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在下確實?說?過。”雲慎無奈道,“但那也是一時的妄斷,作不得數。”

“不然。”沈潔又笑了笑,竟顯得有?些滿意,輕柔道,“這也是我?這番的來意。臨波府或與馬匪相勾連不假,這是我?要查清,也一定?要查清的。但這捉馬匪有?你,送馬奶也有?你,而你,既不參與這論劍大比,也不出自武林各派——一個書生,留在點蒼關所?圖為何呢?”

“他要去趕考的!”雲慎沉默不答,卻又是陳澍插話了,看著他的眼色,道,“我?問過他的,不過是不急於一時,他又有?旁的事?要忙,所?以順路結伴,路過點蒼關了,待此間事?了,我?再陪他去……去哪來著?”

“哦?”沈詰興致盎然地追問,“去哪?”

“我?……我?不記得了。”陳澍撓撓腦袋,又扯扯雲慎的袖子,發覺扯不動?了,小聲?討饒道,“沈大人問呢,你要不就老實?說?了,反正你是好人,沈大人也是好人……”

“我?當然是要明白告知沈右監的。”雲慎麵色不變,終於開了口,穩聲?道,“畢竟沈大人是官,在下是民。”

“哪有?官不官民不民的?”沈詰笑了一聲?,也不陰不陽道,“就在這小巷裡,也沒有?旁人,有?什麼不能給我?聽聽?——或者說?,有?什麼不能給小陳姑娘聽聽?”

機鋒初現,陳澍還瞪著大眼睛,好奇而懵懂地隨著沈詰的話瞧向雲慎。她與沈詰大抵是全然不一樣的,那幽黑的眸子圓極了,又很是濕漉漉,就這麼全心?全意地瞧著人,倒似是溫潤的寶石一般,沉甸甸的。

“沈右監言重了。在下不過是打?算去拜謁故人,行程輕鬆,又覺得論劍大比殊是有?趣,也有?心?結交諸如小澍姑娘這樣的豪俠,因此多逗留了些許時日。”雲慎頓了頓,又道,“沈大人既有?此問,想必是還查到了什麼吧?”

“敢問閣下,是去哪裡拜訪故人呢?”沈詰不為所?動?,隻道。

“密陽坡。”

陳澍也應聲?後仰,麵上?泛著快活,應和道:“對對,是密陽坡,我?也記起?來了!”

她的語調歡快,可這小巷裡凝滯的一角卻不似她這樣歡快了,日光轉冷,透過那磚瓦勉強落進來的陽光也不帶暖意,一片灰濛濛的,連片刻前日照帶來的些許暖色也漸漸變淡了。

秋日裡的太陽似乎是這樣的,每一段暖,便要跟著一段冷。

沈詰終於斂了笑意,又道:“……你可知密陽坡正處昉城之東,不過數十?裡,而昉城——”

“——正是惡人穀*的地盤。”雲慎道,“我?知道。”

“既知道,也敢在本監麵前這麼坦然地說?出口麼?”

“在下是去尋故人,又非彆有?用心?,清者自清。再者,沈右監既這樣咄咄逼人地問了,又怎敢不答?”雲慎也是一笑,冷聲?道,“既然在下已答了,沈大人可否如實?相告,為何要如此折騰,挑這樣的一個時機來質問我?,甚至牽扯上?陳澍?——沈大人今日看似是就臨波府之事?同我?二人打?招呼,可實?則是衝在下的身份而來,如此來勢洶洶,我?若再瞧不出來,那便太傻了。”

“哈哈!”沈詰笑道,旋即又撫掌,道,“好!我?且信你!不過我?瞧你與小陳姑娘這般親厚,趕考這樣的話就不必說?來哄人家姑娘了,你說?呢?”

又是一聲?鑼響,雲慎的眼睛睜大,皺眉道:“沈大人為何……”

“你當我?派人千裡跋涉去孟城,險些跑死兩匹馬,就為了這一個小小馬匪麼?各村各縣應試的窮秀才都?登記在冊,隻消翻翻,便知這裡麵找不見姓雲名慎的了——丈林村整整一村,甚至無人識得你!”

——

“這邊!”何譽遠遠地望見陳澍與雲慎二人,急忙揮手示意,朝雲慎大喊,“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陳澍由雲慎牽著,麵上?呆呆的,似是若有?所?思,雲慎低頭打?量她一眼,也不出言提醒,但引著她來到觀賽台樓下,鬆開手來。

再次回到論劍台下,周遭又是一片嘈雜,他隻好也撐著嗓子同何譽喊道:“路上?撞見了沈大人,問了幾句案情!”

“什麼案情?”何譽問,又瞧瞧陳澍,不免擔心?,當下便問,“這論劍大比可是出了什麼事??唉,我?早便說?這論劍雖是往來交際,也算約定?俗成,可也太過於危險了些,尤其如今還麵向小澍姑娘這樣的……”

“卻不是論劍大比的事?。”雲慎道,不顧何譽吃驚之下,臉上?不自覺露出的失落,他隻漠然抬頭,看向北台,道,“臨波府這場比試可比完了麼?”

“快了。”何譽道,“嚴驥原本也不指望贏的,如今撐到第五場,也算是能回去交差了。”

“他倒是能交差了。”雲慎喃喃道,不覺又冷笑了一聲?,又回頭,隱蔽地看了眼陳澍,才朝著何譽溫言道,“何兄先回吧,有?我?看著她,不會走丟的。”

“成——我?哪裡是來找你們的。”何譽先是應了,又苦笑道,“那觀賽台上?除了我?,儘是些高官,武林盟主來了,點蒼關總兵也來了,也就是沈大人還能借口有?案子逃過去了,我?要是手裡有?案子,我?也逃了……”

說?歸說?,何譽仍是一麵絮叨一麵轉身上?了觀賽台,陳澍與雲慎又被人擠來擠去,不過這次是比試正到尾聲?,好些人提前離場占據那些酒樓食肆去了,因此擠著擠著,倒顯得人群裡空閒了不少。雲慎那個單薄身板,又無拳腳功夫,護陳澍也護得艱難,過了好一會,似乎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從方才在巷中便一直在出神?了,究竟在想什麼?”他問。

陳澍這才恍然一般,抬眼瞧他,有?些故作老成地歎了口氣,又猶疑半晌,才道:

“為什麼會有?地方叫惡人穀呢?”

惡人穀這三?個字,陳澍說?得清楚,不曾避人,因此身邊路過的那些觀賽者也有?零星幾個看向她的,似是好奇。但她卻隻看著雲慎,仿佛眼睛裡隻瞧得見雲慎一樣,安靜地等著雲慎回話。

雲慎一怔,卻是笑了,無聲?地緩了口氣,收回護著她的手,反問道:“你發呆這麼久就是為了想這個?我?還當你……算了。惡人穀就是惡人穀,顧名思義,但凡是惡人穀中出的人,都?是為非作歹、無惡不作的。傳聞此穀早在前朝時便有?了,正是昉城偏僻,流放了許多惡貫滿盈的罪犯,彼時又正是戰時,前朝自顧不暇,混亂之中便由得這群惡匪搶下了這塊不毛之地。”

“那……”陳澍又思考了許久,久到雲慎又要出聲?問她,她才又不確定?地道,“……我?們捉的那幾個馬匪,也是惡人穀的人麼?”

下午的最後一場比試終於結束,驕陽還高掛著,論劍場人頭攢動?,二人不得不躲到原先用作登記的小木桌邊上?,聽得耳邊不同嗓音正喚著親友,許是暑氣未褪,有?人甚至急得出了哭腔,又很快被其他人的喊聲?淹沒。

雲慎撐在桌前,勉力站在原處,聞言先愣了愣,險些再被人流衝走,又飛快地回神?過來,緊緊抓著那椅把,才道:“……不是這麼算的。一者惡人穀在淯水之北,據丈林村數百裡,甚至上?千裡,為何昉城無甚馬匪,反而淯南匪類頻出呢?二者這些馬匪所?圖無非是銀錢,若是惡人穀之人,大可回他的淯北,欺男霸女也好,打?家劫舍也好,何苦來這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做販馬的生意。”

“可你也說?過,那些馬匪是有?所?倚仗才來。”陳澍道,又轉頭瞧了瞧從論劍台上?灰溜溜下來的臨波府弟子,道,“你覺得嚴驥是那樣的人麼——就不說?嚴驥,臨波府遠在漠北,比起?那昉城,不是更在千裡之外麼?再瞧他們今日的樣子,連明光堂這幾個下盤不穩,畏手畏腳的弟子也打?不過,如何是那馬匪的‘倚仗’?”

放眼望去,隻見那些臨波府的弟子聚在一起?,正商量著什麼,隻有?嚴驥,不知又從哪裡找來兩根草來,叼在嘴裡,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著,直到某一刹,他似乎看向了這邊,看見了陳澍,原本耷拉的兩眼突然有?了光,伸直手臂用力地朝她揮舞著。

可陳澍已然回了頭,同雲慎認真地探討著,就這麼生生地錯過了。隻有?雲慎抬眼,瞧了眼那在人群中生動?得突兀的嚴驥,卻不知心?裡計量著什麼,不曾回應,也不曾開口同陳澍說?,隻裝傻一般地沉默著聽完了陳澍的長篇大論。

“我?知你瞧著那嚴驥、李疇,表麵光鮮,一表人才,便輕易信了他們,”雲慎慢吞吞道,笑了笑,“可知這世間人心?難測,何況這些江湖人士?大都?有?兩幅麵孔,如今瞧著良善,待翻臉了,究竟本性如何,還猶未可知。”

那嚴驥還在奮力地朝著這邊揮著手,甚至揚聲?叫起?陳澍的名字來,不過隔的有?些遠,或是周遭人聲?太雜,聽不真切,隻聽見陳澍脆聲?地應了下來。

“我?當然知曉每個人都?有?兩個麵孔,就算往日不知,今日也該知曉了。”她誠懇地道,也瞧著他,

“你不就有?麼?”

此話一出,雲慎原先不自覺露出的笑意便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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