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破廟,確實鬨鬼。
夜半有阿沅氣若遊絲的哀鳴不說,更要命的是,每逢子時這十八裡坡上的死屍便會成群結隊出來——覓食。
人會餓,鬼也會餓的。
阿沅也餓得不行,但她能忍。而這些行屍走肉更像是被人為操控的,並不是所有死屍都會變成厲鬼的。
成為厲鬼除了心有不甘和怨氣,還要當日的陰氣夠重才行,所謂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是如此數量龐大的,成群結隊的,阿沅跟在季陵二人身後混了這些年也見了些世麵,這更像出自某些邪修的手筆。
比如那半瞎李喜歡用人血修煉,用死屍煉小鬼的邪修也不是沒有。
隻是平常來那麼四五個也夠多了,今日這鋪天蓋地仿佛要把這破廟踏平的架勢——
阿沅瞪了一眼這病書生,怪他!
這十八裡坡寸草不生,能吃的早吃乾淨了,除了黃沙味兒,就他這股人味兒熏人!
果不其然,本就紙糊似的圍牆立馬就被這群死屍弄塌了。他們雙目渾濁,全靠嗅著空中那似有若無的味兒,登時一張張麵無表情的青白麵孔齊齊看向病書生的方向,就是阿沅也心頭一悸。
餘光瞥見那病書生木頭似的立在原地,這會兒怕是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吧?
那群行屍猶如得了號令,一個個身形詭異畸形地朝書生匍匐攀爬而去,喉間發出駭人的猶如野獸般的低吼聲。而這書生——仍然一動不動。
這是……
嚇傻了?
阿沅皺眉凝視著,半點出手的意思也沒有。
她不會傻到和這群行屍搶食,她這情況不被這群行屍發現就不錯了。
她修為再低也是修了個肉身出來的,難不保那書生不夠打牙祭,這群行屍就來吃她。
她自身都難保了,當然不會為了個萍水相逢的人出手。
哪怕這個病書生的長相真的很對她的胃口。
哪怕她真的覺得如斯美人落入這些汙穢之口真的很可惜。
哪怕她前一刻還在為看到一個活物歡喜。
哪怕……
可是這書生至於行屍的爪子都快伸到眼前了還嚇得一動不動,連逃跑的本能都忘了麼???
在阿沅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然扯著病書生的胳膊鑽進了鏤空的坐佛內。
造這坐佛的工匠許是偷工減料,這坐佛竟然是空心的,不過這也方便了阿沅,每夜這些行屍遊蕩進破廟之時,她就躲在這鏤空的坐佛內,倒一次也沒讓這些行屍發現過。
隻是這坐佛內的空間本就狹小,平時也就將將容她一個,此刻又加了一人,還是個身高腿長的大高個,一人一鬼就這麼塞棉花似的塞進去,阿沅整隻鬼幾乎嵌進這病書生的懷抱之中,動彈不得。
登時阿沅被一股冷香混著一絲藥香從四麵八方包圍起來。
一人一鬼近的,呼吸相聞。
阿沅忽然想到了什麼,她低叫一聲捂住了臉。
她想,若是這書生敢尖叫、敢嫌棄她,敢說她一個“醜”字,又或者不用說話,眼裡是嫌惡、恐懼、惡心之類的,她就把他推出去,喂行屍!
她說到做到!
“你……咳咳……”
清冽的、低沉的嗓音響起,阿沅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阿沅死死咬住嘴唇,她知道自己現在多醜、多嚇人,難堪像波浪一樣一下一下衝擊著她的心理防線。就在她快要被這股難堪擊倒,委屈、羞憤的淚控製不住的浮現之時,書生接著道:
“疼嗎?”
阿沅愣住了。
手腕被人碰了一下,阿沅好似觸電般縮回,書生連忙道歉:“對不住,是我魯莽了。我弄疼你了嗎?”
阿沅緩緩放下手,觸及書生一雙鳳眼又下意識捂住臉,半晌又緩緩的放下。望著近在咫尺的書生,呐呐道:“我……是鬼。”
“嗯。”書生輕聲應了一聲,接著手成拳抵在下顎悶咳幾聲,似乎怕被外麵的行屍發現。
阿沅眉頭微蹙,懷疑書生沒聽清,又補了一句:“我跟外頭那群行屍一樣……不,也不一樣,我是鬼,是妖,是……”
而書生的鳳眸卻死死凝在阿沅骨肉翻飛的雙腕上,輕聲道:“疼嗎?”
“……啊?”
阿沅順著書生的視線也看向自己的雙腕。
慘烈的,醜陋的,全是日日夜夜啃出來的牙印。
阿沅怔怔看著病書生修長的、骨節分明的長指輕輕觸碰著她腕上的肌膚,好像被一根羽毛輕輕撓了一下,書生碰到的肌膚登時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阿沅瑟縮了一下抽回手,藏在衣袖內。
書生絞在她雙腕上的視線跟著斷了。阿沅抬眸看去,霎時撞進一片猶如海一般的,深沉的,她看不清情緒的鳳眸中。
僅一瞬,那書生垂下眸,歉然道:“失禮了……”
阿沅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阿沅擰著眉將心中怪異的思緒拋開,許久,落下一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