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仆姬妾如同物品,彼此轉送乃是常事。
侯勝北見此人眉宇間似有不甘之意,搖頭拒絕:“我觀此人能說出孟子之言,堅守規矩,任以監廚沒準埋沒了他。治軍須得嚴明,道理相同,大哥要是覺得他可用,不妨試上一試。”
“好,侯兄弟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安排個軍中差事,看看這黑廝到底有沒有這個能耐!”(注4)
此人聞言,抬頭感激地看了侯勝北一眼。
侯勝北微笑道:“何不一發賜以酒食。嗯,黑廝的稱呼不雅,大哥賜他個名字如何?”
楊堅擺擺手道:“起名字我可不擅長,阿勇這小子的名字就憋了半天,要不還是侯兄弟你給這奴才起個名字吧。”
侯勝北舉起那枚銅錢:“圓而通達,即名圓通,如何?”
那名男子再次拜倒在地:“李圓通,謝貴人賜名!”
他請求侯勝北,把那枚銅錢賜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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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盼兒被捕後,臥虎台的活動停頓了一段時間。
侯勝北雖然還是正常交際,收集信息,卻沒了送出情報和南朝聯係的渠道。
他自己行事更為謹慎,誰知道柳慶是否會派人監視這邊的一舉一動。
侯勝北也不知道毛喜後續會派誰過來,重新接上這條線。
不過就算現在有人跑到跟前和他說,自己是毛喜派來接任的,他也不敢輕易相信。
其中是否有詐?
柳慶的手段,已經給他心裡留下了陰影。
雖然那次的審訊,何盼兒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然而長期受刑之後,是否會產生變化,也是不得而知。
侯勝北心中的石頭還是懸著。
不過這個狀態並沒持續多久。
十一月,新的一批南朝使節來聘。(注5)
這次派來的人,不用證明什麼,也是侯勝北可以寄以信任的:“法尚,你怎麼來了?”
荀法尚也變得成熟了,蓄起了胡須,神情間有些鬱鬱寡歡,不過還是笑著道:“沒想到是我吧。還記得當初的辯論否?我須親自來北周看看,免得成了紙上談兵的趙括。”
看到侯勝北欲言又止的模樣,荀法尚敲了兩下桌子,拿起茶杯倒扣,再把茶壺嘴指向他:“毛參軍都和我說明過了,你可以放心回去啦。另外,這套舊方法都已經換掉了。”
侯勝北聽他說出毛喜,又是一套操作下來,心中再無疑慮:“這些日子我過得提心吊膽,如今你來了我才能放心。”
荀法尚歎息道:“數月之前,毛參軍發現勳州的條線出了異常。韋孝寬那邊本就是重點注意的對象,做了雙重部署,火速傳回了消息。兩個月前,何盼兒這邊的消息也斷了,毛參軍趕緊做出調整,讓我來通知於你。”
侯勝北詫異道:“法尚,你是何時又加入了臥虎台?荀朗伯父可好?”
“說來話長。”
荀法尚長歎一聲:“你我多年未見,今夜聯床夜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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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乃是相知故交,交換了這些年以來的信息。
荀法尚說周迪已經伏誅,他和十餘人潛藏在山裡,時間久了,人心難免困頓。
一次屬下去市集買魚,被臨川太守駱牙擒獲,威逼此人引誘周迪走出隱身的山洞打獵。駱牙則埋伏勇士在旁,趁周迪出洞的機會襲擊斬殺,傳首建康。
一時國內再沒有什麼反抗不服的勢力了。
說到安成王陳頊剛升任司空,轉頭禦史中丞徐陵就率著南台禦史百人上朝,彈劾他的下屬。
安成王仰視至尊,汗流失色。
徐陵還當著朝堂諸公之麵,派禦史引他下殿,讓安成王丟儘了麵子。
至尊於是免去安成王的侍中、中書監之職。
“倒是至尊慣用的手法,一提一壓。以為彆人都看不出來是他的安排呢。”
侯勝北冷笑。
“看得出來又如何,文武百官還不是心照不宣,然而噤若寒蟬?如今國內太平無事,他已經大權在握,誰都不懼了啊。”
荀法尚終於說出了自家事:“不想家父居然有幸和先祖一樣,收到了空的食盒。”
侯勝北知道這是指荀彧荀文若,收到曹孟德送的空食盒,意味他已無用,自儘一事。
“那荀伯父他……”
“幾百年都過了,家父可不會像當初先祖那樣,拿到個空盒子就自殺。”
侯勝北聽荀朗無事,稍微放心一些。
“不過自從那之後,家父的身體就不太好。”(注6)
荀法尚表情落寞:“父親患病,我這兒子不能儘孝床前。家父讓我去找安成王,所以才到了這裡。”
荀伯父,你也作出了和阿父當初一樣的選擇嗎……
侯勝北了然於胸,想要安慰好友幾句,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想當年,二人的父輩在梁山相會,率萬餘雄師奔赴建康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兩年前阿父四十四歲,而今荀朗伯父四十八歲,正是為朝廷出力的年紀。
陳蒨,你這何嘗又不是在自毀長城呢?
此時,他聽見荀法尚小聲道:“至尊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今年更是惡化,政務都交給尚書右仆射到仲舉和五兵尚書孔奐處理。”
陳蒨是快不行了,所以才行事更為偏狹麼。
看來接下來朝堂有得一番激蕩了,侯勝北暗忖。
荀法尚傳達了毛喜的意見,既然何盼兒這條線已經暴露,你在這裡可能會有危險,還是回去的好。
“安成王也希望你回去,他可以信任差使的人不多。”
本來做好了在北朝待數年甚至更久的打算,沒想到風雲突變,才過兩年就要返回了。
侯勝北一時沒能接受,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安成王希望我回去?”
“是啊,不過安成王也說了,你不必急於回建康。可以先回鄉與家人相聚,好好考慮一下再決定。”
這就是陳頊善體人意的地方了,侯勝北默默感謝了他的好意.
不過讓自己考慮一下再決定,又是什麼意思?
“安成王說了,爭龍一事凶險萬分,一旦失敗就是滿門覆滅的下場。”
荀法尚重複陳頊的原話:“眼下局勢對我並不有利,應該說非常不利才對,你還是想想清楚,再決定到底要不要參與。這兩年你在北朝已是冒了性命風險,彼此兩清,並不欠我什麼。就算最後選擇不來建康,本王也不會怪你的。”
侯勝北恍然,陳頊是向他說明事情的風險,讓自己選擇。
事關家族興亡,確實要慎重考慮才是。
隻是他耳邊不知為何,響起了少年時,陳霸先說的那番話。
“吾與侯賢弟見麵相談時,據實以告。當此險惡局麵,侯賢弟並無絲毫猶豫退卻之意,慨然率眾應之。事若不諧,數代的積蓄毀於一旦不說,且恐有家族覆滅之險。如此傾家共赴國難的豪義,霸先怎不敢托之以心腹,事成之後,富貴共享之?”
阿父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如今情況不同,雖然沒有了國難,自己卻背負了家仇啊!
阿爺和阿父都不在了,當下侯家的家主是我侯勝北!
他重重地點頭:“我會好好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