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8(2 / 2)

沈詰如是敏銳,怎麼看不出其中異常,她也不直問,隻?把眼去瞧旁邊的嚴驥。需知嚴驥雖行事放浪,卻因前有“行賄”一事,後有“暗樁”一事,對沈詰有著天?性一般的懼怕,被她這麼一掃,當即一個激靈,把事情合盤托出了。

他和陳澍路上那麼一聊,隻?得了隻?言片語,如何了解實情,張口便說是陳澍同?雲慎吵了一架,又說兩人兩廂情願,不過?是隨口吵吵,當不得真。

聽了此?言,沈詰便又去瞧陳澍,陳澍既想駁嚴驥的說法,又是對著沈詰,提了這樣的話,莫名地羞惱起來,瞪了嚴驥一眼,才有些?笨拙地把話題叉開,道:

“那阿姐究竟是為什麼來的?”

“哈哈!”沈詰爽朗一笑,道,“當然就是聽聞這個比武招親最後被你截胡了不說,還丟了一大堆各處酬來的寶物,便急忙趕來了——”

“你也聽說那些?東西失竊了?等等,”陳澍猛地反應過?來,問,“為何聽說失竊案後,你會徑直往點蒼關趕?”

沈詰知她抓到了最關鍵的線索,笑而不語地點點頭?,轉而問:“那你們?呢?是不是抓到了個有嫌疑的人,正在?追查?”

“何止呢!”陳澍道,“我們?二人剛才都?已抓到了‘贓物’,就在?武林盟駐地裡,都?已對上了,就是這人把東西都?偷來了點蒼關,他是符修——”

“——就是能騰雲駕霧的那種道士。”嚴驥在?一旁解釋道。

“——也不全是!”陳澍說,頓了頓,還是跳過?了這個異議,接著道,“但總之就是他有能力把那些?寶物都?偷來點蒼關,又仗著我們?未到,光明正大地同?那些?差役說是盟中要存放的物品!我也帶著他們?追了過?來,現在?隻?差抓到他本人了。東西都?在?此?處,想必他費這麼大的勁,也不會棄之不管。”她衝著嚴驥吐吐舌頭?,沿用了他的說法。

“哦?”沈詰道,“那你們?曾去此?人原先在?點蒼關的落腳處看過?麼?”

“看過?。”嚴驥道,“屋中並無人,地上斷壁殘垣,地下擺設嚴整。”

“幾人一齊去的?就你二人麼?”

“不不,還有何譽、徐淵,以?及雲慎。雲兄在?這客棧中換衣服呢,另外兩個則是去了弦城,原打算的是兵分兩路追查。”

沈詰沉吟片刻,道:“……那,或許你們?該再去瞧上一遍。”

“為何?”

“點蒼關就這麼一家客棧。他若不是住在?這客棧裡,分明沒有其他方便的落腳處。而你們?也說過?了,既然是仗著你們?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他也沒必要隱秘行蹤,這落腳處,自然是越方便越好。”

“難道他就住在?那院中,隻?是我們?沒瞧出來?”陳澍狐疑問道。

“至少,這地下‘擺設嚴整’……而若是被那大水衝過?,如何還能嚴整呢?說明他自在?洪水之後還回來過?。或許是與你們?錯過?了,或許他就宿在?武林盟內。總之,欲查清此?事,隻?要晚上再去探一回,就分明了。”沈詰猶豫了一下,道,“除了這盜竊案,我回點蒼關,其實還為了另一樁事。”

“什麼事?”陳澍與嚴驥異口同?聲道。

就在?此?時,那茶終於上來了。茶水清香,還冒著熱氣,沈詰笑著抿了抿,又往後一仰。

陳澍哪裡耐得住性子,靈光一閃,又追問道:“難不成與那洪水有關?”

聞言,沈詰臉上笑意愈發明顯,她衝著陳澍一揚下巴,問:“你可還記得在?營丘城時,我與你說的話?”

“……哪句?”陳澍問,又有些?心?虛地補了一句,“不會是說那毀堰之人或許是最後一場就在?台上,因此?甚至可能與我有關什麼什麼的那句吧……”

嚴驥瞪大了眼睛看向陳澍。

沈詰聽了,更是撫掌,大笑三聲,末了,才搖著頭?道:“這倒也不錯,不過?是再後頭?些?,是我們?查到那自儘之人之後的推測。我同?你說過?,這行凶者前後矛盾,既大膽、魯莽且短視,又小心?、陰險且貪婪。

“前者想必你二人也能猜到了,就是那惡人穀穀主蕭忠,因為自小便在?穀中橫行霸道,為禍一方,因此?才養成這樣的性子。無論是那惡人穀一戰中的戰術還是那些?匪徒被俘後的供述,都?可以?印證此?事——

“那,還有一人呢?”

“難不成就是我們?追查的這個——”陳澍驀地倒吸一口冷氣,道,“不對!這人既然是符修,為何要故意選定大比之日,他隨手便能保住那人無虞!更何況此?人在?大水之日明明使了符菉來救整座城,顯然並非是那始作俑者!”

“不錯。”沈詰道,又仰頭?,把那盞茶水儘數飲儘了,再抬眼來看,與桌上二人目含期待的眼神相對,吊足了胃口,她卻一笑,問了個全然不相乾的問題,“怎麼,那個雲慎也在?是吧?你們?出過?一趟門,他這衣服早該換好了,不如把他叫下來,一同?商議?”

“他……”陳澍乾笑了兩聲,又與嚴驥對視,見嚴驥竟也鼓勵似地朝她一頷首,頓時無法,皮站起來,硬著頭?道,“……那我去把他拽下來。”

說罷,生怕那兩人問她似的,陳澍飛快地衝上了那樓梯,踩得樓上木板登登作響,直把二人都?看呆了。

“……她真與那雲慎……”少頃,沈詰轉頭?回來,欲言又止。

顯然,嚴驥正等著她這句問話呢,衝她好一番擠眉瞪眼,方道:“我瞧是有些?眉頭?的,且不說之前那些?瓜葛,單說這回,你猜何譽兄在?那平潮口發現了什麼?”

“什麼?”沈詰皺眉問道。

好不容易能吊一回胃口,嚴驥幾欲“揚眉吐氣”了,又清了清嗓子,磨蹭了好一會,才開口。

卻正是這一段磨蹭,隻?聽得那登登的腳步聲又從樓上傳了下來,緊接著,陳澍又從那樓梯口探頭?,看向二人。

她身後,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隔著好一段距離,又是在?樓梯的陰影中,不大看得陳澍的神情,但見她的動作全然沒了方才的利索,反倒有些?束手束腳的,下了樓,也不走近,也不說話,像個亦步亦趨,卻失了牽引的木偶,懵懵懂懂的。

“……人呢?”沈詰打破了這個尷尬的沉默。

“不在?了。”陳澍有些?茫然地撓撓頭?,“可能真的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吧……罷了,沒他我們?一樣——”

“——等等,你說你同?他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啊?”嚴驥大驚,“你就這麼把他趕走了?”

“明明就是他自己就想走的嘛!”陳澍有些?委屈,皺著鼻子駁道。

——

“恕貧道多嘴問一句……公子可是有難處?”

越過?矮牆,雲慎望向那崖上漫天?的紅綢,一時默然。樹梢上一片片的紅符被山風吹動,哪怕是冬季,也顯出這樹的茂密來,仿佛盛夏一般生機勃勃,教?人不覺佇足。

他就這麼望了好一陣,才回神來,答道:“也不儘然,不過?確實是有事相求。大師既然在?這赤崖觀修行了多年?,不知是否與那武林盟有過?交際?”

“但看公子問的是怎樣的交際了。”那道長一笑,也隨著雲慎的視線看向山崖,道,“每屆論劍大比,那官府與武林盟都?要與本觀商議好行程,除此?之外,再多的,恐怕就沒有了。”

雲慎側頭?,問:“那道長是否曾結識過?一個在?盟中效力的老者,身材乾瘦、脾氣直爽,總是為武林盟做些?文書工作的那位。”

“哦。”道長輕描淡寫道,“你說這位,似乎是我祖祖祖祖祖師爺。”

饒是雲慎,也不由地一噎,半晌,才笑著搖搖頭?,又問:“那不知這位祖祖祖祖祖師爺,現今究竟在?何處呢?”

“不知。”

那道長有些?惱怒地應了這兩個字後,似乎也發覺自己這應對有些?失態,又不好意思地一笑,歎了口氣,把原委道來,“這位‘師祖’究竟是不是觀中長輩,其實貧道也是不知的。隻?是師父去前曾這麼囑托過?,說若有事可照拂一二,我瞧他確實也是多年?不改容顏,確實比我等道行深多了,但要說交際,實是不曾有的。不僅不曾有,逢年?過?節,甚至還會上門來,仗著那輩分,管觀裡的小輩哄騙些?蠅頭?小利……公子若是想找他求些?符水,恐怕找錯了地方。”

“道長誤會了。”雲慎忙道,“我隻?為尋此?人,問清一件事,可否勞煩道長傳達?若不方便告知其去處,請他來此?觀見上一麵即可。”

聽了此?話,那道長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眼,帶著些?疑慮地應了,道:“區區小事,並不勞煩,自是可以?的。不過?貧道確實也並不確定這位如今在?何方,隻?得命小輩們?往那常見的地方留個口信,或許是尋不見人的。”

“那也多謝了。”雲慎道。

道長似乎還有話說,隻?是猶豫了一下,不曾說出口,便轉身進殿,尋那小輩去了。後院中頓時隻?剩雲慎一人,但見他又把眼,朝那古樹上望去,不過?片刻,克製不住一般地又朝那崖邊走了兩步,緩步穿過?垂花門,走到樹下。

說來真是巧了,他伸手一攬,便果真有條紅符,被風吹進了他的手心?,又緊緊貼著,似乎要纏住他那細長手指一般,清晰地把符上寫的幾個字展露出來:

陳澍、含光。

其下那些?祝語,明明月餘之前看,還覺得可笑無稽,什麼“百年?好合”,什麼“白?首不離”,可此?時,落在?雲慎的眼裡,卻好似這冬日的山風一樣,雖不猛烈,卻足足教?人感到一陣寒意,直竄心?頭?。

他仍是默然,好一會,才兀自笑了一聲,仍是不忍心?一般地鬆開手,放那紅符飛進一片片的赤紅枝蔓之中,隻?是瞧了片刻,又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往懷中探去,摸出來一個小玩意。

這玩意不是旁的,正是陳澍片刻前還給他的那根劍穗。

那根原本承載著陳澍殷殷期盼的劍穗。

如今不僅缺了個口,還同?他一樣,□□脆利落地丟了回來,但雲慎瞧著那劍穗,神情卻並不悲切,而是懷著一種悵然。

仿佛還有著一線希望一般,他抬起頭?來,視線在?那一片片飛舞的紅符中翻找,大抵是還想再找到那張屬於他和陳澍的,再把這劍穗也一並掛上,正在?此?時——

他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難以?察覺的落葉碎裂的聲音。

雲慎猛地警覺,回過?頭?來,卻正巧看見了那來襲的一拳,還有一張他分明一眼便能認出的麵孔!

可他如何能躲開?早在?他望著那紅符出神時,便早已宣告了這一刻當頭?而下的襲擊,他必然不能躲開。

不過?一眨眼,他被擊暈倒在?地,手中那劍穗也滾落,滾了兩圈,躲進了另一片不曾被吹下山崖的落葉裡。

一切發生得如此?快,隻?有那山風如常,古樹如常。

等那道長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靜悄悄,沒了人影的一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們當真能在這一堆……”陳澍環顧四周,猶豫了?一下,道,“一堆廢墟之中,等?到那符修麼??”

“不試試怎麼知道?”沈詰反問,又瞧了?她一眼,有些狐疑地問,“你現?今怎麼?這樣?優柔了?,我可記得你原先性子果決多了。”

“誰不果決了!”陳澍立時應道,氣?鼓鼓地小聲嘟囔,“我這是統籌大局——要不是你明知那凶手是誰,卻又故意不說,我們又何須在這裡瞻前顧後?”

“我可不知那始作俑者是誰。”沈詰看了?眼也饒有興致望來的嚴驥,道,“我不過是有個猜測罷了?。”

“此處不過我們三人,猜測也完全可以說嘛。”嚴驥趁熱打鐵。

二人都巴巴地看向她,而此處,除了?他們三個早早趕來蹲點的人,確實連個影子也沒有,甚至,仿佛是為了?騰出這樣?安靜說話的空當一般,連隔壁院裡?的腳步聲都歇息了?,空曠又雜亂的一院殘垣中,三人交談的聲音低低回響。

沈詰與二人對視片刻,低下頭來,隨手尋了?個樹枝,在?地上畫了?四個圓,頓了?頓,又添上半個。

“罷了?,我就細細同你們再重新理一遍,也好煩勞你們幫忙看看我這猜測究竟有沒有道理。”她拍拍手,道,“查案頭一件事?,便?是要先查清你所查的究竟是誰。這麼?解釋起來或許有些拗口,但,實際上,片刻之前,我們已經這樣?捋過一回了?。”

“蕭忠與那幕後黑手。”陳澍很快反應過來。

“不錯。派人毀去堤堰是蕭忠所為,使人從點蒼關送信,那便?是這位幕後黑手的手筆。”沈詰又晃了?晃手裡?的木棍,道,“若是分不清這兩者?的異同,錯把它?全當作是同一人,或是同一個勢力做的事?,便?會如我原先一樣?,被這樣?的誤解引向旁的方向——也就是劉茂。”

她倒是並不諱言此前一時的錯想,如尋常般提過,就轉而用那正晃蕩著的木棍,往前一指。

“以本案來說,背後這位仁兄可做了?不止一回‘好事?’,因此,若是把那樁是他做的分辨清楚了?,自?然便?能得到結論。問題隻在?這個‘分辨’,我暫且用這幾個圓圈代?指。”

嚴驥恍然,也伸出手來,一個個指過去:“是論劍大比、巨洪、奇襲惡人穀,還有比武招親?”

沈詰笑著搖搖頭,又看向陳澍。

“既然是事?,那應當是……”陳澍也看著那圓,一個個地掰著手指頭,道,“頭一樁,不是點蒼關……而是馬匪案!”

“對。”

“馬匪一案,雖事?了?,劉茂也上報了?那囚犯的線索,查實是惡人穀在?貴府所埋下的暗樁,為的就是插手軍馬生意,倒買倒賣、大賺銀錢的同時,也是惡人穀營中馬匹的來源。但,此案中,有一人,事?先便?知曉我們抓了?馬匪,還送信過去,借‘賄賂敗露’的由頭讓你師父勒令你回去,以圖給那暗樁送信,保護他。此後淯水兩岸諸事?頻發,唯獨此人,始終不曾冒頭,或者?說,始終不曾露出馬腳。

“這才是頭一樁事?。並且,因了?那被拔出的暗樁,惡人穀要殺人滅口,也直接導致了?點蒼關的巨洪……第二樁事?,便?是這營丘堰被毀,點蒼關遭洪!”

說著,陳澍也越發興起,伸出手來,一邊指著地上的頭兩個圓,一邊繼續道:“此兩樁事?,歸根結底,均是為了?掩蓋馬匪案背後的勢力——哪怕還有他目的,至少有部分是為此——因此,必是同一人,或是同一勢力做下的事?。”

沈詰麵上笑意越深,看著陳澍望向她,帶著征詢的視線,點了?點頭,又讓開身子,方便?陳澍繼續指著那剩下的幾個圓圈。

“第三件事?……”陳澍此時卻有些猶疑了?,又看了?沈詰一眼,方道,“此事?我畢竟不算親身經曆,不一定?說得準,但這也是我覺得有疑慮之處,因此我覺得是算的——奇襲惡人穀時,必定?有人從中告密!”

若說陳澍不算親身經曆,那嚴驥更是隻聽聞了?隻言片語。聽了?此言,他眼睛一亮,興致越發濃厚,恨不得貼耳附來。

沈詰也揚揚下巴,鼓勵她繼續說。

“一者?自?然是那靈犀閣齊班,蕭忠被困後送信,乃是往山上送,而齊班當時並未在?山上,更是與其?餘靈犀閣弟子呆在?一處,如何瞞天過海,教他知曉要打頭攻入小閣樓,護送蕭忠出逃,這其?中恐怕還有另一位幕後黑手。

“二者?,或許是我多想了?,但我比眾人早入昉城,也早幾日入惡人穀,能看出這穀中匪徒,並非是直到大難臨頭時才驚覺,而是早有所預料,隻是不知具體的攻城之日,也不知劉茂竟是聲東擊西,派人來昉城查看,最終卻是打的惡人穀。因此,我總覺得這裡?頭似乎也有人在?傳訊。”

沈詰一笑,不置可否,隻幫忙總結道:“前者?需在?攻打惡人穀時被派至山上,而後者?,則隻需要知情便?可。涉及戰事?,便?複雜多了?——譬如,你也不知曉這大軍來犯的消息,究竟是不是齊班透出來的,更有那‘軍師’,仍是不知所蹤。”

隻一句,便?點得陳澍啞然,她緩緩吸起一口氣?,道:“那便?暫且不論中間這事?。再接著說最後這一樁……盜竊案。”

“此事?不就是那符修所為麼??”嚴驥問。

“……你呢?你也這麼?覺得?”沈詰轉頭,問陳澍。

“我也這麼?覺得。”陳澍道,又頓了?頓,添了?一句,“但雲……他同我說過,此事?裡?確實也有蹊蹺。”

“不妨一說。”沈詰笑道,“至少此事?上,我是不曾經曆的,正要朝你問清楚呢。”

“若是符修,的確可以在?一夜間把那些寶物都從平潮口運至點蒼關。這些個寶物也原先確實是在?平潮口附近籌得的,甚至有些還在?比武招親的擂台上給我瞧過,包括那把……‘假劍’。

“然而,哪怕是修行之人,真的能從那一院的熱鬨之中,不驚動?任何人——包括那些看守寶物的差役——便?把寶物儘數偷走麼??我們方才也看見了?,這些東西可是幾大箱子,而符修,雖然也身懷異法,但身手恐怕還達不到這樣?的程度。何況雲慎也同我說過,他無意間撞見了?偷我玉佩的人,那人身手輕靈,根本不似在?搬運重物的樣?子……”

“分析得不錯。”沈潔讚許地點點頭,道,“話已至此,已然可以再從頭捋一遍了?,這四個圈,樁樁件件,都透著謎團的味道,可當你挑挑撿撿,把其?中一些確定?的並在?一起,也就可以窺見一絲真相的端倪了?。”

二人不自?覺地屏息,順著沈潔手中滑了?一圈,再度指向第四個圈的木棍看去——

“這回,我們從後往前理。這些寶物確實從平潮口到了?點蒼關不假,也必然是這位符修運走的不假。但它?們究竟怎麼?在?一夜之間從武林盟的庫房中消失的,便?是個疑慮了?。”

陳澍猛地想起來什麼?,答道:“雲慎說,或許這些寶物原本就未曾出那院舍,是等?事?發之後,一片混亂,才由人偷偷運出的!”

“想法不錯,但不合理,既然能在?院中找到藏物之處,為何又要千裡?迢迢運回點蒼關?”沈潔一笑,道,“不如換個方向,就像我們此刻從後往前捋一樣?,再把此案從前往後仔細琢磨一道——

“寶物原是在?平潮口,可除了?那幾樣?特意留出來給比武勝者?確認的小東西,其?餘的大件,恐怕你們也隻是‘聽說’在?庫房,而從未親眼見過吧?”

聞言,二人俱是一驚,又對視了?一眼,而沈潔卻不緊不慢,不等?他們開口,又接著說了?下去。

“那麼?,此人必定?能指使得動?這位符修,或是這位符修必定?在?平潮口有內應——畢竟他並不是負責籌集寶物、更不是負責看守寶物之人。就此事?而言,我更信是前者?,畢竟凡是最先暴露的,刻意暴露的,大多都不是那個始作俑者?。

“由此,也可知此人不僅老謀深算,還有一定?的地位,好巧不巧,這其?實與前三樁事?都能聯係起來——送信給臨波府,哪怕是口信,也得有能指派的人;得知大比的安排,也至少須得有些人脈;至於那惡人穀之事?,就更明顯了?,來參與奇襲之人,都是各門各派中的翹楚。

“既如此,當四件事?串起來時,後兩樁事?的疑點可以暫且放下,讓我們先回看前兩件事?——

“其?一,馬匪案。你們捉到馬匪之事?,除了?你們一行人、我,還有劉茂手底下的人之外,當日還有誰知道‘點蒼關捉到了?一個馬匪’之事??”

“當時動?靜不小,街上有不少路人瞧見了?……”陳澍想了?想,突然記起來一個名字,“……還有應瑋!”

彼時,他們幾人還在?點蒼關官府裡?打了?一個照麵,沈潔自?然也是知道的,衝著陳澍一笑,似乎正等?著這個答案,應道:“對。”

“……但他總不至於做出這些喪心病狂的事?吧?”陳澍咂舌。

“知人知麵不知心。不過,也不一定?是他,許是他回門派後,無意間與誰說了?,這消息便?傳開了?。”沈詰道,卻也不下結論,隻是轉而道,“而第二案中,我認為最關鍵的,則是我們曾討論過多次的——時間。”

“對!”陳澍撫掌,又見嚴驥滿臉疑惑,解釋道,“這洪水來臨的時機很蹊蹺。我和阿姐去了?一趟營丘堰,也印證了?我們的想法,即這毀堰泄洪的命令,是有人在?點蒼關得了?當日論劍大比的具體安排,才夙夜派人去營丘堰作惡。既如此,應當是有什麼?原因致使他費心儘力來確保這個洪水來臨的時機。”

“原先我們認定?的是,此人既然身在?點蒼關,也許是為了?自?保。”沈詰道,“畢竟這點蒼關城牆再高,也高不過那個論劍台,隻要論劍台不倒,其?上眾人也足以保命。”

“難道不是麼??”陳澍問。

“如若是這樣?,有一處我始終覺得說不通。”沈詰收起那根木棍,轉身,道,“這一連串的事?中,唯有確定?大比日程這一環最為費力。若說是為了?保命,確實也值得,可若是俯瞰整件事?,完全可以找到更便?捷的辦法,哪怕他不能離開,也完全可以事?先定?好毀堰的時間,再尋個機由,在?那一日尋機登上論劍台。”

“……也是。”陳澍眨眨眼,問,“但既然阿姐這麼?說,必然是想到了?旁的解釋,一個能說通的解釋,對吧?”

“因為他要保護之人,並不知情。”沈詰道。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破敗的小院門口傳來。

“——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哦?”

方才還聚精會神聽著的陳、嚴二人,聽見此聲?,俱是警醒,頓時回過?頭來。果然,隻?見那院門進來一個身影,有?些佝僂,又很是細瘦,行走?之間,猶帶著那不是那武林盟的符修,又是誰?

一瞧是他,陳澍更是如臨大敵,上前一步,很是負責地擋在另外二人麵前,直麵那老頭,正色道:“你就是這院子的主人?”

“你們這都不請自來,站在院裡候了多久了,還要問我是不是這院子的主人?明知故問?也沒有?這麼?裝傻充愣的。”那老頭哼了一聲,也不在乎陳澍三人的反應,隻?視若無睹地走?進來,又慢悠悠地敲了敲地下?室的門,似是確認了那整室的財物都安好,才轉過?身來,和三個呆滯的人對視。

說三個,其實不全然準確,因為?沈詰並不像另外兩人一樣,她多少有?些預期,並沒有?為?這符修“事不關己”一般的態度所驚,見狀,也是拍了拍陳澍的肩頭,示意陳澍讓一步,由她來與這符修交涉。

然而陳澍怎麼?肯讓,她再聽話,也不過?是在小事上,但凡遇見這樣涉險之事,譬如此刻,又譬如營丘城外那一場火,她必然是要頭一個頂上去的,彆說是沈詰勸了,誰來勸都不好使。

於?是沈詰這一拍,反而教她又一伸手,把沈詰護了個嚴嚴實實,又朝著那符修道:“你既然要直話直說,肯定也是知道我?們的來意吧?”

這回,那老頭更是笑出了聲?,道:“我?又從何處知道你們為?何來找我??不如直說,究竟是何等大事,要勞煩你們三位大人駐足我?這小院,且一站就是半日?”

“你!”陳澍一聽這冷嘲熱諷,那急性?子又克製不住了,本能地上前一步,隻?是電光火石之間,找不出回敬的話,氣得臉也漲紅,便被沈詰又一拍,攔住了。

沈詰上前兩步,先是規矩地行了一回禮,眼見那倔老頭的臉色好轉不少,方道:

“不知閣下?貴姓?”

“免貴姓廉。”老頭揚眉,又刻意地撇了一眼氣呼呼的陳澍,才得意地道,“怎麼?,是找我?了解事情,還是找我?要符菉?備好紙筆,備好銀子,要什麼?符都好說。”

“主要是來了解事情。”沈詰道,又頓了頓,頗識相地一笑,添了一句,“當然,問?過?之後,自然也是要勞煩廉公施舍些符,圖個吉利。”

聞言,也是直到沈詰說了後半句,那老頭方才哼哼了兩聲?,道:“那你問?吧!”

“不知廉公是才從平潮口回來麼??”

“是。”

“可?帶了些許……貨物?”

“自是帶著。可?不是些許,那徐淵托我?保存好的寶物,足有?近十箱。”老頭道,裝模作樣地敲了敲自己的腰,“可?把我?這老腰累得勒——”

“你胡說!”陳澍立刻站了出來,指著他怒斥,“明明是你偷盜徐府的財物,甚至還把我?師門的玉也一起偷了!”

“哦?”說到此,那老頭終於?收起了倨傲的神情,正眼看了陳澍一眼,道,“看來你還不是完全愚笨麼?,是你那把劍瞧見了,給你說的?”

陳澍一噎。

“我?……你偷我?的玉,關我?的劍什麼?事?”

“這是偷你的玉麼??”那老頭嗤笑一聲?,道,“若不是我?施以援手,指不定你哪條胳膊腿都沒了,拿你塊玉算什麼??我?看你們劍修還真是一個樣的,又蠢又強,死倔,分毫不懂變通!”

“你——你罵我?就得了,你罵我?們劍修做甚?!”陳澍氣急,若不是沈詰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幾乎要上前,此刻便與這符修爭個你死我?活了。

“這……既然玉已找到了,屆時是還還是送,都可?以慢慢商討,沒必要這會來爭執,是不是?”沈詰乾笑兩聲?,忙把話頭也往回拽,“所以,老人家先前果真在洪水時施以援手,‘救了整座城’,這大水也與廉公無關,是吧?”

“能與我?有?什麼?關係?”那老頭應道,“我?救的也不是整座城,要不是應了這黃毛丫頭門裡長?輩,要保她無虞,我?哪裡舍得用那麼?寶貝的符?幾百年才畫出來三張!你這一塊玉根本不夠賠的!”

“……誰,誰要你救了!”陳澍一驚,又羞又惱,甚至沒顧上細想什麼?家裡長?輩,什麼?保她無虞,逕自駁道,“就我?一個人也能救下?整座城!”

“真是一摸一樣的倔驢。”那老頭搖搖頭,也不糾纏了,又轉頭問?沈詰,“所以你們此行究竟是來做甚的?就為?了問?這兩句無關緊要的話?……還有?,這丫頭那劍呢,怎麼?,淯北走?一遭,真把劍都丟了?”

“……你早便知道雲慎是她的……劍?”沈詰問?。

“瞎子才看不出來吧?”那老頭反問?了一句,許是也意識到當麵罵人瞎子容易找打,止住了話,嘟嘟囔囔地抱怨兩聲?,又揮揮手,道,“不止我?知道,我?前兩日還說與那徐淵聽了,我?說你明明是劍修,自己的劍認不出來也就罷了,怎麼?還惹得旁人也認錯,就把那假劍當寶貝,拿到我?這裡——”

“等等,你同徐淵說過?這……”沈詰似還是並不習慣於?稱雲慎為?劍,閉了閉眼,才硬著頭皮道,“這雲慎的身份麼??”

“說過?啊。”那老頭皺皺眉,一副這也要問?的不耐煩樣子,又揮了揮手,道,“何止是這個,什麼?鑄劍鎮劍都同他說過?,這小子挺好學的,也上道,從不空手而來,哪像某些身上掏不出一個子兒的劍修——”

“——完了。”

沈詰回頭,問?陳澍,“你們是什麼?時候分開的?那雲慎可?曾提過?他要去什麼?地方?”

“沒、沒有?啊。”陳澍道,也被沈詰臉上的神色感?染,一改臉上的怒色,驀然緊張了起來,“怎麼?,他會出什麼?事麼??”

“他出不出事,我?說了不算,”沈詰道,麵目嚴峻地轉頭去問?,“你可?知這徐淵若是回了點蒼關,會去何處?”

許是這問?題來得蹊蹺,一時間,連那廉老頭也顧不上應答,隻?發出一聲?疑惑的嘟囔。

於?是一頭霧水的嚴驥終於?找到空,插話進來:“等等,等等,徐盟主不是還在弦城麼??這與徐盟主又有?什麼?乾係……還有?那最後半個圓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可?不曾隨你們一起查案,從方才就聽不大懂了——”

“哎呀!這有?什麼?聽不懂的,”陳澍有?些不耐煩地應道,“阿姐是說,這背後的始作俑者,就是徐淵嘛!”

這一聲?宏亮的應答,好似一道驚雷,不止在嚴驥的耳畔炸響,更是把那一慣都漫不經心的廉老頭也驚醒了。

“那半個圓,反正你也不大知曉的,指的是我?先前與阿姐商議過?的那樁蹊蹺凶案,在惡人穀密室的那一樁。我?們原以為?凶手用了那假劍便扔了走?了,後被徐淵撿到,如今看來,分明就是徐淵用了那把劍,還誤以為?它是什麼?好玩意,又拿走?了,特意辦了個比武招親,教我?認上一認,真寡廉鮮——”

“等等,什麼??什麼?背後的始作俑者?”那廉老頭皺著眉問?,“這劍原不是他偶然撿到的麼??”

“恐怕是他去密室尋劍,正好撞見了手拿假劍的人,一時心狠,殺人奪劍。那比武招親也根本不是要你去確認,而是知曉這劍的來由?,是要設局引你們上鉤!”沈詰道,許是眼見那廉老頭神色已變了,又趁熱打鐵一般地追問?,“因而,他確實知道了這劍的身份,恐怕不好……此事實在情急,還望廉公仔細想想,那徐淵平素在點蒼關都有?什麼?相熟的,或是什麼?幽靜無人,能容得他行事之處。”

隻?見那廉老頭捏著下?巴想了一圈,嘴裡不緊不慢道:“這我?可?不知……”

“你不知道,猜幾個也成啊!”陳澍急道。

廉老頭果然又白了她一眼,斥道;“又來了,你急什麼??我?隻?說不知道徐淵的去處,可?沒說不能找。”

“敢問?怎麼?找?”沈詰又問?。

“簡單至極,一張符紙就搞定了。”

話音未落,便見那老頭又擺起架子來,把袖子誇張地一挽,又伸手,去摸腰間荷包一樣的一個舊布袋,隻?是摸了半晌,麵前三人都滿懷期盼地噤聲?等著時,他什麼?也沒掏出來,僵了一僵,乾咳一聲?。

先發問?的還是性?子急的陳澍:

“又怎麼?了?”

“……前兩日全賣出去了。”那老頭道,抓了抓手臂,又一回身,逃一般地往那地窖走?去,邊走?邊道,“算了,我?給你們現寫一張吧!”

“——那來得及嗎?”沈詰忙揚聲?問?。

“放心,晚兩刻鐘,死不了人!”

“雲慎是劍,當然死不了人。”

陳澍小聲?嘟囔,又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轉頭來,看向沈詰,好奇地問?,“……那阿姐也不知這一樁盜竊案的始末,更不曾與這老頭對峙,是怎麼?從聽聞比武招親,便能想到趕來點蒼關呢?”

“其實我?早便懷疑他了。”沈詰笑了笑,道,“並非是從聽聞比武招親始,而是聽聞他拾到了劍,打算以此設比武招親,引那‘軍師’上鉤開始。”

“因為?撿到劍的人便可?疑?”嚴驥問?。

“或是因為?用此劍引那‘軍師’上鉤根本是一個一看就破的幌子?誰能擔保那‘軍師’會因為?一把破劍冒風險啊,也頂多把我?吸引過?去罷了!”陳澍問?。

“原因兩者皆有?,此外,還有?一處。”沈詰看向陳澍,緩緩道,“你可?還記得我?當時說的話?我?說若是為?了保你的性?命,絕不會選那最後一場,隻?會選前幾場,因為?誰也不能擔保你能不能一直站下?去。對於?其他人,也大多是這個道理,唯有?一個門派,回回論?劍大比都是第?一,而且自詡名門正道,是把每一場上誰,都大大方方地提前宣布了的。此前我?不知徐府這一層關係,也根本不曾想到這裡去,但,一旦知曉這比武招親……”

她話沒說完,但陳澍已是大驚,滿臉愕然,生生地倒抽了一口冬日的寒氣,僵在原地。

連地窖裡廉老頭去而複返的聲?音也不曾教她從這樣的震驚中回神。

“好了!我?畫好符了,隻?需把符紙一扯,尋個與他相關的人,念著他,再燒了,那煙灰自然就能指引出此人的方位——劍也是一樣的。”那老頭抬頭一瞧,視線直直地落在陳澍身上,不耐煩地招手,道,“說了半日還沒聽懂麼?,叫你過?來,小倔驢!”

“……成。”陳澍回過?神來,又有?些緊張了,兩步走?到老頭麵前,又不由?地問?:“需要怎麼?念著他……念我?最開始下?山遇見他那段,還是我?們後來到了點蒼關,一路奔波,或是在惡人穀,山崖下?頭……”

沈詰聽了,不禁輕笑一聲?,而嚴驥沒了八卦聽,隻?好抱起胳膊,略顯失望地搖搖頭,隻?有?那老頭無奈,忍無可?忍地喝製住她:

“——念!是想!不是讓你念出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煙霧繚繞,那蒸騰的暖意仿佛也隔絕了?寒冬,帶著思緒一點點地從時間長河中溯洄。

紛亂零散的記憶此刻又浮出水麵,在波紋中一圈圈地滌清,好似帶著人回到了?丈林村,陳澍初下山,被雲慎解救時,那茫然而熱切的一聲“我請你吃茶!”

接著,又是?那漫天洪水,卷著風雨,雲慎剛從浪裡探頭,攀著那又滑又冷的論劍台窗沿,幾乎撐不住身體,而陳澍清脆的嗓音從頭頂傳來:“雲慎啊——!你死得好慘啊!”那話音還未落,轉眼,就在他剛應聲抬頭時,那景象又是?一變,陳澍窩在他的懷裡,明明是剛使出了異法神力,救了?一整個城的劍客,卻整個縮在他懷裡,磕磕絆絆地抱怨他沒有向她求救。

二人貼得近,雲慎好似也能從她身上感受到不同尋常的,甚至有些灼人的熱度,一下子灌入他的身體之中,教他五臟六腑都扭曲起來,既痛苦,又歡/愉,又在那模糊的人影消散時化作了直入骨髓的酸澀與空虛。

好在那熱還殘留著,甚至越烤越烈,帶著他又回到了?那無?名崖之下,一時是?陳澍惱怒地砍斷那可憐的枯樹,自上落下,跌進他懷中,皺著鼻子問他怎麼?不躲開,花香滿溢,惹得心裡一蕩,一時又是?那難得的雨夜,陳澍躺在雲慎身側,發著高熱,而他越湊越近,幾乎要吻上她的耳垂,甚至輕咬上去,吸吮更多那樣滾燙淋漓的鮮血。

但他醒了?過來。

昏暗又明?亮的地下室,火光搖曳,映出牆上滿目的亂符,雲慎緩了?緩神?,終於遲鈍地清醒過來,才發覺這熾熱並不是?來自於記憶中陳澍的肌膚,而是?來自他周身滾燙的鐵水,而那刺眼到近乎於火光的光亮,也分明?不是?來自於鑄鐵釜下的火,而是?那明?亮的、在他周身緩緩湧動,好似要把他吞噬消解的金色鐵水。

那光,不僅照亮了?牆上釜外的符紙,還印得這些角落裡的黑暗越顯深邃,這樣厚重的暗色與亮色相間,好不晃眼,幾乎刺得人精神?恍惚,仿佛置身最可怖的夢境。

雲慎低下頭,便見他身上也被一串連鐵水也化不開的鏈條捆著,熱氣氤氳,唯有那鎖鏈似乎還帶著些許寒意。他動了?動手,感受到半截被鐵水淹沒的下身也同樣被縛著,雖然有一定活動的餘地,可體內那原本自如的感觸,卻再也不能越雷池半分,也被緊緊鎖在了?鎖鏈之中,身體之內。

他原是?靈體,雖沒有什麼?武力,可溝通天地,探查萬物,都不在話下,甚至能夠神?行千裡,隻是?沉睡千年?,那感知有所減弱。但被這鎖鏈一鎖,他才當?真成了?真真正?正?的“廢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身處這樣滾燙燒紅的鐵水之中,呼出的每一口氣仿佛都能把符紙燒著。

然而他瞧了?瞧,麵色不改,隻出言:“竟然是?捆仙鎖……你是?從哪搜刮來的?這東西可不是?輕易便能尋得的。”

“你說從哪呢?有錢能使鬼推磨。”

一個聲音從近乎於凝固的黑暗中傳來,然後,隨著輕卻明?晰,經由那石壁回響,仿佛就在耳邊的幾下腳步聲,一張臉也慢慢地從那暗色中顯露出來。

如同還在夢中一樣,這張臉也是?自混濁的黑暗裡浮現一般,那臉上的陰影慢慢消散,先是?五官,然後是?輪廓,當?整張臉都暴露在光影之下,才終於變得真實可辨。

這是?一張多麼?熟悉的臉。

也不知是?是?密室中的高熱,還是?那迫切展露的欲/望,教那人的額上結出了?不少熱汗,眼中更是?倒映著火光與金光。

如此虎狼之相,與平日裡的那幅仁德樣貌迥然不同,也不怪教人難以辨彆了?。

但雲慎臉上並沒有訝色,而是?歎了?口氣,甚至露出了?帶著些許諷意的笑,道:“也對,我早該想到的。”

“哦?我看你這樣麵不改色,哪怕瞧見我也沒有分毫驚訝,還以為你什麼?都料到了?呢——”那人又走進了?一些,手裡拿著更多的符水,一笑,“畢竟是?千年?的神?劍,有通天徹地的神?力,能洞察是?非也不奇怪。”

“徐盟主抬舉我了?。”雲慎漠然道,“千年?於我,不過是?荒蕪迷夢一場,那些神?力也早便褪卻了?,不然,怎麼?教徐盟主這麼?輕易地綁了?起來……徐盟主滿口稱神?,動起手來卻絲毫不懼,也絲毫不曾猶豫呢。”

“若不是?神?劍,我又何?苦費這麼?大的力氣?”徐淵又笑了?笑,一邊同雲慎攀談,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那符水畫在鑄爐之上,“有無?神?力並不重要,隻要你還是?把神?兵,能勝過那些庸庸凡鐵,便可以為我所用……彆急,隻消一點功夫,那老頭說須得把你捆牢了?,不然你可能會——”

許是?看見雲慎眼角在那煙霧金光中,幾不可見地的抽了?抽,他笑著停了?下來,挑眉,語氣越發輕快地道:“你瞧,就是?這種疼痛。這不過是?畫在釜外,好比剝皮,隻是?最初的一道而已,待會符水儘數倒進去時,你大概會更疼,而且這種疼痛並非是?身體上的,而是?侵蝕你的神?誌,這痛是?直入魂魄,還是?做好準備比較好。”

正?說時,那痛意果真不曾減弱,反而越發尖銳,自製如雲慎,也不由地咬緊了?牙關,但仍有幾聲壓抑不住的低/吟從他嘴中逸出。

徐淵越寫越快,雲慎幾乎顧不及回話,喘/息方過,便又是?下一陣的刺骨痛意。

直到徐淵終於繞著大釜畫好符,那教他幾乎站立不住,要被鐵水吞沒的疼痛才稍微消減,雲慎伸出一隻手,帶動那鐵水也濺出釜來,兩三滴落在那牆上,輕易便發出了?滋滋響聲,燒得那石壁也變黑,露出個醜陋的缺口來。

徐淵動作一頓,繼而一哂,問:“怎麼?了?,這就忍受不住了??”

“忍是?可以忍,但不知徐盟主這奇怪的架勢,究竟圖的是?什麼?……”雲慎有些狼狽地一笑,道,“鑄劍,可不是?你這樣鑄的。”

徐淵癟著嘴,把手中符水往地上一放,搖搖頭,笑道:“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我要鑄的不是?劍,是?你。我當?然知曉平素鑄劍是?怎麼?鑄的,可我也知鑄劍鑄的是?鐵是?金,是?你的‘凡胎’,你既已凝成靈體,這凡胎究竟被如何?重鑄,都奈何?不了?你,所以我是?要徹底把你的靈體封住,才能再鑄神?兵。”

“原來如此。”雲慎恍然,但他臉上除卻方才疼痛留下的狼狽之外,也沒有再多的情緒,隻是?又扶著壁站穩,再問道,“難不成徐盟主從點蒼關到惡人穀,再到平潮口,整整幾個月,這樣辛苦地忙活,都是?為了?在下不成?那我可真是?要羞愧了?。”

“哈哈哈!”徐淵撫掌大笑,道,“你說話確實有趣,彆說,要不是?知道你必不能俯首認主,我都有些不舍了?。”

徐淵頓了?頓,見雲慎沉著臉不回話,又笑道:“我在江湖浸淫數十載,這些挖苦對我而言不管用,且省了?這份心吧。不過你既然死?到臨頭,有話想問,我也不介意為你解惑——一把神?兵確實值得我鋌而走險,但不好意思,辜負了?你的自作多情,我頭次知曉你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在昉城。”

“……在昉城,你殺了?魏勉,順手把她隨身攜帶的劍盜走,是?吧?”

“哦?那你確實猜出來了?不少。”徐淵道。

大抵徐淵這一生作惡多端,卻鮮有人明?白他的‘才能’,平素隻能以那溫吞麵孔示人,也是?把他憋得辛苦,於是?聽?雲慎這樣的推測,他不僅不怒,反而站定了?,抱著雙臂,揚揚下巴。

他在示意雲慎繼續說下去。

“魏勉瞧見了?你,她肯定認得你,估計還以為自己?終於能重見天日了?。而你肯定也認得她——我猜,就是?你最先給蕭忠去信,讓他留住魏勉,並以毒來控製她,才有了?昉城的修繕與惡人穀大小密室的吧?”

“不錯。”徐淵點點頭,麵露欣賞,“還有呢?”

“你是?真夠貪的……”雲慎道,“惡人穀一戰,你見勢不妙便隱忍不發,甚至故意把那嫌疑引到我身上,混淆視聽?,而那比武招親,不止是?為了?引陳澍來比,還是?為了?貪去所有籌來的寶物。蕭忠被殺讓你覺得危險了?,是?不是??所以最後要撈一筆,以防那些惡人穀俘虜吐出什麼?他們不該知曉的,一箭三雕……”

“不不,不止三個目的。”徐淵湊近了?,衝著雲慎猙獰一笑,道,“陳澍這個女婿我也很滿意。”

“你這個寡廉鮮恥的——!”

驚怒之下,雲慎甚至本能地想撲過去,但他一動,那鎖鏈便一緊,幾乎深入靈體,又猛地把他拽回了?原處。

徐淵看著雲慎一邊咳,一邊惱怒地瞪著他,臉上終於有了?表露出來的情緒,不由地又大笑兩聲,朗聲問:“還有呢?我讓你死?前?說個痛快!”

“還有什麼??”雲慎冷笑,“無?非是?你圖利,與蕭忠勾結,偷盜販馬,又因那惡人穀暗樁不識得你,你也不願因此暴/露,所以先是?送信給臨波府,又是?命營丘堰的人毀堰放水。那可是?一城的百姓,也虧得你下得去手——”

“我怎麼?可能為了?蕭忠的暗樁就害這一城的百姓呢?”徐淵歎了?口氣,溫和地笑了?笑,“我這是?迫不得已。”

雲慎盯著徐淵,直到那笑意越來越露/骨,他才呢喃著道:“也是?,你這樣唯利是?圖的人,不可能隻為了?蕭忠去鋌而走險……你原本的打算,恐怕是?趁機接下點蒼關吧?上天降禍,皇帝震怒,劉茂必然受飭,而以他的脾氣,彆說處理好災後諸事,彆臨陣脫逃就已是?大幸了?。屆時,隻要你假惺惺地救幾個人,施些粥,點蒼關百姓必然擁戴你,更何?況你是?早有準備,我來的路上,瞧見你武林盟的宅院竟然已修繕好了?——這恐怕不止是?多幾個人便能辦到的事吧?”

“不錯,果真不錯。”徐淵笑道,“可惜啊,不僅出來一個沈詰,還冒出來一個陳澍,把這大好的局麵,攪得一團糟!”

“……你就沒有些許不忍麼??!”雲慎憑著最後一口氣,怒喝道,“偏偏選了?論劍大比,偏偏選了?這樣眾人齊聚點蒼關的時刻——”

“——我能有什麼?辦法?”徐淵的笑漸漸褪去了?,盯著雲慎,冷著臉道,“那封信不作數,反而引起了?沈詰的懷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有那一日,阿瓊在台上!——我又要什麼?辦法!”

說罷,似是?真動了?怒,他也不顧著把那些冗雜的事都做完了?,逕直伸手,撈起那符水,就往那鐵水裡一倒!

雲慎果真顧不上再與他爭執,那水一倒進的瞬間,他便發出一聲慘叫!

而徐淵全?然不顧這淒厲的叫聲,手裡一揚,甚至把整罐符水就這麼?倒了?進去!

末了?,看著雲慎那叫聲也慢慢變得嘶啞,直至失了?聲,他才有些累地擦了?擦汗,說服自己?一般自言自語道:

“……你會‘死?’,先是?失去記憶,然後失去感知、最後消融於這符水之中,回到你原本的樣子。我對你也足夠費心了?,等你再被鑄成神?兵,等我天下無?敵時,你就知我的用心了?……”

沒有回應。

明?暗交融的室內,隻能聽?見火光辟啪,還有徐淵越發厚重,幾乎等不及了?一樣的呼吸。

煙氣越發濃鬱,幾乎蓋住了?視線,蓋住了?牆上亂符,於是?連徐淵那模糊的身影都看不清了?,雲慎眨眨眼,似乎還有什麼?想說,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終於意識到並非是?煙霧,而是?他自己?……他自己?將要消散了?。

那些長河中翻覆的記憶與情感,隨著這具靈體的沉睡,將要被再度埋入深潭,不見天日。

很快,他幾乎再也撐不開雙眼,一切都離他遠去,徐淵的身影,炙熱的煙氣,還有那越來越深刻,也越來越遙遠的痛楚。他終究要闔上雙眼,心中一片空白,乾乾淨淨,隻有嘴唇還在本能地翕動,念著那最後留在心頭的一句話。

哪怕他已忘了?這句話的來處,哪怕他已動彈不得,更是?無?力到發不出一個音來,隻能在心中默念。

“……求求你了?,小澍姑娘,沒有你保護我真的……會……”

眼皮闔上的一刹那,似乎有個身影衝進房內,一拳徑直砸向徐淵。

那個身影是?如此熟悉,可他已忘記了?那些前?塵,隻能莫名地感到稱心,慢慢地,笑著闔上眼。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