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毯(V章四合一)
發布會在晚上七點準時開始, 按照流程,一共108家珠寶企業參會, 其中18家作為?代表,展示新季度主?推的產品。
梅艾麗婭在國內首屈一指,霍煙身為?總經理?,得以第一個出席,介紹新季度的產品——
融冬。
她驅動輪椅從舞台左側上去,勻速沉穩地?停在話筒前。
黑色西裝吸附了身上所有光線,淺栗色短發綁在腦後,發層緊貼頭皮,這個讓女明星避之不及的發型卻因她的立體?五官變得聖潔, 注意力被深凹的眼睛吸走,仿佛陷入深潭。
“融冬的設計靈感?,主?要源於設計師對女?兒的感?情。想讓剛出生的女?兒在寒冬感?受到溫暖,設計師采用淡粉色南洋澳白?珍珠,作為?融冬的主?石。手?鏈部分的小珍珠做成水流走向, 意喻暖洋托付珍珠緩緩前行?, 是關愛, 更是嗬護。這是梅艾麗婭冬季度主?推的作品, 亦是想將溫暖送給在座的各位。”
一番話簡明扼要,行?雲流水,簡潔而又準確地?剖白?融冬的設計理?念。僅是這麼一說, 在場便有無?數企業家及家眷心動,用手?機拍下右下角的上市日期。
場下,霍駿不以為?意——從霍煙那裡搶來的“藍玫瑰”高檔多了, 今天發布會,他一定能?力壓群雄, 成為?明天的頭條。
本來按照企業規模,霍駿經營的“美輪美奐”遠不夠上台。霍家所有大大小小的企業,隻有霍煙的“梅艾麗婭”和三叔的“問?心世家”有這資格。奈何老爺子霍守平是珠寶商會的會長,看他的麵子,主?辦方也給了霍駿一個名額。
為?了今天,他特意定製了一身意大利手?工西裝,酒會還給每一位老總都發了名片,宣稱他的產品必讓人眼前一亮。
“哥,就看你的了。”
霍晶晶低聲囑咐。先前在香檳塔被當眾羞辱的仇,她一定要報。
霍駿拍拍她的手?,胸有成竹:
“放心。藍玫瑰是梅艾麗婭的保密項目,他們設計了三年。現在到了咱們手?上,還愁贏不了一條珍珠手?鏈?到時候,藍玫瑰火了,再讓你代言,給你在娛樂圈鋪路,雙贏。”
他們如是計劃,儼然盤算好?了如何分刮勝利果實,昂首挺胸上台,沾沾自喜講述從設計稿的批注裡背下來的設計理?念,洋洋灑灑講滿了5分鐘,台下的反應卻很奇怪。
除了幾個中年的老板帶頭鼓掌,稍年輕些的,尤其特地?請來的歐洲那幾位重量級的老總,表情卻十分嚴肅。
“I think”方才跟霍煙交談過的Queen May的CEO助理?從坐席上起身,沒有話筒,卻用會廳裡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質疑——
“This necklace is especially similar to the 10th anniversary souvenir of our pany.(您這根項鏈跟我們公司的十周年紀念品很像)”
話音落地?,立即引起幾位歐洲老總的肯定——去年10周年慶,Queen May向很多同行?老總和顧客都寄送了藍玫瑰項鏈。
霍煙,便是其中一位。
“看這個圖片,好?像是挺像的。”
“這霍公子想錢想糊塗了?時尚圈最忌諱的就是抄襲。”
“也不看看這什麼場合?”
“堂而皇之地?來新品發布會,霍老爺子的臉都被他丟儘了。”
“還好?梅艾麗婭是交給霍煙打理?,否則,遲早栽在這敗家子手?裡!”
議論?宛如鼓麵上跳動的豆子,嗚隆隆一震翻滾,此起彼伏。
霍駿單人站在台上,隻覺得一把刀劈中了脊梁骨,耳中突然陷入轟鳴,頭頂的鎂光燈砰的熄滅,隻留下一道白?白?的光線聚到第一排正中央的那把輪椅。
那裡,霍煙的眼皮半耷,唇角的弧度諷刺至極——那是看到落水狗垂死掙紮的,從天上看到地?下的輕蔑。
是她!
是霍煙!
她故意在彆苑受傷,故意讓他們搶走硬盤。其實她早就盤算好?,將藍玫瑰的抄襲設計稿放到硬盤裡,讓他們以為?是公司冬季度的新品,搶來主?推、量產,甚至還給霍晶晶拍好?了代言廣告。
一切都設計好?,就等他自以為?是地?在全球新品發布會上出儘洋相!
負責直播的媒體?很快將這一段譜寫成頭條,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整個時尚圈,甚至名流圈。霍駿、霍溫霞、霍晶晶三人趁亂上車逃走,霍煙,卻憑借“融冬”的彆出心裁,推上時尚雜誌的封麵。
啪!
一記耳光穿透休息室,霍煙巋然未動,左頰卻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綁縛在腦後的碎發散下幾縷,落在臉頰上,遮住半邊眼睛。
老爺子勃然大怒:
“你乾的好?事!”
收手?,在宋雅君的攙扶下杵穩拐杖。
“霍家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見他還要動手?,三叔連忙把老爺子拉住,“爸,有話好?好?說嘛,乾嘛動這麼大氣?”
如果說,霍家還有一個人願意護著?霍煙,那隻有三叔了。但他性格實在軟弱,被老爺子瞪一眼,隻能?灰溜溜站到一旁,眼睜睜看著?霍煙深陷泥沼。
宋雅君攥著?一張手?帕,皺紋縱橫的臉哭得淚痕斑斑:
“小煙,你怎麼能?這麼做呢?阿駿現在身敗名裂,那麼大一家公司被你搞得破產!連晶晶,晶晶她在娛樂圈也抬不起頭來!都是一家人,你怎麼能?用抄襲的稿子騙阿駿呢!”
霍煙用舌頭頂了下左腮,被打的地?方如火灼燒著?,刺痛。
抬手?,將碎發攏到耳後,仰頭扯出一個疏遠的笑?:
“奶奶,這話怎麼說?當初硬盤被搶,是爺爺親口跟警察說,沒看到什麼硬盤。大哥那張抄襲的設計稿從哪裡來的,我怎麼知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但都選擇裝傻充愣。那索性裝到底,霍煙自從背負私生女?的罵名那天起,就注定要跟這個聲色犬馬的世界魚死網破。
“你!”
老爺子氣急敗壞,他在商界縱橫一生,把霍家從原本那個兩家店鋪的小商號做到如今的商業版圖,自詡精明算計。不想這次被霍煙戲耍,帶一大家子人放風箏。
抬起拐杖用力一抽,卻在落到霍煙身上之前,被另一個身子擋去。
砰!
藍蘇如飛蛾撲火般撲到霍煙身上,霍煙隻覺得左側一暗,一個東西飛撲而來,是藍蘇柔軟的身子,下一刻,重物抽打的聲音隔著?身板傳來,落到霍煙心口。
神誌狠狠一頓,抬頭,隻見藍蘇吃痛地?咬緊下唇,眉頭倒插,雙眸緊閉,眉間皺起幽深的溝壑。
但這痛苦僅停留了1秒,即便全是骨頭的後背被拐杖抽得幾乎斷裂,藍蘇在轉頭看向老爺子時,臉上的脆弱已經消失。
不由?讓人想,她在從前的無?數個日夜裡,是否都這樣消磨痛苦。
“藍,蘇。”
霍守平的拐杖放下去,這是第一次,教訓霍煙的時候有人幫她出頭。而且,是這個號稱昏迷了11年之久的,本不屬於霍家的人。
狹長的眼睛幾乎將人盯穿,最後落到她忍痛不吭聲的表情,如此隱忍的表情,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身上。
“早在你出現的第一天,我就該發現你不簡單。”
年邁遲緩的音色宛如行?走在深林的毒蛇,深褐的老年斑如蟾蜍後背的水泡附著?在臉上,眼睛一虛,詰問?:
“那天打傷阿駿的,後來,又把殺手?打暈的,是不是你?”
半空降下一團沉重的烏雲,裹挾著?時而閃過的電光和雷鳴罩在胸口,驅散所有空氣,掏空肺臟裡所有氧分,逼仄、稀薄、無?法呼吸。
藍蘇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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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蘇小姐的身體?比一般人虛弱。”
莊醫生將整理?好?的檢查報告遞給老爺子,解釋她為?什麼會突然暈倒。
“她的內臟比正常人小,尤其心臟,隻有正常尺寸的三分之一,應該是青少年發育的時候受到外力影響,或者營養不良造成的。這種?體?質在受到突然的重擊時,很可能?因為?突然的供血不足暈倒。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住兩天院,我們仔細觀察一下。”
莊錦文是霍家私人醫院最信任的醫生,繼承父親的衣缽,博士一畢業就回國進了這家私人醫院。平日霍家人看病,都要經由?她的手?,再三確認才肯放心。
既然她也認為?藍蘇的身體?很差,老爺子也放下疑慮——那天在老宅動手?的人肯定不是她。
故此,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離去,醫院在深夜裡重歸安寧。
【莊錦文:大小姐,人走了。】
收到這條微信,霍煙才將手?機放回病床的床頭櫃,對床上裝暈的人說:
“他們走了,起來吧。”
原本沉睡的人掀開眼簾,似早就計劃好?似的,默契地?坐了起來,看向床邊坐著?輪椅的某人:
“你怎麼知道我裝的?”
霍煙抬了下金邊框眼鏡:“演技不怎麼高明。”
藍蘇不悅:“比如?”
霍煙解釋:“真正暈倒,不會像眨眼睛一下突然閉眼。而是眼珠開始失焦,眼皮脫力,無?意識地?闔上。”
這個解釋有些冰冷,譬如,她從未表露出絲毫藍蘇為?她受傷暈倒的擔心。而是以一個導師的姿態,評價這一段表演班的畢業實習。
分析得是有道理?,藍蘇打算下次裝暈的時候用上。
但心裡的不悅卻漫上金山。
抬手?將長發往後一攏,從後頸往下圈著?擼去粘黏在後背的靜電,甩毛巾似的重新甩到後背。發絲是溫柔的,如母親的懷抱一般披在柔順的晚禮服上,順著?後背簌簌滑落,包裹著?肩膀內扣胸脯含收的身子。
那一刻很靜。
靜電聲劈啪作響,兩個活生生的人陡然像極了荒野飄蕩的靈魂,左邊懸崖,右邊墳塚,鬼火在呼嘯的風聲裡搖曳,讓兩個靈魂在明滅的光線中勉強看清彼此。
鏡片下的眼睛動了一動,眼皮半耷,泄出三分動容。
“你不必為?我擋那一下。”
霍煙說。
藍蘇回頭,隻看到半垂下去的眼皮,濃密的睫羽將眼底的情緒擋得嚴嚴實實,不知道這人在想什麼。
“我樂意。”
她嘴唇微動,咬了一下口腔內側的黏膜,腦中閃過先前的畫麵,說:
“他們所有人都在審判你,一個動手?,剩下的負責添油加醋。我看不下去。”
正如藍浩天評價的那樣——藍蘇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拿捏了這一點,這個人也就拿捏了。
輪椅扶手?上的食指顫了一下,飽滿甲床隨著?手?指用力而發白?,霍煙苦笑?:
“我早就被家族拋棄了。他們要利用我來守霍家的江山,我要利用這片江山去打天下,歸根結底,是商業關係。”
所以,壓根不用覺得難過。因為?,在那個恢弘的大宅子裡,她沒有親人。
這種?感?覺藍蘇也有,亦或說,她們本就是同一個悲慘模子刻出來的兩個產品。
當時她才8歲,帶著?藍小玉走投無?路幾乎餓死。剛被撿回藍家時,她不惜用命去報恩。那時候藍家的古董生意很亂,搶貨的人數不勝數。她就跟著?大人天南地?北地?闖,墜河、赴火、刀斧肉搏,好?多次差點活不下來。
但她的身份,僅是藍家的一把刀。連她唯一的親生妹妹藍小玉,也在名利的腐蝕下把她當成一把刀。
“嗬”
想到這裡,藍蘇從喉嚨底發出一聲苦笑?,思及今晚發生的種?種?,覺得這個世界似乎就隻剩下她跟霍煙兩個人。
“好?像有種?,跟全世界為?敵的感?覺。”
她感?慨。
霍煙聳了下肩膀,早已習慣:
“或者,你現在可以反悔,去安慰你受傷的妹妹。”
“以前會。”
“現在呢?”
“心死了。”
藍蘇坐在病床上,脊背高高拱起,兩手?摩擦著?柔軟的棉被布料,望向漆黑窗外的眼睛看向很遠的地?方,失去焦距,卻又在腦海深處找到落腳點似的,勉勉強強站上去。
“小時候不懂事,覺得世界上好?人好?多。後來長大了,就發現,好?人還是很多,隻是我變壞了,跟這世界格格不入。”
她轉頭,背光看向霍煙,眼中情緒不明:
“霍煙,我是個壞人。”
她對自己下定判書。
她的影子投在霍煙臉上,恰好?擋去窗外投進的月光,讓霍煙同她一樣,整張臉陷入黑暗之中。
是對視,亦是看向黑暗中的自己。
寂靜的空氣幾乎凝滯,脹痛的耳膜傳來霍煙平淡卻篤定的音色:
“我也不是什麼善類。”——
霍駿的名聲一落千丈,連帶著?四房整體?老實了許多,沒敢再來找霍煙的麻煩。
兩個月之後,霍駿的公司宣告破產,一家三口在媒體?會上哭得聲淚俱下。老爺子為?了家族產業,在公開場合也對霍駿嚴厲責罵,聲稱霍家堅決抵製一切抄襲行?為?。
私底下,又撥了一千萬悄悄給霍駿開了家酒店。
反觀霍煙這邊,“融冬”銷量遠高於同行?其他產品,梅艾麗婭市值又增了三個點。
與此同時,她也以梅艾麗婭的名義做一些投資。有時是媒體?項目,有時是綜藝,年前投資了一個小成本都市電影,不想突然爆火,狂攬30億票房,讓她在影視圈也開始嶄露頭角。
“霍總,主?辦方那邊打了三次電話來,邀請您參加紅毯儀式。”
藍蘇去公司接霍煙下班時,江楓正跟她商量電影節紅毯。見她們沒空,她便在一旁的沙發坐著?等候。
那時,霍煙正在瀏覽主?辦方發給她的邀請函,想也沒想:
“跟他們說,我會參加電影節,但紅毯就算了。”
江楓為?難:“可這是梁會長親自打來的電話,她的麵子,還是不好?駁。而且公司剛進影視圈,根基還不穩,有梁會長的人脈,以後興許也順利一些。”
這道理?霍煙也知道,隻是紅毯,她一向避之不及。
“一個坐輪椅的上紅毯,大家的關注點隻會是她怎麼殘的,然後投來同情和憐憫,引發一堆聖母心。”
越是高傲的人,越是不願被人議論?傷痛。
江楓了然:“那,可以找一個人,代表公司出席。”
對麵沙發,藍蘇正聚精會神地?玩憤怒的小鳥,她從不玩遊戲,來到霍家之後,時間變得多了起來,便撿起小時候流行?的那些挨個去玩。
玩著?玩著?,第六感?就告訴她,有人正朝這邊看。
一抬頭,霍煙已經停到她跟前,鏡片下的眼睛平靜卻帶著?商量:
“你要不要代我去一下紅毯?”
“代表你?”藍蘇下意識抗拒,“我們兩個又不是”
她想說,我們又不是多親密的關係,怎麼能?代表你出席?說到一半,自己也停了下來,下唇收進齒關。
霍煙頷首,唇邊露出一絲輕快:“法定配偶,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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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節總是人滿為?患,尤其近幾年娛樂行?業發展迅速,老人事業再春,新人不斷湧現,演播廳選的一年比一年大,紅毯旁側的記者一年比一年多,今年甚至搭建了三層台階。否則真站不下。
藍蘇的造型來回選了多次。
起初,造型師團隊發來備案,挑選了米蘭時裝周的幾條禮服,皆不能?讓霍煙滿意。
要麼太浮誇,要麼花裡胡哨,要麼袒胸露背,一看就是會讓藍蘇拘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