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中午周高氏給她送飯時, 幫她帶來了消息。
原來醫院前兩天也結紮了位生過兩個孩子的婦女,當時她丈夫不在場,她自己也沒說清楚她是少數民族生育政策不同,反正稀裡糊塗就結紮了。完了她丈夫拿了把刀要殺做手術的醫生, 逼著人給他老婆把輸.卵管再接回去。
醫院叫這事給嚇到了, 生怕周秋萍家裡也鬨起來。
周高氏說的時候咬牙切齒:“就該鬨, 不鬨他們就當我們是死人。”
周秋萍頭痛:“行了, 你彆鬨了。一上午我跟你外孫女兒都擔心那家男的會打你。”
“打我?他敢!”周高氏從口袋裡掏出了個大信封拍在床頭櫃上冷笑, “抓計劃生育就一起抓, 我不舉報他去就不錯了。”
周秋萍伸手拿起信封點鈔票, 瞬間咋舌,乖乖,牛皮口袋信封容量到底不一樣, 這裡麵裝了整整四千塊!
前後加在一起, 可是整整一萬塊啊。都夠那孕婦生完孩子坐好月子順帶交了超生罰款了。
這回那兩口子當真是下了血本。
得勝歸來的周高氏卻抹起了眼淚:“你還管人家的閒事, 你以後可怎麼辦?你不能生娃娃了, 馮家肯定會休了你啊。”
周秋萍氣定神閒:“隨便,我早就想離婚了。”
“閉嘴!”周高氏突然間發怒,“以後都不準再提這話。”
她站起身來, 在病床邊上走來走去, 最後一咬牙,替女兒拿了主意:“好好掙錢,對, 你手裡拿著錢,他家就不敢折騰了。不行的話,再抱個帶把的回來養。”
周秋萍可不敢苟同:“行了,我沒小孩啊, 我替人養小孩?再說那叫抱養嗎,那就是拐賣人口。”
“要你瞎講!”周高氏聲色俱厲,“你給我老實待著,彆再瞎折騰。”
說完,她就氣呼呼地走了,連兩個外孫女兒都沒看一眼。
青青眼巴巴地看著外婆離開的背影,可憐兮兮地扭頭喊:“媽媽。”
周秋萍打開飯盒蓋子,瞧見裡麵的鴿子湯微怔。她生過兩個小孩都沒喝上阿媽熬的一口雞湯,沒想到結個紮倒是喝上了鴿子湯。
果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
她拿冷掉的饅頭泡在還冒著熱氣的鴿子湯裡,招呼大女兒一塊吃:“吃吧,吃飽了才能長個子。”
等吃過飯,放下飯盒的時候,周秋萍才發現,阿媽居然將英語和計算機書都給她帶過來了。
雙人病房依然隻有她一位病人,隔壁床掛床的公費醫療病人就沒露過臉。
夏天太陽多大啊,大中午的陽光繞過樹蔭爬上窗台,明晃晃的就跟汛期大壩攔著的水一樣,時刻都要溢出來。那光一點點地往裡爬,輕悄悄地爬過窗台,蔓延上牆麵,然後再一點點地浸潤到床頭櫃,最後固定在床頭櫃中間的部位,照亮了書本一半封麵。
周秋萍靜靜地盯著兩本書,微微閉上眼睛,壓下了眼底朦朧的潮濕。她深吸了口氣,拿起床頭櫃上的書。住院無聊,沒電視看,沒手機刷,看書是最好的選擇。
反正沒人打擾,那就先從背單詞開始吧。
結果她翻開書,對著紙上印著的蝌蚪文先犯傻。0基礎學習一本語言哪裡是抓了本英語書就能開始的。她連讀都不會讀,還背單詞呢,多大的臉。
叫英語書一對比,原本也應該天書一樣的計算機書居然都親切可愛起來了。雖然那些方塊字組合在一起意義不明,但起碼分開來她一個高中生還認識啊。
周秋萍愣是就這樣開始了硬啃計算機書的住院生活。
她沒覺得這事多不可思議。
在她上學的年代,八個樣板戲之外的精神文化生活近乎於荒漠。彆說是計算機書了,但凡一張寫了字的紙對於如饑似渴的人來說都是寶貝。彆說將所有能拿到的書倒背如流的知青了,就是周秋萍自己也背誦過一本《新華字典》,那還是給他們上課的知青送給她的。
聽上去跟天方夜譚似的。
她就懷揣著這種無知者無畏的光棍精神,勇敢地投入到第一頁計算機書的學習或者更具體點講是背誦工作中去。
接紮手術口子再小也是開腸破肚的手術,周秋萍足足在醫院待在五天才拆線出院。
她住院的這五天裡,周高氏都來去匆匆。當發現醫院管女兒和外孫女兒的三餐後,她甚至連飯都不送了,晚上來醫院還將大外孫女兒叫下去抓知了猴。理由是丫頭隻有手腳勤快會乾活,才不至於被家裡人嫌棄沒用直接丟掉。
周秋萍無法糾正母親的人生觀,隻能由著她去。好在阿媽雖然嘴上嫌棄兩個外孫女兒,疼孩子的心卻一點不比她少。晚上撿一回知了猴後,就把人送回來睡覺。
倒是阿媽自己來回忙碌不休,回回都快到護士換大夜班時才進門躺上幾個小時,等到天微微亮又出去奔波掙錢。
周秋萍勸她不要這麼辛苦,周高氏卻急的嘴裡都要起了大燎泡:“不急,能不急嗎?你連娃娃都不能生了,你還有什麼啊。你手上抓著錢,腰杆才能挺直點。你婆家指望著你的錢,磋磨你都要細想想。”
周秋萍現在不敢說離婚的話,一說離婚就跟結紮扯到一起,阿媽瞬間就會瘋掉。
她隻能自我安慰,也不是沒好事。最起碼的,現在阿媽不在把“成天不著家,一個女的不好好照應家裡在外麵瞎折騰啥”掛在嘴邊,而是明晃晃地強調掙錢的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