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不知對方敵友,手肘往後用力,另一隻袖子裡滑出帶鞘匕首,他捏住刀柄,匕首往後送去!
行雲流水,毫無遲滯。
若劉複在此,一定大吃一驚,因為在他眼裡,陸惟雖然端著仙人架子高高在上,但必然與時下許多世家子弟文官士大夫一樣手無縛雞之力,彆說武功身手,恐怕彎弓射箭也堪憂,他劉複自己就是個鮮明例子。
可眼下陸惟這身手,哪裡像是一個弱書生?
隻是陸惟的匕首半途就停住了。
不是被阻止,而是他自己停下來的。
因為一隻柔軟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對方以半是威脅半是玩笑的口吻說話。
“陸少卿出手這樣狠,是要殺救命恩人不成?”
聲音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威嚇的意味。
陸惟卻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那把匕首真遞出去了,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細絲就會頃刻割斷脖子。
“殿下明明身手不凡,為何還要故作弱不禁風之態?”
他冷冷道,鬆手任憑匕首掉在地上。
脖子上的威脅也隨之消失。
“陸少卿明明武功也不錯,又多疑奸詐,何故要在旁人麵前作出塵之態,難不成裝久了,就真能變成神仙?”
公主輕笑反問。
下一刻,陸惟聞到冷香。
淡淡的,平時幾乎聞不見。
隻有當衣袖大幅度擺動帶起袖風,才會有絲絲清冷暗香。
既然公主身手極好,那就難怪自己之前沒有發現,她必然是屏息凝神隱藏在燭火照不見的陰暗處。
顫動的燭火重新燃起。
巴掌見方的明火,隻能照亮一隻修長柔膩的手。
公主將燭火放在地上。
陸惟盯著燭火旁邊的裙擺看了一會兒,才道:“公主不是真被挾持了,而是自願跟進來的?你的婢女明明知情,卻不肯明說,要引我也過來尋公主。她們之所以放心殿下一人過來,是因為殿下能力足以讓她們放心吧?”
“我以為陸少卿會先謝過我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忙著追問這些旁枝末節。”
公主的聲音好整以暇,似不因處境焦慮。
“我也是因為擔心公主才會冒險隻身進來。”陸惟麵不改色,“公主非但不感動,也不肯稍作安撫,便咄咄逼人盤問不休,臣甚是心寒。”
“你明明可以等李聞鵲到了再一起進來,但你發現風至雨落她們其實知道我主動下來,覺得可以趁此機會單獨試探我的究竟。”
公主自動過濾他的廢話,微微歪頭。
“我說的對嗎,陸惟?”
兩人針鋒相對,毫無之前君臣相諧的場麵。
陸惟雖然早就覺得公主不像表麵看上去那樣簡單,但大概也沒想到對方“真麵目”是這樣的。
不過在公主看來,他估計也沒好多少。
黑暗中,兩隻成精的狐狸互相打量,似乎都在思考對方的可信度,最終還是公主先打破沉默。
“她方才在說謊,她不是什麼商賈之女,挾持我的人正是她。”
剛才驛館騷亂,有人趁亂從公主屋子的暗道中把她帶走,公主發現對方不是要殺她,索性將計就計,任憑施為,跟著這個女人來到洞窟,再出其不意將對方打暈。
把人打暈後的公主沒有急著逃走,反倒借著洞窟深邃曲折的地形藏起來,等女人自己醒來,打算在跟在對方後麵。
誰知這時又來了個男人,把女人叫醒之後,兩人不著急搜索公主,反倒喁喁私語,然後就開始抱在一起翻雲覆雨,直到陸惟出現。
“這麼說,這兩人是同夥,那為何這女人醒來之後不著急找殿下您,反倒急著跟男的苟且?”陸惟若有所思。
“我先前聽他們對話,此女原是數珍會叛徒,犯了過錯要被處置,但她無意中竊聽了上頭當家管事的談話,說要活捉北朝公主,她便想先下手為強,把我捉到手,以此將功折罪,並趁機晉升。而這男的,似乎也是數珍會中人,還是女人的老相好,他原本是奉命抓女人回去的。”
陸惟懂了。
男人奉命抓人,卻被美色所動,索性先在這裡跟女人雲雨一番再說,女人也未嘗沒有借著色||誘男人來脫身的念頭。
結果兩人一番好事被自己打斷了。
“看來這兩人和那背後的數珍會,跟白天刺客不是同一撥。”
公主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刺客是否招出什麼了?”
風至從牢獄回來時,公主已經歇下了,她還沒來得及聽到刺客招供的內容。
陸惟簡單將牢裡發生的事說了一下。
撕下彼此溫情脈脈的麵具,公主不複在白日裡的軟弱和怯懦。
她的聲音雖然依舊溫軟柔和,但陸惟不像劉複以貌取人,絕不會覺得對方好糊弄。
這個有足夠洞察力和判斷能力的公主,才真正像一個在塞外待過十年的人,也更符合陸惟的推測和想象。
在群狼環伺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如果沒有三兩下,很快就會被吞噬殆儘,連骨頭都不剩。
公主聽罷,沉默片刻:“刺客背後的人,想借刀殺人。”
既想殺她,還想借她之死,去嫁禍李聞鵲,一石二鳥。
陸惟:“殿下英明。”
公主:“陸少卿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你來查案,順道護送我回京,而我則想活命,如今這處境,正該同舟共濟,彼此坦誠。”
說得好,那公主殿下您自己為什麼不夠坦誠?
陸惟內心道,看了她一眼。
燭火幾近於無,他隻能看見模糊的陰影。
“要殺殿下的,可能不止一批人,目的也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