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苦笑一聲,父母如果還在世,都是九旬的老人,有什麼恩怨也該一筆勾銷了吧。
他不願多提父母之事,含糊道:“他們有三個兒子,其中幼子長得身材高大,容貌魁偉,當朝太後頗為喜歡。”
說起自己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那個教會自己成為男人的婦人,楊白華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見他說得隱晦,侯勝北哪有不明白的,侯秘卻是懵懵懂懂,問道:“太後喜歡這個少年,那怎麼樣啊?”
“問你哥去。”
楊白華沒好氣地回答,心中卻暗暗覺得無比自豪。
伱侯勝北不過是把前朝公主收入房中,那算個啥,老子我可是上了當朝太後的。
楊大眼過世那一年,續弦的元氏乃北魏宗室,懷孕有了遺腹子。
她宣稱開國公的爵位應由自己的兒子繼承,還辱罵母親潘寶珠。(注3)
潘寶珠所生子楊甑生、楊領軍、楊征南三子開棺尋找印綬。
楊征南張弓一箭射死了向父親告密母親之事的姐夫趙延寶。
元氏逃入河中,楊征南本來還要射死她,被大哥阻止,說天下豈有害母之人。
於是三兄弟取了父親的屍體,令人馬上抱之,左右扶挾,直奔襄陽。
這位少年,就這麼隨同二位兄長投奔了南朝。(注4)
因為征南二字不妥,少年改了名字。
想來想去,還是用了北魏太後對他的昵稱,改花為華。
他屢立戰功,又因精通馬術,升任了太仆卿,掌管宮中車馬和全國馬政。
再後來,當他壯年之時,結交了一位白袍將軍,隨他北伐。
因為北朝許多人識得他,所以每次出戰都戴上鐵麵,混跡在騎軍之中。
侯勝北此時插話,把楊忠的故事和判斷說了。
楊白華嗬嗬笑道:“不想北朝竟有這麼一位故人,還是此人當初任太仆卿時的下屬,居然被他猜到了。”
“既然你聽楊忠講過這個故事,那麼當知白袍軍打進了洛陽,趕跑北朝皇帝,以數千之眾成就了壯舉。”
“之後,天柱大將軍爾朱榮、右仆射爾朱世隆、大都督元天穆、驃騎將軍爾朱吐沒兒、長史高歡、率契胡、鮮卑、高車、柔然的數十萬眾,號稱百萬來攻。”
“元顥敗死,白袍軍堅守再無意義,開始了撤退。”
“最為精銳的敵軍,乃是爾朱榮的萬餘秀容鐵騎。”
“皆是高大健壯戰馬,馬身蒙著虎皮,馬頭插著雉尾,能射能突,確實不錯。”
“然而這少年的先祖能以二千餘騎大破慕容衝數萬之眾,鮮卑鐵騎又何曾差了?他的先父,武勇更是天下聞名。那人雖遠不及父祖,也比不上兩位兄長,卻也不把秀容鐵騎放在眼裡。”
楊白華說到此處,傲然睥睨,儘顯豪傑氣概。
“陳慶之的白袍軍都是拚死敢戰的,那人率領他們一次又一次擊退了優勢敵軍的追擊,直到那條嵩河……”
楊白華說到此處,停了一下。
數千同袍沒能戰死在沙場,卻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的山洪,毫無意義地消逝。
與其如此,還不如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怎麼也得帶數萬敵軍一同上路吧。
楊白華繼續說道,白袍將軍北伐失利,返回建康,去往鎮守北境防線。
此人則是轉任了太子左衛率,成了東宮太子蕭綱的護衛。
時間一晃過了十多年。
此人看著蕭妙淽出生,從嬰兒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自己也步入知天命之年,出任宣城內史,打理蕭綱嫡長子,宣城王蕭大器的封國。
叛軍之亂,台城陷落,武帝餓斃,舊主蕭綱即位。
四月,侯景派遣儀同三司來亮入宛陵,被此人誘而斬之。
侯景又遣部將李賢明來攻,不克。
叛軍需要征服之地甚多,見宣城不容易打下,一時顧不得管他。
次年二月,此人主動進攻,進據安吳,侯景遣於子悅等率眾攻之,依然不克。
直到十一月,侯景親自來攻宣城,他的妻兒和兄長們的兒子都陷於叛軍之手,隻好屈身從賊。
侯景與他在北朝時就相識,同為北人,又深知所能,授左民尚書,頗為信任器重。
此人但敷衍而已。
然而侯景卻殺了其兄之子楊彬,以報來亮之怨。更是納少主蕭妙淽在先,繼而殘殺舊主簡文帝在後。
此人又驚又怒,正要有所舉動,叛軍轉瞬覆滅,隻可惜他的妻兒皆死於亂軍之中。
從此心灰意冷,本想找個地方隱居不出,不想又被人發掘出來,請他相助。
其人膽大包天,竟然收容身為前朝公主,叛賊侯景之妻的少主,送去給兒子伴讀。
見他行事頗對自己胃口,姑且就助上一臂之力。
又是一晃十年過去。
當年的美少年已是花甲老人,其主則是權傾朝野。(注5)
就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其主卻拜托他來到這嶺南之地,護衛三子。
此人來到這裡,發現是一處好所在。
加之不久之後,舊主之女也到了此處,他也就安心住了下來。
閒來無事之際,教教馬術也是一樂……
講到這裡,哪裡還會有人不知道說的就是楊白華自己的故事。
侯勝北問他今後有何打算。
“到了這把年紀,打算是沒有啦。就是希望如果有機會,有生之年去一趟仇池國。若是不行,死後能夠埋骨先祖之地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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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了新年,一日,侯勝北提出了要前往建康之事。
他沒有講自己要去乾什麼,隻說要去為安成王效力。
侯夫人雖然不舍,但是沒有阻攔,讓他萬事小心。
侯秘有所不滿,覺得兄長沒有必要再為陳氏效力。
侯亶年紀幼小,唯唯諾諾沒有想法。
隻有蕭妙淽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事,然而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默默地凝視著他。
……
不久,蕭妙淽幫他收拾好了行囊,到了再一次的分彆之時。
侯勝北抱著兒子,小長安已經習慣了要他抱,會叫阿父,這讓他更加依依不舍。
他不由自主地說道:“快則一年,慢則兩載,我必然歸來接你們。”
他抱起兒子,舉得高高的轉圈。
咦,這一幕怎麼覺得似曾相識呢?
蕭妙淽從他懷中接回了孩子。
兩年都過來了,相信這次的分彆,很快還能重聚。
“一定。”
侯勝北承諾。
為了活著的,以及逝去的人,他要再次奔赴那個充滿陰謀算計和權力鬥爭的建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