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敖曹承受了我軍一輪衝擊之後,率三千兵就發起了反衝鋒。據說他在韓陵之戰就是這麼做的,以千騎自栗園出,橫擊爾朱兆的十萬大軍,奠定了勝局。”
侯勝北又想到建康之戰,阿父也是千騎橫擊敵軍側後,北齊十萬大軍就瓦解了。
這騎兵突擊一錘定音的招數,看來經常被用到啊。
“那時候還沒有府兵,就和高敖曹的河北漢兵一樣,都是各將自己的部曲鄉兵。因為是自家兵馬,指揮起來得心應手,紛紛向高敖曹攻去。”
“區區三千寡兵!太祖命集中各營精銳合力攻之。”
“一時間,太祖麾下諸將,賀拔勝、若乾惠、達奚武、韓果、蔡佑、常善、辛威、柳檜、田弘、梁椿、高琳、鄭偉、楊纂、段永、裴果、韓雄、陳忻、李延孫、魏玄、王子直、厙狄昌、宇文深等人,都攻向這支還敢抵抗、反抗、頑抗的部隊!”
“三十多名大都督和都督,率領三萬餘人圍攻高敖曹的三千人馬。”
“突陣的瞬間,有人被長槊刺穿,帶著奪去自己生命的矟杆跌落馬下。”
“有的閃過了突刺,可是座下戰馬就沒這麼好運,被狠狠刺入脖頸胸膛,四蹄一軟倒地。”
“即便是具裝馬鎧也擋不住強力的正麵突刺,隻能防住兵刃劃傷。而大部分戰馬是沒有蒙甲的,被鋒利的槊鋒劃過馬腹、切斷馬腿,悲嘶一聲就倒在地上。”
“隨之落馬的騎士遭遇的命運更為悲慘,有的被沉重的馬身壓住甚至折斷了腰脊腿腳,不能起身,就這麼被敵軍活活地割去了首級。”
“有的勉強拄著兵刃站起,因失去了機動,在原地遭受來自四麵八方的圍攻,渾身多處受創,流儘鮮血氣絕而死。”
“然而哪怕是二換一、三換一,也是值得的。”
“高敖曹的部隊就像一隻掉入陷阱的猛虎,即便拚命反撲,仍是寡不敵眾。周圍的獵人不斷一片片削下猛虎身上的肌肉,每殺死一個勇士,抵抗之力就愈發薄弱。”
“高敖曹確實勇猛,馬前無一合之敵,可是他一個人又能殺死多少人呢?”
普六茹忠說起高敖曹所部被圍攻,被屠殺的慘狀,雖然是敵我立場,還是流露出了一絲同情。
“高敖曹孤軍奮戰,可是東魏軍無人前來相助。但凡要是有一支軍能夠稍加援護,他也不至於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吧。”
“太祖以中軍全部精銳合力猛攻,高敖曹起家的三千部曲,儘數折於此陣,一軍皆沒。”
“東魏軍中,唯有這一支漢兵不亞於鮮卑,為數不過五千,由高敖曹和其弟高季式分領。這一戰就滅其大半。”
“河北漢兵的精華,就此絕矣!”
明明是在說殺儘了敵軍,普六茹忠卻沒有什麼喜色,反而發出了歎息。
侯勝北覺得,可能這就是英雄惜英雄吧。
……
普六茹忠說起了這位豪傑的末路。
“高敖曹憑借霸王之勇,單騎突圍而走,投河陽南城。”
“守將北豫州刺史高永樂乃高歡族人,與高敖曹舊日有怨,閉門不受。”
“高敖曹仰麵呼求,放繩垂下拉他上去,城內不應。”
“高敖曹拔刀砍擊城門,意圖斬斷門閂,城門未穿而追兵已至。”
“高敖曹潛藏於護城河的橋下,我軍追兵見其從奴手持金帶,訊問其所在,從奴指出了他的藏身之處。”
“高敖曹心知最終不免於死,放棄不再力鬥。走出橋下,昂首挺胸,把脖子伸了過來說道:來!與汝開國公。”
“追兵揮起斫刀,斬其首而去。馬槊無敵的豪將,就在一介小卒手裡了結了一生。”
普六茹忠歎息:“於時鮮卑共輕中華朝士,唯憚服於高敖曹。高歡每申令三軍,常使用鮮卑語,高敖曹若在列,則為華言。天柱大將軍同鄉,秀容人劉貴稱漢人為一錢漢,高敖曹拔刀而斫,鳴鼓會兵攻之。”
“此人一死,漢人在關東更無尊嚴。”
“太祖賞賜斬殺高敖曹者布絹萬段,我朝一時沒有那麼許多布匹,每年與之一部,直至現在還沒給完,可見高敖曹的身價。”
“此戰還斬殺東魏西兗州刺史宋顯、大都督李猛等,俘虜甲士一萬五千人,赴河淹死者數以萬計。”
“東魏三員首將,大都督高敖曹被陣斬,大行台侯景、大都督庫狄乾敗走。再加上此前戰死的莫多婁貸文,東魏兵士氣大挫,紛紛過橋北渡逃跑。
“唯有領軍將軍萬俟受洛乾,先祖乃匈奴彆種,勇銳冠時,慷慨有氣節,當世推為名將。”
“此人獨自勒兵不動,謂我軍道:萬俟受洛乾在此,能來可來也!”
“我軍見其勇壯,不敢輕攻,東魏保住了這一塊陣地。之後高歡命名萬俟受洛乾的營地為回洛城。”
“河橋一戰,太祖所率主力大敗敵軍,河中流屍相繼,北逃的東魏敗兵首尾不絕。”
說到這裡,普六茹忠遺憾地歎了口氣。
可惜中軍雖然大獲全勝,我軍卻沒有取得戰役最後的勝利。
“中軍都打贏了呀,怎麼會沒能取勝呢?”
聽故事的一人不解地問道。
“汝等沒有經曆過十萬人級彆的戰役,難怪不知。”
“此等規模的戰役,兩軍均是布陣宏大,首尾相隔遙遠,足有數十裡。”
“戰鬥從清晨日出打到傍晚日落,你來我往數十回合。戰場上氛霧彌漫四塞,諸軍彼此失去聯係,形勢萬變,並不知道誰勝誰負。”
“獨孤信和李遠的右軍、趙貴和怡峰率領的左軍,我軍的左右兩路都是頗為不利,又不知道魏帝與太祖的所在,戰況如何,等到戰至黃昏,他們開始撤退了。”
“李虎、念賢等為後軍,還沒等到達戰場,見獨孤信等退走,也和他們一起退兵。”
普六茹忠諄諄教誨著子侄後輩:“統帥大軍,不像爾等小輩想得那麼簡單。大戰一起,數十裡之間音訊尚且不通,若是舉國大戰,戰線綿延上千裡,消息隔絕又當如何?”
“高歡親率三軍,率七千騎從晉陽赴援而來。我軍左右兩路及後軍皆退卻,中路雖勝,已成孤軍。如果勉強繼續作戰,很可能為高歡所趁,太祖決意退兵。”
“當日,太祖燒掉營帳歸去。”
“撤退戰須有人斷後,我帶著五個壯士,扼守河陽橋頭。”
普六茹忠說起自己的得意戰績,指著身邊始終站得筆直,侍立一旁的蒼頭,不禁感歎道:“多年征戰,當年五人,也就剩下你一個啦。劉七,你來說罷。”
“是,家主。”
劉七的年紀和普六茹忠差不多,臉頰上有一個巨大的箭瘡,說話漏風,嘴裡隻剩下一半牙齒。
“當時東魏兵見我軍後退,逐漸聚集起來,開始返身追擊。”
“家主鎮守橋頭,挽弓指向對麵,我等五人持盾遮護冷箭。”
“見家主威風凜凜,東魏兵不敢進逼,雙方對峙了良久。對麵陣中出來一名隊長模樣的軍官,揮刀呼喝軍士向前。”
“敵軍數名士卒踏上了對岸橋頭,朝這邊快步跑來。”
“待進入百步,家主朝著最前一人,鬆弦射去,中個正著。”
“那人一聲不吭,就掉入滔滔大河之中,餘人大驚,轉身逃回。”
“那名隊長當即斬殺了逃回去的士卒,厲聲喊了幾句什麼,又出來一什士卒,舉著盾牌慢慢地挪了過來。”
“家主神箭,射中一人盾牌遮蔽不全的腿部。鏟狀的粗大箭頭切斷筋腱骨骼,那人當即腿腳一軟,坐倒在橋上哀嚎。”
“餘人近前,我等持盾與之推搡較力,彼此以步槊亂捅,大多是刺在盾牌上,偶有穿過縫隙,刺入人體,立刻傳來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