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訓練到底是什麼
這麼一個溫潤矜持、如玉如琢的?人, 居然想要我繼續在他身上施展這等磨性子?的?手段?
他知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啊?
我的?手指輕輕一動,如脫兔出籠一般,從他那修長且帶著薄繭的掌心微微脫了出來,然後五指輕搖慢晃之間, 我已摸向了他胸腹之間的傷口, 那傷口被繃帶層層纏繞的?,從前我摸著這繃帶, 並不覺得有什麼。
可如今手指抵在這繃帶之上, 我隻覺出那繃帶下緊貼著的薄而不膩、凸而不厚的腹肌, 用手去輕輕擰動幾分,梁挽的?腹肌便?馴服地鼓動幾分,我便覺得有一種隔著柔軟綿密的?織物, 去觸碰一道道堅堡塊壘的?觸感,隨著他的?貼近,我好像看到了他臉上那動情而熱誠的神色。
我便?輕笑一聲兒,手中繼續抵著繃帶,似挑釁一般。
“就憑你這樣……能做些什麼啊?”
梁挽看著我,目光有一瞬間, 如被點燃了似的?灼熱起來, 但又轉眼, 被一種更升騰更活躍的?堅定給覆蓋。
“仔細想想,每次見麵, 要麼帶傷, 要麼情況不對, 我們好像總不能碰到最?好的?狀態, 可人生苦短,若一味追求穩妥而失了進取, 那自?然有穩定的?好,也一定會有求穩的?不好……”
他想了想,笑道:“所?以,若你想求穩,我聽從就是?,可若你想冒險,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好一個奉陪到底,說得好像你已經準備完全了似的?。
我忍不住冷眼打量了他上上下下,淡淡道:“若我把你弄得傷口崩裂,我會幫你包紮,反之,你也一樣。”
梁挽笑道:“那是?自?然的?。”
於是?,我指了指床褥那邊的?連枝紋繡花軟枕的?位置。
梁挽立刻聽話?地躺到那兒去,臉上寧淡溫和且似期待什麼似的?看我,分明是?一副任君采擷且絕不望君憐惜的?豁達模樣。
我先發出一聲格格的?嗤笑。
然後靠了上去。
躺在了另外一個繡著鴛鴦蓮花的?枕頭?上。
閉上眼,當?自?己是?小豬,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小會兒。
睡得有點沉,有點靜默,有點過度。
讓梁挽的?隱隱期待變成了隱隱迷惑,再從隱隱迷惑過渡到了隱隱歎氣?,直到他覺得我又是?在耍他玩的?時候,我忽然一個翻身,雙手扣住了他的?腰。
駕馭一匹烈馬的?時候,你會用什麼方式呢?
假如你現在正騎在這匹烈馬上,雙手扣住了它的?馬背,可它卻上躥下躍,一心隻想把你從他身上甩下去,狠狠摔在地上,想把有力?的?馬蹄踩在你的?背肌之上,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響,讓你再起不能,那你該怎麼辦?
我覺得。
我認為。
應該拿一根有力?的?棍來。
狠狠地抽它的?馬背幾下!
最?好能用一根棍子?抽打出它的?憤怒、它的?急迫、它最?衝動最?恐懼的?形態,然後在那一時一刻,徹底打垮它,掌控它!
不過,我們畢竟也是?文?明人,也需要愛護馬兒的?情緒,憤怒不能多激發,多激發了也就沒什麼質量,恐懼不適合來太多,來太多那就成虐待動物了。我們在選擇一根抽馬兒的?棍棒時,也不一定是?要拘泥於形式,棍棒不一定得是?實體,它可以是?無形的?,比如話?語,比如拍打,比如揉捏,比如現在。
現在,梁挽正被一個馴馬人親得痛快淋漓、意興高漲、幾乎一身如夢似幻的?時候。
我忽然嘴唇下移。
去咬了他的?脖子?!
他愕然驚醒地看我,我卻笑了一笑,鬆了帶血的?牙齒,拿了他的?血在自?己的?唇上慢慢抹了一抹,就當?上了一種野性的?唇紅似的?,我繼續上升,改咬為親。
我又想起了馴馬的?片段。
想起了一匹雪花色的?駿馬,一身修長健碩、如裁如切的?肌肉,配合那玉質一般的?馬蹄,在地上彈出噠噠不斷的?樂聲節奏,我騎在馬背上,拿自?己的?臉蛋去磨蹭馬兒的?脖子?,聽著它的?嘶鳴聲兒在我耳邊輕輕蕩蕩,猶如聽著一個俊美男子?的?心滿意足、欲生欲死的?高聲或低吟。可恍惚之間,耳邊卻又隻有馬兒動情而溫柔的?嘶鳴聲兒。
這匹馬兒啊,在月色下如銀濤雪卷一般,美得像是?從畫裡出來似的?,可是?,它一旦發了情,見著彆的?母馬了,那可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我若攔著它,不讓它再進一步,它便?要去衝撞我,雙眼微帶猩紅,鼻腔哼哼噴氣?,往日溫柔的?嘶鳴聲兒,變成了一種鐘鼓悶悶敲響,且即將被撕裂的?原始聲響。
它在衝動,它有些克製不住,它聞著小母馬身上的?味道,簡直有些發了瘋似的?的?著迷,它又忘記之前的?教訓,又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挑釁吞噬我這個主人,把它的?馬蹄踩在我的?背上了。
我隻好先踩著它。
我現在踩著梁挽。
一腳踩著他的?腕子?,一腳抵著他的?腰身。
以腳尖五趾抵著他,不讓他輕易的?起身。
而他先是?處於一種意亂情迷後的?驚懵狀態,而後仿佛意識到了什麼,處於一種無奈且微惱的?鋒芒狀態。
“你就非得如此麼?”
方才仿佛柔情蜜意,正是?浪頭?被掀得無可抑製的?時候,我忽然的?,沒任何征兆地,把他踹了下來,踩在地上。
再好脾氣?的?梁挽,也有些無奈且微惱地看向我。
“能不能彆這麼踩?”
我笑道:“不能。”
他歎了口氣?:“我是?又做了什麼,讓你不舒服了?”
我笑道:“沒有,隻是?想奉陪到底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即便?你這次很?溫柔小心……但我就是?做到一半就想把你踢下來,又如何?”
梁挽眯了眯眼:“像我這樣的?人……又能如何呢?”
說得那樣無辜且無力?,可他身上微一蘊力?,卻是?澎湃巨力?洶湧而來,五指瞬間如鷹隼捉兔一般,迅速地前去捉我的?足踝,其力?道迅如閃電,而我早知厲害,也立刻撤步後移,同時在他起身之時,我狠狠地補上了一腳。
踹他的?屁股!
反正方才都已經被我狠狠揉捏過了。
梁挽驟然受踹,有些踉蹌地往前走了半步,回頭?便?有些羞惱地瞪我一眼。
同時足尖微一發力?,他瞬間下沉那大好身軀,俯身就是?秋風掃落葉般地掃我一腳!
我猝不及防,眼看被他掃倒,他卻又怕我摔疼了,一伸手就撈了我的?腰,半空中改換了姿勢,他墊著我躺下來,而我躺在他身上。
隻是?這一摔,他雙手已擰了我的?腰身來固定,我隻冷笑一聲,一手肘往後如劍般一戳,也夠讓梁挽疼得“嘶”了倒吸一口氣?,然後趁著他疼,我瞬間脫出桎梏,穩穩當?當?地站好。
梁挽起身的?時候,發現我已經把衣衫披好,便?奇怪道:“你不打算繼續了麼?”
我淡淡道:“嗯,為什麼要繼續?”
梁挽仿佛有些困惑,便?殷殷切切地看著驟然冷澈的?我,求取一個答案似的?問:“明明方才你很?有興致,中間是?否我哪裡做得不好,你……為何忽然失了興致,踢我下來?”
我隻認真看他:“很?失望?”
“不,是?疑惑。”
梁挽一動不動看我,有一種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執著。
“你為什麼忽然就冷淡了下來?不想繼續了呢?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我沒注意到的?細節?”
我隻睨他一眼,半嫌半嗔:“這麼蠢的?問題,你還問我?”
梁挽從我那眼神裡忽然得出了什麼信息,驟然苦笑道:“所?以……馴馬還沒結束啊?”
我淡淡道:“你以為抑製衝動,單單隻是?抑製開始的?衝動,不包括抑製繼續的?衝動?”
所?謂的?性同意,第?一層是?開頭?的?同意。
第?二層的?同意,卻是?很?多人這輩子?都從未想過的?——對於繼續的?同意。
很?多人有種奇怪的?幻想,認為一個人如果同意和你羞羞,那即便?過程再不愉快,那也是?羞羞需要付出的?代價,那個人不能說不,不能後悔,後悔了也不行,得強行做下去。
這問題是?,我就是?要有後悔的?權利。
即便?同意了開始,如果過程中有任何叫我不舒服、不痛快、不爽利,不想繼續的?情緒,我就可以叫停,我就可以一腳把你踹下去,結束我們在做的?事。
而你得尊重這等?中止。
不要覺得我會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是?你的?事兒,不是?彆人的?。
如果我想逃,你不能像上次一樣,在我試圖中止時,把我的?足踝扯回來,把我的?手拉過頭?頂,壓在床上,那樣不容拒絕地親我,揉我,讓我被各種美麗的?感官所?吞噬,而沒辦法逃離你。
那是?恃靚行凶,你懂麼?
梁挽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
他是?個玲瓏心思的?人,怎會不明白我沒說出口的?那一些道理?
可正是?因為明白,所?以他才隻能無奈苦笑道:“所?以,你打從一開始,就已想好了要把我踢下來。”
我挑眉道:“是?,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
你自?願受了一劍,我頂多不去懲治你,你還想我忘記一切陪你睡?那得加錢好不好?
接下來好幾次,我都會同意你想做的?事兒,然後做到一半,或者像今天一樣快進行到最?後一步的?時候,毅然決然地出爾反爾,把你一腳踹下來,甚至可能踩幾腳。
直到你完全習慣了這個流程,可以做到隨時想停就停,我才能結束這訓練。
梁挽卻無奈地咬了咬牙:“可這樣功敗垂成,隻差最?後一步就被踢下來的?感覺,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
他沒有說下去,可麵上那種不甘、惱恨,卻又恨不下去,隻有愛憐的?無奈,似已活靈活現地展示了一切。
“如果你隻想淺嘗輒止的?話?……你也可以和我明說徹底,你並不需要同意再反悔的?……”
“真這麼難熬?”
“君子?也是?個男人。”梁挽溫潤無奈地好像在說彆的?人,“你若一開始說明,我當?然不會如何。可你分明用手段,把我撩撥到了極致,又這樣驟然後撤,翻臉無情,你一次還好,若是?每次都這樣,那我,我實在……”
我明知故問,無辜笑道:“你實在什麼啊?”
他欲惱欲嗔、欲愛欲嫌地看了看我,恨恨咬了咬牙。
“我,我明知道這樣不對,可心裡實在很?想把你捉回來,綁起來,堵上嘴,狠狠地咬你一口……”
我笑出聲兒來,卻又忽然收起了所?有笑容。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能是?一個好男人?”
這個問題可就有意思極了。
因為大部分男人不但不知道什麼是?好女人,也不知道什麼是?好男人,甚至連好人的?定義?可能都分不清楚。
而梁挽想了想,忍不住有些陰陽道:“懂得克製隱忍,也懂得坦誠相?待、尊重愛護彆人情緒的?人,是?好男人。”
這都學會陰陽了?真惱了啊?
我笑了笑:“可我覺得,這還不夠呢。”
“如何不夠?”
“因為好男人,首先是?一個人。”
“人就不該屈服於本能、屈從於衝動,人就該承受一些變卦、拒絕、退出,而不因此大發雷霆、大改其色。”
一個人若是?能在離成功一步之遙時,被我無情踢下,還能麵不改色、泰然自?若、接受今朝風雲便?是?如此反複,我才認他是?個真正的?好男人。
沒有接受風險的?準備,又憑什麼接近成功?
隻有你通過這等?訓練,證明了自?己確實可以抑製衝動,做到隨時尊重彆人的?意願,那我才覺得可以做到最?後一步呢。
梁挽聽得一怔,隨即陷入了沉思。
然後,他抬頭?,拿那如畫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仿佛是?第?一次,也是?更深地認識到了我的?一些觀念。
他忽然笑了一笑,這次笑意裡不再帶著苦澀,而是?帶著一種不再執著於某些條例原則的?豁達,眼中鋒芒閃動不休,猶如刀的?花和劍的?影在廝磨纏綿。
“你這樣的?歪理,我算是?頭?一回聽,但我也挺想聽的?。”
我挑眉道:“哦?你想繼續?”
梁挽點了點頭?:“風險我已經知道了,當?然可以繼續。”
你知道你隨時會在意興酣暢時,被我踢下去的?,對吧?
這你也想繼續?你確定能抑製得住?
梁挽笑道:“我當?然還是?不喜歡在快活高興的?時候,突然被人踢下去、踩上去。”
他目光一深,道:“但這個人是?你……若是?你做了這些,你的?心情總會好上那麼一點點……”
他溫溫柔柔地看了看我,笑道:“想想,也不算太虧?”
這回倒是?輪到我有些吃驚地看了看他。
這家夥,嘴上說著不肯被馴服,可已經快被馴服一半了啊……
我歎了口氣?,笑容又不由自?主地浮了上來。
不過……還有一半野性未曾馴服吧?
我又重新靠了上去,而他真摯且動情地看我。
“聶小棠……我,可以吻你麼?”
居然這麼君子??曉得去問了?
我點點頭?,他則伸出手,拿了一條綢帶,輕輕蓋在我的?唇舌上,然後一手按在我的?後腦勺,一手把我拉近,他的?唇舌緊接著就印在了這半透明的?綢帶之上,像一個印章回到了它該有的?文?件之上,且深印淺印、輕印重印,印得各有不同,卻印有一樣的?朱紅之色、正直之形。
他看上去是?那樣地認真且專注,按著我的?後腦勺的?那隻手卻是?又溫柔又輕撫,像在按一個看不見的?開關,按得我從緊張到了羞澀,恨不得把自?己越縮越小,小到從他身邊溜了出來。
見我沒了,他先是?一愣,隨即笑笑,我瞪他一眼,解開臉上的?綢帶,自?己先轉身了。
說走就走。
讓他又愕然又無奈地楞在了當?場。
可我走到一半,又覺不解氣?,腳尖沾著大地都泛涼意,似乎在催我回到那個溫暖的?有他在的?被窩。
我就回身,來到有些驚訝的?他麵前,我漠然冷哼道。
“彆低頭?,彆轉身。”
他沒低頭?,他沒轉身。
但我是?又低頭?又俯身。
沒有任何桎梏和阻礙地,把一個帶有溫度的?紅色印章,送到了他的?唇。
良久,他癡癡地看了看我,輕輕念道:“小棠……”
嗯?
他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可好像什麼都說了,那目光動情得一時之間幾乎要融化。
“就算要中毒死在這一刻,我也覺再無遺憾可言了……”
拜托,這麼點點微量毒素,你才不會死呢。
我隻繼續親了一親,這次的?落腳點卻是?彆的?地方。
“要不要賭一把,看我今天會把你踹下去幾次?”
他又歡喜又茫然,隨即嗤笑:“嗬……為什麼不賭一賭,你會不會不舍得去踹呢?”
“什麼意思?你想乾什麼?”
“沒什麼,彆想太多。”
說是?彆想太多,他忽的?拿起我的?手掌,閉了眼,隻憑感覺,輕輕伸出嫣紅舌尖,品嘗了一下那舊日的?疤痕。
我身上忽的?一顫,他卻口唇微動,臉上含笑,且小心地睜開一雙柔媚動情的?眼,風情綽約地搖晃著一種讓人幾乎無法拒絕的?情致與浪漫。
“隻是?今天晚上,有一個叫梁挽的?不知是?好是?壞的?男人,想要學著你的?樣子?,想去討好你……”
“你願意讓他討好你麼,聶小棠?”
去承認心頭癖不好麼
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就這麼站在你麵前?, 溫溫媚媚地睜眼看你,小心地用唇舌討好於你,那?你還?能說什麼呢?
我?隻?覺喉嚨微微發熱幾分,像一種四處壓抑著的情思被一種濕潤的觸感給喚醒了, 口唇輕動幾分, 打出一波脈脈如流的柔靜呼吸。
“你……你真要這麼做?這是何必……”
梁挽的目光微微一動,動時極為明媚, 像是把天下所有?情竇初開的小心思都聚在這兩?點, 他一說話, 那?話聲兒就像在某種充滿情致的風裡飄過來似的。
“何必問‘何必’?這世上一個男人想討好另外一個男人,除了想得到一些好處,還?能是為了什麼?”
我?笑道:“好處?想得到什麼?”
說完, 他隻?笑了一笑,繼續把我?的手?掌一點點分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些經常握著刀刃劍柄的手?指,他張口,迅速而短暫地嘗了一下我?的一根手?指,像蜻蜓點水似的, 莫名就泛起?了我?身上的無限漣漪。
然後他抬頭看我?, 笑得一覽無餘:“當然……是你的原諒和親近啊。”
切, 原諒你還?早著呢。
我?有?些害羞地緊繃了手?腕,他就使壞似的, 輕輕往腕子上吹了一口氣兒, 那?股熱流激得我?從掌心到手?腕都一股酥麻。他卻像是得逞了什麼似的, 衝我?微微一笑, 那?笑裡的蜜味簡直可?以倒下去,做個蜜糖罐子儲存三?年。
“緊張了?那?我?換彆的方式去討好你?”
我?立刻正色凜然:“緊張什麼?我?隻?是在適應。”
他隻?笑著搖了搖頭, 仿佛有?些不信,卻伸出?一手?,指著那?被睡出?了兩?個人形坑兒的床褥。
“床上有?點亂糟糟的,我?們?去整理一下吧。”
整理?這家夥想做什麼哦?
我?如意識到什麼似的,先去床褥那?邊把散成一團兒,布滿我?們?二人氣息的被子給收了一收。
果不其然,整到一半,就有?一雙不太聽話的手?,從後麵微微抱了我?,十指伸到我?的腰部,在那?邊微微扣攏,如同用細秀修長的手?指打了個同心結,可?又隨時可?分開。
梁挽也在背後把他的身軀輕輕貼近,小心地把額頭擱在我?的脊背上,我?可?以感覺得他的發絲兒正一點點撩撥我?的發絲兒,而他的呼吸也在一點點起?伏在我?的呼吸裡。這讓我?初時很緊張,因為我?不習慣有?一個人在背後這樣緊緊地貼合著我?,這讓我?隻?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和緊繃,卻無法看到他的神情。
我?感受得到他的胸膛在背後灼灼熱熱,心跳起?起?伏伏,猶如一種含羞帶澀的脈動,在那?一時一刻傳遞給了我?。
可?馬上,我?又在他的溫潤氣息裡沉靜了下來。
因為我?也注意到,他並沒有?在使壞。
確實是在討好。
他扣住我?腰身的時候,幾乎沒使一點兒力,貼過來,卻小心地不讓我?覺得難受,我?像是在身上背負著一段透明的月光,顯得又輕盈又溫和。
我?若有?似無地嗤笑一聲兒,問他:“不是要整理麼?搗什麼亂啊?”
他隻?輕輕點了點頭,若吟若哼道:“你整理床褥,我?整理你……不好麼?”
“怎麼整理我??”
他隻?是用雙手?輕輕向上,十指輕輕地按揉了我?的胸膛,抵到了心肺的位置,那?力度像兒科醫生的探測一樣,並不十分大,可?落點兒的精準卻讓我?渾身一震,像是有?一瞬間的酥癢顫抖泛起?,卻很快被他的指尖精準地捕捉到,抵住心口那?一點穴道,細細摩挲起?來。
他在後方則用十指攬開了我?後脖子上的發絲兒,像是掀開一疊寶藏上的披蓋似的,指尖揉到了我?後脖子的皮膚,我?便覺像被一塊兒溫潤明滑的玉器擦過了後脖子似的,不由?自主地感出?一種酥麻癢糯的觸覺,縮了一縮。
梁挽見我?瑟縮,便無比小心地問:“可?以親這裡麼?”
我?一懵,便覺得臉上紅透了半邊。
他也不像是個經驗豐富的人啊,為什麼總能開發一些從未設想過的地域呢?到底是他目光卓著、獨具慧眼,還?是我?忽略了這些區域的感受和潛力,沒能及時開發?
想著想著,我?也好奇他到底能開發到什麼地步。
於是取消了警戒,點了點頭。
梁挽動情地哼了一哼,嗓音裡像伏著一首曲子似的,輕輕靠近,在若吟若哼的輕慢情致之中,他親了我?後脖子上十分敏感的那?一塊兒皮膚。
然後。
品。
嘗。
那?種被小動物舔噬的濕潤觸感,激得我?渾身麻了一癢,哼了一下,手?上在疊的被子也根本就不聽使喚地鬆軟了下,可?小動物卻輕輕抱住我?,親得更溫柔、更綿長了。
該用什麼形容詞兒呢?
如小狗小貓拿舌尖舔你時,讓你感受到的濕濕潤潤,又如玫瑰茶包浸在熱水後,散發出?一種香芬的熱軟清甜。
我?哼著品著,也不由?自主地軟了身段兒,直接往前?一撲,把身軀輕輕埋入了自己疊好的被子裡。
然後,融進去。
背後的人輕笑一聲,抱了我?。
那?才被疊好不久的被子,像是又被打亂的戰場似的,融入了兩?個身軀的形狀,那?被子褶皺像一種軟波絲浪似的不斷翻騰攪動,被子的四個角也因為被不同的手?指去輪流地抓、撓,撚,而扭軟彎折許多,又被不同的腳尖去抵過、踢翻、壓製,大概也受到了十足的挑戰。
我?隻?覺自己的一顆心,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兔子,到處蹦躂、亂跳,把籠子又撓又抓、又撞又蹴,直到籠子缺了一個角,那?隻?手?伸了進來,一把抓住了兔子的腳。
梁挽抓住了我?的足踝。
卻沒用力往他的方向扯,而是拿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每個腳趾,就好像一遍遍檢查著什麼似的,然後他的掌心挪到了有?些緊繃的腳背上,輕輕一揉,以作討好。
又緊接著,揉到了腳心,卻是一輕一淺,時重時急,有?節有?奏地在腳底的穴道按著、抵著,拿那?略有?薄繭的手?指和掌心去磨礪著、刮蹭著。
我?頓時覺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打破禁忌的驚異感受,從那?隻?被他握住、揉住、且不斷撥弄的腳尖那?邊傳了過來,讓我?整個人猶如沉溺一般,在昏暗如天的被窩裡,被幾個奇怪的想法給來來回回地拉扯著。
你說。
他到底是在討好我??
還?是自己迷戀於此?
人類對於一些身體?部位的迷戀,總有?一種道不明朗的犯禁感,也許因為這些部位的構造是為了行走、為了持握,而非為了激引人欲而生,可?它們?僅僅是履行本職,那?種兼具了肉感和骨感的結構,也能偶然觸碰到一些人敏感的內心,即便不是犯禁,也成犯禁了。
是他無意識沉迷於此,
楠碸
但出?於羞恥,不便言明?
可?看他之前?那?不喜歡被踩的表現?,好像也不像啊。
既然不知道,那?試試看?
想到此處,如同沉積窒悶的大腦被打通挖穿了一條通道似的,我?忽有?了掙脫的力氣,一下子從被子鑽了出?來,在床上站了起?來。
梁挽就在我?腳下,有?些驚異地看著我?。
“嗯?不喜歡?”
我?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淡道:“還?不錯。”
他被我?的正經樣兒逗得笑了一笑,道:“還?不錯,那?為什麼不繼續啊?”
我?收束了表情就像收束了衣衫,故作漠然道:“你已經討好過我?了,討好得也挺有?本事兒,現?在輪到我?了。”
梁挽一愣:“哦?”
我?隻?道:“臉朝下,把背給我?。”
他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情況,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我?的腳尖,那?裡就像一個被觸碰過的奶酪似的,還?留著一兩?道新鮮按壓過的紅痕呢。
他隻?苦笑一聲:“真的討好?”
我?淡淡道:“當然是真的,你不敢受?”
他隻?仔仔細細打量了我?,見我?如此麵無表情,又瞅了瞅足尖上留下一鐘鐘指印子,卻仿佛稍微安心了一點點,就乖乖地臉朝下,躺在床上,露了一個光潔美麗的脊背,和那?仿佛被流水刀子,一筆筆裁切過的順暢背肌。
我?打量著這美麗的線條,默不作聲地把用一隻?腳,一隻?他剛剛在掌心揉捏撚存過的腳。
踩在了他的脊椎上。
稍稍一動就可?致命。
這要緊到極限的地方,仿佛連通著他所有?的神經,讓他下意識地緊繃了身軀,不敢放鬆太多。
我?卻把腳尖微微挪開,到了不那?麼緊張致命的背側,開始輕輕地踩了一踩。
他卻輕歎了一聲兒,說不出?是疑惑還?是無力。
“你……還?是這麼喜歡踩人啊……”
他還?想再說,我?卻忽然重踩了一下,逼得他懊惱地哼了一聲兒,有?些無奈地轉頭看我?:“小棠……”
我?卻不理他,隻?有?節有?奏,且漠然無神地踩著、撚著,拿腳尖使了暗勁兒和巧力兒一般地磨著,這一下就不再是懲罰性的重踩,而是帶有?一種按摩功能、舒適為主的踩。
踩得猶如點水泛波,又似揉春撚花,竟讓一直都對此十分抵觸、萬般無奈抗拒的梁挽,放鬆了一些。
又放鬆了更多。
我?踩完,換了一隻?腳。
這時他仍是一言不發,仿佛十分抗拒。
可?身子卻已比之前?放鬆太多,像是緊繃和戒備都已鬆緩了大半,連防範都要暫時失去了的時候。
我?卻輕輕地,踩到了他那?被繃帶纏繞著的腰腹。
梁挽隻?沉默地一會兒,猶如輕惱又似輕嫌,輕到什麼都裝不下的時候才有?些無力道:“小棠……”
我?又是輕輕一踩,踩在那?最脆弱柔軟的地方,我?幾乎不帶任何力氣地拿腳趾拂過,卻緊跟著到了他最緊繃的兩?條腿處,在那?結實緊致的雪白肌腱兒上力度稍重地踩了一踩,揉了一揉,腳趾像碾著什麼輕裝坦克似的。
到了這裡,沉默許久的梁挽,竟然忍不住,意味不明、情緒不清地笑了一聲兒。
笑什麼呢?
我?微微一惱,隻?把腳尖最後一挪,重新到了他的腰背。
“說吧。”
梁挽隻?淡淡道:“說什麼啊?”
他是意味不明,我?也模棱兩?可?道:“說實話,梁挽。”
我?拿腳尖踩著他,他卻低低一笑,笑出?了一些難以覺察和解讀的情緒後,就像一個遮蓋了許久的人忽然露出?了一點兒內裡,叫我?也有?些看不懂他的時候,他卻忽然止住了笑,回頭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如此深沉內斂,卻好像飽含著某種決心。
“那?我?說的這句話,僅限於此時此刻……可?不包括彆的……”
“什麼啊?”
他有?些羞澀地咬了咬牙,看向我?時,也似放下戒備,終於可?以把關於這些的真話端出?來一些。
“被你踩的時候……一開始真的很奇怪,我?怕你又要作妖折騰人,可?後來感覺,又不那?麼奇怪了。”
“可?能是因為,你的腳真的很漂亮,你的腳趾,給人的觸感也……很舒服。”
“最後就……就好像……被舒服的觸感,包裹住了全身一樣。”
“有?一點點,就一點點……”
“嗯,可?以更多……”
嗯……
嗯!!??
你個濃眉大眼的!
你不裝了啊啊啊啊!!??
再次遇到沈君白後
你?說怎麼會有這麼一個人?, 常年在純情和澀情之間來回蹦躂呢?
即便是早有預料,我也被他這話驚得心頭猛地一個震顫,像被浪頭撞衝了腳踝似的,我忽的猛地收腳。
他倒是個一個順勢翻身, 正麵躺在床上, 以雙手?支床,衝我耐人尋味一笑:“怎麼?嚇到了?”
我皺著眉看?了看?他, 便梗了脖子道:“能逼你說出一些隱藏在心?中的真心?話, 是成就而非失敗。該你?嚇到才對。”
梁挽卻是低了低頭, 有些靦腆地笑道:“倒也沒有隱藏,過去討厭是真的,現在習慣了也是真的, 而且這習慣……也隻因為這個人?是你?而已。”
……意思?是隻有我才能這麼對你?了?
梁挽卻又笑道:“隻是許多感受,都隨情境心?境而變,以後?若是有什麼彆?的變故,我的喜憎還是會繼續改變的。”
我蹲下幾分瞅他,忽掛上一絲兒笑:“你?的意思?是——出了這個門,過了這一時, 你?就不會承認了?”
梁挽仰首看?我, 清淺一笑:“這本就是一時一刻在這一門之內的感受, 過期作廢,自是如此。”
我瞪了他一眼, 故作微惱道:“你?是不是單純地討好我, 才故意這麼說?”
梁挽沉默片刻, 笑道:“是討好。畢竟你?每次踩上幾分, 好像心?情都會愉悅舒適一些,戒備警惕也會下去一些, 所以就算我一開始不舒服,因為你?,我也會舒服點。”
……所以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為我?
我的許多心?思?一下子彙成了有邏輯有條理的線兒,且目光複雜地看?著他,仔細想想,確實是如此——每次我在他身上犯禁逾矩幾分,都會在興奮之下而放鬆猖狂許多,從前那給了他機會去捉住我,現在這似乎給了他機會去討好我、取悅我。
梁挽啊梁挽,你?這家夥。
“你?若真心?要討好。”我皺了皺眉,“這不可夠。”
被動承受隻是包容的一種,想討好還得主動點才行。
他卻笑道:“這個我當然知道,我還準備了彆?的呢。”
彆?的嘛?我拿腳指頭去想也能猜得到,無非就是那一套流程,你?難道還能拿出彆?的來取悅我的感官?
如我所料,他果然拿了一疊紅線出來。
唉,不是紅繩,而是紅線?
我隻皺眉:“隻是粗細改變了些,這不還是老一套麼?”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如果你?沒有什麼新?穎又變態的想法或者play拿出來分享的話,還是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他似乎預料到了我的猜測,隻是微笑著拍了拍床鋪。
“坐下來,放心?吧。”
於是,我按著他的吩咐,背對著他坐了下來。
嗬,讓我猜猜,是打算從哪個部位開始緊束呢?像他這樣的人?,必定是要進行一些曖昧而奇葩的新?探索,就像航海家四處航行而發現新?大?陸一樣,肯定是要在我的身上探索一些新?的區域,開發一些新?的感官刺激的……
唉等等。
他怎麼在碰我的頭發?
我察覺他解開了我束著頭發的粗布帶子,然後?換了他五指之間套著的紅線,一點一點地把烏黑如瀑的發絲兒揉散開來,再用紅線把發絲兒係綁成一個丸子頭,紮在頂上,再將剩餘的頭發束成左右兩條發辮,以一種極為精巧的手?段綁係在頭頂上,腦後?垂下幾根紅線兒,隨風一飄一蕩,仿佛是他的手?指接著紅線在揉著我的後?脖。
癢癢的,舒服極了,讓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最後?的點睛之筆,便是取出了他上次沐浴時才給我戴著的一枚蟾宮玉兔的簪子,穩穩地戴在了頭頂。
做完這一切,他才拿了個鏡子給看?我,我看?得倒是極為滿意,他也笑了笑,兩眼都彎出月形了:“你?本來就好看?,如今配了這根母親送給我的簪子……更好看?了。”
我嘴上不說,臉上卻有些發燙。
一個男人?為了討好另一個男人?,竟也能做到這一步?
“上次我取了回來,沒有讓你?一直戴著。”
梁挽忽換了一種更為認真且執著的語調。
“這回,我想正式把它?送給你?。”
我聽?得一驚,下意識就轉頭看?他。
“我還沒原諒你?……也沒和你?定下關係呢,你?……你?不必這樣……”
一段也許沒有未來的關係,你?也樂意?
萬一你?送了這貴重東西給我,我們將來卻不會在一起,或者我脾氣大?惱了你?,你?不得後?悔麼?你?得收回來吧?
他隻目光溫熱地凝視著我,忽握了我的手?,似乎想把那許多沉甸甸的真切心?思?灌給我,可片刻緊握,又怕我緊張,便小心?翼翼地鬆軟了握持,隻是認真道:
“即便沒有未來,即便以後?分開,但有這一時片刻的歡愉和真心?在,我在餘生中想到這一刻,也隻會覺得甜蜜,覺得此生再無遺憾,而不會難過……“
我本來以為你?又準備搞澀情,那是沒事?兒,畢竟咱倆搞這些都有經驗了。
可你?這麼托付亡母的遺物,真不怕托錯了人?麼?
你?甚至還不知道——我從前可是聶家的人?啊!
他明明苦著幾分笑,卻目光含熱地看?我,那裡頭的熱那樣地誠摯和極端,猶如決絕濃烈到再無回寰之餘,他隻是說:“即便是選錯了,也是一錯到底、將錯就錯的喜歡和愛意,我不會後?悔的,不會的……”
不會後?悔……麼?
他如此認真地一言一句端給我,卻如同把最真最純的心?思?也取下來給我看?,使?我心?頭一陣恍動,一時之間連最基本的言語都忘了。
他卻隻是那樣目光柔和地看?著我。
這一刻再無任何曖昧調笑,而是純粹濃鬱到快要溢出來的依戀和溫存。
過了一小會兒,又仿佛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我隻彆?過發燙的臉頰,口氣沁涼道:“你?彆?以為送這些,我就一定會受……”
“嗯,我知道……”
“就算受了,我也不一定會戴,回去以後?我就收起來……”
他輕輕地“嗯”了幾聲,隻是平靜地著我,既無挽回,也無挽留,隻隨我去處理他的情緒、去處置他的心?意。
就好像,他已把整個人?都放置在我的掌心?裡,隨我去擺弄他的喜怒哀樂、他的愛意連綿,而他自己卻不會挽住分毫。
他現在唯一挽住的,隻有我的手?罷了。
哼,以為不搞澀情搞純情就能討好我麼?
我可不習慣一直戴著一根正模正樣的玉簪在頭上。
很容易打碎的好不好?
第二日起來,我神清氣爽地從客房裡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整理發型,確保頭頂的簪子是穩穩地插著,絕沒有半點滑溜下來的跡象,我才踏出了房門。
小錯瞧見我,第一反應卻是看?了我頭頂的簪子,有些欲言又止,我卻開心?地和他打招呼,在他眼前故意晃悠了一會兒,再去和廚房裡忙碌的衛嫵和池喬也打了招呼,確保每個人?都看?見了我頭頂插著的簪子。
我才開開心?心?地去大?堂查看?,和早來的客人?們說了會兒話,確保每個人?都注意到我的新?發型,然後?我會特意而不經意地提到這簪子是彆?人?為了報恩而送我的贈禮,而不是我自己買的。
反正溜達了這麼一圈兒,炫耀夠了以後?,我回到了後?院,卻不出意外地瞧見了欲言又止好幾次的小錯。
“怎麼了?”
我是這樣問,他卻看?了看?我頭頂的簪子,有些猶豫且無奈道:“聶哥……是打算原諒那位了麼?”
我一愣,敢情他欲言又止這麼多回就是為了這個?
心?中一鬆,我就手?上一癢,我上去就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笑道:“偶爾換個新?發式而已,和他可沒有什麼關係。”
小錯卻無奈道:“聶哥平常可最不喜戴這些金玉玩意兒,總不能因為和他置氣,就轉了癖好吧?”
我隻隨意而大?大?咧咧地拍在他肩頭:“偶爾換個口味也是可以的,我還沒完全原諒他呢,也沒定下這一段關係,你?就放寬一百個心?吧……”
小錯聞音知意,非常識趣地歎了口氣道:“聶哥若是還喜歡他,我又能如何呢?隻是他心?思?深沉、善於偽裝,我也隻能多盯著他,小心?防範他,不讓他有機會傷著你?,便是了。”
你?前段時間私底下還誇過他細心?周全的,怎麼一下子就覺得他“心?思?深沉、善於偽裝”了呢?就因為他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兒?
我隻收了笑容,正色警告道:“盯著可以,不許動手?啊。”
小錯似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我的房間,現在那兒已成為了梁挽的養傷地,再回過頭來,他看?到我嚴肅認真的神情,也隻能沮喪而順從地點了點頭。
然後?,我就帶劍出門,準備去探探一個人?的消息。
劍仍是郭暖律的新?劍。
這點說來就不太爽,我本來是要把新?劍還給他的,畢竟平白無故這麼大?的人?情不能受下來,結果這廝不知怎的,又悄沒聲兒地把新?劍和八麵重劍給換了,我幾次近身皆不能換回來。等到想換的時候,就是那一日在縣衙公審莫奇瑛,我一躍而下,衝出去救人?。
等做完這一切,我再往屋頂看?的時候,那人?早就飛得沒影兒了,且走的時候連一片兒瓦都沒翻動過。
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等等我,難道是恨鐵不成鋼?
我在幾個情報點探了一圈兒,裡麵都是我的線人?,有攤販小廝,有賣藝小倌,有豆腐女郎,有逃難而來的乞民,一個個說了半天,情報彙聚成了一個可能性。
郭暖律有可能去了三個地方。
他去的第一個地方,居然是寇子今的府邸。
我想了想,立刻明白——他是去探沈君白的!
沈君白被我刺傷之後?,被附近的人?救起,送到梁挽那邊,梁挽又怕他一個人?護不住這人?,就把他送到了寇子今的府邸養著。
寇子今知道是他傷了我以後?,也沒太客氣。
這傷是照樣養,藥物吃食也供應不缺,可是冷言冷語不斷,並無一日給他好臉色看?,沈君白在那兒日日憋屈難受、愧疚難言,隻怕病情傷勢也好不太起來。
郭暖律去看?他,莫非是為了驗證“秋生露”的情報?
畢竟莫奇瑛到現在都沒有招認他背後?的人?呢。
我於是也去了寇子今小王八的府邸,到了門口,發現寇子今不在,就叫人?通報了吳管家,他就笑盈盈地出來迎我,並把我領了進去,一路穿堂過亭,路過九曲回環、彆?致清幽的閣樓庭院,到了一處僻靜的“靜安堂”。
說是“僻靜”,可卻也不算太靜。
這就像一個戍守森嚴的冷宮似的,人?聲兒是沒有,可守衛的家丁個個都是持刀帶刃、身形魁梧的好手?,即便沒有什麼風吹草地,就他們來回走動的步伐聲兒,也足夠塑造出一種威嚴的力度。
看?來沈君白在這兒,也是被關得嚴嚴實實,形同一個養傷的囚犯一般,想出去透個風都不容易。
我歎了口氣,越過幾個守衛,到了房門前,伸手?推開。
就見得那個人?,形銷骨立地站在被木條封住的窗口之前,一副想憑欄眺望卻又無處可望,隻有陰影把他罩得結結實實的模樣。
他回頭看?我,是一臉驚異。
我冷眼看?他,卻麵無表情。
“沒想到我會來,對吧?”
沈君白的喉嚨迅速翻滾了幾下,眼中泛出一種間雜了極度恐懼和極度愧恨的神情,蒼白的臉上搐動幾分,立刻發出幾聲濃烈嗆人?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脊背彎折,咳得雙眼帶了紅色血絲,兩隻眼幾乎都被咳得突了幾分,仿佛還未說一句,情緒就已要了他的大?半條命。
我隻冷冷淡淡地聽?著,既沒攔著,也沒上前關心?,隻是隨便找了個還算乾淨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
等他咳嗽完了,呼吸稍微平複那麼一點點,就愧恨不已地看?了看?我,難受且悲哀道:“是我對不住你?,沒有守住該守的底線……你?若因此來索我的命,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說著說著又咳了起來,這次咳完,伸出手?,掌心?居然已沾了一抹抹觸目驚心?的血痕,配上他的唇一動一顫,顯得更加悲戚且虛弱,仿佛連風都用不著,話語一摧他就能徹底倒下去。
而我隻冷淡如水地看?完他的一切,隻問了一句。
“直播間……還開著對吧?”
沈君白一愣,我淡淡道:“你?虛弱可憐成這樣子,應該也夠博一些病美人?係統的積分了,就不必再咳了吧?”
他怔了會兒,無奈道:“我……我沒有在演戲……”
我抬手?製止,麵無表情道:“你?是不是在演戲,我不知道,也不想分。直播間是不是開著,我也懶得管,因為我也沒什麼辦法去辨認真假。可即便是我,也至少知道一點……”
沈君白疑惑道:“一點……什麼?”
我抬頭看?他,聲音淡得可以在上麵灑一把鹽。
“既然要道歉,總得有道歉的姿態吧。你?既在背後?動了箭,你?就是江湖人?,那就按照江湖的規矩來,你?知道要怎麼道歉麼?”
沈君白無奈地看?了看?我,掀了下擺,眼看?就要跪下來。
我卻頭也不抬道:“彆?跪了。”
沈君白重新?站好,越發愧疚道:“我,我沒想到你?到現在還……”
我淡淡道:“彆?誤會,我沒有憐惜你?的意思?。”
“隻是按照江湖規矩道歉的話,你?不能跪,反而得站好,讓我用兵刃在你?身上捅個三刀六眼出來,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你?若還活著的話,我們的梁子就算了結了。”
說完,我的手?伸向?了劍柄。
而沈君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你?……你?還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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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白以倉皇之態撂下這話, 我就有點想笑。
“我若想殺了你,何須提出這些要求來,直接動手就是。我來這兒不過是想給你說個道理——言語的過失隻能言語來補,行為的過失可就得?行為來補了, 這世?上斷斷沒有三言兩語就能補一個?致命錯誤的道理?, 你說是不是?”
沈君白一抹臉,卻抹得臉上越發淚跡連連, 連那兩眼的紅色已全潤開, 傷心難過之餘, 可憐又悲戚道:“可你已經刺了我一劍,這一劍也險些要了我的命,而我醒來後, 也確實聽了你的吩咐,把你被擒的消息傳遞了出去,這樣難道也不能補過?”
我坐在椅子上翹了二郎腿,頗為悠閒且冷靜:“我刺你一劍不是在殺你,而是找個?機會讓你脫出困局,不讓你死在莫奇瑛手裡。你傳遞出我被擒的消息, 確是給我換了一線生機, 可救人出力的是梁挽, 也並不是你本人啊。”
沈君白無奈道:“你……你就不能看在同鄉的麵上,給我留幾分情……”
我點頭道:“那我等會兒出手時?, 小?心避開要害, 不至於當場要你的命。”
沈君白沉默片刻, 無奈咬牙道:“那你刺完之後……會給我包紮麼?”
我隻是語氣平淡道:“這得?看我的心情。”
他越發惶恐而不安:“你的心情一日三變, 我……我怎知道你會不會在刺完後眼睜睜地看我流血而死?”
我忽然放下手,抬起?頭, 目光冷澈到積雪寒冰。
“既知我心情一日三變,知我脾氣素來不好,你為何還敢在我的背後出手?”
他浸染了淚的麵上已呈現出一種死灰,微微赤紅的眼中卻燃燒著?一種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之欲,好像一個?已經被逼到懸崖死角的人,此?刻進一步是萬劫不複,退一步亦是無底深淵。
到了這個?時?候,他會說些什麼呢?
沈君白目光赤紅地看我:“當時?我確是昏了頭懼到極點,事後我也愧恨難當,你恨我,欲刺我,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在你動手之前,我就想問問你——難道你這一生,就從未因恐懼、衝動而犯過錯麼?你就從沒傷害過一個?不該傷害的人麼……”
我這回卻是沉默了下去。
我確實不能說完全清白。
在聶家的時?期,我也因為衝動和憤怒,因為提防和警惕,去傷害過那麼一兩個?不該去傷害的人。
這些事讓我終生後悔,其中一件也成為了我離開聶家的導火索。
而沈君白見我不再咄咄逼人,似乎覺得?有了些轉機,便?沉了呼吸,以?壯士斷腕的決心上前幾步。
“既是我欠了你,那我再把一些珍貴的情報給你,你若聽了之後能消恨,那便?最好。”
他頓了一頓,目光婉轉悲戚道:“若你還是不能消恨,仍舊要刺我個?三刀六眼,那也隻能隨你……”
果然還藏有情報?
我目光一亮道:“你總算知道說些江湖人該說的話,不再整日裡講廢話了。”
沈君白鬆了口氣:“那麼,你是答應了?”
“那要看你說的情報值不值得?免掉這三刀六眼。”
我隨意地撥弄起?桌上一盞涼了的茶壺,聲色冷若冰霜。
“你既然要給情報,最好是全數給了,一個?不留。若我發覺你有半點隱瞞,你的前途可能就會和這茶壺一樣——涼個?徹底,再無轉機了。”
說完,我隨手一推,那茶壺蓋子就翻了個?底兒朝天,徒留下一盞沁涼沁涼的茶壺,浸著?黃澄澄的茶液,沉默在這幾乎膠著?不動的緊張氛圍裡。
沈君白卻不敢再沉默,隻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我倒了個?徹底。
首先他也沒看過原著,隻看過推文號截的片段。
但他在那些安利或吐槽的評論裡,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瑣碎細微的信息。
總結起?來,隻讓我大開眼界,震驚不已!
第一,聶家至少還有五年時?間?可以?風光。
據說原著開頭就寫了唐大俠的連蕩寨一戰,緊接著?就是五年之後,他遇到了那相愛相殺、生死纏綿的仇家攻。
而聶家的覆滅,也就在這二人相愛相知,彙聚各大幫派之後,就是至少五年後。
我聽得?內心無比複雜,雖然知道聶家會覆滅,可想想這覆滅之期眼看就在五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那麼大的家族幫派就要分崩離析、崩亡絕滅,這對百姓來說固然是一件好事兒。
可聶楚容……他真的會像原著裡那樣潦草屈辱地死麼?
而聶家雖大,卻也有一些我在乎的人,還有一些無辜的人住在裡麵,他們的命運又會如?何?
但我問了沈君白那個?仇家攻的姓名是什麼,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記不起?來了,說是那姓名有些拗口,看過就沒印象了。
這讓我有些懷疑,但還是繼續聽了下去。
第二,唐大俠後期似乎有一點江湖群像的風采,重?點描寫了好幾個?男配,其中一個?叫做阿渡。
他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卻在記憶中搜了一遍,感覺從來就沒聽過這個?名兒,關於這二字的印象陌生得?很。
然後沈君白就提了一條重?磅消息。
這位叫阿渡的美男子,他暗戀梁挽!
我的雷達立刻響個?不停,警鈴大作地站起?:“你說什麼?”
沈君白見我忽然急言厲問,隻慌忙解釋道:“我沒撒謊,但他隻是單相思梁挽,後來也移情愛上了一個?更值得?愛的人,就和梁挽隻是朋友關係了。”
我隻無情吐槽道:“這天底下哪有比梁挽更值得?愛的人?”
喜歡上梁挽的小?子竟然能喜歡上彆?人?真是沒眼光。
說到這兒,沈君白就頗有些麵色古怪地看了看我,又瞅了瞅我頭頂上插著?的那根蟾宮玉兔圖案的白玉簪子。
我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夠了,然後瞪他一眼:“接著?說。”
沈君白隻輕咳著?說了第三點。
千沒想到,萬沒料到,郭暖律居然也是《唐大俠》中出現過的一個?單元男配!
我剛剛坐下去沒多久又忍不住驚得?站起?來,屁股都熱乎沒多久就涼在半空了。
郭暖律這濃眉大眼的能把劍當老婆的鐵直男,也學人家趕時?髦找男伴了?什麼人能受得?了他這毒舌性子啊?
沈君白隻抓摸腦袋、百思百想道:“他的相好……好像還是唐約的一個?好朋友……叫什麼我給忘了……“
啊?
貴圈還真是個?圈啊,繞一周還是回到了唐約這個?原點?
我在原地沉默許久,消化著?這來之不易的情報,而沈君白偷眼瞧我,忐忑間?雜不安,似乎我一瞪眼一抬手都能給他造成堪比十萬伏特的雷劈電擊,他對我的恐懼已經等同了對命運的恐懼,他對我的憂慮也成了對自己的憂慮。
可我依舊還是沉默。
依舊曬著?他。
晾著?他。
像放置著?一個?沒人要的破盒子一樣放著?他不管。
這使得?他內心的恐懼積攢到了頂峰,反映到了臉上,幾乎成了一種蒼白夾青的慘色。
我終於抬眼、動手。
一道清光從我手中閃出。
一把劍直朝他身?邊襲去!
在極度驚恐之中,沈君白僵硬如?一杆被劈斷的木殼,回神瞬間?,匆忙地找回呼吸,摸著?胸口,感覺心跳,才發現自己還算活著?,隻是他茫然往地上看去,卻見一縷秀色青絲被削落了地兒。
誰削的?
當然我。
我在背後看向他,冷聲道:“限你一個?月內養好傷,然後離開明山鎮,若再敢在此?地出現,我絕不容你!”
沈君白先是劫後餘生般地鬆了口氣,而後意識到自己就要失去依仗,走出這明山鎮了。
所以?在我走出的一瞬間?,隻聽得?他在背後無奈地哀求:
“我真的已知錯,老聶,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絕不會再在你的背後出手……我永遠都不會的……”
我看向他,隻說了我能說的最後一段話。
“你當時?在我背後出那一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一個?穴道,這並不是普通人可辦到的……”
沈君白聽得?一愣。
我又平淡道:“我方才出劍試探你,若是沒有武功的人,下意識的反應總是躲閃,甚至倒下。而你卻把身?軀挺得?那樣僵硬,連倒都不倒,其實已經暴露了一點。”
沈君白的麵色已從慘青過渡到慘灰的時?候,我繼續道:
“你是有武功的,隻是武功不算一流,算得?上三流罷了,殺莫奇瑛那樣的高手是不能夠,可對上普通人,你是完全可以?自保的。”
然後,我看向他完全震驚且蒼白的麵孔,涼涼一笑。
“接下來的路,你也隻能自己一個?人好好走了……”
說完,我再不管他臉上的絕望痛楚是何等的深切慘烈,隻無聲無息地告彆?了這位老鄉,也踏出了寇子今府。
想了想,我還是不想直接回去,而是看著?天色還亮堂,改道出了城,去了郊外墓山。
我想去看看小?棠。
因為他,我第一次嘗到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滋味。
也因他,遇到這些淪落異鄉的人,我總以?為自己可以?多護著?他們一點,保著?他們一些,好彌補當初未能保住他這個?故知的遺憾。
也許那幾人都有點像小?棠。
但有點不能變得?更多,他們都不能更像小?棠一些。
那小?棠在臨死之前把他的名字送給了我,到底是希望我去彌補他的遺憾,還是希望我去彌補自己的遺憾呢?
他是不是已經看出——那時?的我是多麼地絕望難受,多麼地需要一個?像他那樣的朋友,一個?像他那樣的慰藉和寄托?
可沒人能代替他。
連我自己也不能。
也許赫連羽這家夥當時?說得?才對。
月圓未必能團圓,同鄉未必是同誌,不是每個?穿穿都值得?我去尋找、去保護,我並不必把他們都搜出來。
我忽然抬眼看向山路。
一顆遮天連地的高大楓樹之下,滿山滿地的紅楓和腐葉交雜著?撲滿了一地,如?同血色的羅裙被人驟然撕裂之後,又沾惹了紅酒的汙液,一時?分不清正紅與?晦暗之紅,隻覺得?暮光打?落下來,全是次第交接的醉紅,誰能看得?清一開始是什麼紅,誰又分得?清誰是誰的替色?
在這一片紅色的儘頭,是一抹亮眼到刺目的白。
阿九。
居然還是他。
這麼久都不出現,我都以?為沒有他的戲份了呢。
我走上前,他隻含著?那樣萬年不變的AI笑,對我道:
“主動來訪,還請勿怪啊。”
我沒理?會他,隻是在紅颯颯的楓樹之下找了一塊兒還算平坦的石塊兒上,坐下來,不開口,眼也不抬一下,好像氣息沉澱下來,我的人已和這山這石這樹融為了一體似的。
阿九看了看我,卻無奈道:“事出有因,我不是來打?擾你的,我是來特意恭喜你的。”
我隻不鹹不淡道:“我把沈君白刺傷了,還威脅他滾出明山鎮,算是大大妨礙了你們的直播,你不來打?擾反而來恭喜我,你這到底是什麼算法啊?”
阿九找了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那位置適合逃跑也適合貼近,然後笑道:“不,沈君白那事兒……你不算是妨礙了他,反倒是幫了他一把……”
我皺眉道:“我還能幫了他?”
可細細一想,我馬上意識到不對勁。
“你不會是想說——我刺傷他,反而成就了他的戰損態,給了他足夠的苦情戲,吸引了更多人氣吧?”
阿九開心地拍了自己的大腿:“就是這個?道理?!你可算明白人氣的關鍵了……”
我沉默了大概那麼三秒。
在考慮要不要把手中的新劍直接這麼砸過去。
阿九瞬間?識趣地挪遠了三尺,小?心翼翼道:“你獲得?的助推積分,也有五分左右了!”
哦?為了這個?恭喜我啊?
阿九笑得?有些喜氣蕩漾:“除了助推積分,你還能獲得?一些促進梁挽黑化的積分,統計下來你已經獲得?了二十五分的積分了!”
唉?
什麼意思?
我怎麼就忽然獲得?這麼一筆巨款了?
梁挽好端端的怎麼就被我促進黑化了!?
仔細回想起?這些天的經曆,我頓時?覺出一股在迷宮多日都走不出去,以?為到了終點卻其實到了起?點的驚異和恐懼。
“你的意思是說……在地牢那時?,他因看見我受刑而奮不顧身?,差點就虐殺了那麼多的惡人,那時?他就已經……”
阿九點頭:“是,他的黑化進度已經到了百分之二十了。”
我麵色一沉,散而亂的心思立刻被我集中到了一簇,像擱在心頭的隱憂在此?刻成了現實。
“你憑什麼就說他黑化了百分之二十?他那是正當防衛!他……他根本就……”
阿九隻是異常平靜地看著?我。
“可他為了你,差一點就可以?殺人了……”
我驀然間?看向他,瞬息收束了麵上所有表情,好像方才的簡潔一怒已把餘生的殺氣都曬儘了,如?今又冷靜下來。
“原來如?此?。”
阿九道:“原來什麼?”
我隻冷聲道:“沒什麼,既然我得?了積分,是否可以?換取一些關鍵的情報?”
阿九有些異樣地看著?我,道:“你冷靜得?比我想得?還快。”
冷靜難道不是對待未知生物的標配?
兌換原文太貴了,於是我乾脆對他提出了三個?關鍵問題。
“一,我要知道引起?聶家潰敗的三個?關鍵人物的姓名。”
“二,我想知道能不能提前使聶家潰敗,五年太長,我倒是寧願更早一些。”
“三,梁挽到底能夠黑化到什麼樣的程度?他將來是否會到了殺人如?麻、六親不認的地步?”
這三個?全是麵向未來的關鍵問題,而阿九思慮了幾分,似乎認為要具體回答這些問題的話,所需的積分非常昂貴,所以?他隻能給我一些較為簡略的答案。
“第一,三個?名字分彆?是唐約、許亮明、仇煉爭。”
我目光猛地一動,唐約自然可以?理?解,可是動明幫的許亮明,唐約如?今的庇護人,居然也是引導或引發聶家潰敗的關鍵人物之一?
可這第三個?名字——仇煉爭?
這是什麼拗口的怪名字啊?這人的名字我也沒聽說過啊。
“第二,可以?提早。”
我登時?心頭一沉,不知是喜是憂:“聶家當真可以?提前潰敗?要怎麼做?”
阿九卻無奈道:“那就是另外的價格了,得?加積分才行,那你就不能去問梁挽的未來了。”
我登時?陷入了史上最磨人的兩難,感覺這劇透就像一步下不到儘頭的棋局一樣,把我弄得?越來越有興趣,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未來看個?究竟,而不是安安生生地待在現在。
我正在考慮再三的時?候,阿九不急不緩地端出了第三點。
“第三,在梁挽黑化進度達到百分之五十之前,一切都可以?挽回,不過等他到了百分之五十那個?坎兒,許多事就容易多了,比如?去殺死無辜的人,甚至去殺對他有恩的人……”
我卻霍然站起?,口氣斷然道:“他絕不會!”
阿九道:“什麼不會?”
我冷聲道:“我已猜到,你一開始找我去殺他、去害他黑化,就是因為你看得?出,我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喜歡的人,對不對?”
說完這個?,他忽然看向了我。
也看向了我頭頂上的玉簪。
機械似的死板的麵孔,變得?有點幽遠深沉。
他沉默片刻,道:“根據係統的算法顯示,無論發生什麼結果,隻要你遇上他,他遇上你,他就一定會喜歡上你,而不會去喜歡彆?人。”
“果然如?我所料,你送我到他身?邊去就是為了這個?局。”
我笑得?簡直像拿一把鈍刀子切蘿卜,切得?又脆又生。
“他動搖了我的防線,而我也動搖了他的防線,從前他對我的喜歡不過爾爾,絕不會憤怒到這種程度……可如?今交了心,動了情,再為了我,他卻可舍掉一些人性和善良。”
“可再怎麼舍棄人性,他也絕不可能會到那種能殺死無辜、殺死恩人的程度!”
阿九卻道:“他會的。”
我凝眉道:“嗯?”
阿九看向我,好像因為早已用?算法預知到一個?個?結局,而對著?一個?程序裡的符號,露出了獨屬於AI的同情和憐憫。
“作為一個?有資質成為我們一員的穿書者,你不該陷得?太深的,他的黑化是無可避免的。”
我迎風而立,斷然不信:“怎會無可避免?所謂的劇情不就是任人打?扮修改的麼?”
他卻篤定道:“因為現在他已喜歡上了你。”
“而在將來,喜歡會轉為愛意。”
“愛到深處,可讓人脫胎換骨。”
“由?愛生恨,可讓他步入地獄。”
能搖人就搖人
從墓山的一路回到酒肆, 我倒沒了之?前的傷春悲秋,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不去想未來, 隻?去想眼前, 隻?覺得如今的目標已越發明晰,要做的事兒也?一件件攤在眼前, 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知道這些走向, 也未必是壞事兒。
至少, 我知道是時候做點什麼了。
隻?是?回到酒肆的那一瞬,看見梁挽在門口搖搖依著柱子,浸在日?暮光暈之?下微閉著眼, 那一點輕睫如鴉羽般微微顫動,身?上如被鑲嵌了一層油畫般濃墨重彩的金邊,使他五官的輪廓也?變得含金帶玉似的貴重。此刻他一身?白,哪怕沾了些許油汙,也宛如一股子沾了糖霜的白雪,一簇蘸了落葉的清泉, 既有人間煙火, 卻也?溫靜明媚。
我便靜靜地?看著他, 在十五步之?外搖搖站定,不動。
仿佛是?聽到了熟悉的呼吸聲兒, 他驀然睜開一雙靈光溫然的眼, 彎起嘴唇, 含笑看我。
忽然, 他似乎在我臉上看出了什?麼,笑容微微一淡。
“……小?棠?”
還未等他發話, 我忽然健步飛提,衝過去,二話不說就抱住了他!
這可不是?在私密的後院或者房間,而是?大門口,大堂裡還有幾個食客在吃飯,外頭也?有一些攤販在三三兩?兩?地?叫賣,還有一些婦人大爺牽著小?孩兒路過。小?錯還在端茶送水,池喬在四處擦拭油漬,衛嫵還在高?櫃後算菜肉的賬。
可是?,我已?管不得其他許多。
就是?要抱著他。
眾目睽睽之?下,我隻?不顧一切地?、狠狠地?、緊緊地?,好像把他融到骨子裡那樣去抱著他。
梁挽驚住。
小?錯端的茶直接灑在了客人身?上。
衛嫵打算盤的碰珠聲兒戛然而止。
池喬擦拭的抹布忽然就掉了下來。
而梁挽自然也?僵了一僵,許是?驚於我的不顧一切,許是?察覺到了彆的異樣,他即便被我抱得難受,也?沒把我推開,隻?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小?聲詢問道:“怎麼了?”
我驟然聽得這溫柔一聲兒,心中既酸澀也?溫暖,覺得汲取了足夠的力量,忽的鬆開懷抱,保持了一定距離。
可我退開,周圍人的興致卻不退。
眼見一群烏泱泱的人還在驚異地?看著我,我立刻橫掃一圈,一個個冷眼瞪去,甩一個眼刀子給每個路過的人嘗嘗,這效果比真刀子還好,我目光所及如劍鋒所指,很快就有一片人受不了,轉過身?去,假裝沒看見方才發生了什?麼,隻?等著走得遠了,才開始興奮又好奇地?八卦起來。
我看向梁挽,還是?沒說什?麼,隻?是?拉著他的手,穿過大堂,無視了小?錯等人複雜難言的眼神,直接去了後院。
等一路拉著他到了廚房,我才鬆開手,卻在廚房的角落裡扒開三大袋的蔬菜,拉開地?上的一道木門,木門下是?一個隱藏的地?洞,下麵儲藏了好幾袋的材料。
梁挽疑道:“這是?什?麼?”
我隻?道:“你應該知道——我每天都在服毒,以新毒克製我身?上的兩?種?舊毒,你很擔心我,又不方便說,因?為你覺得我可能是?被人脅迫才服的毒。所以你這些天一直不聲不響地?在廚房和後院的各個角落,試圖尋出這毒的原料,是?不是??”
梁挽一愣,隨即臉上泛起了一股子通透的紅,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被你看出來了啊。”
笑完,他隻?目光炯炯地?看我:“我確實很好奇你吃的到底是?什?麼,又為什?麼一定要吃這些,你能親口告訴我麼?”
“這些天相處下來,你應該已?經看出——沒人能威脅我。我吃這些都是?自願,為了以毒攻毒而已?。”
我看向那些鼓鼓囊囊的袋子,想到裡麵代表的是?什?麼,不由得泛起一陣尷尬羞惱,可還是?鼓足勇氣道。
“至於這些東西?,就是?小?錯為我調配的湯藥原料……它們,是?某種?稀有的毒蟲的……”
梁挽再度愣住。
然後過了那麼幾秒,他的五官出現了輕微的搐動。
搐動像一點漣漪撥動了他素來平靜如湖的麵肌,撥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是?有點憋不住,可最後又憋了回去,鼓了半天腮幫,終於漏著笑似的漏出了一句話。
“是?……是?那種?蟲的糞便麼?”
我登時臉上燙得不行,跺腳攥拳道:“你彆想嘲諷我,為了活下去這麼點兒東西?有什?麼不能吃的……”
梁挽似笑非笑道:“沒有嘲,沒有笑……我隻?是?覺得你現在這個害羞害臊的樣子很可愛……你彆生氣啊。”
“……你再擺這樣的臉,本老板就要在你臉上種?菜園子!”
他立刻揉了揉臉,像捏橡皮泥的匠人那樣神奇地?收束了神情?,擺出一副正經的模樣,嚴肅道:“那你要吃多久呢?”
得知我要吃整整一年,他的目光稍微閃動了一下,然後歎了一口悶悶的氣。
“這就不太好笑了,吃上這麼久……對你的身?體會不會有彆的損害?”
所以你剛剛是?在笑吧!你就是?在笑吧!
我怒瞪他一會兒,方才哼哼道:“這可是?風催霞風神醫開的方子,是?世上最穩妥不過的藥方了,除非……”
梁挽接下去:“除非有個比她技藝更高?超的神醫,能夠替你診斷,也?許能給出彆的方案?”
我想了想,順勢道:“除了風神醫之?外,‘閱微藥廬’似乎是?還有一位羅神醫的,對吧?”
梁挽目光一亮:“不如,我去替你尋她過來?”
怎麼能讓他一個受過傷的人出去呢?
我剛想說點什?麼,梁挽卻先挽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忽然決定和我坦誠身?體情?況,但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所以才很不安,覺得必須要把事情?和我說清楚,是?不是??”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卻笑著伸出了手,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安慰我,沒想到他居然是?學著我之?前的樣子,用?修長分明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臉蛋。
我瞪他,他不收斂,直到我恨恨地?欲踩他一腳,他才壞笑一聲兒,退開幾步,站在光明與陰影交接之?處,敞亮與晦暗都是?那樣分明。
“彆擔心了,我不會誤會你的。我的傷也?好了幾分了,不至於連出門都不行,我去找羅神醫,讓人過來給你看看,說不定能帶來什?麼天材靈藥,把你這毒都給去了呢。”
我猶豫幾分,他又壞笑著用?手指揉了揉我的嘴唇:“難道你想以後親個嘴,都要隔著綢緞紗布?咬一下都得瞻前顧後的,那多不痛快啊。”
我麵無表情?地?恨恨咬了下去。
他卻光速收回手指,卻順勢自然地?用?手指彈了彈我的腰,彈得我渾身?一怔,他卻輕撫慢撚了幾下,像轉軸撥弦的琴師去撥弄獨屬於自己的琴弦一般,目光微微一深。
“這纖纖細腰確是?一派玲瓏凸浮,美不勝收……可畢竟還是?健康硬朗的腰更好一些,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若能想辦法加速解毒的過程,還是?得加速的……”
我卻狠拍了他的手,冷色不耐道:“什?麼豔詞膩語都來了?你彆裝著裝著又把紈絝子弟的氣息漏出來,你以前到底是?什?麼人啊……”
梁挽卻瞪了震驚的眼,無辜地?看了我:“啊?很豔膩麼?”
“額……倒也?沒……
他卻忽地?綻出燦爛一笑,像騙著了我似的得逞地?樂嗬著。
“不管我以前是?什?麼人……現在都是?聶老板的人了,不是?麼?”
說完,他居然趁著失神瞬間,在我的右邊臉頰親了一下。
我卻冷眼瞪他一記,順勢舞動手掌,作勢要給他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待他有些驚到的瞬間,那威猛如電的巴掌又化作了一個輕輕的撫摸,使了勁兒地?,扯了扯他的嘴。
看到他有點無奈了,我才壞笑一聲兒,放下手,輕輕打了兩?個小?巴掌,分彆在他的胸膛之?上的兩?個位置。
“啪”地?兩?聲。
梁挽一愣。
我卻聽得那聲兒,像打在銅牆鐵壁上一樣叮當有聲兒,好聽得很呢,感覺很適合再瘋狂地?拍打很多下。
他卻察覺了我的意圖,立刻退開幾步,苦笑道:“彆打了彆打了,我去準備準備,去把羅神醫找出來……我聽說前段時間神醫才去解了深山四俠中的蠱毒,人應該就在附近的州縣……我一定把羅神醫請回來給你看看……”
等到了第二日?,我悄悄送走了他,走之?前彼此該抱的抱,該摸的摸,不該捏的也?捏了,不應撥弄的也?彈了好幾下,直到把這裝君子的大尾巴狼調戲得滿脖羞紅、滿地?找臉,他才依依不舍地?騎著馬,走了。
人走後,小?錯卻悄沒聲兒地?靠近了我。
“聶哥為何要支開他呢?”
我笑容一淡:“你怎麼說我是?支開他?”
小?錯的興致似不錯,笑得也?有些開朗:“你向來隻?相信羅神醫的醫術,卻不相信這位的人品。被羅神醫診斷過的好幾個人,都欠下了巨額的診費和藥費,最後隻?能拿人情?和身?手去還。若非如此,你早就去拜訪這羅神醫了,怎會輪得到如今讓梁挽去請?“
“所以,你是?故意支開他的。”
知我者莫過小?錯啊,不過再給挽挽一點時間他也?快了。
我隻?道:“我確實是?希望他暫時離開明山鎮幾天。”
“隻?是?暫時?”小?錯眉間一耷,似有億點點說不出的失望,“那聶哥這幾天想做什?麼?”
我看向小?錯,目光充具決心:“我要去找幾個人,動用?我所有的資源……去把梁挽的身?世背景給挖出來!”
挖的時候,他可不能在明山鎮內,也?不能在我附近,否則以他的狡猾勁兒,這事兒可就做不成了。
小?錯疑道:“他的身?世,當真那麼要緊?”
我攥了攥拳,仿佛在握住一團無形無相的未來。
“這是?我目前唯一無法掌控的變數,也?隻?有這一點,能讓他……”
小?錯格外敏銳地?嗅到了什?麼,上前半步:“能讓他什?麼?”
我忽然收了口,看向他。
小?錯知趣地?退回了原地?,就和從前千百次一樣,他乖巧順從地?點頭:“我知道了,我會替聶哥守好酒肆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確實是?去找了好幾撥人。
注意是?人,而不能是?係統。
我總覺得係統給出的答案也?是?在暗暗引導著什?麼,所以就算去查梁挽的身?世,我也?絕對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查,而不能靠積分去兌換(積分本來也?不夠了)。
至於自己的力量就是?——搖人嘛。
得搖人處且搖人,有朋友不搖我傻嗎?
第一個搖來的情?報大佬——寇子今。
寇子今雖然顯得有點毛毛躁躁、傲傲憨憨的,其實心裡清楚明透得很,看事情?反而比很多聰明人都看得清楚,更何況——他其實是?有鈔能力的。
彆看他縮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當小?王八,實際上他是?江南首富——寇雪臣的第三子,也?是?昔日?最受嬌寵的少爺,隻?是?三年前他不知怎的犯了一個大錯,徹底得罪了寇家的長輩,才被趕到這邊陲之?地?來曆練。
我知道他是?有億點點人脈的,隻?是?心高?氣傲如他,輕易不動用?自己的人脈,所以我第一個拜托了他——去查梁挽。
本來這廝聽得我要查梁挽,心裡百八十個不情?願,還吐槽我自己身?世也?不清楚,還去查彆人的?
可是?,後來我和他說了一件事,就短短幾句話,就讓寇子今勃然變色,覺得一定要開查了。
第二個搖來的情?報巨佬——陳風恬。
陳風恬可是?名動盛京、功績聲名在業內排名第四的大捕頭,他雖然沒有鈔能力,但是?官字兩?個口,他擁有的情?報資源也?不是?寇子今這一張口能比的。
我上門拜訪他,希望他查查梁挽的底細,一開始這人也?不太明白,但我詳細地?解釋了這必要性——暗示這是?進?行親密關係之?前必須要有的背調,他就樂嗬樂嗬地?吃了好幾盤瓜子,然後答應了。
第三個搖來的場外大佬——郭暖律。
這廝實在是?神出鬼沒、了無蹤跡,最後逼得我實在沒有辦法,直接騎著馬去找了“夜寒蟬”夫婦,居然就在他們的小?木屋那邊找到了這家夥。
找到他,我先問我的八麵重劍去了哪兒。
他就麵無表情?地?指了指一處熱騰騰的火爐。
我當場:“……”
接下來大戰三百回合,我拿新劍直接對上他的曲水軟劍,東一刺劍、西?一撩劍、左一掃劍、右一削劍,橫豎上下各色劍招都過了一遍兒,有“聲東擊西?劍法”的陰險,有“積少成多劍法”的詭譎,有“借劍式”的出其不意,也?有幾招屬於他自己的“曲水劍法”——我偷學的。
反正打完,出了氣兒,我隻?麵無表情?地?看了身?上撕扯成一條條的新衣服,而他摸了摸自己被戳了數個洞的披風,冷色看我。
“我奪走的劍就是?我的劍,既是?我的劍,我融了它,鑄造新的武器,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直接一劍鞘去戳他腦袋:“強詞奪理的蠢貨!想要劍就搶我的?你咋不去搶彆人的!”
“我便是?搶你的又如何?”
郭暖律隻?抬聲厲眼道。
“那劍本就崩了幾個口,根本不能再用?,你還當個寶貝疙瘩似的收藏,怎不說自己是?蠢貨?”
我冷笑嘲諷道:“嗬,那是?誰給崩的口子啊?我用?了三年都沒崩一個口,到你手上就崩了,我看是?你蠢到不配用?它!”
郭暖律隻?蔑然叱道:“你用?了三年還不是?丟了劍?還要靠我撿回來。論蠢癡無救,你必能在蠢人考試之?中問鼎狀元……”
眼看我又要和他打起來,路嬋隻?好站出來,無奈道:“聶兄弟,非我故意融了這劍,而是?它的鐵芯似乎有些特殊,和其它鐵材融了以後,也?許能鍛造出硬度韌性更好的兵刃。”
我一愣,道:“真的?”
路嬋點頭,郭暖律淡淡道:“是?,但那也?是?我的劍了。”
路嬋離去後,我隻?冷眼看了看他:“好……這還差不多。”
知道他或許能得到一把比這雪鐵新劍更好的劍,我心中才平衡了些許,不再耿耿於懷地?想還他。
可是?,還是?有些疑問沒辦法釋放。
“你曾經說過,過去幾年我就光顧著與你為敵了,我可並?未做過任何值得你幫我的事兒……為何還要把這好好的新劍送給我?”
郭暖律麵無表情?道:“我看中了你的八麵重劍,想奪走,送你一把,算兩?不相欠。”
說完就轉過頭,隻?一心一意地?盯著火爐。
我卻用?一種?平靜到不容拒絕的口氣道:“郭暖律,我畢竟與你為敵數年,知道這不是?你的行事風格,你若是?不說個清楚明白……我和你連敵人都做不成,更何況是?……”
郭暖律皺了皺眉,猝然發出一絲哼聲:“更何況是?什?麼?”
我沉默片刻,惱得攥緊了劍柄:“你一定要我說出來?”
郭暖律眯了眯眼:“我隻?說要好好觀察你一段時間,可沒打算現在就結束這觀察。你沒和過去徹底脫離關係,就不必來和我說這些……”
我惱到瞬間出劍,劍鞘像一根橫貫天地?的短而細的槍一樣,隔著熱騰變形的空氣,直直地?指著他。
“姓郭的,你說清楚,我怎就沒和過去脫離了!?”
郭暖律忽轉過頭,目光冷澈如雪、積刀埋劍那樣滿是?鋒銳地?看向我。
我以為他又要說一些不講道理的橫話,可沒想到他接下來說的一句,沒有任何臟言厲語,卻讓我一下子沒法反駁。
“聶楚容是?被你救了後,當上了聶家主?事……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是?……”
“他當上主?事後做了什?麼,你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
“是?……”
“你仍舊在想他,是?不是??”
“想他?”我怒笑道,“我是?恨他!他騙我、利用?我、折磨了我在乎的人,我想到他就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郭暖律沉默片刻,直指人心地?問我:“那當初出走之?前,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
沉默和省略號仿佛暫時吞了我的一切聲音。
良久,不知哪裡尋來的力氣,我深吸了一口氣,無奈道:
“難道你就能殺死一個……你從小?時候就在一起,且曾經親昵密切到以為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人麼?”
郭暖律目光一沉,仿佛想到了什?麼遙遠的往事。
半晌,他輕輕開口。
“我殺過。”
我有些震驚地?看向他,他卻忽的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擁有一些淡薄渺遠的微妙情?緒,想用?言語捕捉也?捉不住,隻?是?這輕輕一笑,好似包含了太多。
“還好,沒有殺成功……”
我瞪著他:“你自己也?做不到,卻要我做到麼……”
他卻反瞪我,以一種?冷淡卻不冷漠的情?緒看我。
“我殺過那人,活下來是?幸運,我一向都幸運,而你不。”
“什?麼意思?”
“你運氣太差,你做不到的話……也?活不下來。”
我嘲笑道:“算了吧你,你這天煞孤星的命格算什?麼好?”
想了想,我發現自己完全忘了找他的目的,都被帶歪了。
於是?就把梁挽的事兒說了一說,郭暖律卻格外冷淡道:“你自己作怪害人,還拉我下水?”
“不是?作怪害人。”我惱他惱得狠,“是?梁挽的輕功過於高?明絕頂,讓我想到了二十年前活躍於江湖的一位前輩。”
二十年前江湖上,輕功最詭譎最莫測的——當屬“小?慢神”蕭慢,而蕭慢則是?郭暖律師父——“劍神”吳醒真的好朋友,那郭暖律肯定知道蕭慢住在哪兒啊。若能通過他找到蕭慢,打聽打聽梁挽的功夫背景,那不就成了麼?
結果郭暖律睨了我一眼,拒絕道:“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仍在觀察期的小?惡賊,去打擾蕭前輩?”
我努力克製翻白眼的欲望,冷笑道:“你能問出這話,可見也?不是?聰明的。”
他隻?哼了一聲。
我隻?放下一直指著的劍鞘,目光微微下垂。
“那就回答我最初的問題吧,你為什?麼要把等了三年的劍給我?”
他沉默不語。
我繼續分析:“自從上次相遇打鬥後,你對我的態度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我猜不出為什?麼,你也?彆來老一套的說辭,我不信你是?一個會以德報怨的人。”
“是?不是?……你從我的劍招之?上看出了什?麼?”
郭暖律隨意瞥了我一眼,冷淡嘲諷。
“蠢狀元還不算太蠢,算蠢探花好了。”
在我發作之?前,這人隻?喃喃道:“你的劍法和之?前看似相似,但也?有很多的不同……好像,有一點他的影子?”
我疑道:“誰?”
郭暖律忽看向我,瞳孔驟然爆縮幾分。
“你這三年之?間,是?不是?私底下見過他?”
我一愣:“他是?誰?”
“彆裝蒜。”
郭暖律似乎有些微妙的生氣。
“你見過他,受過他的指點,對不對?”
我沉默片刻,謬然一笑:“你居然覺得我見過你的師父——劍神吳醒真?”
我笑著笑著,郭暖律卻一直很生氣、也?很莫名其妙地?瞪我,瞪得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要緊的事兒,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麵色古怪地?看向他:“我這三年來曾數度千裡奔波刺殺惡人,其中一次,確實見過一個很奇怪的劍客,我們互相切磋指點過對方幾次……但那不可能是?吳醒真。”
“為什?麼不可能?”
我隻?道:“那少年看著隻?有十六歲,我把他當弟弟看。”
這回卻輪到他麵色古怪地?看了看我。
“那少年是?不是?你在赤霞莊附近遇到的?”
我想了想,道:“對啊,我翻牆進?去碰到他的。”
“是?不是?喜歡帶一杆竹片劍?”
我有點預感不詳:“對啊。”
“是?不是?經常忽然睡著,醒來不到一會兒就開始打呼嚕?”
我覺得有點驚悚了:“對啊……”
郭暖律沉默片刻,咬牙切齒。
“是?他!”
“你以為‘不老劍神’這個外號是?怎麼來的?他天生娃娃臉,修的又是?那種?功夫,模樣是?十六歲,可他都已?經四十六了!”
我渾身?一震好似雷劈電打,他也?不知哪兒來的怒氣,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
“是?你!”
“老吳這一年老念叨著找一個闖進?莊子裡的小?刺客,他說這小?刺客在劍法上天賦絕頂、與他是?一見如故,他這把年紀了還想收新徒弟,我不讓,他就改個名義,想收一個義子,結果這刺客是?你!”
“果然是?你這個慣會騙人的小?惡賊!”
唉?
哎!
我把劍神當弟弟!?
結果他想當我爹地?!!??
劍神吳醒真
說到劍神吳醒真這事兒, 這真不怪我。
我以為吳醒真人稱“不老劍神”,多有誇張之嫌,可?能他修習的內功心法特殊,能讓他四十多歲看著?像二十多歲, 可誰能想得到他能看上去?連二十都沒有啊?
這誰能想得到啊?
郭暖律立刻以一種極難形容的表情瞅我, 並要求我把?當初如何遇到劍神的事兒給一五一十地說?了,以填埋他內心那股無緣無故多了個偽師弟的惱怒和不平。
我瞪他一眼?, 首先回頭衝屋子裡的路嬋夫婦喊了一嗓子, 要了一整個茶壺, 然後等他們拿過來,我立刻拿著?茶壺一口氣全乾了,揚起脖頸咕嚕咕嚕一壺下?去?, 保證一口兒也沒給小氣的郭暖律留。
郭暖律冷嘲道:“這麼多水喝下?去?……不嫌撐麼?”
我瞪了他一眼?:“不撐,好得很。”
然後我清了清嗓子,開講了。
幾年前的江湖上,有一個叫符靈光的劍師,本是投靠劍派的名師,前程遠大光明, 但奈何他心思狹隘、睚眥必報到了幾乎變態的程度, 為此?縷縷在外犯下?命案。
比如有一次他在飯館用飯時, 聽到隔壁桌的路人在飯桌上議論自己的壞話,當時符靈光很沉住得氣, 什麼都沒說?, 之後就跟蹤路人回了家, 把?一家老小七口人全給宰了, 屍體全掛在顯目之處,腦袋卻整整齊齊地割下?來擺在飯桌上, 湊齊了七個口。
如此?殘忍血腥,卻不是他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這人數度騰挪作案,每每都是滅人全家,掠人武器財帛,終於被師門逐出並追殺,這惡賊便喬裝打扮,四處躲追兵,躲的時候也不忘殺人。
當時我從隱秘的情報源頭那邊得到消息,說?是赤霞莊的羅春夏羅莊主舉行三?日賞劍大宴,而符靈光素有愛劍之心,打算喬裝赴宴,盜劍殺人,再起血債。
於是我也到了赤霞莊附近。
扮作附近酒樓的小廝,借著?送飯菜的名義混入莊子。
本想在宴上找到那人,跟蹤他出了莊子後再殺了他。
可?沒想到,出了一件很離奇的事兒。
我確定找到了符靈光,他也在莊子上呆了兩日。
但第三?日。
他忽然消失不見了。
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當時是冬季,我們上山時天?氣尚好,上山後忽就下?了三?天?的大雪,把?赤霞莊裡三?層外三?層埋得像灑了糖霜的蛋糕,山路如雪鑄銀鑿一般冰滑,無論是驢兒還是馬兒都無法在這路麵行走,冷風吹在人身上,更如無形的刀子刮進?來,人一挺像在身上掛一層冰簾子,很容易在白茫茫的山林之中迷路,失溫凍死都是尋常。
所以,我認為符靈光不會在雪後貿然下?山,他還在莊內,且很有可?能就是那赤霞莊的莊主隱藏並收留了他。
接下?來幾天?,我就在莊子裡四處打轉,想找到人。
某一日,我穿過一重重冰雪琉璃鋪蓋的亭台遊廊、越過一層層飛瓊玉鹽覆蓋的粉牆花門,入了一處梅園小憩,眼?看紅梅夭夭,綠梅碩碩,我心寬了些,就在梅園裡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四角亭附近,我瞧見了一個人。
一個少年。
那少年就披著?黑狐裘,待在這極為幽靜冷僻的所在。
卻不坐在亭子裡,而是坐在了一塊兒平坦的山石之上。
且模樣年輕、冷峭,卻又透出一種難言的寂寞和平靜。
所以他隻是一個人棲在那兒,卻把?那石塊兒也襯得不凡了,就像一把?未出世?的名劍被絲綢裹了一半,又嵌合在石頭縫隙裡,有鋒芒若隱若現,可?又捉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