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吵架與求和(一)
“那個女的很眼熟。”
加長?私家車裡, 藍蘇扒著霍煙那側的?車窗,上半身在輪椅上方彎曲成一個拱形, 柳葉形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隔著車窗指向互摟著走進車庫的一雙男女。
“你見過沒?”
霍煙單手摟著她的?腰,坐起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個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女人跟中年男人有說有笑地往前?走,那男人的手放在女人的腰間,動作跟霍煙一模一樣。
汗顏,收手。
“有點眼熟。”霍煙說。
藍蘇轉頭問:“是不是很像江楓的?女朋友?”
霍煙一愣:“嗯?”
藍蘇著急解釋:“她有次發?了個朋友圈,很快就撤回了,就是跟她的?合照。”
副駕駛的?江穎也望過去, 同樣覺得眼熟:“好像是湯婉兒吧?演過幾個網劇,其?中有一部?我還看過,算是小有名氣的?演員了。她是楓姐的?女朋友?”
聽到名字之?後,藍蘇確定?這人就是江楓偶爾接電話時會叫的?“婉兒”。立即從外套兜掏出手機,相機對準湯婉兒接受中年男人親吻的?那一下?, 鏡頭卻被一隻?手遮住。
是霍煙。
“你乾什麼?”藍蘇問她。
“你想乾什麼呢?”霍煙反問。
藍蘇義憤填膺:“拍照片發?給江楓啊, 湯婉兒背著她出軌, 還是個男的?, 江楓被她騙得團團轉,應該馬上跟她分手!”
她的?情緒超過了平日的?冷靜閾值,明明江楓隻?是霍煙的?助理, 跟她也隻?見過幾次,算不上朋友。但她衝動仿佛被騙的?是自己的?親妹妹。
副駕駛,江穎求助地看向艾厘, 接到對方一個無聲的?搖頭,於是惴惴不安地抓著安全帶, 悄聲聽後座的?動靜。在激烈的?控訴之?後,車廂內部?陷入石沉大海的?肅靜,潮水在黑色的?雲霧裡翻滾,岸邊的?礁石在海鹽的?腐蝕下?分崩離析,一同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大海中。
霍煙握著手機,看向藍蘇的?眼神凝重且嚴肅。
“每個人都?有跟世界相處的?規則。”
藍蘇被人迎頭澆了盆水,拍照的?手撤了回來,好看的?眼睛布滿疑惑:
“你什麼意思??”
霍煙放慢語速:“江楓跟湯婉兒的?關係,是她們兩?個人的?事情。那條朋友圈一分鐘就刪了,你怎麼確定?江楓的?女朋友就是她?”
藍蘇說:“我可以問她,把照片發?給她,是不是她女朋友她一眼就知道。”
“知道了,然後呢?”
“如果不是她,當然萬事大吉,如果是,那就分手。”
問題就在這裡。
“你為什麼覺得江楓會跟她分手?”
藍蘇沒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趴在車窗的?身子收了回來,坐回皮椅。
“你到底想說什麼?”
霍煙的?眼神十分冷靜,仿佛現身所處不是地下?車庫,而是公?正?嚴明的?法庭。
“我是江楓的?上司,你是我太太,在她視角裡也等同於她的?上司。我們跟她之?間,隻?有公?事。而女朋友、感情,這是她的?私事。”
藍蘇將她的?話翻來覆去捋了一遍,終於捋出一條思?路。
“你覺得我公?私不分?”
霍煙否認:“我隻?是覺得,人與人之?間,需要保持距離。”
不清楚自己的?說辭是否會傷害藍蘇,接著解釋:“就算這個女人是湯婉兒,她隻?是跟一個男人一起走,能說明什麼?就算她真的?行事不端,江楓知道就一定?好麼?她也許沉浸在謊言裡很開心。也許她什麼都?知道,隻?是選擇睜隻?眼閉隻?眼。”
藍蘇凝望著眼前?這張麵孔,似乎來自希臘神話的?深邃的?五官在那一刻竟也出現那些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作壁上觀的?、冷漠的?、神的?陋性。
“江楓是你的?下?屬,但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有資格去享受一段正?常的?愛情。我現在看到了,知道她可能被騙,告訴她提醒她一下?,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霍煙的?嘴唇微微收緊,眼神閃過一瞬的?無奈,卻始終如一的?堅定?。
“正?義感太強會弄巧成拙。如果她真要從彆人嘴裡得知這件事,那她絕對不希望那個人是她的?老板。”
至此,藍蘇終於明白,她與霍煙最本質的?不同,是她生活在凡塵,霍煙生活在天上。
她從當年的?火災裡爬出來,流浪街頭生死一線,像空氣裡漂浮的?灰塵一樣,看到其?他正?在受苦的?灰塵時,會下?意識想搭把手。
但霍煙是雲,是風,是懸浮在半空的?蜃樓。她目空一切、作壁上觀,不下?手害人也不插手幫人,信奉幾千年前?的?無為而治,認為所有人都?該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清高得沒有感情。
私家車緩緩啟動,跟著安全出口的?指標一路駛出地下?車庫。藍蘇靠著皮椅,臉朝窗外,整個人幾乎融進漆黑的?皮套。
“你真的?很冷血。”
藍蘇說。
是最近發?生的?一切給了她錯覺。
霍煙向她坦白沒有殘疾、問她要回國?的?禮物、在鏡頭前?牽手時用大拇指摩擦她的?手背,她以為,這人不似傳言那麼冷漠,還是有那麼一些人的?情感的?。
是她錯了。
霍煙還是那個霍煙,那個商圈聞風喪膽的?玉閻羅。
人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風格,越是強大的?人,就越不可能為另一個人改變——
那段時間,二人的?氣氛很微妙。
明麵上,是因為江楓的?事情吵了一架。實際卻是因為某個更深層次的?原因。歸結一句,便是兩?個人發?現彼此內核存在差異,但誰也不願意將就對方。
很快,藍蘇折回劇組繼續拍戲。這次,霍煙沒有去機場相送,跟拍的?粉絲麵麵相覷——有情況。
【藍蘇隻?身現身機場,疑似與霍煙感情破裂】
【豪門婚姻知多少,獨自趕路沒人鳥】
【藍蘇隻?身出國?,表情嚴肅疑似婚變】
媒體網站擅長?利用各種博眼球的?字眼賺取流量,各路寫手與記者摩拳擦掌,等著名流圈曝光的?新?一輪大瓜。
但,吃瓜群眾們並?未等到官宣的?離婚或者感情破裂,反而,在藍蘇出國?的?一周後,蹲到了同樣飛往泰國?的?霍煙。
【霍煙現身機場,疑似千裡追妻】
【霍煙奔赴千裡,隻?為挽回藍蘇】
【婚姻岌岌可危,霍煙如何補救】
“霍總!霍總說兩?句吧!”
“有網友猜測您跟藍蘇的?感情出現裂痕,對此您有什麼想回應的?嗎?”
“你們的?婚姻是否有變數呢?”
“是不是藍蘇長?期在外地拍戲,聚少離多有關係?”
“有人拍到您跟孫氏集團的?千金舉止親密,是否她介入了你們的?婚姻?”
“霍總,說兩?句吧!”
記者們在機場大廳圍得水泄不通,有的?甚至買了機票,聲稱要給霍煙做專訪。江楓跟許盼盼一左一右在前?麵開路,但話筒驟一懟上來,給了許盼盼來了一下?差點把人撞到。霍煙不得不停下?來,冷聲說:
“我和我太太的?感情很好,謝謝大家關心。請大家讓讓,再晚我們趕不上航班了。”
江楓往前?一站,態度強硬起來:
“感謝各位媒體朋友的?關心,我們霍總有消息肯定?會跟大家分享的?。但是也請各位尊重一下?霍總的?權益,現在我們要趕航班,麻煩大家讓讓。不然我們隻?能叫機場安保了。”
三人這才順利去往安檢通道。
待去到VIP候機廳坐下?之?後,江楓把平板遞上來,屏幕上停留的?是幾個配餐方案。
“霍總,跟米淮導演確認了,明天晚上劇組調試設備不拍戲。探班的?餐車聯係好了,這幾個配餐是稍微好一點的?,水果飲品都?有,您看一下?。”
霍煙草草瀏覽,“第二個吧。”
江楓接過平板,點開餐廳的?線上預約通道:“好,那我就先下?單了。”
“嗯。”
如江楓所說,目空一切的?商圈玉閻羅,要去探班了。
並?且還要大張旗鼓地以“藍蘇太太”的?名義請全組人吃飯,多謝他們這段時間對藍蘇的?照顧。
嗡嗡!
候機時,江楓的?手機傳來震動,是許盼盼。
【法式小麵包:你說咱老板是不是有點太愛了?她之?前?可不喜歡搞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
<江楓:老板的?事少管>
【法式小麵包:嘖,你怎麼這麼不通情理呢?好歹是衣食父母】
【法式小麵包:我猜,兩?個人肯定?是鬨矛盾了,霍總這邊低頭,盼著重修舊好呢】
<江楓:不知道,但你最好不要表現得太好奇,霍總不喜歡彆人問她的?私事>
【法式小麵包:好了好了知道了】
【法式小麵包:話說,老板都?開竅了,知道要去探班,你啥時候去探你女朋友的?班啊?】
<江楓:再說吧,我們現在沒公?開,她不想我去劇組>
【法式小麵包:好吧,love & peace[雙手合十.jpg]】
第52章 吵架與求和(二)
《刀鋒》的拍攝進行到後?半段, 文戲基本結束,剩下皆是打戲和一些刀鋒對?峙。
身為整部電影的打戲擔當, 藍蘇的拍攝任務逐漸重了起來。有?時要從?幾?十層的大廈頂樓飛到另一棟頂樓,有時轉一把蝴蝶刀甩出去割破對?手的喉嚨,有?時拎著?人從?巷口走?到巷尾,一整天下來,出的汗比喝的水還多。
當天最後?一場戲,是身為殺手的藍蘇單手把人質從地上拎起來扛到肩上。
飾演人質的,剛好是女8號霍晶晶。
“嘶。”
NG幾?次之後?,藍蘇的右手傳來隱隱的刺痛。這隻手腕曾經斷過,一整天的打戲拍攝下來超過了?它的負荷, 更彆提,要拎著?一個根本不配合她的人,整個身體拎到肩上。
“NG。”
米淮從?監視器裡看?到情況,立即用對?講機叫停。
“藍蘇,手OK麼?”
藍蘇握著?手腕轉了?兩下:“沒問題, 可以拍。”
在打戲上麵, 她從?來沒喊過累。有?次直到收工, 她才說膝蓋撞破了?要去包紮。
米淮知道她的脾氣, 故而才會更加擔心:“好,先繼續拍,你實在不行說一下, 我們休息一會兒。霍晶晶,等下她舉你的時候,你的腳借點力, 撐一下。”
霍晶晶大方點頭:“好的,導演。”
可事實卻不是那麼回事。
等正式開機, 霍晶晶卻狀況百出?。要麼說台詞的時候笑場,要麼身體被舉到一半的時候蹬腿,要麼已經扛到肩上,卻突然發?出?假裝被撞到的呼痛。
第7次,她知道不能再笑場了?。正當她用腳借力,讓藍蘇可以單手將她拎起來剛要懸空的那一刻,踩地的腳突然卸力,身體如沙包一樣下墜,力道全都壓到了?藍蘇的手腕。
“呃啊!”
藍蘇吃痛收手,一向能忍的她痛得?麵部扭曲,手掌整個包裹住腕骨,身子蹲了?下去。
霍晶晶則無辜地爬起來,“怎麼樣啊藍蘇?你的手怎麼了??都怪我,雖然已經在減肥了?,但還是沒辦法做到更輕。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沒人去怪霍晶晶,因為從?旁觀者的角度很難分清究竟是霍晶晶暗中?動手腳,還是藍蘇本身力道不夠。
導演米淮卻將一切看?進眼底,讓醫務人員去檢查藍蘇的傷勢之後?,她將霍晶晶叫到一旁的小房間。
“你戲份不多,我可以現在換演員。”
米淮摘下眼睛,睿智的眼眸直截了?當地盯著?她,平靜地像在看?一碗茶,又在無聲之中?告訴你,這碗茶已經涼透。
霍晶晶裝傻:“導演,你說什麼呢?剛剛是藍蘇舉不起來,我一直配合她的呀。”
米淮年紀雖輕,但她是國際大導簡中?欣的關門弟子,在無數個劇組裡摸爬滾打看?慣世態炎涼,霍晶晶的手段,她早在14歲就見過。
“在對?手演員吃力的部分反複NG,你的手段並不高明。是故意為之還是業務能力不行,你自己心裡清楚。”
霍晶晶的臉色沉了?下去,壓著?怒火,用力維持表麵的平和:
“導演,您這麼說,有?點不公平了?。昨天拍藍蘇那個鏡頭,拍30條你都沒有?說她,我才NG 幾?次,你就覺得?我業務能力不行。”
藍蘇的30條,是為了?拍攝從?鐘樓墜落時身後?的白鴿高高飛起。除了?演員自身的高難度動作,白鴿起飛的時間、方向、數量,都是極難控製的因素。
與今天的雙人戲絕非能同日而語。
米淮看?著?她,鴨舌帽簷下方的眼睛在平淡中?透著?一絲警告:
“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中?心應該是自己,而不是彆人。你如果為了?報複一個人,從?而踐踏自己的事業,那你一定會被行業拋棄。我言儘於此,怎麼拍,你自己決定。”
於是,休息20分鐘後?,最後?一條就在所有?人的努力下順利完成。
回到房車,經紀人理所當然地安慰她。隻是安慰的話並非寬解人心,而是辱罵。
“寶貝咱不氣了?啊,這個米淮本來也就是個靠師傅吃飯的半吊子。她要不是簡中?欣的徒弟,誰搭理她啊?說什麼清高、藝術,還不都是看?大老?板的臉色?看?藍蘇是霍煙的太太,就千方百計弄來當女主角,天天哄著?,跟供菩薩一樣。要藍蘇跟霍煙離婚,我看?她還神氣什麼?”
霍晶晶把劇本撕得?粉碎,一頁不漏地摔垃圾桶裡:
“走?著?瞧,藍蘇跟霍煙早就有?問題了?,遲早要離婚。等她離婚那天,看?這些大導演給她什麼臉色看?!”
話音剛落,導演助理的喊聲混著?大型汽車的行駛聲傳了?進來:
“大家都過來啊!霍總來探班啦!請大家吃晚飯!”
什麼?
霍晶晶臉色驟變,打開門一看?,果然,一輛裝修精致的餐車在助理的引導下駛進攝影大棚。而後?方,從?私家車下來的坐著?輪椅往裡去的,不是霍煙又是誰?
整個劇組陷入狂歡,衝在最前方的自然是吃貨。
“哇塞!有?吃的哎!”
“魚香肉絲、麻辣小龍蝦、剁椒魚頭啊啊啊還有?醬鴨!我要我全要!”
“真的很需要了?!泰國菜吃得?都要吐了?!還是咱中?國菜好吃!”
“霍總能不能天天來啊求求了?!”
後?麵方陣裡的,除了?派對?等餐,也窸窸窣窣吃起瓜來。
“哎,不是說她倆吵架了?要離婚了?嗎?該死的營銷號,又爆假瓜。”
“我說也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人感情好著?呢,咱操什麼心?”
“說實話,我跟好幾?個劇組了?,很多人探班就空手來,頂多請個奶茶什麼的。頭一個碰到霍煙這種直接請全組人吃飯的,真大方。”
“那當然了?。有?句話不是說嘛,你願意在這個人身上投入多少物?質,就代表你會在她身上投入多少感情。霍總簡直不要太愛。”
藍蘇從?醫務室處理完手腕回來,一整個攝影棚都飄散著?飯香,人人捧飯,三五成群,或說或笑或吃瓜地暢聊著?。而正中?央那輛正在發?放飲品和水果的餐車,印著?一整個車麵的巨大的她的寫?真。
幫忙分水果的窗口,站著?兩個身穿西服的女精英。一個是遊刃有?餘的江楓,一個逢人就笑的許盼盼。
而這兩位的頂頭上司,當天的絕對?主角人物?,梅艾麗婭的總經理,霍煙,則是端身坐在一旁的輪椅,與導演米淮交談著?什麼,神色從?容,遊刃有?餘。
她怎麼來了??
上次爭吵後?二人之間一直微妙,她兀自反思,覺得?指控霍煙的那句話有?些過了?,但拿起手機,輸進去的文字打好又刪掉,最後?一句話也沒發?。驟一見麵,還不知道說什麼。
藍蘇下意識轉身,原路折返醫務室。
“藍小姐!”
許盼盼第一個看?到藍蘇,在餐車裡爽朗招手,聲音大到幾?乎貫穿整個攝影棚:
“快來!我給你留了?一盒草莓!可甜可甜了?!”
無路可逃。
拳頭在袖口裡攥緊,鬆開,無奈地擠出?一個不露山水的微笑轉身走?向餐車。
普通人眼中?,她跟霍煙兩情相悅親密無間,所以,她要收斂所有?的局促、疑惑、尷尬,表現出?她與霍煙早已商量好探班,並且她在劇組甜蜜等候的樣子。
“阿煙。”
為了?讓自己這張苦瓜臉看?起來開心,她甚至小跑過去的,牽住霍煙剛好抬起的手,十指相扣。
看?,演技還是有?用的。起碼霍煙可以假裝愛她,她也可以假裝被霍煙愛著?。
第53章 理解(一)
霍煙探班當?天, 穿了一套藍蘇未曾見過的衣服。
黛色絹絲長裙外披深咖風衣,平口領下的鎖骨托著一條纖細的雙股項鏈, 領口的銅色紐扣一路從前胸延伸到裙擺,相?較平日一絲不?苟的西服多了幾分精致的優雅——
霍煙為了見藍蘇,特地買了一身衣服。
與商圈玉閻羅那股死板、冷靜全然不同的風格。
藍蘇對穿搭不?敏感,沒發現這樣的變化,隻是跟商業合作夥伴那樣扮演著恩愛妻妻。否則,她早該知道自己在霍煙心中的與眾不?同。
她牽著霍煙十指相?扣,察覺這人手涼後攥緊了幾分,臉上做出的表情坦然冷靜,就?好像她們私底下也這麼親密一樣。
“阿煙。”
她叫她, 隻在公共場合才這麼叫她。
“這麼早就?來了,還以?為會晚一會兒呢。”
霍煙朝她微笑,一貫嚴肅的麵孔驟然微笑,似暖陽照破寒冰,有種真假不?分的割裂感。
“想早點見你, 就?讓他們開快一點。怎麼樣, 拍戲累不?累?”
她說。
藍蘇在心中冷笑, 霍煙的演技日漸嫻熟, 從前隻是神態自若地表演恩愛,現在連台詞也肉麻起來,想必看了不?少夫妻關係的演講, 指不?定還有言情小說。
藍蘇配合她:“不?累,都跟你說了,導演他們都挺照顧我的, 你還跑一趟。”
霍煙寬容道:“我當?然相?信導演,就?是不?放心你。一拍起戲來, 飯也不?記得吃。”
米淮將這賞心悅目的一幕看進眼底,沒發現任何表演痕跡,便從心底覺得二人就?是如?網上傳播的那樣恩愛。於是接過話?頭,說:
“藍蘇的確很拚,昨天有個鏡頭挺危險的,我讓動作演員上。她不?肯,非要自己來。”
這事是真的,並且藍蘇也一如?既往地秉持這個工作態度,“當?然了,這是我的工作。就?算不?是演員,做其他工作,也是一樣的。”
就?跟扮演恩愛伴侶一樣,是她的工作。
霍煙聽出弦外之音,鏡片下的眼簾垂了一垂,複又抬起,對米淮說:
“她很倔,不?過倔也有倔的好處,導演,你多調教?調教?,她還是很喜歡表演的。我能幫她的有限,隻能提醒她按時吃飯,來探探班,以?後發展怎麼樣,還是看她自己。”
米淮讚同這個說法:“沒錯。想當?流量容易,想當?演員還是很難的。好在藍蘇很有天賦,很多時候一點就?通,又肯吃苦,以?後發展不?錯的。”
三人正聊著,助理小跑上來:“米姐,林成鋼先生來了,說有個本子想跟您合作。”
米淮詫異:“林成鋼?我之前跟他沒有聯係。”
助理點頭:“對,他說我們這部戲快殺青了,他那邊有個本子,想跟您談談。還,帶了個女演員。”
“誰?”
“我看好像是湯婉兒,那個,摟著腰過來的。”
湯婉兒三個字落地,藍蘇等人皆是一愣——她跟霍煙之前才為湯婉兒和江楓的事爭辯過。
米淮沒注意到她們的表情,隻對林成鋼帶女演員來談劇本的行為不?甚滿意。
“彆是又給我塞關係戶。你先帶去休息室,我馬上來。”
隨後向霍煙二人頷首:“霍總,我去接待一下,你們請便。”
霍煙嗯了一聲?:“好,你先忙。”
待米淮跟助理走出攝影大棚,藍蘇才放下戒備,試探著看向霍煙,被對方?一個無聲?的搖頭打斷——江楓和許盼盼還在她們後方?的餐車裡。
距離不?過三四米,江楓一定聽到了。
藍蘇有些擔心,好像揣著贓物?的小偷,怕被失主發現,又怕發現了卻裝作沒發現。
借著拿許盼盼特留的草莓的理由,她去餐車問二人要。果然,一向冷靜的江楓顯得有點慌亂,從善如?流的表情裂開一道裂紋,把草莓遞給藍蘇之後,借口給米淮送水果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好了,你馬上就?要收獲一個心碎的下屬了。”
藍蘇在霍煙旁邊的小馬紮坐下,一口一隻草莓。
霍煙隻是不?露山水地推了下眼鏡:“我不?認識湯婉兒是誰,也不?知道江楓跟她什?麼關係。我是江楓的上司,她是我的下屬,僅此而已。”
換言之,她們兩人發生的任何事情與我無關。
藍蘇回頭瞪她,眼神頗為埋怨。
你真的很冷血。
那天罵她的話?跑到嘴邊,被她咽了回去。恰逢此時霍煙似乎心有靈犀感知到了,饒有興致地用?手肘撐著單側的輪椅扶手,上半身傾向前來,眼睛微微一眯: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善類。”
哢嚓!
這一幕被劇組的工作人員拍了下來,傳到網上,立即引起cp粉轟動。
【天呐!霍煙去探班啦啦啦啦】
【感動,霍煙你終於開竅了呀!女兒都要殺青了你才去探班】
【糾正樓上,霍總早就?去探過一次了好嘛?隻不?過上次就?遇到槍擊案了,死裡逃生】
【講真,要是我的話?,第?一次探班被槍擊,我肯定有心理陰影了。沒過多久又去,可見是真愛了】
【謔!還能從這個角度嗑,樓上我跟你混了】
【煙煙跟我們蘇蘇說什?麼呢?還彎腰去說(女兒坐在小馬紮上小小的一團好可愛嚶嚶嚶)】
【這還用?猜?肯定調情啦,看霍煙笑的那個表情,這可是在任何公開場合沒見過的】
【我猜是想吃草莓了,讓老婆喂她,嘿嘿嘿】
【樓上能不?能大膽點?我猜在商量晚上的姿勢】
【什?麼姿勢?我的朋友剛進圈什?麼都不?知道,請樓上展開說說】
【放個屁股】
【+1】
【+10086個屁股】
沒人猜到霍煙對藍蘇說的是什?麼。但?顯然,所?有人的猜測方?向都錯了。
時間?過去20分鐘,去送水果的江楓遲遲沒有回來。藍蘇放心不?下,扭頭一看,許盼盼也跟失了魂一樣在原地憂心忡忡地搓手。顯然她也知道江楓跟湯婉兒的關係,並為此深深擔憂。
於是朝她揮手,兩人一起去看看情況。
最後是在攝影棚外的小河邊找到人的。
湯婉兒穿著性感的深V連衣裙,江楓站她麵前,刻板的白色西?裝顯得跟風情萬種的熱帶河格格不?入。
這裡偏僻,藍蘇拉著許盼盼躲在一尊石像後方?,二人的聲?音從幾米之外傳來。
“所?以?,你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是擔心影響你跟這些大人物?的關係?”
江楓是一碗平靜的溫白開,溫柔、善良、寬容,許盼盼跟她搭檔這麼久,從未見過她衝誰發過火。但?饒是這麼一個人,在質問女朋友的時候,音色也出現起伏,磕絆著隱忍的哭腔。
“算是吧。”
湯婉兒也算坦誠,畢竟江楓親眼看到她坐在林成鋼的腿上。
“不?這樣,我接不?到本子。你以?為我是藍蘇?有靠山有大樹。江楓,我不?是科班生,沒有人脈,沒有資源,什?麼都沒有。”
江楓被她刺了一下:“藍小姐這個角色,是她自己憑本事拿的。你也說米淮恃才傲物?,選演員都是看適配度和能力,從來不?看資本。”
湯婉兒卻是苦笑,妝容精致的臉龐漫上無奈:
“靠山不?是讓你有選擇權,是讓你有拒絕權。一個三無演員,麵對那些製片人、導演、編劇,我敢拒絕嗎?江楓,我沒得選。”
“那你就?騙我這麼多年”江楓自嘲地發出笑聲?,呢喃了幾句聽不?清的話?,最後說,“我們的婚禮基金現在有80萬了,當?時就?是想給我們辦婚禮用?的,現在用?不?上了。密碼是你的生日。祝你夢想成真。”
湯婉兒沉默了幾秒,突然發難:“你不?罵我麼?80萬是你所?有的積蓄。”
江楓仍舊沒有生氣,亦或說,一向體麵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去責問出軌的對象。眼睫顫了許久,終於深呼吸了一下,問說:“其實我很想知道,這麼多年,我在你心裡算什?麼?”
石像後方?的藍蘇低落地坐到地上。
可以?看出江楓真的很愛湯婉兒,也可以?看出她真是一個不?會吵架的有涵養的人。更可以?看出,在這段感情裡,江楓低微到了塵埃裡,永遠被湯婉兒占據著上風。
問題的答案,藍蘇不?想聽,但?惡劣的聲?音就?是傳了過來——
“雖然這麼說有點殘忍。但?是江楓,在我的演員夢麵前,你不?算什?麼。”
果然,石頭沉入海底,陷入漩渦,一點風浪也沒掀起,就?那樣被無聲?冷酷地吞沒。
抬手拉旁邊的許盼盼,想叫這人一起回去,誰知手伸出去卻抓了個空。扭頭一看,原本跟她一起蹲在這裡的人卻不?見蹤影,下一秒,一聲?尖銳的耳光就?從河邊傳了過來。
啪!
湯婉兒的臉被打到一邊,驚愕回頭,隻見一個穿著西?裝但?比江楓年輕的女精英。
“楓姐算什?麼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個賤人!”
一秒的工夫,二個人的對峙變成三個人的電影。湯婉兒捂著臉跑遠,許盼盼仍舊氣得胸口起伏著,覺得剛才那巴掌實在打輕了。
江楓愣在原地,費了許久的工夫才意識到自己的同事幫自己處理了一件難以?啟齒的私事,看向許盼盼的眼神浮上埋怨,輕聲?問:
“你怎麼來了?”
許盼盼仗義執言:“我來幫你啊。她就?是看你好欺負,騙你這麼久還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江楓知道她本意不?壞,但?她無法坦然:“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是我們,我跟婉兒兩個人的私事。”
許盼盼的滿腔正義被潑了冷水,愣了愣,問:“你什?麼意思啊?”
她看著江楓,看她扭過頭去,看她用?手飛快擦去突然滑下的淚,追問:“你是在怪我嗎?她一邊跟你談戀愛,一邊跟製片人上.床,最後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你不?怪她,反而來怪我?”
江楓告訴她:“你是我的同事,沒有權力管我的私事。”
她生來溫和,哪怕當?初許盼盼入職犯錯,她都沒有一句重話?,每每都耐心地教?她帶她。
這是第?一次,她用?這麼嚴厲的語氣跟許盼盼說話?。
這句話?刺痛了許盼盼。無論?是語氣,還是說話?的內容本身。因為她從未想過,在霍煙手下經曆了那麼多風風雨雨人情冷暖,兩個人居然連起碼的革命友誼都沒有,還隻是單純、冷漠、無情的“同事”。
“對,我沒有權力管你的事情。”
怒氣之下,口不?擇言似乎是每個人都會做的事情,許盼盼拔高音量:
“江楓你就?是活該!活該被她騙!活該把自己的愛情自己的青春搭進去!活該傾儘所?有最後一無所?有!”
石像後方?,藍蘇望著飛奔遠去的許盼盼的背影,一顆心沉到海底——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超出了她的處理能力。
張皇無措地轉身,卻發現,原本在攝影棚內休息的霍煙不?知何時出來了,接到她的眼神時,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先回去。
那一刻,藍蘇有些自咎。
她原本以?為,霍煙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冷血得像一塊冰。
可這麼看來,她其實才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第54章 理解(二)
簡單的一次探班, 一連串的意外讓幾人?的關係陡然陷入微妙。似水龍頭的管子裂開,高壓強的水流朝四麵八方噴射無論誰路過都會被滋一下, 滿身的水打濕衣服,沉甸甸地掛在身上。
也沒受什麼慘痛的傷,但被濕透之後,周身黏膩沉重,如?何也不痛快。
藍蘇坐在小馬紮上,雙腳並?攏,兩手抱膝,下巴抵著膝蓋看地上一隻花斑蟲搬運麵包渣,一動?未動?。
“感覺事情變複雜了。”
她嘟囔著埋怨。
身旁, 霍煙降下自動?輪椅的坐墊,與她同一個高度,問:“有多複雜?”
藍蘇的下巴支在膝蓋上轉頭,陳述說:
“江楓跟湯婉兒?分手,盼盼打了湯婉兒?一個耳光, 江楓覺得自己的私事不應該被盼盼插手, 她倆又吵了一架。最後就?不歡而散了。”
講完, 她發?現?霍煙的眼睛裡沒有半點起伏, 才知道那句“有多複雜”不是疑問,而是反問——能有多複雜?
悻悻低下頭去?,繼續看花斑蟲搬麵包渣, 嘟囔道:
“你都看到了,還問。反正你看到也會裝沒看到,她們?都是你的下屬, 你隻用吩咐她們?工作,不會管她們?私人?感情。”
照目前?看來, 江楓的想法跟霍煙如?出一轍——公是公,私是私,同事插手私事,就?是不行。
藍蘇低著頭,後腦勺的發?絲蓬鬆淩亂地罩著,棉花糖一般,在攝影棚外的微風下輕輕晃動?。
霍煙心尖癢了一下,順應本能,抬手摸了上去?。手指觸碰到發?絲仿佛探入牛奶,吸附著她彎曲手指揉弄了兩下。
“唔?”
藍蘇覺得後腦勺癢,轉頭才看到這人?收回的手:“乾嘛?”
她煩著呢,這人?還來玩她的頭發?。
霍煙的眼神在河水反射的月光中?變得柔和,奈何被鏡片一擋,折射的光線還是跟往常一樣冷冽。可見眼鏡是一個很?好的偽裝物?,掩藏她一切的問心有愧。
“公私分明,原則上是這樣。”
她接著先前?藍蘇的話往下說:
“但你說得對,人?是情感動?物?。”
藍蘇臉上劃過驚喜:“你說真的?”
霍煙點頭:“當然。越深的感情,處理起來就?越複雜。”
“可是江楓跟湯婉兒?分手分得很?容易,倒是跟盼盼,反而還吵了一架。”
“江楓不會吵架。她的性格還不錯。”
“好像也是,剛才基本是盼盼在說。我覺得江楓跟你有點像,好像不會對誰生氣。真的生氣了也不表現?出來。”
“你也覺得我性格好?”
“沒有,我不喜歡。”
話音落地,藍蘇連忙將嘴唇收攏成一條線,謹慎看向霍煙,想從這人?變化的表情看看是否介意。見沒什麼變化,才解釋說:
“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歡猜不透摸不著的感覺。”
霍煙傾身往前?,單手勾住她的下巴與自己對視,眼神掠過一絲玩味,音量驟低:
“可是,藍小姐,你似乎也藏著很?多猜不透摸不著的秘密。”
黑琥珀木質香水味撲進鼻腔,氣味細膩、低調,似靜謐浩瀚的夜空劃過流星,撥亂藍蘇的心神。
“對。”
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間濃烈又迅速喪失,藍蘇呆呆望著眼前?斧鑿刀削的精致麵容,眼睛失去?焦距,被奪舍一般,鬼使神差開口:
“我喜歡。”
喜歡什麼?不知道。
誰喜歡?藍蘇。
極簡單的三個字因她的明眸善睞平添流光,霍煙見她失神,便起了玩弄之心,勾著下巴的手指用力,拉進距離後故意問:
“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
藍蘇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色心驟起,又或早有預謀,順著下巴上的力道就?湊了上去?。
啾!
蜻蜓點水地在霍煙唇上啄了一口,輕輕的,酥酥的,似柳葉在湖麵一觸而發?散開漣漪,一圈圈漾開,落上一片嬌嫩柔軟的玫瑰花瓣。
“嗯?”
二人?皆是一愣,身為?演員的藍蘇率先清醒,就?著那幾厘米的距離呼吸著霍煙的氣息,辯解說:
“有人?在拍。”
“我知道。”霍煙說。
“你來探班,不能空手而歸。”
“所以這個吻是在獎勵我?”
“不。”
“那是什麼?”
“生意。”
“生意?”
至此,藍蘇緩緩收回上半身,坐在小馬紮上端詳著霍煙,隻是於心有愧,不敢看眼睛,隻敢盯著修剪有型的烏眉:
“公司最近要推一個耳墜,‘藍蘇與霍煙片場接吻’,這個詞條,你覺得可以創造多少銷量?”
生意。
一切解釋不通的東西,統統可以歸結為?生意。這是身為?商人?的霍煙最喜歡的,也是藍蘇最擅長用的。
#火速妻妻片場接吻#
#藍蘇親霍煙#
#藍蘇釣係#
#霍煙釣係#
【我以為?下午那個視頻已經?齁了,沒想到晚上來個絕殺】
【彆太愛了就?是說,藍蘇你以後怎麼接感情戲啊】
【先說好,到底誰是釣係?這兩個熱搜同時衝上去?多少有點宣戰了】
【互相釣懂不懂?霍煙勾下巴但是不吻上去?,藍蘇主動?吻她但是淺嘗輒止,都是高端玩家】
【但是我覺得wuli蘇蘇沒有那麼多手段哎,很?可能就?是突然被老婆迷住了想親親】
【同意樓上,彆被蘇蘇狠戾殺手的外表騙了,內心還是一枚小女孩】
【我命令這兩人?法式長吻親給我看!我真的忍不住了】
熱搜比想象中?來得快。簡單一個探班,下午一輪,晚上一輪,CP超話暴漲2萬粉絲,連超話頭像也換成了劇組人?員偷拍的接吻照片。
世?界上所有人?都以為?她們?相愛,除了她們?自己——
《刀鋒》在緊追慢趕的拍攝下按時殺青,藍蘇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鎮酒館要了杯苦蕎星空。
“我有一個朋友A。”
藍蘇坐在吧台,詢問她的心靈導師銀秋,想找個辦法,把正在冷戰的許盼盼和江楓講和。
“這個A,她很?愛自己的工作,跟同事相處也很?好。但是她的女朋友出軌了,然後她的同事B聽到了,就?打了那個女朋友一巴掌。到後來,B覺得自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A覺得自己的私事被同事插手了,鬨得很?不愉快你覺得,她倆能和好麼?”
銀秋眼波流轉,問:“這個人?真是你朋友,不是你?”
藍蘇冤枉:“真是我朋友。”
“來我這兒?的人?都這麼說。”
“不是我,真的,我都結婚有老——”
老婆,這兩個字從嘴裡說出來感覺還是有點奇怪。戛然而止後,佯怒拍了下桌子:
“你先不管是誰,先幫我想一下,怎麼讓她們?兩個和好?”
銀秋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笑容多了幾分認真,分析道:“不用擔心,她們?肯定會和好的。”
藍蘇疑惑:“怎麼說?”
銀秋接了單子調下一杯酒,一邊調一邊說:
“女朋友出軌,A也沒有撕破臉,可見她是個溫和有涵養的人?。B忍不住出手,可見她心裡很?在意A,沒把她當成普通的同事。既然互相都在意對方,所以一定會和好。”
藍蘇在高腳凳上回撤了半個身位,狐疑地端詳著搖晃器皿的銀秋:
“你這個說法,跟我另一個朋友一模一樣。”
銀秋斜睨一眼:“你老婆?”
藍蘇眼皮一抽:“算是吧。”
“算是?你們?沒領證?”
“也領了。”
“那就?是貨真價實的你老婆。”
當天的取經?之路並?不怎麼順利,因為?藍蘇聽來聽去?,沒抓到任何新鮮的有用信息,等離開酒吧,腦子裡隻有那一句——
那就?是貨真價實的你老婆。
至於許盼盼跟江楓,聽霍煙說,江楓還沒從失戀的陰影走出來,沒日沒夜地工作。許盼盼似乎心疼,有心勸阻,但想到當日種種又放棄勸說。
越是這樣,藍蘇便越焦急,好似看了一篇情節精妙的小說,想趕緊把進度條拉到大結局,定睛一看卻?還在連載。
清吧一條街,澄黃的路燈鋪上九十?年代的老舊,磨砂燈罩平添長巷的神秘,冥冥中?似有人?在吹簫,混著夜風一起飄向遠處。
有人?在夜裡獨行,有人?在燈下調情,有人?在轉角爭吵。
“盼盼,是我不對。”
熟悉的聲音從轉角傳來,藍蘇停下腳步,趕緊摸牆過去?偷聽。
牆角另一端,影子被路燈拉的冗長的兩人?,不是江楓和許盼盼又是誰?
上天垂憐,讓牽腸掛肚的藍蘇親眼見證了小說主人?公的劇情進展。
江楓的頭發?披散著,海藻般的波浪垂在身後,比平日看起來還要溫柔。她扶著許盼盼被酒精麻痹的身子,滿心愧疚:
“你關心我,我卻?說重話讓你傷心,對不起。”
許盼盼歪歪倒倒地靠在牆上,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
“你道什麼歉呢?你又沒罵我,是我罵了你,要道歉是我道歉才對。還是說你現?在知道我喜歡你了,你回應不了我的感情,所以道歉?”
喜歡?!
藍蘇嚇了一跳——她發?誓,在此之前?她絕對不知道許盼盼喜歡江楓!
怪不得,許盼盼平日待人?處事情商那麼高,那天居然會忍不住,直接上手打了湯婉兒?。
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踐踏,誰也忍不了吧?
伸長了耳朵想再聽清楚一點,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藍蘇原地一僵,閃身往後退去?,在江楓的視線掃出來的前?一刻消失在長巷。
霍煙的電話。
“喂?”她找到一家酒吧的後門接起電話。
“藍小姐。”每當霍煙這麼叫她時,就?代表心情不愉快了,緩慢的語氣帶著提醒,“九點了。”
她們?約好,九點回家。
藍蘇事出有因:“就?回來了,剛有事耽誤了一下。”
“什麼事?”
藍蘇不好意思說自己蹲牆角偷聽,“有點複雜,回去?跟你說。”
“你在哪?我來接你。”
“小城酒館。不用來接了,我馬上——”
話音未落,一聲尖銳的刹車從巷口傳來,黑色路虎將路口擋得嚴絲合縫。車門打開,下來一個黑色長風衣的女人?。
那是藍家的車。
下來的,是藍家的大小姐,藍姍。
藍蘇的聲音戛然而止,輕快的表情刹那凝固。電話那頭,霍煙聽到不正常刹車聲,立即問:
“誰的車?”
第55章 霍煙的逆鱗(一)
清吧街有彆於蹦迪街, 沒有嘈雜的重金屬音樂,沒有撕心裂肺的叫囂, 祥和悠然,在駐唱歌手悠揚輕緩的聲音中顯得格外寧靜,似側臥沉睡的女人,靜靜地吞吐著芬芳的氣息。
酒吧後門,便是連駐唱歌手的聲音也聽不到,一切歸結於燈塔照耀的海岸線那?樣平靜。
藍姍便在這樣的黑夜裡找到藍蘇,在一盞環瓦狀的白熾燈下,脊背微僂地停在藍蘇麵前。
“小蘇,好久不見。”
的確很久。
上一次見麵, 還是藍蘇跟霍煙初次見麵的那?晚。藍姍見她穿著華麗,告狀說她瞞著藍家跟外麵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藍蘇因此挨了?一頓鞭子,還是霍煙及時出現才製止。
自從離開藍家,藍蘇便再沒過問古董生意,隻是偶爾聽說, 藍姍身為?藍浩天的獨生女正逐漸接手家族生意。奈何古董行業變化莫測, 有時從國?外進回來?的貨還要麵臨敵對?堂口的搶奪。沒了?藍蘇, 藍家找不出第二個願意為?一個普通青銅盞拚命的人。
生意大不如前。
“姍姐。”
藍蘇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 禮貌疏遠地問候。
“是很久沒見了?,最近怎麼樣?”
藍姍點了?一根女士香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摩擦著, 縹緲的煙霧在小波浪卷發中飄散。
“不怎麼樣,你走?之後,已經陸續丟了?三?批貨了?。”
這?點在藍蘇預料之中:“每次從印度賣場進貨都很危險。要不跟父親說一下, 不從那?兒進了?。”
畢竟藍家對?她有養育之恩,這?個建議她給得也誠懇。
藍姍卻是苦笑, 好看的臉龐漫上無奈:“想什麼呢?印度曆史久,古董多,窮人也多。很多時候去居民?區走?一圈就能?撿漏,父親怎麼可能?不要呢?”
藍蘇不以為?然:“但是貨一旦被搶,得不償失。”
藍姍無聲地點頭,香煙的尾巴掉到地上砸成粉末,對?著光線昏暗的白熾燈歎息:
“從前,隻要是你運的貨,從來?不會?失手。爸爸說你是藍家的刀,我覺得他說得不對?,你是藍家的守護神。隻要有你,藍家的生意就不會?垮。我相信現在也一樣,隻要你在,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這?話有一層很淺薄的言外之意,藍蘇沉默了?兩秒,揣在外套口袋裡的手無意識攥緊:
“姍姐,我現在明麵上是藍家二小姐,不能?幫藍家運貨了?。”
“但你還能?幫我。”藍姍說。
“幫你什麼?”藍蘇問。
“爸爸他是不是讓你去拿《黑山》?”
轟——
如果?說先?前的寒暄隻是惋惜藍蘇過早離開藍家,那?麼,當“黑山”這?幅畫出現的瞬間,便昭示這?次碰麵的目的性。
藍蘇心裡當時涼了?半截,“姍姐,我聽不懂。”
藍姍吐了?口煙:“小蘇,彆裝了?。那?場火不是意外。爸爸把蘇沁轉移到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你拿不到《黑山》,就永遠見不到她。”
這?一點,藍蘇比誰都更清楚。
單薄的身子擰了?過去,側對?藍姍,鼻梁被光線切割出陰陽昏曉。
“《黑山》被霍老爺子親手保管,我拿不到。”
藍姍逼迫她:“世界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的。”
“嗬。”藍蘇冷笑,“你們?想過我麼?我偷了?霍家最珍貴的畫,我要怎麼脫身?就算我跑了?,霍煙怎麼交代?她生死都是霍家的人,她跑不了?。”
“你跑了?就夠了?,不用管她。”抖煙灰的動作僵了?一下,審視藍蘇那?張看似平靜的臉,問,“你該不會?喜歡上她了?吧?”
藍蘇的嘴唇繃緊:“沒有。”
藍姍放心:“那?就好。”
扔下煙蒂,用腳踩滅僅存的火星,繞到藍蘇跟前麵朝她,語氣深邃起來?:
“小蘇,實話跟你說,藍家現在的情況很不好。《黑山》是最後的希望。你拿到畫,交給我,我就是當之無愧的總經理。而且,你給我,比直接給爸爸好,我是會?幫你的。就拿你的姐姐來?說,爸爸隻會?控製蘇沁。我不一樣,小玉嫁人後一直不開心,我把她偷偷接到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讓她遠離那?些痛苦。你拿到《黑山》,我可以讓你們?姐妹團聚。”
父女二人,一個圈禁蘇沁,一個圈禁藍小玉,都為?了?威脅她。
眼珠被夜風的寒冷刺痛,凝視到藍姍臉上,緩慢道:
“小玉雖然不懂事,但她是真的愛你。但在你心裡,她隻是個要挾我的工具吧?”
藍姍否定:“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你對?我有恩,我一定會?報答。”
藍蘇心如死灰,右手從口袋抽出之後緩緩抬起,手腕用力擰起,腕骨的部位突出一塊畸形的骨頭。
“我的手怎麼斷的,你忘了??”
藍姍迅速眨眼,臉彆到一旁:“那?是個意外。”
藍蘇冷笑,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對?,是意外。12歲那?年?,我們?在越南收購了?一套周朝的錢幣,一共4枚。但是陳三?也想要,還買了?雇傭兵來?殺我們?。我們?約好,你帶2枚,我帶2枚。你往山上跑,我往河邊跑。但你怕被他們?追上,就在我跑之後,朝河裡扔了?塊石頭。”
白熾燈的電路不穩,閃爍著黑白交錯的光線,忽明忽滅,忽亮忽暗,似要在電光火石之間竄出一條毒蛇,絞著人的脖子呼吸不得。
藍姍隻覺得後頸被彎鉤刺入,尖銳的鉤子穿過喉骨刺穿前頸,呼吸滯澀。
藍蘇卻像導致這?場明滅電場的幕後黑手,陰沉地往前一步,音色輕蔑地接著往下說:
“那?把刀紮進我的腕骨,像分西瓜那?樣朝兩邊扒開,我冒著整隻手掌被剁掉的危險反擊,才勉強逃了?出來?。跑進一座寺廟,又躲到一片廢墟,被山神救了?下來?。這?一切本來?都不會?發生,他們?本來?沒有發現我。但因為?你的恐懼,把我推了?出去。”
眼皮半耷地審視藍姍,詰問道:
“你這?麼自私的一個人,也會?報恩?”
嗡!
閃爍不停的白熾燈終於短路,小巷重歸於黑夜,潮濕的石磚地麵反射出慘薄月光,模模糊糊地照出圓團狀的人影,分道揚鑣。
黏濕的空氣吸入肺腑,將?肺臟表層的黏膜一同沉降,附加千百斤,呼吸鈍澀。
單薄的人影朝小巷遠處走?去,瘦削的肩膀似要被黑夜裡的尖刀削成切片,刹那?間,夜風驟起,路邊的喬木張牙舞爪搖晃起來?,嘲諷著逼仄世道裡負重前行的凡人。
藍蘇是其中之一。
幼年?的不幸讓她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的歲月讓她經曆所有的腥風血雨和人情冷暖,剛以為?脫離苦海,又跟提線木偶那?樣被操控、算計、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