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頓飯,吃得香,也吃得更是快。
那邊何譽與徐淵為趕路,剛放下碗筷便撩袍走人,消失在街上人流當中,這邊嚴驥果真?翻出些似是鬥笠,又像冪籬的新奇玩意?,連陳澍看了都兩眼放光,很是霸道地先挑了一個自己試了試,便急不?可?耐地想外出追查去了。
這客棧相距徐淵所述的地址本?就?不?遠,也?因此,才有給雲慎抽空換衣的時間。
三人中,嚴驥一人在樓下,跟那店家打過招呼,開?了房之後,慢悠悠地吃著那些殘羹剩飯,而陳澍則跟雲慎一齊上樓,踩著這兩月裡?新建的、並不紮實的木梯,走進樓上的走廊中。
“反正你換衣服總也?花不?了多長時間,我先去踩點,若是地方沒找錯,再帶你二人過去,如?此也?安全些。”
他?們籠統就?開?了三間房,另外兩間暫時不?必打開?,隻雲慎一人,拿著衣物,先進了打頭的那間,又回頭。走廊裡?隻有陳澍探頭探腦的身影,大抵是意?識到了這點,他?的動作不?禁一頓,臉上神色也?顯出猶豫來。
陳澍眼尖,一掃便發覺了,也?對視回去,茫然開?口:“怎麼了?還有何事?”她的心思還停留在適才自己的主意?上,隻一想,覺得雲慎恐怕要出言反對,又很快咧嘴笑了,道:“你不?必擔心,我師父說過,那些個符修,哪怕是修行上萬年的老妖精,也?擋不?過我們劍修的一劍——不?然他?何必還得掩人耳目,偷偷行事呢?”
“我不?是說此事。”雲慎道,鬆開?了扶著房門的手,又隨手把那要換的衣服扔進屋裡?,才道,“你還記得我之前同你說的那些話麼?”
“哪幾句?”陳澍眼珠子轉了轉,問,“你明明許諾今日早晨要同我坦誠相待,卻遲遲拖著不?曾說的這事?”
說罷,她還十?分應景地鼓起了腮幫子來,圓眼睛瞧著雲慎,分外神氣。正是這樣的臉,與昨日站在婚禮大堂上的那張臉似有不?同,卻又同樣生動,喜怒哀樂,愛恨嗔癡,當她那目光專注地看向雲慎時,連他?也?不?由地為這樣鮮活充沛的情感而動容。
他?晃神了片刻,直到陳澍又眯起眼睛,歪了歪頭,才猛地回神,道:
“……不?是此事。”
“哦。”陳澍歎了口氣,這會,她臉上的失望更是真?真?切切的了,直教人忍不?下心來。
雲慎也?抿住嘴,彆開?視線,乾巴巴地補了一句:“事急從權,等我們找回了這次的失物,屆時,我想說什麼都會同你仔細說清楚的。”
“好吧!”陳澍故作成熟地歎了口氣,少頃,似乎才想起來雲慎還等著她的回答呢,道,“……那你是指哪段話?”
“我昨夜守在那院中,瞧見了偷東西的賊人。”雲慎道。
“這段記得,你還說此人偷我那玉佩,有些蹊蹺!”陳澍答道,又問,“怎麼了,難不?成那人的身影不?像這個老頭子?”
“情急之下,又是深夜,怎麼看得清高矮胖瘦。”雲慎道,看著陳澍,又猶豫了片刻,似乎難得地對自己的話語沒了把握,好一番措辭,才道,“那夜我隻顧著想你、想你的玉佩,不?曾從頭到尾想過這一個盜竊案。糾結此人為何偷你的玉佩其實無用,因為我們並不?了解他?。我昨夜既然見了他?,更應當從那夜裡?的一個背影下手,於是,方才我就?一直反覆回想——”
“想什麼,”陳澍幾乎踮起腳湊過來,連聲?催他?,“你快說啊!”
“——他?真?的偷了這庫房中的所有寶物麼?”雲慎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不?然。”
“哦!”陳澍猛地反應過來,“你瞧見的隻是一個人影,而非帶著許多東西,搬來搬去的人影?”
“正是。”雲慎道,“我一直覺得奇怪。那武林盟籌得的寶物,加上徐淵本?就?有的,哪怕沒有百數,也?足有幾十?件。這樣多的東西,就?算是修士,恐怕也?做不?到偷走而不?引得在眾人察覺。真?正的竊賊,應當並非是他?,至少不?止是他?,還有那徐淵親手送走的滿院賓客。”
陳澍咬著嘴,還真?仔細地順著這話想了一陣,方駁道:“按你所言,這些應邀前來的賓客就?更不?可?能了,這些人可?都是凡人,一隻手能拎一桶水就?稱得上是大力了。”
“當然,若是有人偷了那些寶物,遠走高飛,那這人必然隻能是身有異法的那個符修。”雲慎呼出一口氣,終於又抬起手來,把住那房門,接續著此前的動作,往裡?退了半步,才道,“可?若是先把這些寶物藏在院中某處,等白日再光明正大地帶走呢?
“——需知此事來得太突然,當日不?曾有人搜過院中其他?地方,而那些賓客的車馬,就?更無人搜查了。”
幽靜的二樓除了他?們便沒有旁人,連雲慎這一句平穩的話,也?隨著那走廊裡?若有若無的回音慢慢沉澱。陳澍咽了咽口水,吸氣,抬頭便要追問,但雲慎說完這話,便把手往門後一推,二人麵前的小木門便慢悠悠地掩上了。
隻留道似乎能透過一絲天光的縫隙。
“等等,”陳澍不?自覺地踮起腳來,拉高了聲?量,“還有一事!”
“我記著呢!等找到了——”
“不?是那回事!究竟是什麼大事你這麼遮遮掩掩的……”陳澍嘟囔了兩句,又生怕雲慎聽見了,揚聲?道,“我說我先去探路!”
——
“急什麼?”嚴驥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罐湯,快慰地咂了咂嘴,也?不?看陳澍,就?這麼理好桌上剩餘的飯菜,才抬起頭來,分給她一點目光,道,“你說他?答應你,說等找到丟失的那些財務,就?同你細說一件大事?”
“也?不?一定是大事吧……”陳澍癟著嘴,不?自在地往那樓上看了看,又倏然轉頭,滿臉認真?地道,“不?管他?說的是什麼事,總之與這案子肯定是無關?的,不?必在這上麵糾纏——”
“——我說的也?不?是案子。”嚴驥輕快地道,猛地從飯桌上站起,拍拍神色迷茫的陳澍,往樓上走去。
陳澍眨眨眼睛,先是疑惑,緊接著伸手去攔:“你走錯了!要同我一起去探路的話,該是走這邊大門才對。”
誰料嚴驥非但不?曾停下,反而伸手,握住陳澍的衣袖,幾乎把她拽到身側來,又笑了笑:“我說的就?是雲兄這‘大事’。我若說我知曉他?這大事,你可?信?”
“你?”陳澍眉頭一皺,神色由疑惑轉向質疑,她一邊由著嚴驥牽著她往樓上走,一邊又打量了一下嚴驥,末了,口裡?直言道,“雲兄這麼彎彎繞繞的人,你說你知曉他?遮掩的事……那你總得有什麼依據吧?”
“有。”嚴驥簡潔應道。
然而,正是他?這答得太簡明,太迅速,陳澍先是一愣,等二人又踏上客棧樓上後,又很快回神,越發狐疑了,皺了皺鼻子,站住腳,任憑嚴驥再怎麼牽著也?不?動了。
“怎麼,”嚴驥朝著雲慎的房間揚了揚下巴,又壓底嗓音,明知故問,“你又不?想知道了?”
“查案是正事,又不?是什麼消遣的把戲,我就?算想知道,也?不?急於這一時。”陳澍認真?應道,“何況你怎麼會知曉……”
“不?過占你片刻時間,不?礙事的。”嚴驥鬆開?手來,回頭,笑道,“至於我為何會知曉……當然是何譽那個一杯就?醉的大塊頭昨夜嘴漏了。”
“何大哥也?知曉?”陳澍越發想不?通了。
見她果真?上了心,嚴驥輕哼一聲?,又轉頭去,邁了兩步。
“你是要站在雲慎房前同我討論他?的秘事,還是要同我去到房間裡?頭聊?”
“——你何時又開?了一間房的?等等,這房怎麼在另一頭?”
如?此,陳澍由嚴驥引著,一頭霧水地從走廊這頭走到另一頭,足足轉了好幾個彎,才站在那間嚴驥新開?的房門外。
客棧本?是個回字型的小院,隻是從中斷開?,好似一張紙折成了四?麵牆,卻不?曾接上。因此,二人走了如?此長的路,其實是繞了一圈,回到雲慎那房的隔壁,兩間房並不?相通,隻是對著那院中的窗戶緊挨著,一個朝北,一個朝西,若是不?關?上窗,房間中交談的聲?音便可?以清晰傳至隔壁,而住客卻不?能察覺。
這樣的房間,更不?像是嚴驥特意?挑來密談的了,陳澍一看,便開?口想問,卻被嚴驥一個噤聲?的動作堵了回去。
他?定然知曉這樣的房間並不?適合密談——
不?,不?止,他?就?是刻意?定下的這間房!
門被打開?,露出滿室的日曬後的木香味,嚴驥第一個走進屋內,他?放輕了腳步,卻不?曾停頓,一路走到窗邊,然後才放下心一般舒了口氣,一哂,回頭衝陳澍招手。
陳澍又不?能問,又不?知情,滿腔疑惑幾乎快化?作惱怒了,氣呼呼地也?跟著嚴驥一樣走到窗前,但她轉眼一看,那些將要出口的抱怨便又落回了肚子裡?。
——從這扇窗的最?外側,恰好能瞧見雲慎坐在床邊換衣服的半個背影。
她一怔,旋即覺得羞惱起來,無聲?地轉身,衝著一旁正洋洋得意?的嚴驥,咬牙道:“……這就?是你知曉的事?”
“彆急嘛,早便說了彆急。”嚴驥衝她一歪頭,一努嘴,示意?她接著看下去。
快進嚴冬,又遭過大洪,那院中一片蕭索,唯有些許爬牆的綠意?,哪怕是這樣新建的客棧,也?在一夜間便零星從那外牆一道道縫隙間冒了出來。陳澍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轉頭,打算仁慈地再給嚴驥一次機會,就?看這最?後一回。
許是那寒風灌進了隔壁房間,雲慎換衣到一半,隻披著嚴驥給他?的那件衣衫便從床上站起。他?在視野裡?短暫消失了一段,走到窗邊,才又能看清了,不?僅能看清人,還能看清布料下精瘦的身體?,胸膛赤/裸,迎著光,泛起石雕一般的光澤,甚至有些好看。
需知兩扇窗本?就?離得近,雲慎又走到了窗前,陳、嚴二人一驚,不?約而同地蹲下身來,陳澍忍無可?忍地伸手,準備給嚴驥一個教訓,而嚴驥也?似有察覺地又躬身去躲時,那雷霆一般的掌風止住了。
雲慎全然不?察,隻把支著窗戶的木杆收起便轉身回去,而陳澍卻愣在了原處。
那窗戶落得很快,不?過眨眼的時間,卻足以教陳澍看清雲慎轉身後那半截衣衫擋不?住的脊背。
上麵清楚地刻了一個字。
澍。
陳澍的澍。
耳邊嚴驥的聲?音帶著些許得意?:“早便同你說了,我當真?是知曉的,這會總算瞧——等等,你這獮猴,又要去哪兒?!”
第一百二十二章
“等?等?,你這獮猴,又要去哪兒?”
隻聽嚴驥一聲乍然低呼,在這空空蕩蕩的房中響起。
在方才的片刻寂靜後,這聲低呼清晰極了,再低,也因?焦急而字字分明。
好險雲慎那窗早已關了,不然以他這樣的聲量,早通過兩扇幾乎相對的窗戶傳到了另一間房中。
但,哪怕是這樣,陳澍也似充耳未聞一般。她走得如?此快,腳下生?風,若不是嚴驥眼?看事發,伸手去攔,轉眼?,她便要飛奔出房門了。
“我問你呢,你要去哪——”嚴驥終於把她攔住,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拽回來,開口道,“不過?是一個字罷了,看了就看了,心知肚明便可。我辛辛苦苦找出這間房,引你繞了那麼遠的路,可不是為了讓你再繞那麼遠回去,把這層紙給?捅……你在聽我說麼?”
“在。”陳澍隨口應了一句,但她一回頭,那眼?神便直勾勾地?越過?嚴驥肩頭,往窗外飄去了,怎可能在聽嚴驥的話?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分出一分一毫的心神來敷衍他罷了。
嚴驥見了,又?怎不知,再度伸出手來,想攔住陳澍往回走的勢頭,拉著她停在原處,隻是這次卻不似方?才那樣輕鬆一攔便攔住了——陳澍若是下定決心,那雷霆萬鈞的勢頭,誰又?能攔得住。適才明明是陳澍改了主意,自己停下轉身,嚴驥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似的,止住了手上徒勞的動作,開口勸道:“你真聽進去了我說的話麼?”
“明白的!”陳澍終於頓住腳步,也不回頭,隻不厭其煩地?解釋道,“我這不就是聽進去了,才折返回來,走最近的這條道麼!”
“什——”
嚴驥的這句話不曾說完。
事實上,他連那個字也不曾說完,話音就這麼猝然斷掉,取而代之的是那窗戶被陳澍往上一撐,發出的吃痛一般的脆響!
這窗戶根本承受不住陳澍不加克製的力道,哪怕是如?此嶄新,瞧起來如?此結實,若不是陳澍的一隻手還扶著,恐怕早已沒了支撐,掉落下來。
而陳澍的動作還未停,但見她往外一攀,緊接著又?是一聲脆響,不消看,便能知道是隔壁窗戶也慘遭她的“毒手”,被硬生?生?掰開,直到能勉強容人進入的地?步。
隱約有雲慎受驚轉身,或是整理衣物的聲音從那開了的窗戶傳來,伴著越發淩冽的寒風。
然後,就在這二人都滿是詫異地?望向窗外的那一刻,陳澍靈巧地?跳上窗,一個縱身,在連動作也瞧不清的一瞬間,越過?兩扇窗和窗間那空蕩蕩的一截距離,如?此輕易地?鑽進另一間房中。
嚴驥張著的嘴還沒來得及合上。
院裡驟然起的那陣風倒灌進屋內,好在那窗戶沒了支撐,又?飛快地?落了下來,砸在牆上,發出一聲悶哼一樣的響動,一前一後,堪堪把那嚴冬的寒意阻在窗外。
當?然,不止是寒意,另一件客房中的聲響也被儘數擋住了。適才那一連串,快得教人目不暇接的畫麵過?去,明晃晃的天光也被隔絕,房中才仿佛染上了鮮活平靜的色彩一般,嚴驥眨了眨眼?睛,隻能聽見自己慢慢平息下來的呼吸聲。
陳澍連一句話,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他回過?神來,又?不禁猛地?吸了口氣,仿佛大夢初醒,本能地?接著方?才的話,朝著那已經關上的窗戶喊了一句:
“那我……那我先去城中探查了!”
沒有回音,但饒是嚴驥,平素那樣從容,此刻也手足無措了,又?在房中來回踱步片刻,好似他就篤定了對麵能聽見似的。明明這兩扇窗戶關了,這一聲不算響亮的喊聲自然也不一定能傳至隔壁,偏他大抵是又?回味了一下方?才陳澍那反應,還覺不夠,少頃,對著那牆壁添了一句:
“你們二人好生?聊,切莫動手!可萬萬不能欺淩弱小啊,小陳姑娘!”
——
這幾句話,哪怕再,隔壁果真是聽不真切的。
陳澍從那窗戶中鑽進來,雲慎自然是察覺了。他從床上迅速起身,撈起衣袍,加上他那已經換好的下褲,這一身的行裝,幾乎可以出門見人了,也不曾露出什麼胴/體。
但陳澍盯著他,頭一回這麼懷疑地?盯著他,便能從他那臉上找出些許不同?尋常的緊張來。
當?然,她這樣大張旗鼓,這樣興師問罪地?闖進來,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大抵是東窗事發,被她察覺了什麼。
雲慎更不傻。
但他臉上那鎮定很快便恢複了,至少再也瞧不出什麼異樣來,甚至還主動上前,掃了一眼?那窗戶,又?把目光落在陳澍身上,溫聲問:“怎麼這麼急?”
粉飾太平,拐彎抹角。
以雲慎的心智,當?然不會猜不出來陳澍的來意,然而,他依舊選擇了這樣避開鋒芒的問題,掛起關切的笑意,作出一副猜不出的樣子。
他並不傻,但他選擇裝傻,不過?是心存僥幸地?試圖把陳澍眼?睛閉上。
陳澍向來不討厭他這一套,她甚至還曾拙劣地?學?過?,覺得這樣能行走於人世間,用?三寸不爛之舌便能引得眾人或喜或悲,兩句話便能達成目的,這樣的本領,其實很教她向往。
這一回,卻是她真正生?出厭惡的一回。
沒來由的反感?一旦冒尖,便紮根在她心底一樣迅速生?長起來。
或許是因?為此前雲慎再怎麼對她隱瞞,也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不足掛齒的小事,又?或許是因?為此前雲慎在她眼?中不過?是個好人,不算陌路,卻也說不上親密,所以這樣的隱瞞也是人之常情,是她懵懂之中被迫接受的,更是可以容忍的。
直到今日。直到她明白雲慎一直隱瞞著她的事情與她息息相關,直到她與雲慎相知,昨夜還歡喜地?談著情情愛愛,直
到她撞破了她本不該撞破的這一幕,又?選擇了這樣不顧後果,這樣石破天驚的方?式。
營丘堰山中那把小火算得上什麼?她才是那個最旺盛,最熾烈的火,足夠小心翼翼才不會吞沒整個人間。
俗世間有俗世間的規矩,下山的是陳澍,需要融入的也是陳澍,但劍修也有劍修的秉性。她甚至可以學?習那些圓滑世故的處事手段,隻是她從來都是那個莽撞、天真的女娃,喜怒形於色,絕不姑息,也絕不委屈。
“你方?才說,等?我找到了劍之後,便對我開誠布公,把想說的話都細細說了。”她說。
隻需看她這樣清明固執的眼?神,便能知曉她的決心。
雲慎看著她,有一瞬的出神,然後很快穩住神情。“你已經知道了?”也不說是知道劍還是知道這想說的話,但看他那抓著窗沿的手指,已不自覺地?用?力,幾乎壓出了白印子,“其實——”
“——不。”陳澍打?斷他,道,“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我已經知曉的事情的。既然已經猜到了,那又?何必再聽一遍呢?”
“……說得也是。”雲慎道,他終於露出了些許真切的笑意,卻是帶著冷冽的諷意,隨後又?咬緊牙,一麵壓抑著麵上神情,一麵不自然地?往後退去,坐回床邊,雙手撫著床沿,仿佛才有了些許支撐一般,再仰起頭,看向陳澍,用?一種篤定的語氣,緩緩道,“那你是來斥問我的?”
“我是來遂你的願的。”陳澍朗聲應道,也微微低頭,看向雲慎,“原是我不懂,才一直口口聲聲說想要尋回我的劍。如?今事情既已明了,這‘尋劍’之事自然也不必了。我還記得你原先說的那些話,有關什麼血契,什麼逍遙自在,如?今再一想,卻是明白了。”
雲慎愕然抬頭。
那件陳澍為他買的衣服就被他隨手一疊,放在床側,此刻又?往下滑了一截,像是再一眨眼?便要滑落在地?,但是這房內沒有人在意它了,甚至沒有人注意到它。
也許直到上一刻,雲慎還有精力去分心撈起那衣服,但陳澍此話一出,頓時,他麵上血色儘褪,方?才好不容易壓製住的神情也一下子失了控。
這樣明顯到夾帶恐懼的驚訝,還是頭一回在雲慎臉上看見。
“我彼時並非……”
“不必把我再當?稚童一樣哄了。”陳澍短暫地?笑了笑,逕自答道,“丈林村相助,是同?情,點蒼關回頭,是惻隱,惡人穀設計,是仁義,那這回呢?”
“……我是誆騙過?你不假,”雲慎道,語氣變急了許多,“但那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權宜?什麼是權宜?”
陳澍揚起眉來,問,
“從天虞山,到丈林村,再到點蒼關、密陽坡、惡人穀,當?然還有平潮口那兩夜——我是真心待你,連阿姐說你來曆不明,我也不當?回事,隻覺得朋友相交,知己同?遊,要長長久久,看的不是什麼來曆什麼身份!難不成,在你看來,這些竟都是權宜麼?”
一段話擲地?有聲,那清越的嗓音在這房間中蕩開,幾乎直擊人心,把二人間那金玉其外的平靜偽裝一片片地?敲碎,散落一地?。
冬日到了,再豐實的樹,哪怕曾經遮去參天烈日,也曾庇佑一方?,落下層層樹蔭,可那黃葉終將會儘數落下,露出其中被鳥啄空,被風刮斷,還有被累累果實壓塌的枯乾。
誰不知,隻要熬過?了這個冬,等?到春雨滋潤,那如?雲如?瀑的枝葉將會重新長出,花團錦簇——可誰又?知,它究竟能否熬過?這個冬日?
寒風刮動窗檻,發出陣陣聲響,隱約間,好似遠方?傳來的,不知誰人的嗚咽聲。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難不成,在你看來,這些竟都是權宜麼?”
“是,卻也不是。你且聽我說——”雲慎攥緊了床沿,深吸一口氣,道,“丈林村確是,我是乍然蘇醒,一者要?下山拜祭故人,二者也並不打算就此認主,不告而彆確是權宜。
“可我見了你,又見你來尋我,一時割舍不下,又發?覺你如此執著,想著如實相告不如委婉相勸。這一拖,便拖到?了點蒼關大水。此行這麼多時日,一齊曆經萬難千險,當然並非是同?情惻隱,更是我貪戀這一時半刻的情誼,不願打破,也不願使你與我之間生了嫌隙……”
“你既然想離開,些許嫌隙又何妨?說到底,你想跑,我要?尋,本?就有嫌隙,捂著眼睛假裝瞧不見,便是好了麼?”陳澍歪了頭,很是不解的樣子,“不過也無妨了,既然如今都已說?開了,這些事也就無足掛齒了。”
“非也,這本?就是我要?說?與你聽,本?就是我難以割舍的緣由。自來便不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是麼?”陳澍似乎在認真地回想,“那還?能有什麼緊要?的?”
“……是我不願欺你,更不願教你對我生厭,因此,才不止縱著你尋去點蒼關,還?趕至密陽坡,處心積慮地設局,引你來惡人穀,再製成假劍,妄圖假死脫身。”雲慎又吐出一口氣,道,“但我本?就跑不了,不是因為有你在尋,而是因為我始終不肯坦誠麵對自己。抱著幾百年,幾千年前的‘上輩子’,不知?變通的是我,自命不凡的也是我。故而時至今日,站在這裡,妄圖要?你原諒的,也是我——”
“哦……”陳澍這才突然想起來似的,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應道,“也是!你早便說?過你已經愛上我了,這便說?得通了。”
雲慎驟然一停,偏過頭去,方才還?急著解釋的話就這麼斷掉了後半截,突兀地橫在二人中間。可他?的呼吸還?急促著,在乍然安靜的房間裡顯得那麼赤/裸。
一如陳澍的這句話。
而陳澍甚至不似片刻之前,二人在門外道彆時那般溫情。
這話說?得又快又敷衍。隻?簡單一句,就把他?多日遮掩,羞於示人的那點隱秘情緒剖開來,大白於二人之間。
“……是。”
不多時,他?終於冒出一個字來,然後接著,邊措辭邊說?了下去。
“……我是為你頑固堅韌的性?子所感,又見過你舍身救人,不,舍身救我的樣子,為之觸動,故而生出原本?不該有的心思……確實,縱然不曾承認,不願承認,但我早便從心底認你為主,早便傾慕於你,早便……”
起先,雲慎還?有些猶疑,但那話語自他?口中這樣娓娓說?出,便好?似也不是那麼艱難了。他?越說?越快,越說?卻坦然,直到?又不自覺地仰起頭,與陳澍的視線相對。
那終於順起來的話又不知?不覺地沒了聲。
陳澍看著他?,那雙圓得有靈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明明什麼情緒也沒有,卻竟似審視,直看得雲慎屏住了呼吸。
“你說?得有理。”陳澍的眼裡慢慢盛滿了感懷,她?一笑,懇切而緩慢地說?,
“可我不敢信你了。”
她?早已不是那個會偷偷躲進深山,抱著頑石,背著親人哭泣的稚子。
事?實上,哪怕不算這下山的數月曆練,單說?在天虞山日複一日的苦練,也早把她?練得堅韌執著。
若一定要?說?,她?這樣心性?非凡,才是那個在山中百年,風吹雨打也不曾移位的頑石。
認定了的東西,既是她?的,她?便會去追。可若本?就不是她?的,像雲慎,自稱沉睡千年,那般處心積慮要?從她?身邊逃走——縱使那些設計、那些計劃,都不曾傷人,除了欺瞞她?之外,也或許是設身處地為她?著想過,什麼假劍聊以慰藉,什麼跳崖假死便不必離彆,然而——既然從一開始便摻有異心,又何必強求?
天生萬物,天地不仁,陳澍能有如是慷慨大義,自然也是因為她?用心專注。
再好?的劍,有了異心,便也沒有必要?再糾纏下去。
一片如冬日一般蕭索的死寂當中,雲慎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陳澍撓著脖子,試圖委婉地找到?那個切入口,先一步開口,道:
“我知?曉你總是能說?服他?人,總是能吵贏嘴架。但人與人之間的裂隙不是單靠幾句話便能抹清的。你說?的是事?實,我說?的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並不相矛盾。
“我已仔細聽了你的話,明了你的心思,不論你有什麼因,做了什麼事?,都可以翻過不論了!”
“不,”雲慎驀地站起來,似乎想伸手來抓她?的肩膀,又猛地止住動作,深吸了兩口氣,道,“我並不是為了‘說?服’或是‘吵贏’,我所言,所有我說?的話都是這幾日我反覆斟酌,出自我本?……”說?著,他?看著陳澍的雙眼,又驀地停下來,收起他?已然支離破碎的話語。
他?們無數次對視,在丈林村,陳澍嬉笑著誇他?真是個好?人,論劍台上那驚鴻一瞥,超脫自蒼生之外,點蒼關生死危機關頭,他?站在浪頭,奮力高呼,引著她?去救下整城的人,還?有在那無名崖,風刮過發?梢,他?們相擁,又在那狹小的崖洞裡相伴陷入溫暖的夢境。從未有過這一次,陳澍的眼神那樣平靜,那樣地……有所掩飾。
是了,在如此似吵非吵的一番爭執後,雲慎,那樣自詡聰慧的雲慎,總該明白了這眼神的含義。
她?已經不把他?當作同?路人了。
“你彆這樣看著我……”雲慎脫口而出,仿佛也動了情似的,麵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聲量也不覺拉高,道,“你不想要?我麼?我知?道你下山所求,不過就是——”
話音未落,陳澍也歎了口氣,有些傷感地走近,哪怕她?是個矮個子,一走近,需要?微微仰望才能同?雲慎對視,但她?仍然這樣坦然地走到?雲慎麵前,逕直伸手,把在不知?不覺間落地的衣衫撿起來,理了理,又笑笑,仰頭勸道:“我也希望你彆這樣瞧著我。還?記得我們頭回見麵的時候,你同?我說?的話麼?”
“……哪句?”
“你說?……再稱心,再愛惜,也不過是這血契的作用,而非出自我本?心。
“劍客以萬物為劍,確實本?不該依賴於一把凡鐵。”
“……這不是同?一件事?。”雲慎一下便明白了陳澍的言下之意?,雙眸緊鎖,繃著聲音回道,“血契是血契,本?心是本?心,而劍與人也不一樣,血契始終在,可我心中情愛卻是經過了這漫漫長路,才結出的果?實!”
陳澍當真順著他?的話,側過頭來,認真地同?他?對視。安靜衝淡了情緒,也許是陳澍漆黑的雙眸,平靜地看過來時,背著窗戶,深邃得好?似散發?著墨香,慢慢撫平了他?有些失態的情緒。
“那便試試。”陳澍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歪了歪頭,湊到?雲慎麵前,專注地瞧著他?,
“試試,若是解開了血契,會怎樣?”
一滴血結成的契,也不過是起了效時,才顯得有莫大法力似的,但一朝解開,那些熱血儘數流逝,更是轉眼的事?情。
隻?轉眼,海遂桑田。
雲慎跌坐在床邊,一時不曾言語。
他?的一隻?手由陳澍抓著,就在方才,體內那最後一滴血由法力牽引著滾落,染上陳澍的衣袖,也是過了半晌,陳澍才鬆開他?再無血色的手,又抬起自己的衣袖來,瞧了瞧。
“有些奇怪。”陳澍近乎自言自語道,“好?似沒什麼變化,隻?是感受不到?你的……你的悲傷了。”末了,又俯身湊近,好?奇地瞧了瞧雲慎。
“……你呢?”她?問。
“我也感受不到?了。”雲慎道,帶著些木然地望向陳澍,道,“那種聯係,和……原來方才我不能自已,是因為能感受到?你的抗拒——你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我從來都是說?真話!”陳澍笑了,又退回去,想起什麼似的摸摸腰間,摸出來一個東西,往雲慎懷裡一扔,道,“反正這玩意?我也不用,姑且送你了——原也是‘送’你的!”
雲慎低頭一看,輕笑一聲,不答話,隻?是伸手,鄭重地把被陳澍丟進他?懷中的那個小玩意?收好?。
“嗯……”陳澍本?以為此事?了結,二人好?聚好?散,卻見雲慎這般能言善辯的人竟不應答了,一副不勝悲痛的樣子,眨巴著眼睛乾笑兩聲,也不知?該說?什麼,畢竟話都說?完了,於是有些無措地往回退了兩步,也不顧雲慎聽沒聽清了,飛快道,“這樣,你除了血契,定是有些不適應,就先在客棧中呆上一會——至於那查案的事?情,你就不必隨我們一起了,畢竟你也……比較弱……對了,你自己也是個‘寶劍’呢,是吧!”
“……此事?已定?”
“就這麼定了!”陳澍忙道。
“罷了。”雲慎低著頭,把玩著手裡的小玩意?,少?頃,冒出來半句沒頭沒尾的話,“也本?就是我咎由自取。”
陳澍聽了,隻?好?乾笑兩聲,又趁著雲慎低頭的空當,自覺已把事?情做得圓滿了,隻?是莫名心虛,撂下一句“那你先休息著”,便出門而去。
隻?留雲慎一人在房中,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頭顱好?似沒了支撐,隻?這麼搖搖欲墜地掛在脖子上,仿佛隻?需一眨眼便要?墜下地來。
沒了陳澍,沒了血契,他?連心都不再溫熱,血也不再沸騰,又何談傷感呢?
不過是冰冷如那千年深潭的一具空殼,終於回歸死寂罷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嚴驥隻比陳澍早出來一時半刻,又帶著心事,自然?走不遠。陳澍出門,不過須臾,便追上了他。
見?了她,那嚴驥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往她身後瞟,看了兩眼,直到陳澍板著臉問他“怎麼?了”,他才有些訕訕地問:
“不是,怎麼?就你一人,那個雲……雲慎呢?”
“你還好意思問!”陳澍本是衝出那房間裡的沉悶,終於?透過氣來?了,又被嚴驥這?麼?一問,適才二人之間那凝滯的感覺又再度湧上心頭,捂得她胸口悶悶的,自然?也沒了好氣,但看嚴驥那眼帶關切的神情?一眼,也知他是出自好意,這?氣便沒了處撒,隻好又往前走幾步,才恨恨回頭,道?,“你又是什麼時候知曉此事的,怎麼?不早同我說?”
“早說?”嚴驥大抵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懶懶道?,“我方才要說的時候,也不知是誰,臭著張臉叫我等辦了正事再說呢——”
“——好像確實是我。”陳澍應道?,蔫了一會,但她一細想,又很快起了鬥誌,理直氣壯地補充道?,“……可?你也沒說過是這?事啊,這?事,對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
“啊?”嚴驥這?便不懂了,快跑了兩步,側著臉,好奇地問,“怎麼?是最重要的事了?……你們不會真發?生什麼?事了吧,他欺負……也不對,要欺負也是你欺負他……”
“你都胡亂想些什麼?東西!是與這?案子?有關哩!”陳澍道?,撐出一副不容置辯的樣子?,看著嚴驥,點點頭,等吊起了他的胃口,才道?,
“雲慎就是我要尋的那把劍,所以?這?竊賊所盜的,是把假劍啊!”
“——什麼??”
——
武林盟駐處原先也被這?點蒼關的大水淹了個頭,但畢竟彼時正處論劍大比,武林盟中所有要員都在點蒼關,那重建的速度也就更?快,於?是,這?一處僅屬於?武林盟辦事的駐地,如今倒是整個點蒼關裡最為?嚴整的住處了。
在左右鄰舍還在砌磚,造瓦的時候,這?武林盟中已經開始掛起年前該有的掛飾與招牌。
確實,既已入了冬,再過月餘,便該過年了。
若說來?前還在擔心找不到路,一走進那幾條街道?,陳澍與嚴驥便一點擔心也沒有了,因為?一眼便能?看見?那街道?中已修繕得的煥然?一新的小宅院,那院牆上還掛了一個望子?大小的牌匾,上書“武林盟”三個大字。
院中也不比其他院落那樣蕭瑟,反是熱熱鬨鬨,隔著院牆,也能?聽見?裡頭不斷的腳步聲、交談聲,甚至還有些許重物落下?,又有其他的重物被抬起的聲音。
陳、嚴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一個縱身,一個跳上院牆,另一個更?厲害,順著那個斷了半截的樹樁,往上攀,一個起落,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轉眼便落到了遠處,那院落中剛建好不久的閣樓上,隱在屋簷後。
甚至,陳澍這?一番寫意的流暢動?作之後,還從簷上山頂探頭過來?,朝嚴驥一招手。
從那樹樁到嚴驥又哪裡有這?般的功夫?當即又氣又笑,差些要站起身來?斥回去。
偏巧這?小院裡搬東西的人往這?邊一走,那腳步聲在角落裡回響,明顯極了,嚴驥也忙丟下?了二人之間的打鬨,埋下?頭去,藉著一旁偏門上的屋簷遮住一半身形。
誰料這?幾個武林盟差役走近了,放下?東西,就頓住腳步不走了。那嚴驥低著頭,好一陣不敢探頭來?看,等了好一陣,聽見?不遠處那窸窸窣窣的談話聲還未停,正是耐不住性子?,終於?要伸頭來?瞧的時候——
冷不丁,他的後背被人拍了一下?。
嚴驥猛地回頭,卻見?片刻前還在那小院中的陳澍,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身後,正攀在那矮牆上,滿臉興奮地瞧著他呢!
他被如此一嚇,自是有些惱怒,手裡沒抓住,一滑,險些跌下?牆去,鬨出不少聲響。
還是陳澍手疾眼快,又伸出手來?,扶住他,嘴裡道?:
“你怎麼?還留在這?兒!方才那兩人交談的話沒聽見?麼??”
一聽這?話,嚴驥連去瞧那院中人是否發?覺他們都顧不上了,忙問:“他們交談的事我怎麼?聽得見??”
“哦,也對。”陳澍道?,“你學藝不精,隻能?在院外頭嘛。”
嚴驥一噎,作勢要發?脾氣,便見?陳澍也笑起來?,湊過來?和他爬在一塊,示意他抬頭向院中看去,才低聲道?:“你且看他們手裡那東西——”
“沒見?過。”嚴驥邊看邊回道?。
“我也沒見?過,但他們說,這?就是武林盟主從平潮口運回來?的寶物,說是什麼?打下?昉城後皇帝賞的。”
“就這??……不對啊,”嚴驥很快反應過來?,道?,“我可?聽說徐淵沒被賞多少東西。”
“是啊。”陳澍笑著點點頭,衝著院中努了努嘴,道?,“武林盟本就不過是乾了些從中組織,聯絡的活,哪裡能?賺得這?麼?多賞賜?何況——”
“何況徐淵也根本不曾運回來?什麼?東西。”嚴驥道?,也起了興致,從牆上直起身子?,不僅要瞧運到這?角落裡的那幾項剛拆的寶物了,還要去瞧遠端,連那箱子?也瞧不清的一個個背影。
陳澍見?了,忙把他拽下?來?,道?:
“所以?,這?個肯定就是那老頭偷運回來?的那些寶物了,我瞧數量大體也能?對上。他仗著徐盟主不能?趕回來?,先把東西安置在此處,隻要在徐盟主趕回點蒼關前再去找可?以?長久留存的地方,就萬無一失了——隻可?惜我在,還帶著你們趕來?了點蒼關。就是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在武林盟這?個小院中,還是已經離開了……”
“哪怕離開了,隻要這?些寶物在,他必然?還得再回來?的。”嚴驥回頭,拍拍陳澍,道?,“此事或需從長計議,這?樣,我們先回客棧,與雲慎商議一番,再看看能?否把何譽他們叫回來?,他們不過才走了一刻鐘。”
說著,他先自作主張,從那牆上跳了下?來?,陳澍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歎了口氣,又回頭看了眼那院內一箱箱的寶物,什麼?也沒說,便跟著嚴驥一起跳下?。
嚴驥見?了,大抵覺得她害臊,又拍拍她的肩膀,一邊走,一邊用一副自以?為?寬慰的口吻道?:“哎呀,有什麼?好扭捏的,有人惦記著明明是好事嘛,要知曉我在秦州那邊,到處都是對我有意的小姑娘,那出門可?是萬人空巷,壯觀極了——”
顯然?,他絲毫也不曾信陳澍方才那句真話。
“……才不是我扭捏!”陳澍辯道?,成熟地歎了口氣,又提起這?事,她心裡一陣紛亂,任由嚴驥摟著她的肩膀,也顧不得管這?些了,隻道?,“隻是我們這?會回去,恐怕不一定能?見?到雲慎。”
放在陳澍肩上那隻手訕訕地收了回去。
“……你當真欺負他了?”嚴驥難以?置信地問。
“哪裡的事。”陳澍梗著脖子?,道?,“我隻是覺得此刻他恐怕需要靜一靜,出門前也同他說清楚了,查案就不必同我們一起了。”
聞言,嚴驥誇張地倒抽一口涼氣,道?:“——你把他拒絕了?!”
“話不能?這?麼?說……就是他與我終究不是同路人,加上此事與他又沒有了關係,牽扯進來?才麻煩吧。”陳澍徒勞地又辯了幾句,一抬頭,看見?嚴驥臉上的驚色與方才沒有任何不同,隻好有些自暴自棄地道?,“……對!你非要這?麼?說的話,我確實把他給拒了!”
二人走到了大道?上,那客棧本就據此不遠,遙遙地,甚至從這?裡就能?瞧見?客棧三樓的那個屋簷,從一排還未修繕好的商鋪中探出來?,但嚴驥止住了腳步,並伸手過來?,把陳澍攔住,問:
“為?何?此事與我也沒有乾係,與何譽更?沒有乾係啊,我們不都還在查著呢麼??人道?是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對吧?”
說到最後,他似乎把自己都說服了,還伸出拳來?,洋洋得意地做了一個拔刀的手勢。
可?惜陳澍知道?這?小子?隻愛湊熱鬨的本性,就差回他一個白眼了,也不顧他的阻攔,抬腳,繼續往那客棧走去。她在前麵領著,又走過了一個路口,才往後撂下?一句:
“你們同他又不一樣,他能?打誰?還是對上那樣厲害的符修。況且,是他騙我在先。”
“騙你又怎的了?”嚴驥追上來?,冠冕堂皇地反問,“誰敢說自己沒有騙過人的?我反正天天騙人,嘴上全是胡話,也不礙著我是個值得深交的好人,是不是?”
陳澍瞟他一眼,對他最後那句話頗有微詞,但忍住了,不言語。
嚴驥似乎察覺了,又挺挺胸脯,道?:“不拘你是怎麼?想的,反正何兄覺得我是個好人,那些個愛慕我的姑娘們也覺得我值得深交,對不對?我看雲慎那小白臉長得也不賴,人生也就數十歲數,遇見?有緣的人,就當及時行?樂……”
“那是你們的說法。”陳澍一板一眼地道?,“自我開始修行?,我師父就教導我要慎獨。”
嚴驥聽得一愣,陳澍又走得快,他這?一恍神便沒追上,隻好揚聲喊道?:“唉,你這?小獮猴,這?麼?不識風情?,小心這?輩子?就抱著你的寶貝劍過去了!”
陳澍自然?聽到了,這?回真是心裡一脹,牽動?著牙齒緊咬,眼刀往嚴驥那一飛,不顧嚴驥還在身後亂喊,腳下?再也不留餘地,幾步並做一步地往回趕。
於?是嚴驥大抵也知曉他說了錯話,加快腳程,直衝衝地隨著陳澍往客棧趕。
好險二人走了一陣,這?客棧也就在眼前了——
正在此時,陳澍停下?了。
嚴驥堪堪停在她身後,順著她的視線,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姐!”陳澍歡喜道?,“你不是在京城……你怎麼?尋來?了?”
“什麼?我為?何會尋來?……”沈詰笑罵道?,“點蒼關如今可?隻這?一家修好的客棧,不來?這?兒還能?去哪?我可?不是來?尋你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可不是來尋你的!”
三人走進客棧,那小二見了,緊趕慢趕地去把茶水端上。一坐下,陳澍便好奇地開口,問:“除了我之外,這個點蒼關還能有什麼勞煩阿姐趕回來的人物?”
“我聽聞武林盟主在?平潮口真辦起了比武招親?他真撿了你的劍?”沈詰不答反問。
“是。”嚴驥笑眯眯道,“動靜可大了,我都?去湊了回熱鬨。”
“你也去了?”沈詰轉而問陳澍。
一提到那回事,陳澍的目光便無意識地往那樓梯上移,被這麼一點,懵懂地應了一聲,才回過?頭?,反應過?來,有些?慌忙地應道:“去、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