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拍岸(1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5449 字 10個月前

從東宮出來,一盞羊角風燈幽幽的,照亮了腳下的青磚。

女官的下處離前麵正殿不遠,還在東宮這一片。從夾道一直往北,近宜春宮門那裡有一左一右並排的兩處院落,一處是典膳廚,一處是命婦院。東宮雖在皇城內,因為太子身份特殊的緣故,他的宮室自成一個體係。從南到北,生活所需都能在東一片自我消化。命婦院,其實是為太子內眷準備的,比如太子妃以下的良娣、寶林、才人等,沒有隨居的福分,基本都會安置在這裡。現在卻因為太子房裡空無一人,星河又枉擔了虛名,一來二去,乾脆被太子指派到這兒來了。

太子其人,第一回見他,大多會誤把他當成好人。他看著你的時候,眼神是清澈透亮的,你覺得他誠實誠懇,不染塵埃,所以你相信他。可是處久了,他的沉沉心機足讓你措手不及,好人這個詞,也像黃鶴一去不複返。多年之後偶然想起來,為自己當時的瞎了眼感到沮喪,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識人不善,因為那主兒,真的太豈有此理了。

不過皇帝的兒子,本來都不簡單。當今聖上膝下有四子六女,其中除了太子霍青主,還有簡平郡王霍青鸞、敏行郡王霍青宵,及信王霍青葑。這大胤王朝,皇帝的兒子也不是生下來都封親王,通常先弄個二字王當當,能不能爬上去,三分靠實力,七分靠運氣。

有人說萬物無貴賤,人人生而平等,那都是屁話。一樣的爹,不一樣的娘,裡頭差了好大一截。什麼是運氣?落草後的出身就是頭一道運氣。這四兄弟裡,兩位二字王的文韜武略就不及人麼?也不一定,他們不過是沒攤上個頂級的娘肚子。但爵位落後沒關係,不妨礙他們有一顆豪情萬丈的雄心。皇權近在咫尺,誰不想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帝王家兄弟鬩牆又不稀奇,不光前朝有,本朝也一定會有。

抬頭看天上,一彎新月細成一線,走在兩旁高牆矗立的夾道裡,人變得又矮又卑微。快到小宮門了,東邊典膳廚黑洞洞的屋角,在夜色下呈現出壯實的輪廓。鈴鈴的宮鈴聲悠揚,屋角繞出個挑燈夜行的太監,一步一步走來,及到麵前時俯身向她行禮。

她頷首,廚上都散了?

太監說是,膳食處傳話,說主子歇了,今兒夜裡不用茶點,奴才們就封了爐子。一麵說,一麵抬眼看了看,宿大人辛苦,奴才這兒備了餑餑四品,不多,各兩塊,是典膳廚才出的新樣式,送給大人嘗嘗鮮。

說著把燈籠挑杆彆在腰帶上,雙手平托著,恭恭敬敬把一個小包袱呈到她麵前。

她說有心了,多謝。伸手去接,包袱掛在她指尖,紙條子落進了她手心裡。

拐彎往西,命婦院簷角的氣死風整夜不滅,從夾道出來就豁然開朗。院裡有人開門,端著銀盆往牆根潑水,回身看見她,放下盆兒迎了上來。

大人下職了?今兒真早!

早麼?已經交亥了。她把小包袱遞給她,典膳廚新做的點心,吃吧。

蘭初眉花眼笑,又是新樣式?我每回都比太子爺先吃著。

奴才也有奴才的小快樂,就比如這吃食,禦廚有了新點子,不會一氣兒做了送進麗正殿,且有一程子研究改良。典膳廚裡的人試吃很尋常,廚外的人想來一口,那是門兒都沒有。可托宿大人的福,蘭初比其他宮女有口福。她覺得自己的嘴肯定上輩子積了德,這輩子犒賞得夠夠的,這東宮裡的小吃,恐怕太子爺還沒她吃得全呢。

呀呀呀,我聽說過這些——她興高采烈,盤腿坐在炕上報菜名兒,花盞龍眼、果醬金糕、椰子盞,還有鴿子玻璃卷!撚了一塊糕點伸手一揚,大人來一塊兒?

星河搖搖頭,站在鏡子前以手當梳篦,仔細把頭發綰了起來。

蘭初把點心塞進自己嘴裡,歪著腦袋看她。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太子辦過那事後,非不許宿大人梳頭。披頭散發讓奴才們看見,好看相嗎?

黃銅鏡裡一雙鳳眼斜飛過來,又在瞎琢磨什麼?

蘭初說:太子殿下不打算迎娶大人?

迎娶?星河失笑,卻也沒什麼可解釋的,可能他覺得這樣正好。

作為宿大人在東宮內唯一的貼身宮女,蘭初很為上司抱不平。男人既然和女人有了牽扯,提供名分是作為男人必須承擔的責任。吃完不擦嘴算怎麼回事?女尚書當滿一定年限,還是可以回家嫁人的。太子這種行為,完完全全是紈絝式的,極端缺德的行為當然,她的內心澎湃,也許因為她隻是個俗人,畢竟這事太子不上心,宿大人也從來沒著過急。大概到了他們這個位置,身家性命以外的事都是小事吧。

她拂掉了嘴角的餅屑,這個鴿子玻璃卷,中看不中吃。

星河沒理會她。轉頭一瞥,看見窗欞上一尾黑影,她咦了聲,什麼月令了,怎麼還有這東西!

那是一隻壁虎,京裡人土話叫蠍拉虎子,這會兒不捉,回頭說不定就上炕了。

蘭初是賊大膽,撩起袖子登梯上高,趴在牆頭儼然一隻更大的歇拉虎子。捏住了脖子逮下來,那壁虎扭著身腰,自己把尾巴掙斷,啪地一聲落在炕桌上,小小的一截兀自擺動,仿佛命也能掰扯成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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