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第一次見麵時,光是穿著?低胸的粉色裙子,藍蘇就已經渾身不自在了。
“喜歡哪條自己選。”
最後,霍煙乾脆讓造型師把所有禮服的成品圖發了過來,讓藍蘇自己挑。
“我沒走過紅毯。”
藍蘇抿唇,光是想想麵前一整麵牆的攝像頭和閃光燈,她身上每一個細胞都發起抖來。
“這些時尚、禮服,我不懂,隨便選一條吧。”
從前在藍家,所有衣服都是方便活動的黑衣,統一由?藍家派發,跟手?下的保鏢一個待遇。她連發型都維持了十一年的拖把頭,更彆提所謂時尚。
霍煙抱著?貓,手?掌在貓背上一頓,提醒道:“那是在藍家。”
轉頭,目光刺穿她的自卑:“在我這裡,沒有隨便的說法。你現在是藍蘇,也是霍夫人,你要有喜惡、有目標地?去拿喜歡的東西。”
藍家到底給她灌輸了些什麼?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打磨成聽話的道具,閹割情緒,砍掉喜好?,像個從古墓裡挖出來的器皿,彆人給什麼,她就裝什麼。
家政艾厘拖著?平板,看看霍煙,又看看藍蘇,心說老板心地?雖好?,但語氣也太冷了些。於是換了個說法,把她的意思重新解釋:
“藍小姐,霍總的意思是,電影節的時間很長,包括在紅毯上,四處都是攝像頭,您難免不自在。所以,讓您選一條穿著?舒服的禮服。”
藍蘇瞄了霍煙一眼,對方用下巴指了下平板。這個動作告訴她,她就是艾厘這個意思,並且,跟之前一樣,讓藍蘇自己做決定。
過後,藍蘇提起剛來的這段時間,霍煙便會解釋:“我沒有資格替你做決定,你要有自己的喜惡。”
那時,藍蘇就會瞪她:“你現在選個表帶都要我來選,是不是太雙標了?”
然後,霍煙隻能?欲蓋彌彰地?拿眼鏡布擦拭眼鏡,拖拉好?幾秒,才說:
“你眼光好?。”
最後,藍蘇選了一條黑色長裙。
跟之前一樣,黑色讓她有安全感?。
長發簡單披垂,長度垂到腰際,平領皮裙恰到好?處地?露出鎖骨,纖細的吊帶掛在肩頭,收攏的皮革材質勾勒出凹陷的腰線,裙擺拖到腳踝,底部做成褶皺的寬鬆樣式,使整條黑色皮裙在冷冽中多出三分慵懶。
宛如棲息在屋頂的黑貓,在暗夜中睜開澄黃的眼珠,無?聲中透著?幾分危險。
“哇!真好?看!”
助理?許盼盼跳了起來,蝴蝶撲花般小跑過去。
“就跟女?明星一樣!不,比女?明星還要好?看!藍小姐,出道吧,說真的,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你演女?殺手?了。”
藍蘇不自在地?動了下肩膀,抿唇——她來霍家,首要任務就是隱藏自己的身份。
那一刻,她陷入反思,這條裙子是不是選錯了。
霍煙在一旁佩戴袖扣,聞聲抬頭,糾正許盼盼:
“沒這麼瘦的殺手?。”
無?形之中,鬆解了藍蘇心口的緊張。
許盼盼賠笑?著?曲了一下膝蓋,黑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嘿嘿,我就打個比方嘛!霍總,那我先進去了,楓姐好?像在跟一個老總談項目,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嗯,去吧。”
不多時,主?辦方的場務助理?來接人:
“霍總,內場布置好?了,我帶您入場。”
輪椅跟在後麵,往前駛了一段距離,耳後傳來另一個助理?跟藍蘇對接的聲音:
“藍小姐,上一個團隊結束就到您了。等下您上紅毯,麻煩留點時間給媒體?拍照。位點我們都用膠帶定好?了,您站過去就行?。”
藍蘇有點緊張:“拍照嗎?”
“對,是的。”
“每一個點都要拍?”
“對。因為?每個點對應幾家媒體?,大概兩米一個點,您停留個10秒鐘就夠了。”
“必須要笑?嗎?”
“這個,最好?是,就是您最舒服的狀態就好?,彆緊張。”
藍蘇咬著?口腔內側的黏膜,上下兩顆牙齒反複碾磨著?,直到表層破裂,流出一股血腥。
一個人麵對幾十台攝像機,還要擺出自然的狀態,這個任務可比第一次去日本搶回被偷的古董還難。
“霍總?”
往前走的助理?發現霍煙並沒有跟上來,於是小跑回去,“是有什麼事嗎?”
霍煙折身望著?藍蘇,目光落到因緊張而用力扣死的手?指,扶手?上的按鈕就按了下去,輪椅掉頭,對那助理?說:
“我等下跟她一起進去。”
輪胎無?聲地?碾過地?毯,停在幾乎把手?背摳出血道子的藍蘇麵前,抬手?,將她發白?的手?握進掌心,對麵前那助理?說:
“勞駕,我們一起去。”
場務助理?愣了一下,隨即狂喜——梅艾麗婭總經理?的紅毯首秀,被她撞上了。
聽說之前梁會長打電話親自請都請不動,現在突然主?動要求,這堪比祖墳冒青煙的好?運!
“好?!那,那您二位跟我來!”
藍蘇迷迷瞪瞪的,隻覺得這人看上去雖冷漠,但手?掌卻是溫熱。
腳步順著?往前邁去,剛開始的兩步在生澀中略顯僵硬,走著?走著?,竟也融會貫通起來,緊繃的肌肉一點點放鬆下來,一手?抓著?霍煙,一手?拎著?裙擺,邁向群星閃耀的紅毯。
剛出生的小豹子第一次走出洞穴,每一棵草都能?勾起巨大的好?奇,同時也產生潛在的驚懼。她亦步亦趨地?往前走,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直到另一隻豹子過來,帶著?她從洞穴口往外跑,越過溪澗,穿梭樹林,在陽光萬丈的草原上奔馳遠去。
兩個人,似乎是走得更穩些。
內場門口,抓著?手?機苦等的江楓和許盼盼可憐巴巴地?守著?過道,目送成群結隊的藝人和老總經過,卻獨獨不見自家老板。
直到,紅毯主?持人的聲音傳來:
“接下來走上紅毯的是梅艾麗婭總經理?霍煙,以及她的夫人,藍蘇。身為?梅艾麗婭的總經理?,霍總不僅對珠寶頗有心得,近期大火的電影《南城小事》也是她投資拍攝的。可見,霍總的眼光”
後麵的,許盼盼沒在聽了,隻瞪圓了眼睛望向江楓:
“霍總不是從來都不走紅毯嗎?這這這這”
江楓也疑惑,快步朝紅毯方向跑去,在出口處遙遙一望,那個牽著?藍蘇在閃光燈前亮相的,不是霍煙又是誰?
許盼盼覺得人生觀崩塌了:“不是說,霍總特彆討厭彆人議論?她坐輪椅,所以以前的紅毯全都推了嗎?糟了,現在那些媒體?肯定抓到機會了,明天新聞稿上全是她怎麼受傷的,怎麼變成這樣的,還有那種?最煩的,非要寫她經曆了什麼一級殘廢然後勵誌成長,實際就是揭人家傷疤的!”
江楓遙遙望去,目光從一開始的疑惑,漸漸冷靜下來,似乎隔著?玻璃罩欣賞著?上世紀流傳下來的國家寶藏。
“可能?出現了一個,讓她更加在乎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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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煙出現在鏡頭前的那一刻,全場嘩然。
曜黑輪椅如轎車載她緩緩駛來,通身的黑降低身上的氣壓,似乎下方有幾個人畢恭畢敬地?抬著?,坐的不是輪椅,而是孤高的轎輦。一旁,黑色長裙的藍蘇於她同頻,垂手?的高度剛好?是輪椅的扶手?。霍煙就這樣,手?肘搭著?扶手?與她十指交扣,緩緩走近。
“這真的是霍煙?”
攝影師們不敢相信。
霍煙的自尊心強到可怕,哪怕是出現在鏡頭前,也是坐在一張蓋著?帷布的桌子後方,從不讓人看到她的輪椅。更彆提,在大庭廣眾之下,從頭到尾展示她如何操控輪椅。
“快拍!獨一份的頭條!”
不知是誰督促了一句,閃光燈便如雨點一樣打在二人身上。
霍煙的眼窩深,眼神更深,似湖水下方隱藏的漩渦,在無?形中侵吞生靈。
他們該清醒,那一層薄薄的玻璃鏡片鈍化了她眼神的大部分銳利。
藍蘇相安無?事地?站在她身旁,看向鏡頭的眼神十分平靜。
其一,是因為?記者們的注意力都在霍煙身上,她可以偷偷懶。
其二,方才踏上紅毯的時候,霍煙低聲對她說:“不想笑?可以不笑?。”
果然,穿黑色的衣服,不做表情,就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然則,沒有表情的兩張臉出現在同一個鏡頭裡,看向鏡頭時,天生自帶的壓迫性和氣定神閒融為?一體?,反叫屏幕黑了三個度。
#霍煙紅毯#
#傳說中的霍煙#
#薄命妻妻#
#超越女?明星的壓迫感?#
吸取大量關注度的紅毯迎來一係列熱搜話題,點進去一看,精神狀態皆不大正常。
第一類:鬼哭狼嚎型。
【啊啊啊啊啊啊老天爺啊!這什麼頂級Alpha】
【霍煙是我老公我說膩了,關鍵是,為?什麼藍蘇也這麼A啊】
【請藍蘇女?士把黑裙子焊在身上,之前誤會你是金絲雀,是我有眼無?珠】
【好?有意大利黑手?黨的感?覺啊誰懂,一番槍戰結束,總裁帶著?她的夫人離開遍地?橫屍的殘局】
【對A!要不起!】
第二類:口出狂言型。
【好?奇這倆人誰是1,我押一票藍蘇】
【對方辯友太膚淺了,我們霍煙老公這輩子是不可能?屈居身下滴】
【我專欄更新了一篇文:殘疾大佬坐在輪椅上氣定神閒把小嬌妻玩得高.潮迭起,小嬌妻叫得受不了但是又不敢違逆老婆,乖乖坐在她腿上,兩條玉腿一左一右掛在輪椅扶手?上,梨花帶雨地?抱著?老婆求饒】
【太太好?腦洞,請擴寫十萬字,順便加個S/M嘻嘻嘻】
第三類:理?中客型。
【霍煙以前不是不玩娛樂圈麼?現在突然來走紅毯,據說是投資的電影大賺,被主?辦方請來的。但我猜很可能?是想把藍蘇捧成明星,帶她亮亮相,順便鋪路】
【聽說霍煙不是天生殘疾,是後來生了病。不過要我說,就她私生女?的身份,多半是小時候跟小三母親生活在國外,被原配打殘的】
【據可靠消息,霍煙的生母是俄羅斯人,跟她父親在一起之後,就在東南亞生下了霍煙。東南亞那個地?方,懂的都懂】
【藍蘇也算命運坎坷。小時候成了植物人,今年才蘇醒。照霍煙克死三個老婆的命格,藍蘇這小身板估計扛不了多久】
【笑?死,不知道誰給她倆取了個cp名:薄命妻妻。意外很搭】
黑裙的藍蘇與黑襯衫的霍煙霸占了紅毯頭條,待順著?紅毯的路走向內場時,江楓與許盼盼倆助理?已經平複好?了心緒。
江楓彙報了一下剛才半小時洽談的合作,許盼盼則是歡悅地?誇藍蘇的造型,消解她的緊張。
但,名利場裡,會見的絕大多數都不是喜歡的人。
有的甚至厭惡。
“霍煙。”
循聲回頭,是四房姑媽的小女?兒,霍晶晶。
一身雪白?的斜肩禮服,精心定型的大波浪卷發,的確有幾分流浮於皮囊的姿色,隻是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裡,一般。
霍煙把手?包交給藍蘇:“你先過去,我馬上來。”
藍蘇戒備地?看了眼霍晶晶,拿著?手?包離開,邁進小門時,腳步停了下來,站在門板後方聽二人的動靜。
沒辦法,老宅的人情緒不怎麼穩定,她得防著?點霍晶晶。
那頭,霍晶晶收回眼神,冷嘲:
“你一出現就上了熱搜,跟以前一樣,利用媒體?性質炒作,不是焦點,都要把自己製造成焦點。”
霍煙調轉輪椅,麵向眼前的人,從下往上的仰視視線卻露出一股掌權者的慵懶。
“沒辦法,人們對成功人士的關注是會多一點。你哥最近在做什麼?破產之後,還有機會東山再起麼?”
霍晶晶的唇角抽了一下,提起生意,霍煙身上永遠有一種?高位者的壓迫感?。因為?在這一輩,甚至算上三叔那上一輩,都找不出第二個像霍煙這麼會做生意的人。
於是,把話題轉移到輪椅上:
“你呢?坐輪椅還來人這麼多的地?方,應該很累吧?”
當一個人理?論?爭不過時,便會開始人身攻擊。
霍煙不是第一天落殘,霍晶晶的這一句在她經受的那些嘲諷和謾罵跟小學?生第一次寫作文一樣,水平有限。
修長的手?指推了下眼鏡中間的橫框,唇邊淺笑?:
“彼此。你的電影不賣座,還要對製片人賠笑?臉,你更受累。”
“你!”
霍晶晶氣不打一處來,自從霍煙18歲那年從東南亞回來,她就沒占到過便宜。但每次碰麵,她始終不死心,想著?興許這次就能?在霍煙臉上看到那種?氣急敗壞、說不出話的表情。
一口氣在胸口順了好?幾個來回,勉強控製情緒:
“霍煙,你少得意。我馬上要進組給郭樂拍MV。郭樂可是天王級彆的歌星,這個MV一發布,我就是一線藝人。到時候,我遲早要把你加注在我哥身上的事情,全部還給你!”
霍煙從容地?點了一下頭,似看著?籠子裡的獵物撕咬著?堅硬的欄杆:
“拭目以待。”
霍晶晶拎著?裙子進入內場,一路黑著?臉,反觀霍煙卻不以為?意,方才的爭吵似乎隻是商討了一下晚餐吃什麼。按下扶手?的按鈕,從小門進入大廳,卻意外發現門後的藍蘇。
銀色長條手?包抓在手?裡,長發順著?蝴蝶骨的輪廓自然披垂在背後,一縷短發垂到身前,發尾在輝煌的光線裡微卷,乖乖貼在胸側。眉宇之間不見情緒,薄唇卻淺淺揚起。顯然,她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並對霍煙的出色發揮很滿意。
霍煙揚起眉梢,輪椅往前兩步,“你怎麼不進去?”
藍蘇學?她說官場話:“想跟你學?學?說話的藝術。”
“這有什麼好?學?的?”
“當然有。”
“比如呢?”
“嗯”藍蘇想了想,“比如,她生氣,你高興,光是情緒對比就吵贏一半了。”
茉莉薄荷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雨後的水汽彌漫整個山穀,穿梭間驚擾了樹叢的喜鵲,嘰嘰、嘰嘰,幾聲鳥鳴過後,山坳傳來萬物複蘇的動靜。
原本棲息在暗處的玫瑰花漸漸舒展一片花瓣。
藍蘇關注著?她,並且非常認真地?分析她。
那一刻,霍煙從心底萌生出一種?虛榮感?。
腦中閃過一個畫麵,在戰爭中英勇殺敵的騎士進入皇宮受封,公主?親手?為?她戴上桂冠,說,我把我的心給你。
很俗氣的畫麵,但霍煙那一刻就是成了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