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眉峰壓翠(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10618 字 10個月前

他的這點細微的表情,自然也落了星河的眼。後來北軍主帥帳篷裡集滿將士,她看他在上首問話,靜靜聽著,並沒有插嘴的意思。心裡暗自思量,南玉書果然老奸巨猾,這幫子北軍都是當年上沙場征戰過的,控戎司的威風在城內叫得響,到了軍中可沒人買他們的賬。這回要是霍焰不出馬,他們這些人除了碰壁,沒彆的出路。請不動霍焰,他南大人是斷不肯來的,到時候把案子甩手扔給她,讓她來啃這塊硬骨頭。啃不下來,錦衣使辦事手腕不行,皇上麵前就有話可說了——女人嘛,做官終究差了一程子。

霍焰過問軍務,點了人暫代曹瞻的職,“等回頭案子有了眉目,朝廷自然會重新任命。衛將軍侵吞軍餉,損害的是諸君的利益,大家戎馬倥傯多年,居然在這上頭吃虧,細論起來,是我的過失。”

他一番自責,將士們自然眾口一詞替他脫罪。生死之交,錢算個什麼。彆說拖欠,哪怕不給,喝風也能飽,這就是男人的義氣。

霍焰轉過頭來看她,“宿大人有什麼示下沒有?”

星河哦了聲道:“卑職此行隻為查檔,軍中的事我不便插手,一切聽霍大人的安排。”

那就沒旁的要議了,本來也不過客套一句罷了。霍焰傳人來,拿了鑰匙上檔子房,那地方是全軍機要所在,曆年的兵防、邊備、戎馬政令、出納密命全都收錄在此,所以非要員不得入內,以防軍機外泄。

星河帶來的千戶和東宮親軍隻能守在外麵,刀筆吏開了門,小心翼翼引著一盞燈往內,點亮了深處的燈架。這裡的燈架也和外麵的不同,全拿羊角罩子扣著,以防走水。等最後一個罩子罩上後,刀筆吏向他們揖手,“卑職是未入流小吏,按製不能停留,這就先告退了。也不走遠,隻在門外候著,二位大人若有疑問,隻管傳喚卑職。”說著複行一禮,緩步退了出去。

厚重的大門闔上了大半,隻餘一道半人寬的縫。檔子房裡剩下孤男寡女,氣氛有些尷尬,不過都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不興那套小家子氣。沉默了片刻,霍焰向西指了指,“宿大人要的兵餉存檔,全在那邊的架子上。隻是數量太大,要搬出去,恐怕得傳人進來抬。”

星河說不必,“隻要近兩年的就成,請霍大人做個見證,取兩卷回去過堂的時候用。”

燭火太遠,她從燈架上端了一盞來。可是一手舉燈,一手翻閱文書不大方便,正琢磨要不要擱在架子上,霍焰從她手裡接了過去,由他擎著,替她照亮。

堂堂的樞密使給人掌燈,實在屈才,星河不大好意思,“有勞霍大人了。”

他沒有說話,抬了抬下巴示意忙她的。星河手裡托著籍檔翻閱,眼睛盯在上頭,腦子裡卻是空的。這是她頭回和太子以外的男人獨處,渾身覺得不自在。離得又近,他身上甘鬆的味道絲絲縷縷飄過來,叫人心慌氣短。

隻是她緊張,他倒不然,“這記檔對得上號嗎?”

星河含糊應著:“差不多……”

各自沉默良久,她漸漸能定下神來了,忽然聽見他問:“宿大人進宮多少年了?”

星河道:“明年二月裡就滿十一年了,宮中歲月靜好,過起來一眨眼的功夫。”

他微微頷首,“官從內廷做到外廷,宿大人是空前絕後第一人。”

這話究竟是褒還是貶,叫人不好咂弄。星河不過一笑,“內廷也好,外廷也好,都是為主子分憂。不過邁出了宮門,才知天地浩大,上外廷做官,遠比內廷有意思得多。”

“宿大人覺得在控戎司當官有意思麼?這個衙門掌的可是刑獄。”

她調轉眼眸瞥了他一眼,“我以為樞密使大人和其他人不同,原來也覺得女人不能勝任控戎司的差事麼?”她骨子裡那股桀驁的勁頭又被激發出來了,說到底這世上能瞧不起她的隻有太子,旁人可不成。

霍焰說:“霍某並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那地方過於陰寒,姑娘在裡頭當值犯衝罷了。”

可能她的反應過於急躁了,說的話也太衝,今天人家是為她控戎司的差事才頂著寒風跑了這一趟,倘或他不來,她們一乾人,連北軍大營都進不來。

她刹了性兒,羞赧地致歉:“卑職好像過於急進了,請大人見諒。正因為我是女官,彆瞧麵兒上挺風光,其實自己心裡也怯。就說這北軍幾萬的兵馬,霍大人不出麵,南大人來或許還有個說頭,我來呢,誰也不會拿我當回事。畢竟是女人,京官兒賣麵子,到了軍中則不然了。女官當差多有不便,這是沒法子的事兒。所以您瞧我們主子,特特兒打發了東宮親軍來,也是怕我吃虧。”

說起那些東宮禁衛,太子爺確實煞費苦心了。霍焰不置可否,寥寥一笑,星河也不再計較那許多了,收拾好需要的文書抱上,對霍焰道:“就這些吧,霍大人放下燈,咱們可以出去了。”

然後就是連夜的翻查,傳各部官員來問話。他們的供詞與文書記檔一一對照,發現太多的疏漏之處對不上號。星河偏過頭看做狀子的筆帖式1,“都記下了?”

筆帖式道是,“全都記錄在案了。”

她頷首,“那就交給各位大人畫押吧。”抬頭看看帳外,天色將要亮起來了,她撫了撫發燙的前額,對圈椅裡陪審的樞密使笑道,“為我們衙門的事兒,害大人整夜不得睡了。”

霍焰擺了擺手說不礙的,“當初行軍作戰幾天幾夜合不了眼,這一夜算個什麼。”

也許家裡沒有需要交代的人,所以在哪裡過夜都不是事兒吧。

筆帖式把整理好的公文交星河過目,確認無誤後都收拾起來,這時東方既白,原本是要立刻趕回城的,火頭軍卻抬了木桶進來,笑道:“大將軍和宿大人難得來北軍,辛苦了一夜,不能空著肚子回京。咱們這兒沒什麼好東西招待,高粱煮小米兒,大人們身上暖和了再上路。”

軍中的夥食能有什麼吃頭,可星河一眼瞧見了碟子裡翠油油的鹹菜,“這是瓜皮不是?”

火頭軍噯了一聲,“夏天包了城外一片瓜地,瓜太多了,到最後吃不完,刮了裡頭紅瓤兒,把皮留下做了鹹菜。大人放心,這瓜皮洗了十來水,乾乾淨淨的,絕不醃臢,您放心吃。”

要是兵卒吃剩了的,她倒確實不敢上嘴,可既然是切了直接做的,那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她喝小米粥就瓜皮,嚼得嘎嘣響,邊吃邊道:“是個好東西啊,我小時候常吃這個,可惜進了宮就吃不著了。”

霍焰瞧著她,辦事的時候像模像樣,可到底是個姑娘,不經意的時候還是天性外露了。

她吃得高興,扭頭看看邊上的醬菜碗,“我好這口,這個讓我帶回去吧。”叫金瓷,“給倆錢,算我買的。”

金瓷要掏荷包,火頭軍忙推辭,“大人喜歡是咱們的榮耀,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哪兒能要您錢呢。您隻管拿,不夠後廚多得是。”

她說不必,這些就夠了。想著太子沒嘗過這個東西,上回和他說,他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這回非得讓這金窩兒裡長大的寶貝見識見識。端上來的東西霍焰也要用的,來前必然有人試過菜,相對安全。等帶回去洗淨了再驗一輪,就沒什麼要緊的了,讓那皇城之中的鄉巴佬瞧瞧,什麼叫土菜。

用油紙把瓜皮包好,她揣在自己懷裡隨身攜帶,可在樞密使看來,這姑娘是饞得沒救了。他側目不已,“交給千戶吧,宿大人不必親自帶著。”

她說沒事兒,牽起韁繩一抖,“霍大人,咱們這就上路吧。”

回去的路自然更不好走了,雪地融化,變得泥濘,來時花了一個時辰,回去就得多上一倍。馬蹄踩在雪水裡,噗哧直冒泡,好不容易進了城門,看看那些高頭大馬,一匹匹都是四爪烏黑的了。

星河同樞密使道彆,場麵話又說了一遍,聽的人仍舊是淡漠的神色,回禮說:“宿大人不必客氣,北軍軍務失察,我也難辭其咎,若還有用得上霍某的地方,宿大人儘管開口。”

星河道好,“料想是沒有勞煩大人之處了,今日多謝,改日結案,卑職請大人痛飲一杯。”

霍焰微點了點頭,拱手之後便分道了。

徐行之見她眼下青影沉沉,便道:“曹瞻的案子,憑這些證物和證言就能定罪。大人昨晚忙了通宵,今兒先回去歇著吧。”

星河也覺得乏累了,畢竟路上奔波,小肚子裡墜墜的,女孩子就是這上頭麻煩。

她掩口打了個嗬欠,“那我先回宮,你們也好好歇一歇。明天進衙門結案,送十二司複審,然後差事就算辦完了。”

千戶和番役齊聲道是,她調轉馬頭,不緊不慢往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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