”的樹心給拿了!
他來到了澔伏的麵前,恭敬地行了個禮,看得昆吾都傻了眼。
“小東西這麼恭順,肯定有問題!”
路小蟬伸出自己的手,給澔伏看:“您看看我這傷,都是對付魔眾的時候,被無痕劍給震傷的……”
昆吾直接扔了一瓶藥過去:“受傷了就擦藥。你給澔伏看了,也好不了!”
“這個嘛……我以後要是除魔衛道,肯定還是會被自己的劍給震傷……”
路小蟬皮厚厚地看向澔伏。
雖然澔伏已經在天下人麵前卸下劍宗之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威信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