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正文完結(1 / 2)

從前有隻畫皮鬼 張多樂 19578 字 5個月前

第164章 正文完結 ◇

◎凜冬散儘,終迎星河長明。◎——

奈河橋下, 血池旁。

在趕去皇城之前,池頭夫人特地將血河大將軍和半瞎李打發走,隻剩下她與阿沅二人。

而她這麼做的原因, 隻為告訴阿沅一件事。一件三歲小兒都知的、藏在神話傳說中的故事。

“吾王可知陰燭龍?”池頭夫人似乎也並不準備聽到她的回答, 自顧自便道,“西北海之外, 赤水之北, 有章尾山。有神, 人麵蛇身,直目正乘, 其瞑乃晦, 其視乃明, 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燭龍①……”

阿沅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無論她說了多少遍池頭夫人和血河大將軍還是執意“吾王吾王”地叫她,她雖然覺得臊得慌可也畢竟管不了彆人的嘴,那就隨他們去吧。而且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個都喜歡給她講些床頭故事, 前有摩柯告訴她“雷公擒龍”的故事,後有池頭夫人告訴她“陰燭龍”, 但她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聽人講故事了!

她下意識一把抓住池頭夫人的手:“我不想做你們的王也不想知道什麼‘雷公擒龍’、‘陰燭龍’……”

池頭夫人雙眸驀的一亮, 反握住阿沅的手:“太棒了, 吾王知道‘雷公擒龍’?那您一定知道雷公擒的不是彆人正是他自己了?”

阿沅豁然抬眉:“……你說什麼?”

池頭夫人盯著阿沅的模樣,驀的捂嘴笑了:

“原來吾王不知道啊, 吾王不知道卻仍敢隻身赴約……”池頭夫人笑意愈濃, 虛指點了點阿沅, 一雙含笑的美眸似藏著鉤子又似帶蜜的□□, “真不知道該誇吾王是英勇呢還是……不知者無畏?”

阿沅同樣直視著她,靜靜看了她許久,最終隻道:“她們呢?”

“吾王可是擔心薛姑娘和月兒姑娘?放心,有血河大將軍為她們療傷,兩位姑娘即刻便會痊愈的。”

阿沅旋即便走。

池頭夫人在身後叫道:“吾王可是生氣了?氣我鬼蜮禮數不周怠慢了王上的貴客?”

阿沅聲音很冷,頭也不回,疾步而去:“沒有。”

池頭夫人在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看似漫不經心的卻一直與她保持三步的距離:

“若不是生氣,又在急什麼?來都來了,不如由奴家帶領王上領略我鬼蜮好山好水……”

“不光是她們,還有很重要……”阿沅一頓,終於站定腳步,十指嵌進掌心內,她閉了閉眸暗自深呼吸一口才勉強壓下躁動的思緒,複睜開眼盯著池頭夫人,一雙琥珀色的貓瞳隱隱帶著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威壓,一字一句,“很重要的人在等我。還有百萬行屍卷土重來,千萬妖魔橫行,驟雪不停,更有多少凍死骨?樁樁件件你叫我如何能等?!”

池頭夫人一震,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彎了彎眼,眼底的調笑卻散了,隻有專注:

“我知道為何彼岸花選中了您。”

阿沅微怔:“嗯?”

池頭夫人莞爾一笑:“您一定會如預言中所言帶我們跨過永夜,迎來長明的。”

阿沅一頓,眉頭微蹙,有點不好意思:“什麼預言不預言的……”

“預言不會有假,就在今日,北極五星聚首,紫微星現之時,便是蒼生淪陷之時。”池頭夫人一頓,眸光莞爾,全無調笑之意,隻有歉然和柔如晚風的信任,“原諒我有意探你,實在是彼岸花千百年來未曾認主,彆說血河大將軍了,我也很好奇聖物究竟選擇了什麼樣的人,而什麼樣的人成為了我們無上的王……現在看來,原來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如果是你,一定能做到。”

阿沅一怔,不知為何微微紅了臉。

她的朋友很少,她與同齡女孩兒相處的很少,更少的是與年長的女性朋友。

兼之少得可憐,或許可以說從未得到過母愛,她從渴望到絕望,到最後讓自己下意識忘記,沒有期待便也沒有失望。而在池頭夫人身上——

池頭夫人雖風韻猶存,明豔如一柄鋒利的刀,然而眼角悄然爬上的細紋無聲柔和了刀的鋒利,除了初時的試探,此刻落在她身上的刀全然是柔和的晚風,裡頭藏得都是信任和諄諄的希冀。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王上可願再聽我一言?”

阿沅忙正色道:“您說。”

“雷公是誰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不用我多說。雷龍下凡擒龍,擒的不是旁人,而是由他心魔所化的坐騎妖龍。雷公的原身便是上古大神,也是群星寂滅後唯一的上神——陰燭龍。陰燭龍由天地之初的混沌幻化而成,沒人知道他為何而來,因何而來,又從何處來……開眼為晝、閉眼為夜,千百年來他維持著天地秩序,而這一切因其生了心魔在今日蕩然無存。

世上修道成仙者無不曆情劫斬紅塵,原以為天地秩序的締造者陰燭龍會有所不同,沒想到天道之下,終生平等,連上神也不能免俗。”說到這池頭夫人輕輕笑了下,“倒不愧是上神,曆個劫也要拉天地陪葬。”

阿沅喃喃著:“……原來如此。所以……”

所以那日她在金庭不死鄉神廟中所見到的……和沈易一般無二的人,就是他。

他們的敵人,那個口口相傳的妖皇都是他。

他……也是他自己的敵人。

“如果我說……”池頭夫人的話打斷了阿沅的思路。

阿沅一頓,眼簾微掀,便與池頭夫人落在她身上憐愛而疼惜的目光撞上了。池頭夫人輕聲問她:

“王上應驗預言的代價是死,你可願意?”——

“丫頭,在想什麼?”

阿沅猛然驚醒,此刻她、血河大將軍、薛時雨以及半瞎李位於血河大將軍的愛騎——鯤鵬之上。池頭夫人和月兒則留在鬼域等著他們。

等著他們凱旋。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轉眼便瞧見大魏皇城巍峨的城樓以及城樓前——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行屍大軍。

他們皆是沿途因黃河肆虐而不幸喪命的流民,他們渾身的骨骼以扭曲的角度發出整齊而駭人的“咯咯”聲,不斷朝著皇城前進著。

很快,兵臨城下。

阿沅一眼便瞧見於行屍之中廝殺、渾身沾滿不知何人血沫的沈琮、空師父二人。

她一急,正要從鯤鵬之上跳下去時,半瞎李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沅眼風一掃,半瞎李居然驚得立馬鬆了手,對了,他本失去的雙臂不知接了何方異獸的手骨,粗/壯又大隻,與他乾瘦的身子極不相稱,尤其他現在高舉雙手做投降狀,因手骨太過巨大,雙腿抑製不住顫顫巍巍的,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彆生氣彆生氣,這才幾日沒見脾氣見長啊!老朽沒彆的意思,就問問你我娘子……池頭夫人跟你說了什麼?”

見阿沅不答,半瞎李兀自笑了起來:

“你不說我也知道,總不過翻來覆去一些斬塵緣曆情劫、冥冥之中、因緣際會、狗屁不通、咒你死的屁話對吧?”

阿沅:“……”

阿沅覷著他,不似以前那麼戒備了:“你想說什麼?”

不知為何,這次再看到半瞎李,雖然還是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看起來就瘮得慌的鬼樣子,甚至因為那兩隻手骨更顯滑稽可笑了,但阿沅莫名就是覺得他變了。

變得不再那麼陰鷙可怕,甚至能從他眉目中依稀看出幾分年輕時不羈的桀驁來,還有幾分雖落拓卻仍能睥睨終生的豪氣。想來也是,在成為臭名昭著的邪修半瞎李前,他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也曾是修真界一代嬌子,更何況,他的亡妻可是池頭夫人。

既配的上池頭夫人,半瞎李總也不會太差。

許是終於找到了他的亡妻,他也終於活了過來。

有了幾分人樣……不,或許應該說是,人情味。

“老朽與你這女娃娃倒有幾分緣分。”他陡的笑了起來,笑到拍大腿,“他娘的幾分同病相憐的破爛緣分哈哈哈哈!”

阿沅:“……”

“………………”

阿沅麵無表情,尤其餘光瞥到沈琮、空師父二人幾乎腹背受敵,她登時眉頭一擰:

“走了。”

“誒!彆介!見了個把月死人難得見個活的還他娘的老熟人,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了嘮嘮唄!”半瞎李舉著他可笑的手骨在阿沅身後大喊大叫,頗有幾分瘋癲而自知的痛快,“女娃娃你聽好了!那些個神啊仙的,脫去仙骨也是吃喝拉撒,不比咱高貴多少!即便沒脫去仙骨也是七情六欲蠢笨的很!運是什麼?命是什麼?天道又是什麼?憑什麼由它斷定我隻是一個小小渡她成仙的情劫?憑什麼?!!渡了劫便翻臉不認人?哪有這等好事?!她認,老子不認!她活著,老子要跟她在一起,她死了,老子翻遍鬼蜮也要找到她!女娃娃你知道嗎?她答應我了!”

半瞎李那隻渾濁的獨眼亮的驚人,“她答應我了隻要此間事了,河清海晏,山河展顏便會與我再續前緣!生死都攔不住我們,天道算個屁!”

他狠狠啐了一口,仰天長笑,渾濁的獨眼裡全是暢快!

“去他娘的天道!去他娘的狗屁劫!女娃娃你記住了,不管是劫是緣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去翻他個地覆天翻!”

阿沅站定,並未回頭,唇角卻微微勾起,低聲道了句:

“知道了。”

下一瞬,兩手張開從鯤鵬之上縱身一躍!

血河大將軍、薛時雨、半瞎李緊隨其後,猶如神兵天降,瞬間將逼近的行屍大軍倒逼十丈有餘!

沈琮於行屍之中殺紅了眼,幾乎渾身都掛了彩,尤其到了最後隻能憑借本能砍殺,乍看到阿沅一行人尚未反應過來,隻有看到薛時雨,殺紅了的眼珠才遲鈍地動了動,終於恢複了神誌:

“時雨!”

薛時雨連忙跑去扶住他:“你怎麼樣!”

血河大將軍擋在眾人之前,正麵迎上行屍大軍。一雙幽深紫眸無悲無喜盯著這些本該出現在他鬼蜮的萬千行屍,右手淩空一揚,黃泉眼便出現了,汩汩向外淌著血池粘稠的血液,他餘光掃了阿沅一眼:

“這裡交給我們,抓緊時間。”

另一側半瞎李也衝阿沅笑著眯了眯眼:

“阿芙信你,那你一定可以。老朽後半輩子的幸福就交給你嘍。去吧,女娃娃。”

話落便長笑一聲,衝進了密密麻麻的行屍之中。

阿沅抿唇,重重點了點頭,眉心彼岸花印如火在燒,貓瞳一片冷凝,對沈琮、薛時雨、空師父說:

“我們走。”——

阿沅為前,薛時雨扶著沈琮、空師父執杖在後,一行人走入城門後不斷往皇宮前進,卻在宮門前被攔住了。

層層疊疊的重兵把守,幾乎把宮門圍得水泄不通。

領頭一禦林軍執劍喝道:“大膽宵小,不得前進,違者當斬!”

薛時雨從來秉著江湖廟堂秋毫不犯的禁條,然而此刻即便是她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咬牙怒罵:

“你們防我們作甚?知道城外是什麼景象麼?知道多少流民死於水患,知道多少流民被煉化成行屍?!又知道有多少百姓被行屍被撕裂、被生吞入腹?!你們放著行屍不去防,卻來防我們?!沈大哥傳了多少次飛鴿,你們視若無睹,你們可曾有一次……”

沈琮拉住了薛時雨的手,衝她搖了搖頭。他低咳兩聲,將嘴角溢出的血跡抹去,俊容蒼白,聲音很冷:

“沒用的,他們也是聽命行事,大魏新君、曾經的二皇子玉宵早已被邪皇蠱惑了。”他轉而對阿沅說,“這裡交給我們,你繼續往前,就在金鑾殿上,國君就在那裡等你。”

話落衝阿沅深深一拜:“大魏社稷、蒼生福祉就交……”

雙膝還未落地,便被一陣柔和的風輕輕扶起,阿沅操著藤蔓轉眼間便越過了把守的重重官兵,隻留下一句話落在沈琮耳邊:“擔不起。”

薛時雨遙遙衝她大喊:“給我小心些!”

阿沅遙遙擺了擺手:“你也是!”

話落人影便消失在重重朱紅宮牆之內。

身後驟然白刃交接,漫天紛飛的雪花之中下起了箭雨——

連下幾個晝夜都不曾停歇的暴雪於朱紅宮牆上累了足足一個成人那麼高的雪。

遙遙看去蒼茫一片,仿佛一切生機都被這大雪吞噬了。

大雪未儘,永夜難眠。

阿沅足尖一點,於宮牆之上飛躍著,餘光掃過天邊不斷變化的風雲,浮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流轉著,隱隱有詭譎星光若隱若現……

等我啊……

要等我啊,一定要等我啊!

臭書生,小白蟲,我來了!

藤蔓勾著飛簷縱身一躍,阿沅從天而降穩穩落在金鑾殿前,她眼中飛快劃過一抹光亮,拔腿便衝進去,卻在跑了三步之後生生止住了。

隻見金鑾殿殿前的厚雪之上——

一隻青色的利爪突然從雪地裡伸了出來,一隻銜著誕水的精怪從雪下爬了出來,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數不清的妖魔鬼怪源源不斷從地底爬了出來。

彼岸花急道:“糟了主人!這是被鎮壓於龍脈下的上古凶獸,可沒有行屍那麼好對付了,何況數量如此之多……”

阿沅瞥了眼天色,雙拳緊握,十指指甲狠狠嵌進掌心內。

該死,來不及了。

明明就在眼前了,明明……就在眼前!

瑩白的手背浮起一道青筋,朱唇抿的發白,她雙眸緊緊盯著密密麻麻、口吐誕水,不斷向她逶迤爬行而來的群魔,周身靈力暴漲,於體外形成一道金色的、肉眼可見的屏障,她輕吐出一口氣,對彼岸花也是對自己說:

“絕不能放棄,絕不能在此功虧一簣!”

話落的同時,掌心藤蔓瘋漲,正欲揚鞭時驟然天降暴雪,不同於先前的蒼茫飛雪,暴雪之中攜帶著熟悉的殺伐肅殺之氣!

阿沅豁然抬眉,一身著白衫的青年俠客橫劍從天而降,以氣吞山河之勢重重劈下!

登時群魔嘶吼慘叫著被攔腰斬斷了一批!

是季陵!

青年執劍,側首看向她,阿沅一怔,隻見青年一雙漂亮的桃花眸紅霧彌漫……這是入魔的征兆!

他的天魔血覺醒了,他入魔了!

阿沅一急,下意識上前:“你……”

“我沒事。”季陵答得很快,手起刀落又是一批妖魔倒下,一陣眼花繚亂的劍花之後,季陵周身沾滿數不清的妖魔的血,微垂眼簾,濃血自劍尖淌下。

他執劍側首,往身旁走了一步,露出一條鮮血鋪就的路,對她說:

“去吧。”

阿沅一頓,低低道了聲“謝”,與他擦肩而過飛快跑向金鑾殿。

猛地推開宮門:“小白蟲!臭書生!沈易!我來了!我來找你了!”

舉目四望卻見不到任何人,大殿空空蕩蕩的隻回蕩著她的聲音。

倏然,一道低沉喑啞而熟悉的聲音傳來:

“終於來了,為夫等你好久了。”

阿沅一怔,尋聲望去——

金鑾殿上,玉宵高坐在九五之尊的龍椅上,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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