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看過時,那平靜的眼?神卻讓我的心頭猛地一跳,有種被憑空一劍刺中的鋒銳感!
這小子不簡單啊。
可?看他這麼年輕,隻有十六七歲的模樣,那武功見識也不至於高到什麼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便壯了壯膽子,非但不露怯色,還大大方?方?地和他打聽這莊子裡的一切。
他見我如此?大膽,也有些微微詫異,可?更多的是平靜。
一種看破一切寂寞喧囂,沒有任何事情值得驚訝的平靜。
這使得他和我交談的每句話都很有一種平靜穩定的力度,話裡的層次豐富得不可?置信,用詞的精準程度簡直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隨便說?一句就把?我的興趣給勾住了。
比如,他一看到我的步法和手勢,就判斷我是用劍的。
我一開始有些警醒,後來想說?話反駁的時候,這家夥忽然在我麵前打起了呼嚕。
他睡著?了。
我有些無語地看著?這個在冷天?裡待在外麵睡著?的少年,把?他背回了亭子裡,怕他凍死,就等著?他慢慢醒來。
他一醒,見我還在,且規規矩矩並無做彆的,平靜冷漠的臉上似乎有些高興。
他居然問我——我作為劍客,最喜歡哪些門派的劍法?
我本不敢在他麵前用劍,怕被人發現,可?少年卻沒有任何顧忌地問——我能不能給他耍幾劍看看?
平心而論,我聶小棠的劍可?不是隨便誰都能隨便看看的。
可?是他長得好好看。
我此?次來也是有目的在身上,可?不是輕易就能表演給人。
可?是他說?話好好聽。
於是鬼使神差般,我就耍了耍幾套一般般的劍法。
他看出我在隱瞞真劍法,但也不急不躁,隻慢慢論起了我透出的幾點劍路,我立刻發現——這家夥很會論劍啊。
從我隨意耍的一套劍,他說?到了劍師,從劍師,他說?到東南西北各個劍派,他幾乎把?每個劍派都品評了一遍兒,好像那些開宗立派的大師,都隻是一盤任他品味的菜而已。
如此?狂傲,我從未見過。
本來我最傲,我容不下?比我還傲的崽。
可?偏偏我覺得,這少年傲慢得很有質量,很有格調啊。
他給人一種在平平靜靜中傲然看待一切,卻並不讓人覺得有絲毫傲慢,隻讓人覺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感覺。
我就以為——這少年是王語嫣那號理論派大師,熟悉劍法,但不練劍法,我就陪他說?了許久、論了許久,中間居然被點撥了幾分?,因為他就像把?複雜的劍法拆成簡單的加減符號,再在我麵前重新排列起來,讓我一下?豁然開朗,如穿透迷霧一般看清了某些招式背後的邏輯真相。
後來大雪封山的幾天?,莊子裡的人沒辦法下?山,我就總想辦法溜到梅園裡和他論劍、品劍,最後在他跟前舞劍、變劍、試劍。
我曾問過他的名字,可?他從未發一言,隻是一笑而過。
到後來,我也暗暗地向莊子裡的下?人打聽這位的身份。
但奇怪的是,每個人都矢口否認莊子裡有這麼一位少年的存在,都疑心我是看錯了人,見到了一個不存在的客人。
這讓我覺得無比古怪。
而且看羅莊主的派頭,似乎未曾邀請這少年列席。
難道這少年在這莊子裡,竟然是一個隱秘的、見不得人的存在?
我當時左思右想、絞儘腦汁,才想出了一個合理的可?能性。
反正那個想法一直徘徊在我的小腦袋瓜裡(郭暖律吐槽:你?根本沒有這種東西),我之後除了繼續查訪符靈光,也還是繼續地往那梅園鑽,算是與那少年來往得幾乎成了短暫的朋友。
到了最後一次,多日不曾回答我姓名的他,忽然笑著?問我——有沒有猜到他的身份。
我想他這麼問,是有把?我引為知?音好友,有想透露身份的意思,透露之前他想看看我的看法。而我當然也有猜測過他的身份,如今說?說?也無妨。
結合羅莊主和下?人們把?他當做一個不存在的禁忌那樣回避,再聯想一下?他對劍法的淵博知?識,和他這一身孤單寥落、獨立於人群的氣質。
我正經地對著?那少年,把?這個可?能性道了出來。
你?,應該是羅春夏羅莊主的私生?子吧?
正在喝水的郭暖律“噗”地一聲兒把?水幾乎全噴了出來!
還有一些差點濺到了沉浸於講故事的我,弄得我狼狽不堪地匆忙躲開,躲開之後才能惡狠狠、氣揚揚地瞪他一眼?。
“你?乾什麼啊?聽故事就聽故事,你?故意砸我場子是吧?”
郭暖律麵無表情地擦了擦唇邊殘留的茶水,冷眼?瞪我。
“你?到底是怎麼會覺得——他會是羅莊主的私生?子的!?”
我有些心虛地回過頭,也不理他,隻繼續講下?去?。
當時那少年目瞪口呆地看了我,仿佛被人拿一個假山上的石塊兒砸了腦袋,再在臉頰上抽了一個狠狠的大耳巴子。
他陷入了一種短暫卻仿佛永久的茫然失神。
等他回過神來,我發現他以一種莫名其妙的微惱表情,瞪了我一眼?。
那神韻那眼?色,和郭暖律現在瞪我的樣子竟然是有幾分?相似的,隻是他的瞪裡有更多的無可?奈何和莫名其妙。
我知?道自己大概是猜錯了,就無奈地道了個歉,試圖猜測另外幾個身份。
然而越猜越讓那少年的臉色一沉,到最後他竟然直接扭過頭。
在我麵前打起了呼嚕。
我當時:“……”
相處日子雖短暫,但我已隱隱察覺——每次他覺得不爽、無聊、或者疲倦了的時候,就會開始莫名其妙地打起呼嚕來,然後就在我麵前小睡一會兒,有時甚至是大睡一會兒,而我一般是能等到他醒過來的。
可?是這次,我看見梅園深處有道人影兒一閃而過。
是符靈光!
我看了一眼?那少年,無奈地跺了跺腳,打算不等這賊人出了山莊再殺,為免夜長夢多,我現在趁這機會殺了此?賊,再回來和這少年賠罪。
我飛掠而去?,在雪景之中竄入一陣沁人心脾的梅香。
梅花散亂如紛紛之碎玉、獵獵之飛絮。
在真正遇到符靈光前,我聽說?過種種駭人傳聞,以為要花上三?十到五十招才能把?他殺死。
結果僅僅十招。
勝負已然分?曉。
我看著?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下?,一灘汩汩流出的血把?雪白乾淨的大地染成了一脈觸目驚心、卻又決然殷紅的模樣,就好像一道濃墨重彩的顏料,被人隨意撲到了白紙之上。
心中有些訝異,卻也有些了然。
我的劍法,在經過那少年的指點撩撥之後,好像是進?步融合了一些?更為順暢和自然了?
我立刻折返回去?,想找到那少年,卻發現亭中已空空如也,哪裡有那人的身影?
我心中茫然,便知?道那人是生?了惱怒,不肯見我了,我也殺了人,不便留在此?處,便直接逃出莊子,趁著?雪稍稍化了一些,我下?山了。
故事講到這裡就已結束,而郭暖律卻還意猶未儘地沉溺在大片大片的冷眼?吐槽裡。
“你?說?他惱怒?”
我道:“他難道不是?”
郭暖律瞪著?我:“他當然惱怒了,你?和他相處幾次都沒猜出他的身份,居然把?他當做他羅春夏的私生?子!”
額……我以為羅春夏看著?老成持重一些,可?能私底下?更為不檢點一些,這些富貴莊主、地方?豪強不都是兩麵做派麼?
郭暖律麵無表情地拋下?驚雷:“羅春夏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是羅春夏的二叔。你?把?他說?成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的私生?子……你?在開什麼玩笑?”
額?
哎!
可?是羅莊主看著?五十多歲了啊!
郭暖律無奈道:“他外號‘春老夏童’,你?不知?道麼?他患有早衰症,十多歲時看著?像六十多,二十多歲看著?像五十多,你?不曉得麼?”
……我曉得他比看上去?年輕一些,可?沒想到是這麼多啊!
我想了想這對叔侄。
一個看著?十六,實際上快五十了。
一個看著?五十,實際上隻二十多。
到底是怎樣一個早衰兒童,才能配得上這樣的不老二叔?
不過現下?想想,那吳醒真當時聽得我的奇怪推論,有大半的興致也被澆滅成了負數,回去?以後大概是悶悶地憋了很久的氣,想出來再見見我,我卻已經走了。
他就隻好拜托徒弟去?找我。
但是我。
並不想。
郭暖律率先甩出來冷臉:“我不允許你?拜他為師!”
我也惱狠狠道:“我也不想有你?這樣的人為師兄!”
老吳那是多大的逼格,多強橫的身份,可?他看著?是多麼平易近人、多可?愛寧靜啊。
怎麼會有你?這樣可?惡、可?恨、可?揍一頓還不嫌夠的臭臉蛋徒弟!
他更是半嫌半蔑地看我:“你?也一樣!他怎麼會忽然見了你?幾麵,就想收你?為徒弟義子了?”
我先是一懵,隨即晃蕩出一絲邪惡而猖狂的笑。
“因為老子也很可?愛啊,看著?比你?親善可?人!”
我繼續甩出一絲雷人語錄,且笑得越發得意。
“承認吧,你?失寵了!郭暖律!”
他直接氣得一劍鞘打了過來!
兜帽男子
一番吵嚷之下自然又是一派激烈如電的打鬥。
不過這次咱們倒是點到為止, 倒是?沒成廝殺。
打完之後,我把劍直接插在芳草地上,一屁股坐在軟和清香的草地上休息,而郭暖律則輕輕彈撥了幾?下曲水劍的劍鋒, 順便抬頭看我, 那目光在暮光映照下,依然是連光也穿不透的冷峭淡漠, 可沒了之前那般濃厚的敵意和警惕。
“既然你就是他在找的那個人。事情忙完以後, 你得?去赤霞莊見他一麵……”
我眉頭微微一挑, 忍不住道?:“他最近……身體還好嗎?”
郭暖律沉默片刻,道?:“睡的時?間越來越多了,醒的時?候……不多了。”
我心頭一沉, 也不顧著坐了,站起?來就是?問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這忽然?打呼嚕睡著的毛病難道?是?受了內傷,還是?帶了怪病?”
郭暖律吸了一口悠遠的氣,目光一沉道?:“老吳之所以是?‘不老劍神’,並不隻因為他是?個天生的娃娃臉, 還因他修的是?一門‘還歲神功’。”
“這是?一門有缺陷的神功。隻練前三層倒不打緊, 越往後練越容易反噬。老吳年輕時?癡於武學, 一口氣練到了第七層……”
我惱得?攥緊了拳頭:“他這是?年輕時?被人算計了?給?他功法的人難道?沒說?明白麼?”
郭暖律那冰雪覆蓋的目光微微沉積了寒意:“他這些年一直在赤霞莊的禁地休養,睡的時?候和醒的時?候是?一半一半的, 可如今……醒的時?候, 已?不如睡的時?候多了。”
我從來沒聽?過他一口氣說?過這麼多字, 且是?字字中肯, 不帶任何諷刺與試探。
可心頭卻沒有半點?愉悅,隻是?滿滿的沉重和憂慮。
可我還是?有些無法相信。
吳醒真可是?橫貫江湖二十多年的劍神啊!
他年輕時?就以一己之力, 挑遍了雁山、孤山、屏山、太微山、投明山等五大劍派的劍豪劍師,且之後數年繼續連戰連勝,縱橫睥睨四方,才得?了這劍神的稱號。
如他這樣赫赫有名、在劍法一道?之上登峰造極、被賦予最高稱號的大人物?,居然?也有一日會?被內功反噬,以至於難以醒來的怪病?
“我上次見他時?,他還好好地和我說?話?啊……每次去梅園的時?候他都在那兒醒著啊,隻是?說?了一會?兒話?才會?睡著。”
郭暖律瞪我一眼:“那是?因為他難得?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年輕人,就算想睡,也會?把精神氣兒攢足了再去梅園找你。每次和你說?完話?,他都得?睡上一整天才能恢複。”
我沉默了。
難怪他每次見到我,都有一些說?不出的興致和欣賞。
難怪他說?的每句話?,都好像凝聚了最高的質量與力度。
也難怪他隻是?說?了那些話?,就已?支撐不住而睡了過去。
我忍不住衝上前問他:“他這情況就沒辦法醫治麼?”
“內功的事兒隻能由內功來解決,醫術是?無法根治的。”
郭暖律沒有正麵看我,隻是?側過頭看著那劈裡啪啦爆燃著的火爐,仿佛那裡麵爆裂翻湧的,不止是?舊劍的質量,還有一個人到了暮年時?期掙紮存續的生機。
“我還是?不喜歡你,可是?他很喜歡你。”
“你什麼時?候……能夠去見老吳一麵?”
這兩句話?之間有多彆扭轉折呢?就像是?把一個人的惱怒不解,和另一個人的真誠平和同時?拚接在一起?。
我隻沉了片刻情緒,咬牙道?:“我在這兒有一要緊事要解決,隻要一解決,我馬上就去看他。”
“是?梁挽的身份背景麼?”
郭暖律想了一想,恢複了以往的漠然?冷嘲。
“你自己的背景也不乾淨,卻嫌彆人的背景不明不白?”
他不看我,我就轉到他麵前,直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嫌他,是?他的身世背景,可能和聶家?有關。”
他目光猛地一抬,驀然?警惕地看我。
這警惕不僅僅是?針對著梁挽的。
也是?針對這個從聶家?出走的我。
“我知道?我們?從前相處不算愉快,欺騙暗算偷襲也有過。”
我認認真真地看著這個刺頭。
“但你至少得?相信一下老吳的眼光,信我這一回沒騙你。”
“有人信你,就得?有人負責提防,他很喜歡你,我就負責不喜歡你,我當然?也不會?全?然?信你。”
說?到這兒,郭暖律那涼淡如冰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擱在我的頭頂——那玉簪上。
“但你最近確實變了些,竟然?會?去信任一些不知道?該不該信的人……”
他靜止許久,像已?化作一副凝固的幀。
最後隻道?:“我會?去問一問蕭前輩的。”
我盯著他,心裡湧出一種不知是?什麼情緒的熱流,總感覺一塊兒堵窒胸口的大石卡了那麼久,此刻總算鬆轉下來,我想再說?點?什麼,卻赫然?發現——郭暖律說?話?時?已?默默挪動了腳步,試圖站得?離我遠一些,然?後更遠一些。
我很奇怪道?:“你站那麼遠和我說?話?乾什麼?”
“我想不通你怎麼會?把老吳當成他侄子的私生子。”他一臉冷漠兼嫌棄道?,“怕和你站太近,會?被傳染蠢氣。”
……你還記著我把吳醒真當成他侄子的私生子這一段啊!?你能不能彆提了啊!?
和路嬋夫婦道?好之後,我就去和馬廄裡吃從草不停的小墨了個招呼,然?後離開?了木屋,走之前我倒是?一直看著那家?夥在火爐旁一身黑青勁裝兒的背影,心裡既嫌他不喜歡我,又嫌他看劍看得?那樣入神,竟然?走了也不看我一眼。
不過,吐槽歸吐槽,回程的後半段,我的心情還是?難以抑製地歡快了幾?分。
畢竟我知道?了那少年就是?劍神!
劍神他老人家?喜歡我!念著我!
也用一句話?(X10),就讓郭暖律這個宿敵,為了我去驚動一個退隱多年、已?不問世事的老前輩。
可見徹底反彈實為經典物?理原則,這同樣也應用於人生的起?起?伏伏。
可到了酒肆附近,我卻沒有第一時?間直接進?去。
因為不知為何,街麵上多了一些新的攤販,把舊的攤位給?占了,顧客裡也多了一些麵相不太熟悉的,就連攤上商品的品種看著也比從前的花樣多了一些,成色也過於新了。
而我在江湖人之外還是?一個生意人,生意人對於街道?的流動最為敏感,尤其是?自家?店鋪門口的流動,那是?一絲一毫、一分一厘都得?格外用心,斷無半分可放過的。
而如今的流動可不止一絲一毫。
是?附近的小半條街都泛著不對。
於是?我就沉心靜氣,換了更顯粗陋的衣衫,又拿黑粉抹了臉,把輪廓分明凸出的五官都抹得?像上了濃濃的霧霾濾鏡似的,隨手貼了幾?層帶著的假皮在臉頰上,我搖身一變已?經成了一個完全?的陌生人,然?後再去接近了棠花酒肆。
我在酒肆側門,插著兜低著頭,借著透風透光的支摘窗,眼見池喬在裡麵照例擦拭四處,衛嫵在前招呼一些客人,酒肆裡卻多了一些麵相不太熟悉的新客人。
卻有一個客人是?我之前見過的。
且一眼就讓我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那昔日與我和郭暖律大戰過的兜帽男,此刻就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好像蟄伏於山林之間的巨獸,安靜沉定到似乎完全?可以忽略,可隻要你一忽略它,下一秒就注定落在他的掌心暴起?之中。
而端來茶水的小錯,隻看了他的第一眼,就臉上一白。
像被雷劈電打過了一番經脈,身上直接竟顫抖了起?來。
而我自從遇到他以來,就從未見過他有在人前如此惶然?恐懼的一刻。
就好像是?以為躲藏了一輩子,終於以為可以放下心頭警惕的那一刻,被人拿一把致命的刀子擱在了脖子上的那種惶恐、驚懼,以及強烈到了極致的不安。
他認識這兜帽男!?
他是?因為這個人而恐懼到了極點?!?
而對方壓根連一句話?都還沒有說?呢。
我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觀察片刻之後,發現小錯似乎又恢複了短暫的平靜,把內心所有的情緒都壓製了下去,這像是?把一輩子的勇氣都拿了出來,讓他走到那兜帽男之前,輕輕問了一句。
“你來了啊。”
是?很經典、也很謎語人的問候語。
那人的麵目依舊深深地隱藏在了兜帽之下,可聽?得?這話?,卻也點?了點?頭,淡淡道?:
“我是?來了。”
經典的古龍風廢話?。
照這麼水下去,他們?是?可以水過一整頁都不帶拖的。
可我想的卻是?——他們?之間竟然?是?認識的,這兜帽男難道?也是?接星引月閣的殺手?
小錯當年是?排名第十,是?為老十,他叛逃之後,那老十一就頂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老十,如今這個人看著實力遠在他之上,應該不會?是?原來的老十一,那他是?從第一到第九的哪個殺手呢?
我苦思冥想,覺得?CPU隱隱有過載之勢的時?候,招呼客人的衛嫵似乎已?經有些注意到了小錯那邊的異樣,想過去看看,卻見小錯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衝他她了一笑。
“衛姐,我沒事的,隻是?遇到了一位舊相識,我想暫時?和他出去聊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
衛嫵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這一直沉默且不點?單的可疑兜帽男,似乎有一千句一萬句的拒絕可以撂下,可不知為何,兜兜轉轉,她還是?選擇了尊重和信任,讓小錯出去了。
但為了防止小錯吃虧,她似乎回去以後和池喬說?了什麼。池喬也把那目光從他那塊兒萬年不變的臟抹布之上,挪到了小錯和那兜帽男之間的暗流湧動。
而我在窗外,眼看著小錯再看向那兜帽男,臉上的平靜更像是?一種壓抑到了極致,以至於隨時?都要破裂的平靜。
“旁邊有點?無人的小巷,我們?出去說?說?吧。”
他居然?真的放下茶水,也好像放下了什麼顧忌和恐懼,隻讓自己這個“舊相識”跟著他穿過人群,離開?了酒肆。
而我深怕錯過了什麼,又怕貿然?進?去打攪了什麼,就乾脆跳到了屋頂上,在屋上沿著屋脊和瓦片如貓兒一般行動挪走,到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眼看著地上一切的動靜。
小錯已?經領了那個兜帽男到了一處無人的小巷。而池喬已?聽?從衛嫵的吩咐,遠遠地守在小巷附近,不至於偷聽?到對話?,也不至於錯漏了什麼動手的聲響。
到了這一步,我以為小錯是?要和那人攤牌了。
結果他隻衝那兜帽男露了一笑,狀若無事道?:
“七哥,許久不見啊。”
七哥?
七哥!?
這位居然?是?接星引月閣排名第七的老七!?那個男人!?
難怪難怪。
難怪郭暖律認為必須有一把硬朗到極致的劍鋒才能破掉他的防。
難怪我和他兩個劍術高超的殘血加一塊兒才能和這個滿血的家?夥打平。
他是?老七。
他可是?老七啊!
這位八風不動、殺齊四方高手的仁兄,表麵上是?在殺手
ИΑйF
組織裡排行老七,但那是?因為他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殺人準則,平生隻殺十惡不赦之人,以及嚴重威脅到組織的人。因過於獨立倔強且不聽?話?,所以才受到組織高層的打壓,多年來的排名都未曾變過,工資當然?也未曾漲過。
然?而事實就是?大家?都清楚。
排行讀作老七,寫作第一。
實至名歸的接星引月閣第一殺手,也有可能是?近年來武林中貫徹南北、縱橫東西的第一殺手!
組織的頭牌殺手居然?來親自找小錯?
我忍不住緊繃到了極點?,隻是?隨時?都準備出手。
然?而小錯看著那兜帽男,卻隻是?雲淡風輕地笑道?:“七哥難得?來找我,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啊?”
那兜帽男自進?入小巷,便未發一言,如今聽?了這話?,也隻是?慢慢悠悠地把兜帽拉了下來,露了一張我難以想象的麵容。
傳說?中那個拿一根筷子暴力插透了“孤掌擊天下”韓服羽的雙掌,拿一片兒落葉掃瞎了“豹尾神鞭”上官豹的眼睛,以及拿一個手掌捏碎了“千花萬冥手”華浮冥的咽喉的男人……
居然?長得?……
有點?甜美?
我有點?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長得?像是?小甜妹的男人。
有一種已?經準備好了去迎接北鬥神拳畫風,再不濟也是?劍風傳奇畫風,結果忽然?一個急轉彎被天雷劈到了美少女壯士片場的錯愕感。
老七就頂著那張甜美寧靜、卻如木偶機械一般的麵孔,以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神態看向小錯。
連冷漠的情緒都沒有,隻是?中性的審視。
“你這些年活得?不錯。”
他是?這樣淡淡道?。
小錯點?了點?頭,笑道?:“過得?還算不錯。”
眼見他是?這樣笑著說?話?,竟然?好像和老七這等甜美殺神之間的關係還不錯,我雖覺得?違和,但也稍放鬆了一點?。
那老七接下來就問:“過得?夠了麼?”
我心底猛地一沉。
這句話?問得?尋尋常常、平平淡淡。
可其中隱藏的鋒芒和血腥味卻讓人覺得?無法小覷。
這是?要讓小錯回去?
還是?要讓他做彆的?
那小錯隻笑道?:“夠是?夠了,可總覺得?有點?舍不得?。”
老七隻是?麵無表情地打量他。
那表情猶如上了蠟片一樣,有著說?不出的如同凝膠一樣凝固而僵止的甜美,乍然?一看有種詭異的恐怖感,可又說?不出這種詭異在何處。
而小錯任由他打量了一會?兒,忽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一樣,道?:“我知道?池喬已?經跟了過來,你可以不去管他麼?”
老七淡淡道?:“可以。”
“這裡的一切,可以不去告訴組織麼?”
“可以。”
“不要牽連彆人,不要與我的老板動手,可以嗎?”
“可以。”
我又鬆了一口氣,沒想到老七這個甜美臉的殺神看著挺恐怖詭異的,居然?意外地挺好說?話?,還連著答應了三回?
小錯隻充滿感激地笑了一笑,好像所有的遺憾這一刻都已?經被撫平,剩下就的隻有滿意和欣慰。
“謝謝你,七哥,我真的已?經很滿足,畢竟是?你來見我,而不是?彆人……這其實比我想得?還好……要好上很多了……”
嗯?怎麼回事兒?
他忽歎了口氣,袖口微微一動,一根削尖一頭的筷子如同一隻尖簇的遊魚一般從他的指尖滑了出來。
然?後下一瞬間。
他直接閃電般地抬起?筷子那如刀刃一般的尖端。
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啪”地一聲疾響!
一塊兒石頭從我的手中如子彈一般急彈而出,瞬間擊落了他手中的筷子!
然?後又是?“啪”地一聲!
我恨鐵不成鋼地打了小錯一個響亮的大逼鬥!
打得?他半邊臉頰頓時?紅了起?來,五個指印子明晃晃地亮了起?來,他搖晃顫動了好幾?步才回過神來看著我,先是?震驚,隨後委屈和顫抖就晃了出來。
“聶哥?”
我卻怒得?一根根汗毛好像都豎了起?來:“你什麼窩囊東西,連動手都不動一下就敢去自儘!你是?瘋了還是?被他嚇破了膽子!”
小錯嘴唇顫動幾?分,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半圈。
“我……我不是?瘋了,七哥找到了叛離組織的我,他問我‘過夠了沒有’,這是?給?我臉麵,讓我選擇和他動手還是?自裁……我怎會?聽?不懂?”
我怒瞪了那冷淡靜止的老七一眼,轉頭看向小錯。
“他讓你去死你就去死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小錯的眼皮猛地一顫,像旱地裡即將乾涸的魚兒那樣蹦著,可他的搐動仿佛是?萬不得?已?的絕望。
“我欠七哥一條命,過去若非他救了我一次,我早已?死去,把命還他也沒什麼……”
我恨得?又打了他一拳!
這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肩膀之上,直接打出了怒氣和恨意,把他打退了好幾?步的距離!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小混賬!你欠他一條命就想把命還給?他,那當初是?我從血泊和死人堆裡撿了你回來,你怎麼不想想把命留著給?我還呢!?”
小錯倒退好幾?步才緩了步法,楞在原地,愕然?地看著因為暴怒而胸膛劇烈起?伏的我,一時?之間嘴唇顫抖幾?分,卻是?一行酸澀的淚,先不爭氣地從他紅赤的眼角流了下來,仿佛內心的疼痛已?把他切割成了兩半,釘在了兩個人之間。
“聶哥……七哥能來到這兒,是?因為得?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他,就會?是?彆人來,如果是?彆人來,我連選擇死和動手的機會?都沒有,若是?被抓回去,那就是?生不如死,若是?我逃走,那就是?我身邊的人生不如死……“
“我寧願是?他過來,我寧願是?死在他麵前給?個交代,至少他不會?牽連無辜……”
我恨恨地剜他一眼,隨即回頭,目光冰冷地看向老七。
“你要他死?”
老七隻冷淡地看著我們?之間的激烈情緒交流,道?:“我隻是?來看他,問上一個問題。”
我冷聲道?:“現在你問出來了麼?”
他隻淡淡道?:“你把老十養得?不錯,他不舍得?去死了。”
說?完,我們?都是?齊齊一愣。
而老七隻淡淡道?:“既不舍得?死,我也不必留下。”
他一轉身我就懵了:“你……你就這麼放過他?”
老七沒有轉身,隻平平淡淡道?:“他太弱了,殺之無用。”
這等理直氣壯的詞兒讓我噎了一口,連小錯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去問老七。
“你走之後,他們?若問你陳影綽是?否還活著,你能不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幫他撒個謊,就說?……陳影綽已?經死了?”
他隻是?輕輕道?:“我從不撒謊。”
我隻皺了皺眉:“可你若什麼都說?了,他們?必定會?派一窩蜂的殺手前來清剿……而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生活也會?毀掉,明山鎮的人也說?不定會?被牽連。”
對方隻是?沉默。
而且開?始往前走去。
我隻好咬了咬牙,止住了想要追趕老七的小錯,在老七背後喊道?。
“如果我不讓你撒謊,隻是?讓你保持沉默呢?”
對方依舊沒有回答,隻是?繼續邁著機械的步伐。
我最後道?:“他欠你一條命,要怎樣才能把這條命還給?你?要如何才能讓你保持沉默?”
他終於站定了腳步。
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你想繼續養他?”
小錯急得?想說?什麼,我卻一把摁住了他的肩頭,衝著老七冷笑道?:“我把他養得?不錯,對不對?那為何不繼續呢?”
老七驟聽?此言,唇角微微一裂,竟像用一把刀子在兩邊劃拉了一下,他露了一種牽線木偶般詭異而無雜質的笑容。
“好,那就先殺人吧。”
說?完,他忽然?反衝過來。
一隻鋼筋鐵骨般鍛造的手,已?如急電一般橫劈我的咽喉!
下一刻金鐵交鳴之聲驟然?響起?。
因為就在他那一隻手五根手指要捏碎我咽喉的一瞬間,一道?彙聚所有亮芒的劍尖,及時?出現了在我的咽喉之上,如截掉死神的繡花針一般抵住了他的指尖!
我和他交手一瞬,瞬間收回、各退五步,頓時?心神大動,覺得?手中這把雪山精英所鑄的寒劍,正在發出雪穀龍吟一般的清嘯怒顫。
而他的指尖竟然?也在微微顫抖。
卻不是?恐懼,而是?殺人的興奮!
這時?池喬察覺不對,頓時?從守候的地點?衝了過來,眼看就要持劍亂刺,來進?行一場正義的二打一。
瞬息之間,我們?不約而同地同時?撇下小錯和池喬,躍上了重重瓦片覆蓋的屋頂,在無人打擾的高空瞬間對彼此連出了十幾?招!
招招致命!
且招招麵向要害!
可我卻清晰地感覺到他並未使出全?力,於是?轉身一瞬下了地,到了街麵之上,也看著那一道?陰魂不散的影子貼了上來。
老七就在我身後。
冷眼赤目,麵如冰蠟。
含著血的手指微微動著,像在譜寫一道?殺人的美曲。
而我皺了皺眉:“要繼續麼?”
老七淡淡道?:“先殺人吧。”
此“殺人”非彼“殺人”,這“殺人”聲兒一落,原本平平靜靜的街麵忽變了風雲格局。
街上那些麵相陌生、卻互相正常交流的攤販、顧客,忽一個個變了臉色,從攤販和商品下驟然?取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且忽然?急刺過來!
可老七卻比他們?先出手!
他不打招呼忽的就向後一拍,及時?拍翻了一個陌生的攤販衝他背後刺出的一刀,掌還不停,且繼續前行也拍到了那人的脖頸,那脖子就發出一聲兒清脆決然?的響兒,然?後利落地斷了!
我也回身刺出一劍,蕩開?了一個向我背後劈來的一刀,反手刺了一個偷襲人的胸口,劍尖沒入他胸膛,我頂著劍和屍體往前猛衝一陣,拿屍體擋下了幾?個偷襲者砍來的尖刀,然?後我迅速拔了一劍出來,眼看著飛血隨劍尖而四處濺射,我在血未完全?落地之前,點?了三個人的咽喉!
而池喬趕過來,看著這一地的景象也有點?驚了。
“他們?不是?在互殺麼?怎忽然?和街上的人殺在了一塊兒?”
小錯立刻點?醒他:“這不是?明山鎮的人,也不是?接星引月閣的人,這些人隻怕是?‘秋生露’的餘黨,他們?分明是?來殺聶哥和老七的……”
等他們?話?語聲兒說?完,地上已?流竄了一地的血和一地的屍,配合了許多無辜群眾被驚嚇到的尖叫,可是?當他們?看到了熟悉的我,又稍稍放鬆了精神,叫歸叫,跑歸跑,可沒跑竄到釀成什麼踩踏事故。
而我看向那一地被老七捏碎了咽喉的屍體,心有餘悸,卻也格外欣賞地抬頭看去。
看見老七,正慢慢地抖了抖手上的血,像一頭寒風裡的孤狼抖擻掉毛上的血汙。
他看向我,原本沒有任何感情的目光依舊是?淡然?的。
但他說?的話?卻是?。
“你很好,但死了會?更好。”
我冷笑道?:“你也不錯,但不說?話?就更不錯。”
我有點?明白,為什麼小錯會?心甘情願在他麵前自儘。
可我仍舊不允許這鎮子上有比我更牛更傲的人存在。
“你的舊傷還沒好全?……”
老七隻淡淡道?。
“三日後,城郊隱川河畔見,記得?處理好你的後事吧……”
小錯焦急道?:“七哥你答應過我不能牽連他的……這件事和聶哥沒有關係的!”
我隻無視了他,衝著老七發出一絲猖狂挑釁的笑:“好,三日後我會?讓你看看——陳影綽這小混賬到底該叫誰為哥!”
小錯先是?一愣,隨後氣得?連連跺腳,話?都說?不全?了!
他來了
回去以後, 我?已盤算起當日和老七交手的一招一式,如同在腦內裝了個三百六十度的攝像頭,反複播放當時戰鬥的的細節,力求從中找出老七招式上的破綻。
可?是小錯卻是越走越沉默, 越待越靜止。
看這樣子也是沒辦法繼續了。
我?就提起關了門, 把所有人都趕出去,隻留下他和我兩個人, 在房間裡說著話。
我?瞧他半邊臉頰還?是腫著, 印著那五個指印子?, 心裡忍不住有些愧疚,便?伸手遞過去一些絹帕包裹好的碎冰,道:“把這個抵在臉頰上, 會消腫的。”
小錯看了看我?,有些遲鈍和麻木地接過了碎布,可?是沒有任何後續的動作?。
我?以為他是生氣了,就有些無奈道:“不是故意的……是你那時候也太混賬了點兒,怎麼能說自?儘就自?儘呢?我?被你弄得上了氣頭,就……”
他隻搖了搖頭, 輕輕道:“我?沒有在生聶哥的氣……”
半晌, 他忽的咬了咬牙, 握住了我?正在泡茶的手,其力度之大, 動作?之突兀, 弄得我?手上茶液都灑了出來?一些。
“你能不能不要去赴約?我?們一起逃跑可?以麼?”
我?一愣, 麵色陡然一沉:“你說什麼?”
他越發焦急惶恐道:“我?是怕……萬一……不如我?們還?是一起走, 好不好?又或者,你去把這場決鬥推掉……可?以嗎?”
我?默不作?聲片刻, 忽的把手從他的掌中抽出。
茶杯落在桌麵上滾了三滾,茶液翻覆了小半片的木質紋理,可?我?卻覺得這點浪費所帶來?的心疼,遠遠比不上他的話暗示的內容給我?的衝擊。
“你就這麼覺得……我?贏不了老七?”
小錯杵在那兒,靜默如一根殘損破舊的旗幟,好半天次啊撿起了言語,道:“我?與他相?處多年,隻知道他認真出手時從不容情……對他來?說沒有點到即止,隻有殺到儘頭……”
我?全然不信,隻道:“可?上次我?和郭暖律二打一,他不就走了麼?”
小錯居然有勇氣用力地瞪了我?一眼:“那能一樣麼?”
我?也暫時退了笑容,不容拒絕道:“是不一樣,這次是單打獨鬥,所以我?更加不能退!”
聶小棠是聶小棠,聶楚淩是聶楚淩。
聶楚淩可?從不去拒絕什麼高手的挑戰。
若是就此退了,一生的傲骨誌氣也就擱淺在心頭了,以後還?拿什麼勇氣決心去和人拚殺撕鬥?
小錯卻霍然站起,臉色發紅、急切力爭道:“可?你已經不是聶楚淩……你現在是聶小棠,是棠花酒肆的聶老板啊!”
我?卻狂放一笑道:“你有你的堅持……我?自?然也有我?的,如果這次能勝了他,我?能要了這王牌殺手的命,一來?可?以拖延,二來?也能震懾下那殺手組織,讓他們掂量掂量殺我?要用多大的力氣……可?倘若我?推了這場決鬥,便?是失了先機氣勢,他回去以後把你我?的事兒一說,日後組織派他來?圍剿我?們,可?就不止他一人,而是傾巢而出了!”
“再說了……好不容易才攢下的基業,我?憑什麼就這麼放棄了?憑什麼是我?去逃?”
小錯隻急道:“這不是逞能的時候,你就聽?我?一次好嗎……”
我?隻冷聲道:“陳影綽,你鬨夠了沒有!”
說完我?就站起來?,猛拍桌子?發起怒狂:“你一見麵就被他嚇破了膽子?,一筷子?就往自?己喉嚨上戳,我?已經很?氣了!你如今還?攛掇我?逃跑?過往那麼多次生死?冒險,你都沒攔過我?。比接星引月閣更可?怕的聶家,你都沒有怕過。如今這樣子?,你到底是怕我?敗亡,還?是怕我?殺了你的救命恩人?”
這等誅心之論,把小錯也一把震住了。
他愕然而悲戚地看著我?,嘴唇劇烈顫抖幾分,似乎完全沒想到我?能剖心開肺般說出那最後一句話。
說完,我?也馬上就後悔了。
說到底,他今天突然自?儘那個荒唐舉動把我?給刺激到了,不然我?也不能這麼口不擇言。
可?如今一時之間要把話收回,我?也覺得有些不能夠。
小錯隻是目光恍動不休,赤紅著眼看著我?。
“聶哥……相?處三年,你就是這麼看我?的麼?”
當然不是。
可?我?又生怕他一氣之下,又做出像舉著筷子?插喉嚨那樣不理智的舉動,便?硬著頭皮,冷聲厲色道:“我?沒這麼看你,可?你卻看錯了我?!”
彆人打上門來?,我?豈是個能臨陣退縮、望風而逃的人!?
再說了,憑著郭暖律新增的劍,憑著我?二次打老七的經驗,我?就不信沒有什麼勝機。
小錯,也就是陳影綽,因委屈憤怒而劇烈地起伏了幾分,像一脈脈浪頭在他心中翻動不休,到最後卻再無一言可?說,隻與我?剩下了沉默。
我?卻硬起心腸,惱道:“你若這麼擔心他……那我?設法不語他拚殺到底就是了……我?若能勝,留他一命還?不成麼?”
陳影綽卻立刻抬眼看我?,怒道:“這不是我?想說的話!”
我?卻瞬間一出手,就點了他身上的穴道。
小錯驚疑困頓之下,我?又叫了池喬和衛嫵過來?,冷聲道:
“我?要關他緊閉,這三天不許他出這房,不許他見任何人,也不準給他任何可?以削尖刺殺的利器,不許他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
池喬一愣,道:“聶老板,這是怎麼了?”
衛嫵也疑惑道:“難道小錯兄弟又和上次一樣去刺殺梁挽?為什麼要忽然關他緊閉?”
我?瞪了他們二人一眼,也沒說什麼,二人也不再言語,隻是聽?話地把和我?出了房門,把房間用鏈條給鎖了起來?。
陳影綽隻沉默地坐在那兒,不發一言,不說一字為自?己辯解,直到我?把門扉關緊的那一瞬間,也許他才微微抬頭,看了我?最後一眼。
那一眼裡蘊含的千種委屈,萬般悲怒,也許連我?自?己都說不清、辯不明呢。
可?是當務之急,是不能讓他再做出任何衝動之事。
接下來?一天,我?特意去找了隔壁鎮子?的郭暖律,與他商討一下與老七決鬥這事兒。
誰知郭暖律聽?了以後,第一反應就是。
“你就這麼想死?麼?”
我?瞪他一眼:“你上次殺不了老七,就覺得我?也殺不了?”
“我?不是說你一定殺不了他。”郭暖律冷淡道,“但?就算你能殺他,也是慘勝,慘勝後你要多久才能恢複到之前的狀態?如果這時彆人來?殺你,你鬥得過他們麼?”
我?沉默了一瞬,淡淡道:“那你若是我?,你會退掉決鬥,逃跑嗎?”
郭暖律冷笑道:“當然不會,上次的決鬥就被你給打擾了,這次我?肯定會接下來?。”
我?隻瞪他:“你自?己都在找死?,你還?說我??”
郭暖律隻舒了一口氣,道:“我?是一個常年殺人且隻會殺人的人,死?在老七那樣的高手手裡也不算虧。”
他這時卻眉眼一轉,倏忽看我?,問了一句觸目驚心的話:“可?你不止會殺人,你死?在他手裡,你虧不虧?”
我?沉默地品茶喝水,心頭卻泛了一種難得的欣慰和放鬆。
這時也隻有他,能這麼乾淨單純地和我?談生死?、算盈虧。
“放心吧,若我?重傷,梁挽大概也回來?了……他會守著我?的。”
郭暖律瞪我?一眼:“這個時候不嫌人家身世背景不清楚了?”
我?被他嗆得一愣,頓時露了幾分尷尬和無奈,咱們是互相?有秘密隱瞞,我?有時也惱著他的隱瞞,可?正如梁挽所說,這隱瞞歸隱瞞,可?情誼都是真的啊,他將來?若是有難,難道我?不會日夜相?守、以命托付?
我?就想把話題一轉,就轉出了一個十分生硬的方向。
“倘若我?不殺老七,而是打敗或者打平了他,或設法讓他與我?惺惺相?惜,成為朋友……也許他就能替小錯撒個謊,讓他能繼續生活下去?”
郭暖律的白?眼都快要翻到九天之上了。
“老七不是我?,他是殺手,沒有朋友。”
“你的意思是……”
我?先是故意惡狠狠瞪他,隨後綻出輕快淡然的一笑。
“你已經把我?當朋友了?”
郭暖律的白?眼順利空降且砸落了下來?。
“一個將死?的蠢貨,談朋友有什麼意義?”
說是這麼說,但?郭暖律這嘴比龜殼還?硬的傲慢人士,還?是在路嬋夫婦的木屋旁,和我?明說暗說了他與老七的相?識,並說了一些招式中的特點,甚至與我?比鬥起來?,也算模仿了老七的招式,幫我?特訓了一下。
首先,老七根本不會擁有恐懼情緒。
所以我?的騙招和換招可?能是不太奏效的。
二來?,老七的招式向來?是反常識和反直覺。
所以郭暖律引以為傲的預判和算力也不太管用。
就算能預料到套路,他的力度也太猛烈了些,彆人一口氣打飛一頭牛,他吹一口氣能打飛十頭牛,那再大的預判在招式之下也失了原有的威力。
幾番論談之下,我?們在如何殺老七這事兒上充分交換了彼此的觀點,坦誠地交流了彼此的風格,作?為鍵盤推演大師是算到了極致,可?謂是獲益匪淺。
等到兩日過去,我?覺得差不多了,就告彆了郭暖律,回去了。
臨走前他忽然說了一句話。
“有沒有什麼話,想讓我?帶給老吳?”
我?一愣,郭暖律道:“你去死?,至少留一句遺言給他吧……”
我?:“……”
這張嘴咋這麼會說話呢?死?人聽?了都得揭棺而起了。
想了半日也不知道說什麼,我?隻無奈地笑了笑自?己的詞窮,道:“若我?真的……那也是辜負了他的指點,還?有什麼話能給他?你就把我?的劍帶給他吧……”
郭暖律疑惑道:“你的劍……哪一把?”
我?卻沒再回答他,隻翻身上了馬背,隨著馬蹄聲兒如玉擊器皿一般長?短而出,風中隻留下了我?的一陣陣愜意輕笑,和郭暖律的一點疑惑哼聲兒,再無其他。
可?等到了棠花酒肆後,我?興衝衝地去了後院,看見衛嫵在廚房整理菜肉,池喬則在大樹之下研究什麼新的酒釀,一切看似泰然有序,我?卻有了一絲絲不詳的預感。
“小錯怎麼樣了?”
池喬大大咧咧地一笑:“沒事,鎖沒被動過。”
我?卻皺眉道:“可?是……你中途離開去找酒釀的時候,有沒有讓衛嫵過來?幫你看著他?”
池喬微微一愣,道:“沒有,但?是就一小會兒的功夫……應該沒什麼大事兒吧?”
什麼叫沒什麼大事兒啊?
我?瞪了他一眼,直接去看了那房間的門鎖。
發現確實是沒有動過的跡象。
我?鬆了口氣。
卻忽然想到了什麼。
直接起躍而飛上了屋頂,發現那屋瓦有被翻動的跡象!
我?登時覺得大事不妙,趕緊把鎖打開。
果然裡頭是空空如也,人沒了!
池喬看得懵了一懵,我?氣得一跺腳,也顧不上去罵他了,轉眼就要去找人,卻聽?得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大堂那邊傳過來?。
我?登時衝過去一看,發現小錯已經依著一根柱子?,沒有正麵對我?,隻露了半個側身給我?,看上去好像還?沒缺胳膊少腿,隻是呼吸顯得有些沉重,可?能剛剛才劇烈奔跑過。
眼見人還?在,我?鬆了口氣,無奈道:“你出去也不留個信兒給我?,你知道我?們多擔心嗎?”
他卻不正麵看我?,隻是喃喃道:“你就是不願聽?我?的話……一定要和他廝殺拚鬥到底,對麼?”
我?聽?得他的話微微一愣,赫然發現了之前忽視了的一點。
這大堂的空氣裡,什麼時候有了這麼濃重的血腥味兒?
我?立刻奔到那立柱的正麵,發現小錯是靠著那立柱沒錯。
可?他的整個人好似是在血泊裡浸了一遍再出來?的。
且麵色慘白?到連一絲血色都見不著了。
我?當即衝過去查看,慌忙急切道:“你出去乾什麼了!?”
他卻慘然一笑。
“去找老七。”
我?愕然看他,他卻目光深邃地看我?,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決絕卻淒切地笑了一笑,然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處處新鮮冒血的傷口。
“他不肯殺我?,但?我?主動挑釁他……他也還?是對我?動手了……倒讓我?試出了他許多沒見過的招式……你看看這些傷口……你看出什麼破綻了麼?”
我?在極度震驚惶恐之下,一時連言語都說不出了,隻是嘴唇顫抖幾分,死?力地握著他那隻快要滑下去的手,怒道:“你做了什麼……你都做了什麼啊!”
而小錯隻是流著淚看我?,他的血氣流失得比笑容還?快些:“七哥的一招一式,橫切側砍都與旁人不同……你若看這些傷口,也許能從其中看出一星半點的生機……”
我?驚惶之下才想起了什麼,隻朝後頭怒吼道:“池喬!衛嫵!把傷藥針線繃帶都拿過來?!快點!”
他卻不管那些,像一具即將失去生機的殘骸似的,輕輕地碰了我?的腕子?,虛弱道:“彆管那些了……”
他一說我?就越是恐懼,我?越是恐懼身上的動作?就越是遲緩麻木,鼻頭酸澀,臉上顫抖道:“我?都和老七說好了不動你……你去找死?乾什麼!”
“你說我?在乾什麼啊?”
他用儘全力去維持自?己的聲色,卻不如之前那樣沉定寧靜,每次的呼吸、起伏,都像是一種萬不得已的搐動,脈象上充斥著一種絕望的虛弱,臉上的笑容卻與之相?反,如同渴望著什麼似的,他滿含笑意地看著我?。
“我?這一輩子?過得渾渾噩噩……隻有被你撿到以後,在這個鎮子?裡過的三年,還?算活出了個人樣兒……如果你沒了,就算我?能活下去……也又要回到之前那種日子?……”
“我?不想去過那種日子?……我?真的過夠了……聶哥……”
我?幾乎聽?得一陣窒息,恐懼悲戚已把我?的心頭攥得緊緊的,我?急切的呼吸聲和他沉重的呼吸聲已鋪滿了這整個大堂,連池喬和衛嫵趕過來?的聲響好像也沒能蓋過去。
池喬把小錯破損的衣衫一點點扒拉開來?,我?隻拿過針線,想要去縫合傷口,可?我?之前連針線活都沒怎麼做過……這麼精細的縫合根本沒辦法一下子?精通,更何況我?的手指現在正因為失去小錯的恐懼而微微顫抖著。
他卻微微仰頭,像被陽光按倒了似的那麼輕輕地倒落下來?,輕聲到幾乎讓人聽?不到那聲響:
“沒關係的……你從屍體上看,也一樣能看得出……”
我?氣得一下子?眼皮直搐,隻覺得眼前景象又模糊了幾分,他身上的血氣卻一點點沉重地散溢開來?,好像一隻貓兒在跋山涉水多日以後,終於用儘了最後一點力氣。
“陳影綽你彆再說了……我?當日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我?當時真的是……”
“沒關係的……”
他的氣息漸漸弱了下去。
“聶……”
他的聲音漸已聽?不清楚,似說著“聶哥”,似喊著“聶楚淩”,又像是在念著“聶小棠”,但?已閉上眼,呼吸漸漸微弱下去,整個人已陷入了失血過多的瀕死?狀態中。
而我?在酸澀和恐懼裡浸著自?己,抱著他,支撐著他,喉嚨裡發出幾聲痛苦不似人的咕嚕聲兒,像呢喃又似乾嘶了幾聲兒,手指劇烈顫抖之下,針在他的傷口穿了一穿,卻沒有縫到合適的位置,我?瞬間意識到自?己這樣根本做不了手術,就把針線遞給了池喬和衛嫵。
“你們誰有做縫合的經驗,幫他!”
池喬惶然地愣住,衛嫵也陷入了懵逼之中。
而我?看向兩臉驚恐的他倆,才想起這倆根本就不會什麼細膩針線活兒,隻會草草包紮,身上如陷入冰窖般徹底寒涼下來?,體內充滿了絕望。
忽然,有個細嫩的聲響從我?背後傳出。
一隻手接過了我?顫抖的掌握的針線。
我?大概是含著赤色的眼,詫異地看過去。
是梁挽!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此刻麵色沉重地接過了針線,看了看小錯,毅然決然道:
“取剪刀、烈酒、熱水過來?,把他抱到裡麵去……這些傷口讓我?來?縫合!”
我?立刻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惶地去找這些材料,而梁挽抱起血窟窿一樣往外汩汩流溢的小錯,把他抱到了裡麵,衛嫵和池喬如同兩個無主的幽魂那樣跟隨,進了一個空置的房間。
等到裡麵傳來?了刀片刮開血肉,針線密密縫合的聲音,我?才驟然回過神?,茫然地發現,自?己已經踱步踱了十幾圈。
一個時辰後。
梁挽滿頭虛汗地走了出來?,麵色也有一些蒼白?。
我?驚恐地看向他,似要在他的臉上求一個答案。
而他麵色沉重地看了看我?。
忽然歎了一口氣。
我?心頭頓時猛顫。
他歎完卻舒展了開來?。
“……他的命,保住了。”
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腳下踩到枯枝和落葉,撲出了數個嬌嫩的聲響,連心頭也仿佛被驚動了似的一跌一蕩的,他卻忽然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沒事了……到底怎麼了?”
我?看著他,麵無表情地不說話,他越發疑惑,我?卻隻是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後沒有去看小錯,也沒有去看衛嫵和池喬,隻是自?己走到了自?己的房間,沉默地關上門。
半晌,房間裡多出了一陣悲戚和壓抑的哭聲。
以及梁挽,在門外默默地站著,守著,等著這哭聲輕微下去,漸漸成了一種破碎而不成型的呢喃,到最後模糊壓抑到了聽?不出半點人音,連聲線也像是打亂成一片兒以後支離了形狀。
他沒有敲門而入,隻是默默地站在門外。
等了許久。
忽然走了。
我?以為他要休息了,我?視線模糊地看去,才發現門縫裡,被推來?了一方新鮮柔軟的、用於擦拭和保持尊嚴的帕子?。
“想哭就哭,彆拿手去擦,一直擦會把眼皮擦紅的,拿帕子?吧……”
那人在門外溫柔而關心地說。
“這不是你的錯……他知道的,我?也知道的……去看看他吧……”
我?立刻打開門,含著淚瞪了他一眼。
然後還?是一句話不說。
隻是更用力地抱了抱他,像失而複得那樣狠狠抱了一抱,接著越過他,我?終於鼓起勇氣去了那個充滿血氣的房間!
尊重
我從那個充滿血氣的房間出來以後, 悲戚難過壓得我整個人都好像扁了幾分,心裡像一片空白似的什麼都含不住,踉蹌幾分,眼看要被這不平不實的地麵絆上一絆。
一雙手卻及時地接住了我。
我回頭一看?。
果然是梁挽。
也就隻有他。
他此刻目光關切地看?我, 握著?我的手, 支撐著我的搖搖欲墜的身軀。
而在?他身後,池喬和衛嫵也是兩?臉關心地圍了過來, 像是也要尋求依靠一樣想從我身上得個答案。
我登時鎮定了幾分心神, 對著?梁挽道:“傷口怎麼樣了, 你詳細說一下吧?”
梁挽沉默幾分,道:“傷他的人很有分寸,對傷口的把握就像是我對繡花針的把握那樣精準, 可以做到傷他十幾下,可十幾下都避開要害,隻是在?關節之處……所以小錯才能活著?回來看?到你。”
我登時眉頭一皺:“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手下留情了?”
梁挽篤定道:“這確實是手下留情,但因為他在?受傷之後奔襲回來看?你,傷口在?路上一道道地崩開,即便積少成多, 流失這麼多的血, 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
我遙想著?小錯這一路奔來隻為了看?我最後一眼的情形, 心中無比酸澀難抑,眼眶頃刻又要落下淚來。
可梁挽在?看?我, 池喬和衛嫵也看?我, 我麵上仍極力鎮定:“你說傷到了關節, 會不會影響到他以後……”
梁挽歎道:“影響是一定有影響的, 隻是不知道影響多少,也許恢複得好?, 他仍能動武,但不知有以前的幾成了……”
我卻道:“就是說……一切都是未知,對不對?”
梁挽點頭道:“我這次回來,把羅神醫也請了過來,讓神醫如今正在?明山鎮與屈山鎮交界處的一處藥廬。”
我立刻握了他的手,努力道:“你把小錯帶到羅神醫那兒去看?看?,務必想法子?讓他完全恢複……多貴的藥都可以,多大的人情我都可以欠著?,你隻讓羅神醫找我就是了……”
梁挽卻凝眉道:“我若是去送人的話,那你怎麼辦?”
我隻道:“我還能怎麼辦?當然是等在?這兒了。”
梁挽眉頭輕輕一挑:“方才池喬兄弟和我說了一點,傷小錯的人……是他從前的一個舊友,對不對?這個人為了把小錯帶回去,現在?要和你廝殺拚鬥,對不對?”
他的兩?個“對不對”,卻隻換來我的一聲無奈的淺笑。
這笑聲像脆生生的刀片撞了劍尖,笑完之後,我轉而去握了他的手,試圖把掌心的熱全部傳導過去。
“是,我是要去拚鬥、去廝殺,小錯是為了給我增加勝機,才把自己折騰到這一步的,所以我更不會去躲、去逃。”
梁挽還未表態,衛嫵倒是堅決地掀了桌子?,毅然道:“正是這理?兒,小錯兄弟被傷成這樣,不管對方是什麼高手,都該打回去才是!”
她是無論如何?都可□□,池喬卻更為謹慎道:“可那人我也見過……他氣勢可怕,武功深不可測……聶老?板即便能勝,也是慘勝,真不能避開這一戰麼?”
他不但自己保守持重,更是看?著?梁挽道。
“梁兄弟,此刻能勸得住老?板的也隻有你了,你是最沉定冷靜的,可不能莽撞衝動啊。”
這是看?出梁挽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我看?向?梁挽,梁挽則目光殷殷切切地看?向?我。
好?像此時此刻,他心中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想阻止我去。
可是動手,卻隻伸出一手,那五指攀在?我的肩頭,猶如一個穩定而堅決的依靠。
“除了為小錯兄弟複仇之外,這場廝殺可還有彆的原因?”
我道:“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讓他能在?這兒,和我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才必須走這一遭。”
梁挽似乎讀懂了我眼中的堅決,可還是極力不舍道:“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麼?”
我隻是笑著?把這個問題拋了回去:“除了頭幾次,我可曾逼迫過你道出自己的真實身份背景?”
他目光一動:“沒有。”
“雖不知你的真名是什麼,可我你是有些悲慘往事?,也是有深仇要報的。我可曾逼你放棄複仇,永遠不去冒險?”
他似乎知道了我想說什麼,笑容越發苦澀:“沒有。”
“那現在?……你要阻止我去決鬥、阻止我去廝殺麼?”
梁挽沉默片刻,終於抬眼給了一個眼神。
“換做從前,我拚儘全力也會阻止自己喜歡的人去赴死,可經曆了這麼多,明白了你的性子?以後,我隻知道——你若已?下定決心,便沒有什麼是辦不成、做不到的。”
他赫然把這句“喜歡的人”撂下,驚得我頭皮猛地一炸,他怎麼能夠在?人前說這些呢?
我趕忙看?向?了池喬和衛嫵。
可衛嫵隻是了然一笑,似乎早有預料。
連池喬也是麵不改色,好?像早就知道。
我奇怪:“你們……早就看?出來了?”
“都是江湖兒女?,老?板何?必害羞呢?”衛嫵有些爽氣地笑了笑,“即便之前沒看?出來,但……梁兄弟在?老?板不見的這七天,發了瘋似的找遍把明山鎮附近翻了個上上下下,那時我就已?經隱隱猜到……更何?況,梁挽之前還向?我要了一些特殊的傷藥……”
什麼傷藥!?
不過瞧你這話說的,這就不能是單純地為了朋友義氣麼?
池喬也撓撓腦袋道:“我是負責酒釀和清理?的,這酒肆裡有什麼痕跡變化,我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所以,其實我也早有懷疑,隻是如今更加確定罷了。”
……啥意思啊?你都發現了什麼痕跡變化啊!?
我登時感?覺自己就像一把被剝離了劍鞘的劍,連劍上的光澤放在?燈下供人細細品味,心中惱怒頓起,手上有點癢,想找這兩?個夥計大打八十回合,可一抬眼瞧見了梁挽那格外動情和專注的眼,我頓時覺得自己的許多情緒遇上他,就像一場烈火遇上及時的潤雨,想燒起來也不能了。
因為,你看?看?他看?我那眼神。
那樣動人。
那樣熱切。
好?像他可以站在?那兒看?我一輩子?那麼久。
他看?的那樣兒——好?像即便這酒肆裡有千個萬個人去擾他,他心裡眼裡也唯裝我一人,再裝不下其他人其它事?。
哪怕再不舍得,他也選擇了尊重我的決定。
這擱在?以前,那得是多大的進步啊?
罷了罷了,就允許他當眾表白吧。
我笑了一笑,用力而無所顧忌地,上去抱了他一個滿懷兒,幾乎把所有重量都托付過去,抱得他都踉蹌了幾下,這人發覺我的衝撞意圖,隻是無奈一笑,伸出手,用最穩定和溫柔的五指,攏了我腰身上那麼一點兒。而我任憑他,隨著?他,讓他在?兩?個夥計麵前去擁著?我、親著?我,做得他們臉色通紅,我也沒有躲避。
好?像很多我以為很重要的顧慮,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管它呢。
人生得此一知己,夫複何?求?
明日生離的生離,死彆的或要死彆,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抱著?自己所愛之人?
今晚我就和他一起守著?小錯,在?小錯的病床旁邊打個地鋪,咱倆擠一個被窩裡,單純又動情地說上一整晚的悄悄話,又有何?不可?
第?二日。
天還蒙蒙亮,梁挽休息妥當,就打算先一步帶小錯去找羅神醫,但他保證以自己的輕功,日暮前一定能飛奔回來,他的意思是——讓我先等一等他,再去決鬥。
我答應得好?好?的。
可到了日暮,他還沒有現身。
也許是被什麼絆住了手腳,也許是馬上就要到了。
可我不想再等下去。
我想了想,我怕他萬一跟我去決鬥,中途和老?七打起來,那可真一發不可收拾了。所以我之前都沒敢說是老?七,隻說來人是接星引月閣的殺手。
我固然在?乎尊重,可為了保自己最愛的人,有時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小錯是如此,我又何?嘗不是?
這時已?接近日暮,天邊那絢爛明麗的彩霞,把一半的天兒燒得可以聽見劈裡啪啦的脆響兒,另一邊卻被層層鉛雲籠罩,罩出了一個晦暗不明、陰冷潮濕。
就在?這半明半暗的天下,我來到了河畔之邊,瞧得見那一個人早已?等候在?河邊。
到了這時候,他居然還能有心閒坐河邊,看?著?潮起潮落,臉上突出一個八風不動、喜怒不明。好?像萬事?萬物?的發展與他全無關係似的,不由得讓我驚訝。
等我坐了過去,也隻聽他淡淡道:“你來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兒,也學?著?去看?眼前的潮起潮落。
下一刻要彼此廝殺到底的兩?個人,此刻倒是一樣安靜。
“謝謝。”
他隻奇道:“我險些殺了你的兄弟,你卻要謝我?”
我隻坦誠道:“以你的手段,如果想殺他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他能逃回來,也是你留了情的結果。”
他沉默片刻,忽莫名道:“原來他是為了你。”
“什麼?”
老?七淡淡道:“他挑釁我,與我動手,卻隻防禦閃躲,堅決不肯還手攻擊,這樣一心求死的人,殺了有什麼意義?”
我心中一酸澀:“可你也已?經重傷了他。”
老?七淡淡道:“你可從他的傷口上看?出了什麼起手轉折的破綻?”
我想了片刻,道:“看?出了一點,不多也不少。”
他唇角微微一勾,露了一絲機械而詭異的笑。
似是對我看?出的破綻饒有興趣,又仿佛是很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什麼。
“他已?經無法殺人,而你既肯為了他而來,無論結果如何?,回去以後,我都隻說老?十已?經死了。”
我心中一鬆,立刻意識到對老?七而言——一個無法殺人的小錯(老?十)和死了沒什麼區彆,這樣說對他不算撒謊。
我忍不住又道了一聲兒:“謝謝。”
“不必。”
老?七忽地麵無表情地看?向?我。
“因為一會兒動起手來,你得死在?這兒。”
他的口氣那樣平淡冷箭,像是在?闡述一個天經地義的結果,而不是假想與威脅。
而我隻是笑道:“我也一直想單獨會會傳說中的天下第?一殺手,之前領略過閣下的風姿,可總被打斷,實在?不雅。”
片刻之後,又好?像是恒久之後。
他與我忽然同時出手!
他一掌心拍向?我最脆弱的咽喉,而我一劍點向?他的脖頸!
決
眼看那一掌如風似電一般襲來, 就?要抓到我咽喉之處時,我忽回身一劍,迅速撥開了?它。
那手掌隻被撥回三分,便迅速轉勢襲來。
比十分之一還快的一個瞬間, 他竟以兩指突襲。
奪撚了?那劍鋒。
我頓時覺出劍尖由原本的顫抖不已轉成了一種靜止不動, 那壓覆在劍尖之上的兩指力道之勁,宛如兩朵鉛製的雲, 裹挾凝滯了萬千的浪頭。
他甚至還想反轉劍鋒, 夾斷劍尖!
我登時明白, 為什麼郭暖律引以為豪的預判和算力在老七麵?前?卻不起作用,還隱隱處於一種下風。
無它。
這家夥力道是真的大啊。
幸好我早有研究,劍鋒一轉逼他脫手?。
但他不脫手?。
我就?立刻以劍鞘戳地, 借此為支點,雙腿蘊力激蕩地撲朔而出,上下一起,分?彆踢在了?他的膝蓋,和他的老腰!
老七這才脫手?。
脫手?伴隨著後撤。
後撤間的雙袖卻如剪風一動,已有兩把短刃滑動而出。
如兩道金光在陽光下一絞, 如剪一樣切向我的脖頸!
我登時向下一個大仰, 險險避開這絞動的金光剪。
然?後腳步且滑且動。
動到最後, 我已如金蟬脫殼一般從他的包圍之中脫出。
且滑動到了?他的身後。
然?後頭也不回,直接把劍往後遞去!
這算得?精準無誤、力道恰到好處, 宛如雷掣電殛的一擊。
眼看就?要一把沒入他的腰腹, 攪動其中的五臟六腑了?。
千鈞一發之際。
他竟以兩把短刃返回相擊。
瞬間一道激在劍尖, 一道激在劍身!
激了?個震顫波走, 我登時覺出一股子澎湃不休的巨力從那兩點傳至了?全身,我馬上變換了?個招式, 劍尖一揉二轉,把兩道短刃壓製下來的力道,如流水一般卸去了?大半。
我再把劍從中抽出,劍尖回到了?我的身側之後,先是一道直刺胸口,然?後刺到一半,換成?上挑抹脖,劍尖帶著華光寒意抹向他的脖子!
他竟是直接等?到了?最後一刻,等?到那劍尖幾乎已離他的脖頸無限近的那一刻,他才迅速變招。
一把短刃立在脖頸,格擋住劍尖的抹削。
一把短刃卻被他反手?遞出,直接刺我胸!
我拿鞘蕩開了?短刃,卻覺得?手?上的波動正澎湃而來,瞬間收手?後撤幾步,感覺這人的巨力蘊在兩把短刃之上,就?像是拿著一個巨人的手?掌去握著兩把精巧的繡花針。所以即便刃短,壓力也可致命。
硬拚果然?不可。
換個方式去打。
我回憶梁挽當時和我打架的樣子,運用滑步遊身,如燕子投林一般繞著他迅速奔跑且轉起圈來。
一邊轉圈,且一邊出劍、撩劍、點劍、刺劍、劍劍都往致命之處騷擾刺襲。
而他不得?不一邊跟著我轉圈,一邊手?上叮叮當當地格擋開劍尖,一旦動作慢了?一步,被我繞到了?背後,我定然?一劍刺穿他脊背!
這種生死之間的交鋒,讓我全身血液沸騰之際,更恨不得?一劍刺穿敵手?,看見?他自覺懊悔的那一刻!
而他皺了?皺眉。
似乎不喜歡這種困局。
於是這人忽在某一刻舍棄短刃,使勁力道朝我踢出一記!
我不甘示弱之下,也以一踢相撞!
登時骨骼硬碰骨骼,肌肉亂撞肌肉。
純粹的力與硬度的較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作響!這直撞得?我的下腿肌肉一搐。
而他卻借了?此力,用足尖絞了?我的小腿,把我拉近幾分?,然?後旋出一道短刃,旋抹剪風一般旋向我的脖頸!
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幾乎是躲不過去的。
我登時覺出一種生死之間舞動的刺激,腎上腺素飆升到了?極致之後,我卻更覺出一種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衝動。
我要活著回去。
活著見?到小錯。
活著再見?挽挽!
我登時抬起臂膀,找準角度調整高度,由他在臂膀上翻出了?一道兒淺淡的傷口,而我卻這個機會迅速果斷地刺出了?一劍,就?刺入他的大腿!
而他也順勢扭轉身軀,緊繃一身鐵器般的肌肉塊兒,讓這一刺雖然?沒入了?腿,可入肉不算深,並不夠刺斷筋脈。
在這之後,我們數度交鋒。
第一回合下來,他的足尖處多了?一抹小小的血跡。
第二回合下來,他的肩頭又多了?一點淡淡的血痕。
第三回合,第四?回合,第五回合……幾個回合之後,我借用他不躲不避的特點,讓他的身上多了?五個鮮明可怕的創口。
而這五個回合裡,他隻給?我造成?了?一個創口。
卻是在腰腹之處。
叫我覺得?血氣?流失了?更多,敏感之處越發搖曳著鑽心徹骨的疼痛,可卻不能叫停,也無法脫離。
決鬥之前?,我設想過千百種結果。
到了?決鬥的一開始,我發現老七並沒有那麼地不可戰勝,我的劍法勝過他,我給?他造成?的創口多於他給?我造成?的。
可到了?決鬥的後期,我卻隻能無奈地發現——即便劍法勝他,算計勝他,招式勝他,在實力相差不算太大的情況下——決鬥最終還是成?為了?身體?素質的比拚。
他的身體?素質還是遠遠大於我的。
而他對於疼痛的反應卻遠不如我強烈。
他好像沒有恐懼這種情緒,也沒有基本的生理?反應。
就?像是剝離了?一個人該有的生存情緒,變得?如同戰鬥兵器一樣隻知殺人。
就?在我腰腹劇痛顫抖之時,我的劍仍舊精準地打飛了?他的短刃,且挑了?他的右手?腕子!他卻能不顧疼痛地以左手?手?掌拍來,半途化掌為指,指尖變成?往上一挑!
而我僅僅是因為這搖曳全身的劇痛,而慢了?一步。
就?慢了?這麼一小步。
他的指已搭在我的脖頸。
我歎了?口氣?,閉上了?眼。
一個解脫般的死而已,也沒什麼。
良久,聽著潮起潮落的響兒,聞著山風裡鹹腥粗糲的味兒,擱著那一根致命的指頭,我卻沒等?來值得?一等?的死。
我奇怪地睜開眼,發現老七也奇怪地看向我。
他看著我,如同一道破碎的神像忽然?有了?更多的裂痕,翻出了?血肉的氣?息,在這人冰霜不進?的眼裡不知為何,泛起了?一股子突兀而難言的情緒。
我奇道:“你在乾什麼?”
他的目光忽往下:“你這腰身,是否有一道舊日的刀傷?”
我更驚:“你怎知道?”
我話說出口才猛然?意識到。
他這知道是舊傷便罷了?,還能準確地說出是刀傷。
難道昔日聶家的內亂,他有參與過,還是旁觀過?
那我們今日還是第一次見?麵?麼?
他忽的收回手?,退開幾步。
這讓我都幾乎驚呆了?,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我是頂著一千一萬個問號去問他:“你竟不殺我?”
他隻道:“不。”
他一隻手?是負手?垂地,另外一隻則去拍打了?身上的灰塵和血跡,淡淡道:“若我就?這樣殺了?你,那到底是真憑實力殺了?你,還是仰仗舊傷和舊毒而殺了?你?”
我登時說不出半個字,隻覺得?眼前?的這一切似乎已荒謬到了?極點。
等?他走開幾步,且要越走越遠之後,我才惱起十?萬分?的怒來,恨恨道:“你給?我站住!”
他頓時站住,卻回頭看我。
“不管舊傷也好舊毒也罷,是我輸了?。”
我幾乎是含著一番怒意去輸出情緒。
“輸了?就?是輸了?,你還不過來殺了?我!”
他卻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就?這麼想死麼?”
“本來我是一心隻想活,剛剛都做好心理?準備去死了?。”
我怒得?氣?頭上下湧動,傷口像是活轉了?一樣燒過來。
“結果你殺到一半又不殺了??你是瞧不起人還是以為我就?真不能殺了?你?”
眼看著我以劍指他,老七卻眉頭一皺,鼻尖微微一聳一起,問:“你中的毒,是不是‘三層獄’和‘九道蓮’?”
這都聞得?出來?不對勁啊。
我更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聶家內亂一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沉默片刻,忽道:“我隻知道……這兩種毒皆出自於接星引月閣。”
我聽得?心口一震,老七卻忽的袖口一動,拋了?一個物件給?我,我頓時接住,發現是個小木盒子,打開盒子一看,才發現裡麵?是一枚黃澄澄的丹藥,且聞著有一股異香。
再看向那人時,他已眯了?眯眼,冷淡道:“回去以後,兌著水,把這枚丹藥吃了?,你的毒應該能解掉大半……”
我頓時訝異無比地看向他:“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卻回過頭,隻是掃了?自己的全身上下,重點看了?看被我的劍尖光顧過的五個傷口,那五處甚至還在咕汩汩冒血。
“一個被毒弄壞了?身子的人,還能給?我造成?這樣的創口,若非你舊傷舊毒發作,險些就?要打平……”
隻是打平,不能打勝麼?
他似察覺我的想法,格外冷淡道:“沒人能打勝我。”
說得?那叫一個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他卻看向了?我。
“把毒解了?,身子養好,我可沒興趣殺一個毒發的人。”
我惱地捏緊了?盒子,因被看輕而生出了?一種極致的惱怒:“那我一輩子不解這毒,你就?一輩子不殺我了??”
說著說著劍光一動,幾乎一瞬間就?已擱在他的後背上。
他卻毫不畏懼,隻冷色瞪我。
“你若敢浪費我的藥,我先殺了?老十?!”
我冷嘲道:“你連我都殺不了?,怎麼可能去殺小錯?”
他卻接著冷聲道:“我若是你,就?會儘快帶他離開此地。”
我這便奇了?:“老子的基業都在這兒,憑什麼離開?”
他卻瞪我:“你不知是誰把老十?在此的消息放出去的?”
我心裡登時生出了?千萬個疑竇,道:“是聶家?”
老七沒再說一句話。
他這人似乎有留言的限製,說夠了?就?不能再說一個標點。
而我就?眼看著他這麼一身帶血地煢煢而去,再無半點蹤影留給?我,隻留了?這麼一個小盒子,和一枚丹藥上殘留的香氣?。
等?我回到了?酒肆,已是傍晚時分?,發現池喬和衛嫵早已掌著燈,守著店,就?候在那兒,見?到我皆是鬆了?一口氣?。二人又覺得?我這也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地回來,肯定是贏了?,嘴上說著慶賀我的大勝,我卻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沒好氣?兒地進?去喝了?狠狠一大口水。
二人這才疑出了?什麼不對勁,奇怪地彼此對視了?一眼,問道:“老板這是怎麼了??”
我卻喝完仍覺不夠,罵罵咧咧了?幾句。
把頭轉向一邊,卻是忽然?愣住了?。
因為梁挽也回來了?。
他匆匆遲到,可身上卻有一些斑駁的血點。
我立刻要衝過去查看,他卻比我更快地衝過來看我,到了?跟前?,他熱熱切切地看向我,目光像是要把人融掉一般。我也驚惶地摸了?他的全身,發現這些血點大部分?是彆人的血,即便有傷也不算深,我才稍微鬆了?口氣?,可剛剛抬頭看向梁挽,他卻二話不說就?抱住了?我。
從前?往往都是我感情外露,是我去抱著他。
這次卻換做是他,如此用力地抱著我,抱到幾乎要融進?骨髓血肉裡去,抱到我幾乎有些無所適從、被他的占有欲給?驚了?一驚,發現這輕易想分?開都分?不開呢。
我這才感覺到——他分?明是浸於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還能再見?到我的激動,一時片刻根本不願和我分?開分?毫的。
我隻給?池喬和衛嫵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識趣地走開,同時小心問梁挽道:“怎麼了??為什麼遲了??”
梁挽卻避而不答,隻是抱著我。
抱了?一會兒才赫然?發覺到什麼。
他忽的分?開,關切疼惜地看我:“你腰腹又受傷了??傷口可痛麼?”
我笑道:“不痛的,隻是被一個混賬東西氣?飽了?。”
這混賬東西說的是老七。
但也許說的也是某人呢。
他隻溫柔地看了?我一眼,同時把我迎到了?後院的某個房間。我拿了?繃帶、藥酒、剪子,我要學著他從前?的樣子給?他包紮,梁挽無奈拒絕了?好幾回,可都沒拒掉我的熱情。
於是我就?一邊給?害羞的他包紮,我又一邊問道。
“你是個素來不會遲到的人,是不是路上被人截擊了??”
梁挽點了?點頭,我又問:“小錯已送到羅神醫那邊了??”
他繼續點頭,我便鬆了?口氣?:“想必在神醫那兒養傷,定是不會有礙了?。”
說來說去,我發覺他回來以後有些異樣的沉默,便奇怪道:“你怎麼不說話?怎麼隻是點頭?”
梁挽沉默片刻,眉目微動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有問題就?問唄,這麼支支吾吾的做什麼?”
他卻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我,似乎要問的是一個一旦得?知答案就?不會再有回頭路的問題。
“小棠……”
“……嗯?”
“你是聶家的人麼?”
我包紮的手?勢忽的一頓,就?好像原本利利索索地乾到一半,卻驟然?撞到了?一堵銅牆鐵壁似的。
片刻,我驀然?抬頭看他:“是哪個聶家?”
他把我的動作儘收眼底,目光陷入了?進?一步的凝重。
“就?是那個勢力最大、耳目最多、禍害武林最廣的聶家。”
我沉默片刻,就?像一個帶著秘密的人如履薄冰地行走了?大半輩子,可到了?被揭穿的一時一刻,我終究還是怕一腳踩空,由此落到毫無生機的冰淵冷河裡去。
可我甘願就?這麼被揭穿麼?
我都未曾去揭穿他的身份。
我隻收起驚異,竭力維持麵?部表情的冷靜,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在回來的路上到底遇到了?什麼人,我也不知你為何說我是聶家的人……”
他沉默片刻,像是明知不可為而非要為之地決絕一笑。
“那……你是聶楚淩麼?”
我一愣,驚惶已占據上風。
“你問我什麼?”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專注地問:
“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說中在小蒼山聶家內亂一役中挑了?‘山河劍’ 連山海、‘百川劍’ 魏百軒、‘珠光寶氣?掌’ 金翠屏、‘玉成?刀’ 溫庭玉的那個男人——‘劍絕’聶楚淩?”
我赫然?看向他,心中幾乎已搖曳出一種無可抑製的驚惶。
他知道了??
他是怎麼知道的!?他回來的路上究竟經曆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