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獨孤信帶著宇文貴、怡峰、李遠,還有賀若敦出金墉城,來到了太祖軍帳,共同商議接下來的行動。”
“軍議開始前,獨孤信介紹了賀若敦的戰績,拿著他的三石弓給大家看。太祖也很驚訝,說這等勇士實在難得,當即就收入麾下授都督。”(注1)
“老爺子,十年前江陵一戰,你有射象反走之力,應該也不差的吧。”
普六茹忠笑了起來,伸出骨節粗大的雙手,手臂上肌肉仍未鬆弛:“老不以筋骨為能,以前開三石弓還算輕鬆,現在拉個二石也覺著吃力嘍。”
他繼續說道:“眾將都覺得侯景連夜撤兵,必是膽怯了,應該乘勝追擊。唯有賀蘭盛樂,其母為太祖之姊建安長公主,覺得我軍倍道兼程,將士疲敝,要是侯景反擊怎麼辦?”
“賀蘭盛樂由閻氏,也就是大塚宰的母親撫養長大,特為太祖所愛。雖在戎旅,常博延儒士,教以書傳。”
“尉遲婆羅就嘲笑表哥——婆羅和他哥哥薄居羅的母親是太祖之姊昌樂大長公主,他們和賀蘭盛樂是表兄弟。莫不是學了漢人書生這一套,忘了戰陣搏殺的功夫了?”
“太祖見兩個鐘愛的外甥快要吵起來,眾將大多戰意旺盛,決定率領輕騎追擊。”
“輕騎,嘿,騎兵是把雙刃劍,一個不慎,反應和重整的時間都來不及。”
普六茹忠的這句話,勾起了侯勝北為數不多的騎戰記憶,鐘山龍尾的那一次衝擊,瞬間就分出了生死勝敗。
確實就是霎那的功夫,和穩紮穩打的步軍完全不同。
“太祖命獨孤信、李遠率領右翼,趙貴、怡峰率領左翼,留都督長孫子彥守衛金墉城。”
“太祖自率數千輕騎,帶李穆、李弼、賀蘭盛樂、尉遲婆羅,還有我和新收的賀若敦,以及帳下各都督一路追到了河上。”
“隻見侯景布了一道長陣,北據河橋,南連邙山,完全不像戰意喪失,準備逃跑的樣子。”
“那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眾人呐喊一聲,各帶親隨數人,就這麼躍馬衝向了敵陣。”
“戰馬一撒歡跑起來,就很難顧及周邊的情況了,隻知道一個勁向前猛衝。我連射幾箭,快到跟前,換槊殺入了敵陣。”
“當時敵軍不知怎的士氣大盛,穿紅色戎服的東魏兵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團團地逼近舔舐過來,我軍不少勇士被拖下了馬,打掉兜鍪,按住手腳,生生割去了首級。”
“還有的就騎在馬上,被步槊和長刀紮穿了大腿、腰腹,口念往生斷了氣,也是免不了被取去首級的下場。”
“戰後才聽太祖說,甫一開戰,他的戰馬就中了流矢,驚逃不知去向。”
“太祖落馬墜地,眾人不見了主將身影,人心惶惶,連帶著部下士卒也受了影響。侯景就是趁著我軍混亂的當口,發起了猛攻。”
“東魏兵紛紛殺到,左右大驚皆散,情況危急萬分,太祖身邊隻剩下都督李穆一人。”
“事後太祖說到此處,李穆當即單膝下跪:彼時危急之際,情非得已,還請主公恕罪!”
“恕什麼罪,是日微卿,吾已不濟矣。”
“太祖豪邁,根本不以為意,扶起李穆表示感謝。”
一眾小輩聽得都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麼回事。
普六茹忠賣了個關子,見眾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大笑道:“原來李穆這廝見東魏兵圍了上來,就下馬以鞭抽太祖脊背,狠狠罵道:浪蕩軍士!爾曹主何在,而獨留此?”
“東魏軍見太祖被責打,以為是一介小兵,並非什麼貴人,就這麼輕輕放了過去。”
“李穆把馬讓給太祖,尉遲婆羅等親衛也來了,力戰殺散敵軍,太祖方才得以乘馬逃生。”(注2)
“嘿,李穆這一鞭子抽得值了。他擢授武衛將軍,加大都督、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進爵武安郡公,增邑一千七百戶,前後賞賜不可勝計。”
“不僅如此,太祖覺得爵位玉帛未足為報,特賜鐵券,恕以十死。更是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
眾小輩覺得這封賞確實夠重。
普六茹忠道:“你們以為就這樣了?太祖感懷部下相救之恩,當初李穆讓給太祖的馬是一匹驄馬,毛色青白相雜,其後太祖府中廄凡有此色馬者,悉以賜之。”
“再賜李穆的世子李惇為安樂郡公,姊一人為郡君,餘姊妹並為縣君,兄弟子侄及緦麻以上親並舅氏,皆沾厚賜,其見褒崇如此。”
侯勝北聽到此處,情不自禁想道:宇文泰不愧是一代人傑,如此厚待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部下,難怪聚集了如此多的豪傑勇士,心甘情願為其效死。
北朝君王,果然大氣。
嗯,這邊陳霸先的器量還是很寬宏的。
陳蒨嘛就不必說了,阿父最後換來的,竟然是一杯毒酒。
他忍不住想:陳頊,如果有朝一日你成為了帝王,又會怎麼對待有功的部下呢?(^_^)
隻聽普六茹忠繼續說道:“當時的戰況於我軍不利,李弼深入陷陣,身被七創,為敵軍所俘獲,周邊圍守數重。”
“他佯裝傷重昏厥於地,趁著看守者稍微鬆懈,看到其旁有馬,躍上西馳得以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