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勝北看阿父投入地欣賞先人名作:“阿父,既然挖都挖出來了,不如就收藏起來唄。這贓物總不見得放回墳墓,去還給死人吧。”
侯安都回過神來:“不可,我部軍士犯法在先,我若私藏贓物在後,愈發的說不清楚。此等珍物還是獻到宮中,聽憑陛下處置吧。”
書聖真跡獻上之後,宮中收於秘府,陳蒨以次子陳伯茂好古,多以賜之。(注3)
得知好東西便宜了仇家,侯勝北氣得罵罵咧咧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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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刺史歐陽頠每年遣使進獻,除了東珠、玳瑁、象齒、文犀、翡翠等奇珍異寶之外,這次還送了一批官奴過來。
其中一人,因其相貌堂堂,身材高大,有司令其執掌禦傘。
從此之後,南徐州幾乎每晚都要發生明火執仗的劫盜案件,如此者十餘度。
事情搞大了,自然有人來報身為南徐州刺史的侯安都。
有物主在火光裡,認得劫匪乃是至尊身後的執掌禦傘之人。
侯安都一開始不信,建康至京口約百五十裡,往返三百裡。
一個人在午間退朝之後,一路跑到京口,翻過城牆打劫,再扛著賊贓跑回建康,一早仍然打傘上朝。
半日一夜間,行三百裡,還要去掉打劫作案的時間,騎快馬也不過如此吧。
目擊之人信誓旦旦,就是親眼看到此人劫掠之後,是步行跑著回建康的。
這又是一件蹊蹺事。
侯勝北接手處理,府內智謀之士甚多,出了個主意。
讓他在建康懸賞百金,求人送書與南徐州,但是要求不得騎馬,而且必須在一日內往返複命。
榜文貼出去沒幾天,一日午後,侯勝北聽下屬來報,有人站出來應募,已經齎書而往。
侯勝北精神一振,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
他算著時間,這次隻是單純送信,如果那人的速度真和傳聞一樣,到不了夜半就該回來。
到了子時,侯勝北就蹲守在榜文附近,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沒等一個時辰,才過醜時一刻,就有人單手舉著火把,一路腳不沾地般地從遠處飛奔而來。
哈,還真有這種奇人!
轉眼那人來到近前,在火把的映照下,隻見是個年輕人,年紀二十不到,還比自己小幾歲,長得高大健壯,膚色黝黑。
“信已經送到,賞錢呢?”
侯勝北一愣:咦,這口音聽起來……
“你說信已送到,可有憑證?”
“有回執在此。”
侯勝北接過一看,果然是南徐州負責收信之人開出的回執。
確實無疑了。
“來人哪。”
兩旁圍上來一圈親衛部曲,多是從始興郡跟隨侯氏起兵的老卒。
“把這位始興老鄉拿下!”(注4)
……
“叫麥鐵杖是吧,其有贓驗顯然而不款,則上測立。”
“太文縐縐了聽不懂?就是說你要是再不交代,就得上刑了。”
侯勝北向此人普及著前幾日剛學到的律令知識。
“立測者,以土為垛,高一尺,上圓劣,容囚兩足立。哪,土垛子已經堆好在那裡了。”
“先鞭二十,笞三十,戴上兩械及杻,上垛站著。一上就是站七刻,小兩個時辰喲,幾次站下來,你兩條腿也就廢了。”
“次日再上,然後每逢三、七之日也要上測,一個月得上八天。逢七之日要挨鞭子。”
“要是還不招,就得用杖。對,就是你麥鐵杖的杖。挨一百五十下還不招,那就可以免死。”
“啥,你問要是招了,什麼時候可以回去打傘?”
侯勝北被此人的天真逗笑了:“你應該不用再擔心打傘的問題了……”
經過一番“友好”的交談,侯勝北得知此人名為麥鐵杖,和自家是始興同郡。
少年結聚為盜,被歐陽頠俘之以獻,沒為官戶。
舊日習氣不改,作案的就是他。
“信然,為盜明矣!”
侯安都啟奏至尊,陳蒨麵子有點掛不住,給自己打禦傘的居然是個盜賊,就要下令斬了此人。
侯安都惜其勇捷,請命赦免,令麥鐵杖退還贓物,誡而釋之,收為麾下。
從此侯勝北身邊,多了一個跑腿的。
……
二月。
一道詔書任命下來,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為江州刺史、征南大將軍。
侯安都對於這個任命,本是不疑有它,準備赴任的。
誰知伴隨任命而來的,竟還有一則凶報。
隨軍討伐周迪的明威將軍、東衡州刺史侯曉過世了……(注5)
接任的錢道戢,是陳霸先的從妹夫,陳蒨的親姑丈。
錢道戢授持節、通直散騎常侍、輕車將軍、都督東西二衡州諸軍事、衡州刺史,領始興內史。
“阿父,曉叔他……”
侯勝北回想侯曉的音容笑貌,始終保持開朗的樂觀模樣。
從小陪伴自己,童年玩耍的點點滴滴,和阿父一起投奔陳霸先,和周文育快活地行酒猜拳,一直到最後,那個負傷一瘸一拐的身影。
他不禁悲從中來,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
前年是留在京師的次子,然後是在巴州任職的從弟,現在則是封在家鄉的侯曉。
親人相繼離世,侯安都的語氣仍然保持平靜:“勝北,改日我要邀請至尊於樂遊苑禊飲,你和摩訶、子烈陪侍。有句話,我要好好問一問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