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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67564 字 4個月前

女童尖叫著,這是每年她最期待的環節,她想成為“聖女”絕大部分也是為此——穿上世上最最最最好看的衣裳!

隻見櫻花樹上湧動的金色樹紋忽然從樹身上抽拉出無數條金絲來,金絲相互糾纏、纏繞,居然憑空織出一件繁複奢靡,湧動和金色光輝的嫁衣來!

嫁衣完成之際,碩大的櫻花樹仿佛被抽乾了精氣,亦完成了它的使命,花瓣一瞬間都落了下來。

那閃爍著金輝的嫁衣在阿沅琥珀色的瞳孔中,越來越大,越來越鮮明,鮮明到每根金絲都分毫畢現,阿沅怔怔的看著,看著它徑直飛向薛時雨——

一瞬間腦海裡驟然閃過薛時雨身著嫁衣死於季陵懷裡的畫麵,那嫁衣與畫麵中時雨姐姐身著著的嫁衣融為了一體……

這是……這是琯琯告之她的未來!

“不可以!”

阿沅驟然一聲尖銳的大喊,她下意識一手拽著薛時雨的腕子將她拉到身後,那本該鑽入薛時雨體內的金色嫁衣鑽入了她的體內!

一道刺目的金光之後,覆於她麵上的赤色惡鬼相麵具裂了開來,狹長的睫毛顫了顫,露出一雙澄澈的茫然的琥珀瞳。

琥珀瞳裡映著薛時雨錯愕的神色,以及薛時雨背後,無數跪地的人們。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雲霄:

“恭迎聖女!”

阿沅身後,沈易臉色異常難看,緊緊握著折扇的指骨泛白,手背青筋畢現。

作者有話說:

第95章 95 ◇

◎“你是……玉陶公主?”◎

“你是被神選中的少女!”

耳邊陣陣驚歎聲不絕於耳, 阿沅從最初的震驚、慌亂之後恢複了鎮定。

倒是薛時雨急了,她拽著阿沅的手臂:“跟我走。”

在薛時雨拽住阿沅的一刻,眾人皆怒目而視, 本慈眉善目的村民倏然人人呈惡鬼相怒視薛時雨, 氣氛劍拔弩張。

“放肆!”

“你要對聖女做什麼!”

阿沅淡淡掃去:“是你們想對我的朋友做什麼?”

少女身披金色嫁衣,金色的光躍映於她周身, 恍若神祇降臨。

隻淡淡掃了一眼, 竟叫人不敢逼視, 敬畏之情油然而生,眾人皆退了下去, 拜服於她腳下:

“聖女恕罪。”

阿沅:“……”

阿沅不由舒了口氣, 她不過試試, 沒想到這幫人居然這麼聽“聖女”的話。

阿沅拍了怕薛時雨的手,附耳悄聲道:“沒事,不是說了跟著聖女去探探那個‘吾皇’的底子麼?既然我是聖女不是更方便了麼?”

“不可。”薛時雨秀致的眉頭攏成一座小山丘, “我們根本不清楚這個妖的底細,萬一你受傷了怎麼辦?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當聖女,那就讓我……”

“可是神樹選擇了我呀。”阿沅登時打斷了她。她本想告訴薛時雨琯琯告訴她的一切, 薛時雨便是穿上這身嫁衣死在季陵懷裡的,可知曉未來之事神乎其神, 時雨姐姐定是不信, 阿沅索性省了這番口舌, 隻道,“選中了的聖女還能換麼?即便能也是我去更好吧, 時雨姐姐你身上佩劍都沒了, 而我不過一介孤魂野鬼, 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況且…”

阿沅一頓, 掃了眼向她跪拜的人們,甚至引他們入金庭不死鄉,對他們愛答不理的古怪老頭也臣服在地,阿沅東躲西藏了半輩子,還是頭一次有這樣睥睨天下的爽感。

她聳了聳肩,無聲笑了笑:“當個什麼破聖女也不錯嘛。”

話落,兩道冷颼颼的寒光聚在她身上,薛時雨還有書生,每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阿沅:“……”

我說錯了什麼???

阿沅下意識和識海內的彼岸花吐槽,然而遲遲收不到回應。自她入了金庭不死鄉便是如此,彼岸花好似沉睡一般,任她怎麼喚也沒有應答。

阿沅眉心一皺,心裡隱隱覺得不安,然而此刻她按下心中的不安,對著薛時雨淡淡一笑:“放心吧,沒事的。”

眸光瞥了俊容有些鐵青的書生,貓瞳彎成一抹月牙,衝他歪頭眨了眨眼睛,輕聲道:“以後補償你。”

沈易略微一頓,鳳眸有些深的看了眼阿沅,倏然又變回了那個有些頹唐的倜儻瀟灑的書生,他笑了笑,鬆鬆垮垮的抱著雙臂立於她身後側,眸光潤澤如玉,隻道:“玩得開心。”

阿沅忽然什麼也不怕了。

餘光瞥見一抹白,是季陵定定的看著她,俊容一如既往的森冷,不知在想什麼。

阿沅貓瞳微眯,忽的就將身側的薛時雨一把推到他的身邊,眉頭一挑:“交給你了。”

季陵匆忙之中虛虛握住薛時雨的雙肩,再看向阿沅時,她已背過身去,一襲金色婚紗曳地,不知何處飛來的螢火蟲圍著她,想要接近卻又不敢接近。

意識到自己盯著她的背影陷入漫長的怔忡之後,桃花眸倏然變深,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隻聽見那引他們入秘境的韓伯高呼:

“那麼……儀式開始!”

千樹萬樹身上淌下金色的液體奔流於阿沅的足下彙成了一頂金色的轎子,載著她往高處奔湧,櫻花樹下的男男女女居然不約而同的丟下了麵具,居然……居然擁抱著就開始親吻起來!

更甚者直接解了衣帶幕天席地的直接…直接躺了下去!

羞煞個人!

這可比話本裡的刺激多多了!!!

“他們……他們供奉的到底是個什麼神啊……”

阿沅喃喃著,震驚得無以複加。

“大概是個不正經的邪神吧。”末的,補了聲低嘲,“嗬,哪來的小妖也敢妄自稱‘神’,膽兒夠大啊。”

潤澤的聲音就響在方寸之內,阿沅怔了一瞬連忙探出頭卻不見人影,扇麵自她麵前忽然張開又消失,頂上傳來熟悉的欠揍的聲音,“這兒呢。”

阿沅連忙探出身子往上瞧,書生赫然就坐在轎子頂上,歪著頭撐在左手上,兩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曲著,明明是不舒服的姿勢,他看起來卻愜意極了。

好個頹唐的風流客。

阿沅恍惚間想著,這廝確實有這樣的本事,不管身處何地都像自家後花園似的!

她撇撇嘴,一臉嫌棄,唇角卻是上揚的:“你怎麼來了?還挺快。”

沈易一雙鳳眸自底下一片放蕩的旖旎風光一掃而過,遠山般的長眉擰成一團,輕輕“嘖”了一聲才道:“好不要臉的妖精,不盯緊能成麼?”

阿沅心裡甜滋滋的,正待說什麼,忽而人群之中傳來尖銳的哭喊聲:“放肆!不準碰我!你、你們……我要治你們的罪!放開我!”

阿沅一頓,探頭看去,轎子頂上,沈易一雙風眸倏然暗沉了幾分,眸光自下極快的逡巡一邊後,盯著某處騷亂處,向來春風拂麵般的俊容,一絲也蕩然無存了。

鳳眸一片晦暗。

“放手!放手!我要治你們的罪!我要誅你們九族!”

很快那騷亂處漸漸分明了,兩名男子押著一衣衫不整的女子,厲聲叱喝:“你是誰?何以擅闖金庭不死鄉?!!”

女子衣著襤褸,甚是狼狽,不過依稀能瞧出其樣貌姣好,即便一身襤褸,通身氣質也難掩貴氣,竟絲毫不怵,高聲嚷嚷著,怒不可遏:“你們居然敢碰我,我一定要叫皇兄治你們的罪!你們……你們……”

阿沅正瞧著起勁,忽見沈琮走上前,似是難以置信:

“你是……玉陶公主?”

阿沅微微一怔。

那女子瞧見沈琮,怔愣之後驟然狂喜:“……沈琮,沈大人?!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在的話也就是說……”

女子驟然開始掙紮起來,兩個男子居然拽不住她!她左看右看,忽然仰頭直直看向半空那頂金色的轎子,看到轎子上那麵容如霜似雪,仿佛天邊月似遙不可及的青年,一雙眸倏然就紅了,喃喃著:“我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女子兩手於唇邊像個小喇叭似的,衝著書生高聲喊著:“沈易,你不來找我,所以我就自己來啦!”

隨著女子話落,沈易的臉色更臭了,一雙鳳眸仿佛一潭死水,冷冷的盯著她。

女子卻絲毫沒有被青年眸中的冷漠擊退,她笑著揩去眼角的淚,眸光下落忽然定住了。

怔怔的盯著金色轎子中,撐著下顎一臉好奇盯著她的少女。

雪白的膚,貓似的瞳,一襲金色的嫁衣熠熠生輝,比天邊的月更燦爛。

那女子盯了許久許久忽的驟然發出尖銳的喊叫聲,尚未褪儘的喜悅之色僵在臉上,仿佛見到鬼一般踉蹌著後退,恐懼到了極點反反複複說著同一句話:

“你……你來找我了……薑沅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不是我……你彆過來!彆過來!”

第96章 96 ◇

◎她哪是來當聖女的,分明是給妖怪當小老婆來的!!!◎

“她認得我。”

這是阿沅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她也認出了這就是沈琮藏著的畫卷裡的女子。

我好像……誤會了什麼。

她不光認識我, 還顯然和書生關係不淺。

阿沅胳膊肘搭在窗上,挑眉向上瞥了眼麵色冷沉至漠然的書生,貓瞳眯了眯, 足尖一點, 直接從金色轎子裡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眾人尚未發現的時候, 閃現在這個在沈琮口中名為“玉陶”的女子麵前。

“你認識我?”

玉陶怔怔的看著她, 居然駭得說不出話。

阿沅居高臨下盯著她, 貓瞳眯了眯,逼近她:

“你怕我?”

“為什麼?”

玉陶恍如噩夢驚醒連連避退:“你……你彆過來!彆過來!”

阿沅沒有放過她, 步步逼近:

“‘薑沅’……是在叫我麼?”

“不是我害你的……彆過來……彆過來……”女子居然不敢直視她, 掩麵躲避。

阿沅挑了挑眉, 真覺奇了怪了,正待再問清楚些,沈琮攔在了她和這名女子的身前:“可以了。”

阿沅:“???”

阿沅莫名其妙:“可以什麼了?我又沒對她做什麼, 我就問問,你緊張什麼?”

沈琮抿了抿唇,似有難言之隱, 許久才開口:“你可以捉弄我,可她…畢竟是大魏的公主……”

“公主怎麼了?”阿沅笑了, “問幾句話不行啊?”

阿沅偏頭看向藏在沈琮身後的所謂的玉陶公主, 越看越覺得蹊蹺, 上次隻是在畫卷裡遠遠瞧上一眼,就令她莫名氣悶心慌的, 現下真見到麵了, 倒不至於心慌, 好奇是真的, 尤其這位公主見到她猶如見到青麵獠牙的怪物一般,說不認識,她自己信麼?況且——

阿沅眯著眼打量了沈琮一會兒,他越是阻攔,她便越是要知道。

“她明明認識我,為何裝作不相識?不行,我要問清楚,你讓開。”

“阿沅姑娘……”

沈琮一臉為難卻執意擋在玉陶麵前,阿沅正待撥開他問個清楚,忽而平地卷起漫天櫻花雨將阿沅籠罩住,韓伯高聲道:“聖女且寬心,既是您的朋友自會好生款待,倒是您,莫誤了良辰吉時。”

阿沅一頓,還反應過來所謂的“良辰吉時”是啥,眼前忽然鬥轉星移,她居然又回到了那頂金色的轎子裡,麵上還覆了層紅蓋頭居然揭不開!

她光顧著絕不能讓時雨姐姐穿上這嫁衣,卻忘了,這是一般的衣服麼?這是嫁衣啊!

她哪是來當聖女的,分明是給妖怪當小老婆來的!!!

漫天櫻花雨淩厲如刃卷著金轎往天邊奔馳而去,沈易鳳眸一抬,正欲抬手勾住金轎邊沿,花瓣如刃剜了他虎口一刀,他指尖微微滯了一瞬,金轎便已轉瞬飛馳十丈開外。他眉頭微蹙,正欲追上去,人群烏泱泱的襲來,沉溺於□□之中的男男女女拽著他,媚笑著:

“來啊,快活啊。急著去乾什麼嘛。”

不光是沈易,所有人都被絆住了腳步,季陵小半天已經甩了不下四雙玉臂,仍有女子往他懷裡撲來。他冷眼看去,修羅似的,眼角眉梢都泛著凜冽的寒氣,女子居然不怵,水蛇似的手臂攀上他的肩上,麵上兩坨紅暈,呼吸之間全是濃烈的酒氣:“脾氣好差啊小哥,一起玩玩嘛。”

甚至連空師父身上都纏了不少!

急得空師父連忙盤腿念心經,一邊大聲衝眾人道:“那老叟的酒裡有催情物!經這花香激起催情情狀,眼下這酒、這花……甚至空氣裡全是催情物,不可吸食!”

薛時雨一邊掩鼻一邊躲避著纏繞上來的男女:“此舉根本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儘快找到阿沅……”

薛時雨一時不妨被人群淹沒,沈琮大喊一聲:“時雨!”

洪流般的人群將眾人衝散,沈易已數不清弄折了多少人的臂膀,身旁是墮入紅塵情海相互勾纏如交尾蛇一般的癡男怨女,而他隻身立於翻滾的櫻花鋪就的紅海中,白衣翩然竟然不染一絲紅塵□□。遙遙盯著天邊隻剩一點金色暗影的方向,下顎緊繃猶如拉滿的弓弦,鳳眸一片晦暗。

負於身後的雙拳緊緊的握著,指骨泛白,手背勃發起根根如臥龍般的青筋。

“她……她不是死了嗎……”

身後忽然傳來猶如夢囈般,帶著顯而易見驚恐的聲音。

是玉陶同樣看著金色轎子消失的方向,怔怔的回頭,一臉慘白的看著書生,嘴唇戰戰,許久才找回聲音,“是她對嗎?你居然……你居然真的找到她了哈哈……哈哈哈哈……”

書生隻瞥了她一眼旋即轉身離去,任女子在身後又哭又笑的。

“哈哈哈哈哈……薑沅你活著跟我搶,死了也要跟我搶是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從來金枝玉葉的公主第一次像個瘋婆子似的衝著那道修長孤仃,單單一個背影就冷漠得令她想流淚男人嘶吼道,“沈易!她已經變成鬼了你知不知道?!她都變成這樣了你還要……你還要執迷不悟嗎?!沈易!”

書生恍若未聞,腳步未曾停過半步。

“沈易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找到你的嗎?你知道我為你舍棄了多少?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這麼對我……沈易!你不能這麼對我!”

那道背影決絕而殘酷,竟一次也未回過頭。

少女頹然的跪下,掩麵哭泣:“沈易,你不能這麼對我……混蛋!混蛋……”

書生並未走遠,而是徑直走到神樹之下,正是方才將全部靈力傾注於金轎的神樹下。

神樹傾注了全部的靈氣一瞬間凋敝卻又在韓伯已清酒的灌注下逐漸又有了生機,乾枯的枝上有了細嫩的芽,周而複始,不久便會又盛開美麗的花。

韓伯盯著近在咫尺的男人,濃眉緊擰:“神樹乃我們金庭不死鄉的聖物,輕易不得靠近。念你是聖女的朋友且饒了你一次,回去吧,年輕人。”

書生忽的歪頭一笑:“我若動了如何?”

談笑間一掃儒雅風度,儘是邪氣。

老叟驀的一滯,冷冷的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那便是與整個金庭不死鄉為敵。”

書生莞爾一笑:“奪妻之仇還未報呢,那便為敵吧。”

倏然平地掀起颶風,折扇掀起風刃登時攔腰向神樹砍去!

作者有話說:

終於!終於解封啦!我也終於能去圖書館碼字了!今天有點少,明天多寫點,明天見啦!感謝在2022-04-25 21:56:29~2022-05-02 19:12: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97章 97 ◇

◎“你明明是我的妻子,為何幫他人說話?”◎

阿沅隨著金轎時而好似乘風而去, 絲絲縷縷沁涼的夜風穿過她的發絲,卷著她的衣袂又消失於空中。時而又好似徜徉於海底,飄飄搖搖, 她隨著金轎沉浮, 暖流自她的指尖纏綿、流逝。

很快,風聲、水聲都聽不到了。

轎子停了下來。

隨著轎子停下, 阿沅微微一頓, 發現自己可以動了。

她一把扯下紅蓋頭, 恍若窒息的魚重重喘了口氣,立馬抓住轎簾正要掀開時略略一滯, 一滴汗沿著額角淌了下來, 沒入衣領內消失不見。

四周一片死寂, 轎子裡靜悄悄的,她眉頭微微一蹙,抿了抿唇, 輕輕吐出一口氣才掀了開來,映入眼簾的是——

一片錯綜繁複猶如一道道金色河流交織的宛如銀河星盤,她被此等美景震懾的呼吸一滯, 眼前美景瑰麗又詭異,沒有隨處可見的骷髏, 也沒有衝天的妖氣和令人作嘔的濃重的血腥味兒, 靜悄悄的, 好似天地之間隻餘她一人。

可偏偏比那日在隆穀城城主宅底的萬骨窟還令她恐懼。

恐懼猶如成千上萬隻螞蟻自她的尾椎骨不斷往上攀爬、噬咬。阿沅咬了咬牙,還是從轎子裡走了下來。甫一踏在地麵上, 好似踩在一麵水鏡上, 很快她發現更令人吃驚的事。

月亮就在她腳下。

阿沅踉蹌的倒退兩步, 愣愣看著巨大的血紅的月亮幾乎站不住, 喃喃著:“這是……怎麼回事……”

“你正站在世界的源流之上。”

遙遙傳來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阿沅聞聲望去,一道修長的人影站在條條金色暗河彙流而成的康莊大道上,遙遙與她相望,可惜的是看不清麵容。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居然毫無察覺。

負於身後的雙手緊了緊,阿沅略略頓了下才道:“你就是……他們口中的‘吾皇’麼?”

那人似乎笑了笑,並未答她的問題,隻道:“過來。”

條條金色的小河彙聚成一條跳躍著金色火焰的汪洋大河,倘若阿沅見過黃河,便能一眼看出這和黃河條條支流如出一轍,不光月亮,黃河都在她的腳下。

黃河之水天上來,那條條小河彙聚而成的汪洋大河上接蒼穹,隨著那人話落,阿沅霎時不受控的飛向那汪洋大河,飛到那手可摘星辰的蒼穹之中。

那人於群星之中,就站在她麵前。背對著她,一襲耀金長袍曳地,群星也成了他的襯托。

他望著傾瀉而下的鎏金瀑布,望著瀑布流沙般分開無數支流如同經絡不斷延伸蔓延,淡淡道:“世人不知,日月星辰、山川江水之所以春來暑往,生生不息皆因生命之泉的灌溉。生命的奧義儘在於此。”

阿沅緊緊盯著他,忍不住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究竟是妖還是……”

那人轉過頭來,緩緩道:“我是神,是此間最後的神明。”

話落,眸光定定地看著她,儒雅、和煦,鳳眸裡同樣藏著一片璀璨星辰。

阿沅一瞬間瞳孔緊縮,錯愕失聲:“沈、沈易???!”

一樣的鳳眸、一樣的鼻一樣的唇……這人居然和書生長著同樣一張臉!!!

阿沅很快反應過來:“不可能!你絕不是他!對了,之前的夢獸也會化作他人的模樣惑人,你絕無可能是他!你到底是何方妖孽?為何要化作書生的模樣?”

“我就是我。”那人看著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聲音恬淡而疑惑,帶著淡淡的不虞,“你明明是我的妻子,為何幫他人說話?”

阿沅一頓:“呸,誰是你的妻子?”

“你啊。”

那人仍是好脾氣的笑笑,或許連沈易自己也不知道,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唇角隱約有一個小小的梨渦,而這人……同樣。

阿沅手心漸漸滲出汗,還未待說些什麼,那人忽的逼近她:“你有沒有想過,我才是真正的沈易,是他偽裝的我?”

阿沅一怔後怒極反笑:“彆忽悠了,你到底什麼目的?我不管你們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反正……反正你要找老婆找彆人去,放了我!”

那人不疾不徐,新庭信步似的,終於走到了她麵前,聞言眉間的褶皺更深了些,緊緊的盯著她不厭其煩的又說了一遍:

“我是沈易,而你是我的妻,是生命之泉的選擇,也是天意。無論你信還是不信。”

阿沅:“……”

阿沅發現跟此人完全說不通,而且這人還再向她走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兩三步,而且因他的靠近,來自力量上的絕對威壓越來越重,阿沅下意識就要奪路逃跑卻發現她又動彈不得了!

甚至連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渾身僵立在原地,隻能睜著圓遛的貓瞳看著“書生”越來越靠近她,直到近無可近。

他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撫著她的發,輕輕彎下腰,撚過一縷在鼻下輕嗅,阿沅一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書生”就著這個姿勢忽的上挑眼眸望著她,好脾氣的笑了笑,鳳眸裡全是旖旎的風情:“沒關係,我會讓你知道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話落,鬆開了她的發,轉而指尖挑開了她的衣領。

作者有話說:

沒能多寫一些……明天繼續努力!!!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問號,後麵會解釋清楚噠,要耐心哦,我去跳本草綱目啦,明天見!

啾咪!

第98章 98 ◇

◎“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殺了你嗎?”◎

一滴血落在纖長如玉的指上。

一滴, 兩滴。

那正扣在阿沅身前衣領交合處的長指微微一滯,鳳眸一挑盯著麵前的少女。

“你不願意?”

少女的唇被自己咬的殷紅,貓瞳裡恨意昭彰怒視著他。

青年忽然笑了:“你居然變成了這樣……原來貓也會撓人。”

青年就這樣饒有興致的端詳了她一會兒, 忽而又道, “你這般……不知他可曾後悔?想來,也是不會的。那人……嗬。”

“明明是個神卻活得比螻蟻還低賤。”

青年一襲聖潔的金袍, 俊容同樣高雅聖潔叫人不敢直視, 前一秒如謫仙般高雅出塵, 下一秒卻麵露諷刺,全是戾氣。

阿沅卻驟然鬆了口氣。

他不是書生。

書生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然而阿沅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她從未遇見過比現在更糟糕的局麵了。眼前這個和書生像了個十足十的怪人, 她既沒從他身上聞到妖氣, 也沒聞到人味兒,卻被壓製的動彈不得,不是阿沅自吹, 自吸食了彼岸花上千年的靈力修為,即便是季陵想要讓她如現在這般動彈不得也是做不到的,難不成這人……真是神仙不成?

少女一雙漂亮的琉璃眼裡怒火昭彰, 尤其眉心的花瓣印記幾乎快燒了起來,青年嘴角噙著笑端詳了一會兒, 莫名其妙道:“即便生氣也彆有風味, 難怪他割舍不下。”

他挑高了一側眉笑道, “不讓你說話快憋死了吧?”

他食指輕輕一彈,阿沅忽然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 她微微一頓後火力全輸:“你敢碰我的話, 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不對, 我管你是仙是魔還是妖, 上天入海我都不會放過……”

登時連珠炮似的吳儂軟語忽的消了音,阿沅嘴巴張合著卻又發不出聲音了!

“聒噪。”

“沈易”眉頭微蹙,眸光清冷地看了她一眼。

阿沅:“………………”

混賬東西!

青年盯著她忽然道:“被人愚弄的感覺並不好吧?”

阿沅瞪著他忽然發現自己又可以說話了!

“我去你……”

“再大呼小叫就永遠彆說話了。”青年眸光淡淡的看著她,阿沅霎時頓住,有些艱難的將嘴裡呼之欲出的臟話咽了進去,再開口時隻餘不解:“你到底是誰?為何扮作沈易的模樣?又為何……為何……”

青年接過話來:“為何一副與我頗為相熟的樣子?”

阿沅微微一頓,咬緊唇又重複了一遍:“你到底是誰?”

青年抱臂立於她麵前,垂眸盯著她:

“我是你夫君。”

阿沅:“………………”

阿沅暗自咬緊下唇,額角布了一層細密的汗,緊握的雙拳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青年眯了眯眼端詳她:“你很緊張?”

指尖嵌進掌心,阿沅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因為我和他像極了對麼?”

青年話落隻望著她笑。

“你跟他一點也不像!”阿沅厲聲叱喝,“你這樣愛仿人的妖我見多了!隆穀城的行屍也是你的手筆麼?你到底什麼目的?!又為何模仿書生?跟他有仇麼?”

“為何不能是他仿的我?”青年微微蹙眉,歪著頭盯著她,“我啊,他沈易敢做的我也敢做,不敢做的,我還敢。我知你初嫁尚有些羞澀……“

說著手伸了過去,愛憐的撫在阿沅披肩的如瀑般的長發上。

還未落下便換來一雙隱隱泛著赤紅的貓瞳冷冷的注視:

“你敢碰試試。”

那長指微微一滯,妥協般的縮回,聳起肩笑道:“好,我不碰。我說過我會讓你知道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依附於我。說罷,你的心願是什麼?”

“真把自己當成神不成?”阿沅嗤笑,“我沒什麼心願,快把我放……”

“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殺了你嗎?”

阿沅驀的一僵。

不知何時起,金色的河流淌過他們的足踝,阿沅隨著青年的視線看向足下奔湧的河流之上,是夕陽西下,萬物生長,是車水馬龍,暮鼓晨鐘。

阿沅於奔流的河坡之上看到了世間萬物。

阿沅怔怔的看著,忽而身後傳來夢囈般遙遠的聲音:“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麼?”

她有些怔愣的轉過身對上青年略顯深邃幽暗的鳳眸。

“沈易”莫測的笑了笑:

“我來滿足你的心願,我來告訴你……究竟是誰害得你,吾妻。”

話落,一手輕輕推在阿沅的肩上,阿沅雙眸驀的睜大徒勞的伸手卻未抓住青年一角衣料,整個人不住的倒了下去,倒在奔湧的黃金般璀璨流光的河水中!

溺於洶湧波濤的一瞬間,晶瑩的水珠飛濺在眼前,阿沅瞳孔緊縮,千千萬萬滴水珠於她眼前幻化出無數個場景,那無數個場景漸漸串聯彙聚成同一個畫麵——

無邊暗夜之中,悶雷陣陣恍若巨獸長吟。青紫電光交錯恍似要把夜空撕裂開來一般,一陣刺目的電光閃過,恍如白晝之後又歸於一片寂靜。

“撲通——撲通——”

是血的味道。

最後一道白色的電光閃過,刹那的瞬間,阿沅看到了自己。

看到自己雙目失神躺在地上,胸口一個駭人猙獰的巨大傷口,汩汩淌著血。

血流了一地。

以及,躺地的“她”身前——

隻手握著心臟,一臉木然俯視著地上的“她”的,書生。

沈易。

“轟隆”的一聲,驚雷劈下,陡然天旋地轉,登時好似從萬裡高空墜了下來,豁然有什麼東西被大力掀開,光泄了進來,緊接著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阿沅!阿……”

季陵驀的一頓,停了下來。

少女身著一襲金色的嫁衣,頭上同樣戴著蓋頭端端正正、安安靜靜的坐在轎子裡。

好似待嫁的新娘……不,此刻她就是待嫁的新娘。

好似在等著那個人,等著意中人揭開她的蓋頭。

迎娶她。

季陵看著這樣的阿沅恍惚了一下,忽的毫無預兆的緊張進來,喉結隱蔽的上下滑動了一下。

“阿……”再次開口居然有說不出的沙啞,季陵略頓了頓,忙定住神,複又道,這次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聲音似乎怕驚擾了新娘,“阿沅。”

然而少女連分毫也未動,仍一動不動的端坐於轎中。

季陵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終於覺察出不對:“阿沅?”

他不再躊躇,伸手去揭蓋頭,還未觸及時便被一把抓住了手。

抓住他的手白皙、纖細、沁涼,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極其用力。細看之下隱隱顫抖著。

季陵居然一時掙不動。

“為……為什麼……”

季陵微微一怔,蓋頭隨著少女的晃動兀自滑落了下來,露出一張慘白的、驚惶的芙蓉麵。

阿沅鬢發皆濕,渾身好似從水裡打撈出來一般濕淋淋的,她死死抓住季陵的手,望著他,劇烈的喘著氣仿若窒息的魚。琥珀色的雙眸漾著一層淺淺的水光好似哀傷到了極點,同樣蒼白的朱唇顫顫的,詰問他、質問他,字字泣淚:

“為、什麼?”

第99章 99 ◇

◎“彆那麼緊張,偶爾也可以依賴依賴彆人嘛。”◎

少女望著他, 雙目赤紅,字字泣淚:

“為什麼?”

季陵渾身一震,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阿沅, 他從未見過這樣悲傷的她。好像……好像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敞露在他麵前, 鮮血淋漓。

他沒來由的恐慌和心痛,向來沉穩音線居然有些慌亂:

“你怎麼了?阿沅?阿沅!”

少女恍似沒聽到, 恍似陷入某種絕望的泥沼裡, 仍固執盯著他, 抓握住他的手輕顫著,指骨泛白卻仍不肯鬆手, 好似透過他看到另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季陵的心臟好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眸光一暗,下顎倏然緊繃,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阿沅仍死死抓著他, 指甲嵌進他的皮肉內,雙目赤紅似要淌出血淚來,一句一字啞聲道:“你…為什麼……”

季陵沉默的任她將指尖嵌進他的皮肉內鮮血淋漓, 直到阿沅再度詰問他,他才眉梢微動, 另一手利落的抬起落下, 阿沅便不受控製的倒了下去, 季陵單手一勾阿沅便倒在了他懷裡,暈了過去。

他半擁著睡過去的阿沅將她帶出轎子外, 阿沅甫一離開金轎, 金轎便瞬時化作齏粉散在了空中。

他盯著懷裡的少女, 昏黃的燭光映在她柔軟的麵龐上, 貓瞳一圈紅紅的,上挑的眼尾愈加殷紅,看上去真像是血淚染就的。唇瓣不知何時咬的血跡斑斑,哪怕昏了過去,眉頭依舊緊皺,憂思不散。

季陵盯了許久,長睫下桃花眸裡湧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指尖緩緩伸向阿沅殷紅的眼尾似要揩去眼角的淚滴,終究還是止在了最後一刻,被阿沅抓握的鮮血淋漓的手落下,五指緩緩地、緊緊的握成了拳。

——

阿沅再度醒來的時候花了大半天才回過神。

她盯著刻著密密麻麻經書符文的天花板發了好久好久的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下唇,果不其然嘗到了鹹澀的血味兒和傷口,那就意味著……

意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確實見到了那個和書生像了個十足十的怪人,見著了這個金庭不死鄉人人口中無所不能的神,也見到了……

她遺忘了的,死前的景象。

她沒有看錯,是沈易。

是他握著她的心臟。

是他……殺了她。

狹長的宛如蝴蝶振翅般的長睫猛地震顫了一瞬,阿沅從地上猛地起身突然撞上了某個硬硬的東西,她捂著腦門低叫了一聲,旋即一片陰影覆了下來,一雙大手略帶強硬的將她的手拿下,帶著厚繭的粗糲掌心有些笨拙的、生疏的輕輕搓揉她眨眼就泛紅的額,阿沅愣了一下,是季陵。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居然躺在這廝的腿上睡著了。

季陵的出現太過奇怪,她一時也就忘了和這廝更奇怪和不正常的親密接觸,一時沒有拂去他搓揉她額間的大手,愣愣的道:

“你怎麼在這兒?”

季陵還是一副漠然的模樣,惜字如金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追蹤咒。”

阿沅更懵了:“‘追蹤咒’?什麼時候下的?”

季陵眼睛也不眨一下,隻專注盯著她的額:“地牢。”

阿沅卻睜大了眼:“難道是……隆穀城的地牢?那麼久之前你就下了?不對……你乾嘛給我下追蹤咒啊?”

追蹤咒看似簡單,入門級的咒術,其實極其耗費施咒人的心神和靈力,更何況時間跨度如此之久,一般人……不對,正常的修道中人都不會把寶貴的靈力浪費在這種微不足道又全無用處的咒術上。

追蹤他人的法子千千萬,秘寶又數不勝數,這是其中最最麻煩且愚蠢的法子了,下咒的過程繁瑣費時不說,還要耗費巨大靈力。要說這咒術唯一且僅有的優點便是千裡追蹤,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人尋到,絕無紕漏。一般被下此咒的都是有什麼血海深仇,上天入地也要將人逮住……

阿沅呐呐道:“我……也沒惹你吧?至於麼……”

季陵聞言眉頭一擰,卻沒回答她的問題,俊容如覆了一層寒冰,生人勿進。然而他俊容越冷卻顯得手上的力道堪稱溫柔到了極點,起初尚有些生澀,此刻已經能輕柔又不失力道的搓揉著阿沅的額。阿沅方才撞在這廝的下顎上撞得狠了些,是有些疼,經他搓揉後好了許久,不過他再揉下去,她就要脫皮了!

她連忙推開季陵的手護住自己的額頭,見季陵一頓又突然想起自己是躺在這廝的腿上連忙連滾帶爬的從他身上離開,直到離他一丈外這才鬆了口氣。

說實話她實在不習慣和這廝靠的太近,尤其方才接近曖昧的距離,這廝居然…居然還給她揉額頭!現在想起還跟針紮似的難受,想起之餘又忍不住後退了兩丈有餘,直到那尷尬的氣氛散儘才終於覺得舒服了。

阿沅用力用手背擦拭著額頭,似要將這廝殘留下的觸感都擦掉才好!一邊擦一邊嘀嘀咕咕著:“都說過了不要再做奇怪的事了……”

季陵擰眉看她:“你說什麼?”

阿沅不耐得皺皺眉,她不想再掰扯這種事了,恨不得忘光光才好!連忙岔開話題道:“其他人呢?我…我又怎麼在這兒?”

季陵沒聽清她方才說了什麼,可他有眼睛,他看著阿沅好似沾了臟東西似的擦她的額頭,俊容黑的跟鍋底似的,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下顎緊繃,悶悶的吐出四個字:

“你入魔了。”

“我……”阿沅一頓,眼前便又浮起書生手握著她的心臟,猶如看死物的眼神盯著她的模樣,她連忙閉上眼,等到呼吸平複了才睜開眼,勉強笑了笑,“又入魔了啊……”

她說著說著終於發現季陵左袖幾乎被血色浸染透了,她頓了下連忙看自己的手,雙手血跡斑斑,那血還飄著甜味兒,顯然不是自己的血。登時明白了過來:“是我……是我做的嗎?對不住對不住,你是該打暈我的……”

阿沅懊惱的連忙踱步過去要給他包紮傷口,季陵卻避開了她,隻盯著她道:

“方才,你把我當成誰了?”

墨色的眸色一眨不眨,深沉似海的盯著她。

阿沅聞言神色一僵,有些生硬的笑了笑,手指下意識的撓了撓麵頰:“方才魘住了吧……我也不記得了……”

一雙貓瞳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季陵,阿沅看過了,雖然看著嚇人實則血已經止住了,死不了人,既然他不肯包紮就算了。她一雙貓瞳提溜轉著觀察四周,木石搭就的神殿、奇怪的符文、滿室的燭火燈光,還有壁畫上奇怪的交尾蛇圖騰……越看越詭異。

阿沅倒真看出了興趣,她眸光一轉到主殿前,果然碩大的人身蛇尾神像,她踱步上前細細端詳,足足有十丈之高,五六人圍起那麼寬。上身人像,下身是盤起的蛇尾,不知出於何人之手,手法粗糙,雜亂無章,隻不過能依稀窺得人身的輪廓。這神像醜得跟與她之前見到的那怪人一點不像,不過想來那妖本體八九不離十就是條大蛇。蛇妖,主淫。難怪,難怪村民跟吃了那啥一般居然露天就開始摟摟抱抱……

“我們入境飲下的清酒,乃至空氣中的花香都有強烈的催.情、致幻的效果,所以無論你見到了什麼,不一定是真的。”

阿沅一頓,微微側首,隻見季陵也走上前來,不過他沒有再看她了,而是和她一同看這詭譎又醜陋的神像。

她何嘗不知這廝這麼說是有意安撫她。

阿沅抿唇輕笑了一聲,點著腳尖輕輕撞了撞他的肩:“謝啦。”

季陵一怔,長睫快速的顫了一下。他也說不清,心弦好像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尚未回味過來,忽然聞到一股清幽的檀香味。

是阿沅居然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將神像下供奉的香燭抱在懷裡吸食。

季陵登時眉目一厲:“扔了,什麼時候了,這種來曆不明的東西居然還敢吃!\"

“什麼來曆不明的東西?這是貢品,我比你熟!況且我都多久沒進過食了,再不讓我吃,彆說鬥妖了,我先一步餓死了!”阿沅抱著懷裡的香燭不撒手,一邊說著還將貢品——蟠桃啊梨子果子什麼的丟到季陵懷裡,“我嘗過了,沒添什麼佐料,放心吃吧!你也很長時間沒進食了不是嗎?”

季陵有些怔忡的看著懷裡被塞滿的果食,片刻後勾唇笑了笑。本緊繃繃、森冷的俊容消散了不少。

“就該多笑笑嘛。還有,不要隨隨便便就命令人!”阿沅覷了他一眼笑了,埋頭吸食香燭不再理他。

季陵看著阿沅小腦袋上的發旋發了會兒呆,沒有再阻止她,但是懷裡的果食到底沒有吃,性格使然,他向來謹慎絕不會吃來曆不明的東西,況且他一直以內力強行壓製體內湧動的熱潮,他不光壓製還要時刻警惕周遭可能發生的任何危險,是以絕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蟠桃。

但阿沅就是看不慣他這一點。

“我記得你從入境後就沒吃過東西了吧?你是鐵打的不成?”阿沅嫌棄的瞪了他一眼,“現下咱都使不出靈力來,而且我身負彼岸花,我要死彼岸花還不同意呢。講真,我們誰護誰還不一定呢。”

阿沅一頓,手肘戳了戳他的,貓瞳眯了眯,小巧的鼻尖可愛的聳了聳,像隻狡黠的狸貓:“彆那麼緊張,偶爾也可以依賴依賴彆人嘛。”

季陵長睫猶如振翅的蝶猛地一顫,豁然抬眉便看到阿沅噙著笑看他,季陵盯著她的笑顏失了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阿沅已經又埋頭吸食懷裡的香燭了,看來真是餓壞了,半分眼神也不給他了。

季陵就這樣默然看了許久,片刻後向來緊繃的脊背略略鬆了下來,燭光下,身姿挺拔的少年懷抱著果食微微側首看著身旁幾乎將頭麵都埋在香燭內的少女,向來暗沉的桃花眸氤氨著一層淺淺的微光,不再那麼霜寒逼人了。

按阿沅的話說就是終於像個人了,而不是冷冰冰的冰塊。

昏黃的燭火於他們四周圈起一片氤氨的暖光,夜還很長。

——

阿沅吸食完最後一口香燭,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癱倒在地,幽幽的歎了口氣:“舒服~~~”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時起少年正盤腿打坐,眉頭微微蹙起,額間布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逐漸顯露出吃力的模樣。

阿沅吃飽喝足後才想起他曾說酒裡和花香中有催.情作用,她體內有彼岸花可代謝出去,於她影響不大,但對於季陵來說不一樣。他顯然已經快撐不住了。

阿沅舉著燭火靠近他:“你……沒事吧?”

“彆靠近我。”

季陵驀的發出聲音,卻不睜眼,豆大的汗珠沿著額角淌下。

阿沅終於察出事態的嚴重性,季陵是個極其能忍的人,輕易不會露出破綻。他能這麼說說明他真的已經到強弩之末了。

阿沅舉著燭火看他,同樣的空無一人的狹小空間麵對麵隻有她倆,同樣的中了情毒,上次是被情花蛇咬的,這次則是中了清酒和花香內的毒素,阿沅是見過村民們情毒發作的情態的,真不是開玩笑。恐怕比起情花蛇,這毒素還更強些。

那碩大的半人蛇像正居高臨下盯著他們。

蛇,主淫。

阿沅緊張的咽了咽唾沫。

太安靜了。

安靜到隻有燭火燃燒的聲音,以及,季陵越來越明顯、粗重的喘息聲。

阿沅覺得太尷尬了。

她可沒忘記那會兒在山洞裡,她為了救這廝如何犧牲色相又是如何被這廝嫌棄的,這份羞恥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眼下又到了和之前那會兒同樣的尷尬時刻,怎會如此!

而且又是這廝!

為何偏偏又是這廝!!!

隨便來個人都好啊!

阿沅盯著那醜醜的半人蛇相漫無邊際的想,如果再被這廝嫌棄一次,她寧可身死魂消於天地!

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務之急還是先離開這個詭異的破地方,雖然不知此毒不解會不會跟情花蛇毒一般不解就會暴斃身亡,但叫她再犧牲自己誘那石人一次……絕無可能!!!

阿沅定了定神,複又舉著火燭靠近季陵:“你還能不能撐下去?不然……不然我一掌把你打暈吧?”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阿沅說的誠懇,然而隨著她的靠近暗香拂麵,季陵不知怎的動作極大一掌揮了開來,正巧打在阿沅的手腕上,阿沅一聲吃痛的低呼,手中的火燭揚起,恰巧就砸在半人蛇石像上,“浜”的一聲滾落在石像盤旋的巨大蛇尾上。

“怎麼了?”阿沅捂著手腕暗自呼痛,卻也顧不上自己,緊張的看著季陵,“很難受嗎?忍不住了嗎?”

阿沅雖然緊張卻也真的不敢靠近這廝了。

季陵終於睜開眼,一雙濃黑的桃花眸壓抑著難言的情緒,一眨不眨盯著阿沅,嗓音微啞:“你走,彆管我。”

阿沅抿了抿唇,一時沒說話。

不過叫她棄他而去她也是做不到的。

某種意義上這是阿沅和季陵最為和平相處的一夜了,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她的心結已經在夢獸的幻境裡解了,她和季陵已經是朋友了,雖然上次山洞內的這廝給的難堪她這輩子也忘不掉了,但不代表她會棄朋友而去。

“我不會走的。”

阿沅盯著燭火下麵容慘白中又帶著詭異的紅的少年一字一句鄭重道。

隨著阿沅話落,季陵渾身一震,汗珠隨著長睫的震動落了下來,砸在青筋畢露的手背上。

他愣愣的盯著少女,一瞬間這廟宇和當初那間山洞重合了起來,阿沅也和當初衣衫半露的她重疊到了一起……

汗珠自額角滑落至鬢發再沿著頸線下落,喉結隨之上下滾動了一下。

季陵沉默的盯著阿沅,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桃花眸裡一片晦暗。

阿沅話落小心翼翼靠近他,她可沒忘記當初投懷送抱,才碰這廝一根手指頭便被丟出洞外的窘境!她知這人有多討厭她的碰觸!

她一邊靠近他,一邊安撫道:“放心,我不會碰你的。我會快準狠把你敲暈……誒,你有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還有窸窸窣窣的……好像什麼燃燒的聲音……”

方才她還以為是燭火燃燒的聲音,眼下這聲兒越來越大,就在身後傳來,阿沅說著扭過頭看去,才轉過身忽然被大力的握住雙肩摜在了地上!

阿沅低呼一聲抬眸對上季陵一雙隱隱泛著紅霧的桃花眼,他單手支撐在她頸側,另一手有些僵硬有些顫抖的滯在空中,忽而好似做了某種重要的決定,不再遲疑,落下撫在阿沅沁涼的嬌軟的臉側。

滾燙觸上冰涼,不光是他,阿沅也同樣,兩人俱是一震。

季陵抿了抿乾燥的唇,動了動僵硬的指腹,粗糲的指尖摩挲著指腹下沁涼的軟玉,濃黑的眸鎖住阿沅,嗓音喑啞:

“……彆走。”

兩人背後,巨大的半人蛇像靜靜的盯著他們,自蛇尾燃起的赤紅火焰好似大片大片鮮紅如雪的櫻花林,情和欲也在其中灼灼燃燒,仿佛要將彼此吞噬殆儘,不死不休。

第100章 100 ◇

◎“我以為赴約的是你。”◎

阿沅好像做了個噩夢。

不, 簡直比噩夢還可怕。

她想不是她瘋了,就是季陵這廝瘋了。

她居然在季陵這張向來冰山似的臉上看到了……欲望。

她也曾見過的,在那昏暗的山洞裡, 如野火燎原般的欲望。

……騙人的吧!

“你……”阿沅盯著壓在她上方眼眸逐漸深邃、混沌的異常亮的桃花眸, 倏然難以名狀的緊張和恐懼蒸騰而上。她啞然許久,一巴掌拍在這廝支撐在她耳側的臂上, “你先起開!”

熾熱、滾燙, 兼硬的跟石頭似的, 疼死了!

自然是紋絲不動。

這廝居然還不解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眉頭擰成一團似是不解她為什麼掙紮。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頓了下, 凝著她的眸子更深了些, 啞著嗓子莫名道:“上次……是我不對。”

阿沅:“……”

阿沅:“???”

什麼……跟什麼???

阿沅極力回避, 然而炙熱的呼吸猶如一張網一樣,鋪天蓋地,避無可避。 季陵滾燙的指尖似有猶豫, 還是落在了阿沅暈紅的頰邊,因常年持劍的手粗糲而乾燥,觸及的一瞬間阿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你先冷靜一點,你不會是……啊, 我知道了!你不會是又把我當時雨姐姐了吧?!”

阿沅雙眸蹭的一亮, 定是如此!既然清酒和花香都有致幻的效果, 那麼不就、不就能解釋清楚了嗎!他定是又把她當成了時雨姐姐!

該死的,一定是的!

“你你你先冷靜一下, 我不是時雨姐姐, 我是……”

回答她的是一枚滾燙的吻印在額上, 阿沅渾身都僵硬了。

季陵目光沉沉盯著她, 抿了抿唇才嗓音嘶啞道:“我沒有認錯,我也……不會再認錯了。你是阿沅,是傻鬼,也是我的…小兔。”

話落,視線下移定定地落在少女豐盈而潤澤的唇上,略略一頓眸色漸深便埋首下來,阿沅瞳孔一縮,猛地偏過頭,那枚炙熱的吻便落在鬢上。她雙手抵在季陵胸膛前,雖氣息不穩,嚇得,但還是勉力平複情緒道:“不是,你……你認真的?”

回應她的是纏綿在腮邊和頸側密密麻麻的啄吻,熾熱的氣息鋪天蓋地,阿沅簡直毛骨悚然,在他的濕吻即將落於她的嘴角時,不再客氣一巴掌狠狠扇在這廝俊秀的麵龐上!

阿沅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道,季陵不設防被打偏了臉,清脆的一聲,兩人都愣了一下。

那膠著的連空氣似乎都拉絲纏綿的旖旎氣氛也隨著這一巴掌散了不少,出籠的理智終於回來了些。

季陵的臉色有一瞬間震怒,很快平複了下來,他緩緩轉過臉盯著身下的少女有著詭異的冷靜:

“怎麼了?”

阿沅緊張的咽了咽唾沫,不知為何總覺得季陵和平常…很不一樣。

指甲嵌進皮肉內,阿沅抬眸對上季陵晦暗的雙眸一字一句道:“你……”

季陵雙眸沉沉盯著她沒說話。

阿沅暗自深吸一口氣,瞪他,大聲道:“你對得起時雨姐姐嗎!!!”

阿沅這一吼振聾發聵,季陵霜寒般的俊容有一絲龜裂,許久才愕然道:“……什麼?”

季陵愣神中鬆懈了下來,阿沅也終於能夠趁機一把推開了他,連滾帶爬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拚命擦拭著這廝淺啄過的地方,力氣之大,白嫩的臉皮被擦拭得泛紅才罷手。見肩上的衣襟滑落連忙扯緊,雙手護住前胸,戒備的看著他,張了張口卻半晌發不出聲音,似是難堪到了極點,終於道:

“我們……我們不可以這樣的!”

季陵雙眉攏成一座山丘,見她如此嫌棄的擦拭他留下的痕跡時一張俊臉已然黑得跟鍋底似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明白,怎麼合在一塊就聽不明白了?他上前一步想問個清楚,然而才進了一步阿沅就厲聲喝道:“彆過來!”

季陵隻能停住,他不是傻子,某種程度上聰明的可怕。

少女幾次三番的抗拒和以往怪異的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又刻意的針對沈琮,刻意的製造他和阿姐獨處的機會……方方麵麵,好像一盤散沙似的連成了一條線,一個他不願承認也不願看到的想法逐漸成型……

他默然注視少女良久,即便渾身的燥熱依舊喧囂,那仿佛燃著火似的桃花眸卻平靜了下來。

平靜似海,烏沉沉的,看不見一絲光亮。

緊抿的薄唇微掀:“……我們為何不能這樣?我為何對不起阿姐?”

濃黑的桃花眸盯著她不放,負於身後的雙手緊緊的,握成拳,手背青筋畢露。

阿沅卻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都氣笑了:“你還問我為什麼?我要不是親眼看到你和時雨姐姐花前月下的興許還真信了你的鬼話呢!季陵啊季陵,我本以為你還算靠得住,沒想到和其他臭男人沒什麼不一樣!時雨姐姐都傾心於你了,你還想勾搭我?虧我以為你是個癡情種,你還是不是人了?!枉我一心撮合你倆……我這不是把時雨姐姐往火坑裡推嗎!你……你真是氣死我了……”

“阿姐與我隻是手足情誼。”

季陵冷冷的看著她,薄唇抿得發白。

阿沅一頓,繼而嗤笑:“少來,我看到你們相約在櫻樹下……”

“我以為赴約的是你。”

阿沅怔住,張了張口欲反駁卻被季陵冰寒徹骨的雙眸駭的說不出話來。

“況且造成那一切的人是你不是嗎?”

“額……”阿沅尷尬的撓撓臉側,“這麼說是沒錯……”

“你騙我。”

季陵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死死盯著她繼續道,“原來……原來你不喜歡我。是麼?”

“我……”

阿沅喃喃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沅就是神經再大條也回味兒過來,她可能……誤會了什麼。

尤其當季陵又將那個繡著小兔的錦囊拿出時,她一時居然沒能認出來,這是季陵送她的唯一的東西,被她丟在了芙蓉鎮,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

沒想到又回到了他手裡。

阿沅盯著季陵手裡泛黃的小兔錦囊一會兒,複又抬眸看向季陵,雙眉微蹙,不知他是何意。

握劍的手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將掌心泛黃的錦囊狠狠攥進掌心內:“也是。”季陵盯著她,俊容慘淡,忽的突兀的笑了,“你從未說過,是我自作多情。”

話落,唇角噙著自嘲的笑,修長的身形居然晃了晃,轉身往屋外走去。

阿沅怔怔的看著他,下意識追上去,都怪她方才胡亂整理衣襟,忽而某個東西從袖內滾了出去。

是書生贈她的小兔子玩偶掉了出來。

恰恰滾到季陵鞋邊,不動了。

季陵一頓停了下來,阿沅便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看著季陵彎腰撿起落在鞋邊的玩偶,默然許久,阿沅不知為何更緊張了,雙手死死絞著一角衣袂,不知該說什麼。

一時落針可聞,隻有身後越來越濃的香氣伴隨著越來越響的好似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阿沅很想回頭看但還是梗著脖子不動。

季陵這廝明顯更危險。

“你有了新的小兔玩偶。”

低沉的、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的聲音,阿沅微微一怔才發現是季陵說的。

隻不過聲音太低,恍若自言自語。

阿沅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鬢發又撓了撓麵頰,奇了怪了她沒做錯什麼,現在卻好像……好像給人戴綠帽的婆娘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她心裡覺得有些好笑,更多的覺得荒唐,乃至荒謬。她果然從未懂過季陵。

也是她自作多情了。

果然下一秒便聽到這廝帶著詰問的口吻:“誰送的?”

低低一聲嗤笑,阿沅眉間微蹙,看著季陵一麵漫不經心問著,一麵高低拋著手中的玩偶,最後虎口卡在玩偶的脖頸上,好似要扼斷它的頭顱。

季陵就這樣把玩著玩偶,盯著阿沅笑。

俊容微霜,笑容帶著點殘忍的意味,甚至笑出了聲:“是那個病書生麼?”

一雙漂亮的桃花眸情/欲儘褪,隻有絲絲縷縷的紅霧蕩漾,好似一張網似的,將阿沅小小的身影緊緊束縛其中。

無處可逃。

作者有話說:

明天萬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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