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卻覺得好笑,她眯眼瞧簷下那幫千戶,平時個個都是左膀右臂,跟著南玉書抄家拿人,得了不少好處。可緊要關頭,上司在風雪裡頂磚,他們遠遠兒站著看戲法似的,至多皺著眉頭表示一下同情,連個上去給他打傘的都沒有。
她接了葉近春遞過來的油綢傘,在上方替他遮擋住,溫言說:南大人這又是何必呢,這麼大的雪,回頭再受寒。
南玉書受了她的坑害,嘴裡說不出的苦,隻咬緊牙關不回她的話。
星河無奈,轉過頭問徐行之:是太子爺的示下?
徐千戶搖頭,屬下不知道,南大人回來就自罰,咱們勸了幾句,也不頂什麼用。
唉,主子的令兒,誰敢不從呢。即便南玉書這樣的漢子也得照著辦,回過頭來一想,就覺得自己先前的侍膳不算什麼了。和人比慘,世上總有比你更慘的。
她好聲好氣勸慰:南大人快彆這樣吧,先頭太子爺和我說起昨天的事兒,我聽著口氣並不十分激烈。他隻說南大人辦事欠妥,房有鄰府上那事急進了些,並沒有怎麼怨怪南大人。就算一時惱了責備兩句,大人也犯不上和自己過不去。這又是風又是雪的,您在這兒自罰,太子爺那頭恐怕還不知情呢。興許他老人家不過順嘴一說,您倒當真了。快起來吧,您受罪事小,叫主子背個嚴苛的名兒就不好了。
一壁說,一壁給他手底下的千戶使眼色,還站著乾什麼,快把南大人攙起來。
跪了那麼久,膝蓋頭子怕是不聽使喚了。星河給他留了點麵子,沒有巴巴兒看他打不直腿的樣子,自己轉身朝衙門裡去了。南玉書那頭的千戶傾巢而出,到這會子才想起他們上峰來,她這頭的人給她拽過了炭盆兒,熱熱的一碗茶已經送到手上了。
她正襟坐在圈椅裡,八位千戶兩旁肅立。因大家合夥乾了一票,目光往來間極有默契,臉上神情不變,但一眨眼也知道是什麼意思。
南玉書像個殘疾似的被攙進了堂室,堂堂的武將倒驢不倒架子,到星河麵前時推開眾人,一瘸一拐還要勉強挺直腰杆,在星河看來每一步都透著累。好在距離不遠,幾乎熬出一腦門子冷汗來,最後終於坐在了自己的座兒上。
他的人給他上茶,他揚手微微格開,先向她抱起了拳,南某技不如人,讓宿大人見笑。先前從暖閣出來,太子爺讓我謝謝宿大人,南某是個粗人,不會說漂亮話,便以茶代酒,敬宿大人一杯。
都不傻,聽得出話裡的鋒棱。言下之意要不是太子讓謝,他可能會撲上來咬掉她一塊肉。技不如人,察覺了是她下的絆子,無所謂,要是他到這刻還稀裡糊塗,那就真的該死在職上了。不過太子這人也是顛倒,特意這麼說,想是有謝她手下留情的意思吧。
南玉書衝她舉起茶盞,她隻好舉杯回敬,所幸有驚無險,我就知道有太子爺在,必定能讓大人全身而退。隻是主子回來教訓了我一番,怪我不該把東宮的陳條偷著給您。我那時候猛聽說司裡出了亂子,想來想去隻有這個法子,就沒顧及那許多。後來才知道,萬歲爺險些因此怪罪大人,倒叫我汗顏了。要早知如此,我何必多費那手腳。說著真誠地前傾了下身子,南大人想是很怨怪卑職吧?
南玉書臉上的表情也像外頭的天氣一樣,陰霾無邊。他扣上了杯蓋兒道:哪裡的話,宿大人分明是幫了我的忙,否則昨晚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我也不好和皇上解釋。關於陳條,忙亂之中略有偏頗,誰也不是神仙,沒法子滴水不漏。今天受太子爺教訓,是我的確辦事魯莽,該當受罰。
星河聽了,慢慢露出一點笑意來。她可不信他的這番話是真心話,這種陽奉陰違的調調,比起暴跳如雷來更值得揣摩。她靠向椅背,呷了口茶,事兒過去了,皇上也沒追究,接下來隻要嚴加審問房有鄰就是了。
南玉書唔了聲,這個太子爺有示下,說叫宿大人一同審理。想是怕我有不周全的地方吧,畢竟才出的亂子。宿大人心思縝密,有您在,不至於叫房有鄰鑽了空子。說罷狠咬槽牙,一字一句都從齒縫裡擠出來似的。我一直鬨不清,為什麼房家在咱們抵達之前就早有準備,難不成他在控戎司還有探子?這回審問,非掏出他的下水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事關肅清衙門,宿大人身為副使,斷沒有不親審的道理。
恐怕這內鬼是誰,他早有懷疑了吧!不過可惜得很,辦事的都是生麵孔,事發之後也都撤出京城了,他想查出頭緒來,在他被罷免之前很難。
星河淡淡頷首,既然要審,當天牽連進來的護軍也得重新傳訊。抬眼瞧南玉書手下的人,哪位千戶辛苦一趟,去金吾右衛通知樓將軍,就說南大人和我在控戎司衙門恭候,請樓將軍欽點當晚巡夜的人,過堂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