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錦衣玉食,哪裡住過州獄這樣的地方,整個人早已瘦一大圈,胡子拉碴,麵色鐵青,一副行將就木的頹廢。
為了能喝上一碗熱湯,他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蘇覓一問,他馬上就說了。
接著是鄭攸、鄭漓,兩隻老狐狸固然狡猾,一個月下來也已經服服帖帖了。
祖孫二人的供詞合起來對照,就能將所有事情碎片拚湊起來。
四五年前,岑少
監,也就是岑留,自稱奉命到洛陽辦差,趁機見了鄭氏父子,通過鄭氏,與數珍會和賀氏商隊聯係上,從此商路發達,互通有無,幾家人通過這些明暗相交的手段牟取暴利,鄭家也趁機兩頭下注,在南朝與北朝之間兩頭通吃,左右逢源。
但是岑留當時在宮裡並不算權勢煊赫,他想要偽造聖命,出宮無礙,就離不開一個人。
宋今。
“鄭漓說,他給鄭月講的那個故事,是在影射一個人。”
數十年前那批胡漢混血的人走投無路,有的不得不淨身入宮,從最低等的雜役做起,許多人覺得宮裡生活光鮮,那是天子皇子公主們,和他們身邊有幸沾光的宮人,更多的則分布在宮城各處,默默無聞乾著許多無人問津的活計,連死了都被隻是被茅席一卷草草送出宮去。
這幾十年間,許多人悄然死去,又有新的宮人填補進來,那一批宮人,自然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們入宮前本就是賤籍,入宮後自然也不會有太多往上升的機會,好的差事早就被人搶光了,哪裡輪得上他們?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便有一人,在宮中默默經營,如魚得水,雖然職位不高,人緣卻十分好,與他打過交道的人,無不交口稱讚,就這樣,當年東宮缺人伺候,太子又不要有來曆有背景的宮人,一身清白的他就被舉薦過去,並一步步得了太子的信任,最終隨著太子登基,一躍成為深得信任的長秋令。
此人,就是宋今。
真相大白,眾人相顧無言。
“宋今的樣貌,確實沒有半點胡人血統的痕跡。”侯公度喃喃道,打破了沉默。
陸惟道:“其實要細說起來,也是有的。他的膚色比一般人白皙些,但這些細節,若不是已知他的來曆,的確沒有人能看出來。”
所以,施默臨死前狂言的倚仗,也會是因為宋今嗎?
如果宋今真與柔然人有勾結,那麼當日他想害公主,而陸惟與公主百思不得其解的動機,也就有了。
侯公度不解:“難不成宋今因為他的血統,就一直心存不忿麼?像施默那樣?”
陸惟:“也許是的。”
侯公度:“可施默畢竟是從小受儘羞辱,以致於對中原充滿仇恨,一心一意覺得自己是柔然人,以自己身上的漢人血統為恥。宋今不一樣,他可是身居長秋令之位,深得陛下信重,為什麼要跟自己的前程過不去呢?”
陸惟淡淡道:“外人看來,能升到長秋令,已經是一輩子難得的榮耀,可對宋今來說,依舊是羞辱,畢竟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也不可能像外臣一樣,立於朝堂之上。他以前當普通宮人的時候,也許沒有那樣大的野心,可當他爬到高位時,他就會想,若他現在是你,是我,豈不比長秋令更風光?”
侯公度啞然。
他還真就從未以宋今的角度去想過。
應該說,尋常人也無法去理解宋今的想法。
陸惟:“我說的,也不過是猜測罷了,隻有宋今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侯公度回過神:“是,施默已死,死無對證,但若真與宋今有關,我怕長安那邊會出事。”
宋今已經被軟禁起來了,他也許不能直接向外傳遞消息,但很多事情本來就不需要親自去做,他在宮裡經營數十年,如果想做,總有出其不意的辦法。
章玉碗忽然說:“我有個主意。”
陸惟冷冷道:“臣不同意!”
章玉碗嗔怪:“我還未說呢!”
陸惟:“臣知道殿下想說什麼。”
章玉碗眼珠一轉:“請侯將軍先出去片刻,我與陸廷尉談些私事。”
侯公度跟他們相處了這麼多時日,要說對這兩人之間的曖昧一無所知的話,那是不可能的,但眼下也不是猜度這些無關緊要事情的時候。
“那臣先去看看蘇使君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他聞言起身拱手,轉身就出去了。
侯公度一走,章玉碗掛起甜甜的笑容。
“陸郎——”
陸惟:“殿下欲對臣使美人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