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表示反對,覺得還是應該依照範泉的前製,也就是遵循周弘正的意見才對。
陳頊此時發話了:“沈長史的意見很有道理,你們再好好討論討論。”(注3)
中書通事舍人宗元饒讚道:“沈長史之議,不僅使得四季標準統一,還斟酌做出了改善,就應該這麼修改舊製。”
陳頊表態之後,周弘正竟然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表示同意。
德高望重的周弘正都折服於安成王,其他人還有什麼反對意見?
此事就此通過。
廷尉卿沈君高、廷尉監沈仲由、尚書左丞沈泌,加上接陳頊回國的周弘正。
還有附議的宗元饒,他尋轉廷尉卿,加通直散騎常侍,兼尚書左丞。
這幾個人演得一場好戲。
陳頊尊重事實,敢於力排眾議,修改舊製的高大形象和崇高威望,在與會的八座丞郎並祭酒孔奐、行事沈洙五舍人的心目中,就此樹立了起來。
此為一例。
……
徐陵任吏部尚書,發表了清理冗官的宣言之後,曆時半年。
頭腦清晰,對人事較為敏感的大臣有些看明白了。
吏部提拔的人才,多是安成王一係。
打壓貶黜的,則正好相反。
這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之外。
徐陵你不是去年還率著南台禦史百人上朝,彈劾安成王,使得他被免去了侍中、中書監之職嗎?
怎麼一轉眼態度大變,站到安成王那邊去了?(注4)
這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負責整理人脈關係的侯勝北就很清楚為什麼。
徐陵有四子:儉,份,儀,僔。
儉一名眾,幼而修立,勤學有誌操,汝南周弘正重其為人,妻以女。
徐陵和周弘正乃是兒女親家。
周弘正老先生的立場,我想就不用多說了。
……
陳蒨駕崩,大半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從侯勝北的角度來看,安成王陣營的實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強。
不斷有人員進進出出,出現新的麵孔。
就他認識的人而言,有以前當羽林郎時候的上司,羽林監許亨。
許亨遷了太中大夫,領大著作,知梁史事。
王僧辯死後,與兒子王頠等七人埋於一處土坑,都沒分開安葬。
許亨上表請求改葬,與舊日同僚徐陵、張種、孔奐等,相率出家財營葬,使王僧辯得以入土為安。
呃,這幾個名字都好熟悉。
陳頊以許亨貞正,有古人之風,甚相欽重,常以師禮事之。
所以許亨的立場,也逐漸地向著這邊傾斜過來。
還有一個就是吳明徹了,雖然拉攏他是侯勝北自己的提議,吳明徹的領軍將軍位置確實也十分關鍵。
但是怎麼說呢,有些人的傲氣就像刺蝟的刺,向外豎起,容易刺激到他人。
阿父也有傲氣,他是以自己為傲,我行我素,不需要彆人的認可,最多看我不爽。
吳明徹則是想著通過外物,比如名位、戰績、能力等壓倒勝過他人,來證明自己,所以容易產生衝突。
侯勝北細細咀嚼其中的區彆。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
他不知道自己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由外而內,步入了古往今來的諸多名將,都曾經曆過的強化自身內心的階段。
……
在絕大多數朝臣看來,安成王在認真地輔佐新帝。
擴大自己勢力,鞏固自身權力,這是任何一位權臣都會做的事情。
等到新帝成年親政,乖乖奉還大柄就行了,這才是安成王,一位好叔叔的未來人生。
隻有極少數幾個——準確地來說,在建康城中隻有兩個,完全知道陳頊的真實想法的人,正在品茗夜話。
毛喜滴酒不沾,永遠是一副清醒模樣。
“安成王的威望也好,勢力也好,都比大半年前增長了許多。”
聽侯勝北如此說,毛喜對於當前看似大好的局麵,仍然並不樂觀。
他拿起幾個茶杯,高高地疊了起來:“等到新帝成年的那一刻,安成王辛苦獲得的權力就會瞬間失去法理依據,群臣的人心也會旋即轉向。”
毛喜伸出一指輕輕一戳,茶杯推倒散落桌上:“辛苦建立起來的勢力,就像在河邊搭建的沙堡,浪花一卷,立刻就會土崩瓦解。”
侯勝北問道:“那麼安成王在此之前采取行動呢?”
毛喜搖頭道:“你們打仗講究師出有名,為政何嘗又不是如此。”
“若是安成王先發製人,難免留下一個難聽的名聲,不利於今後治政。總得對方先出手,這邊應手反擊才是。”
侯勝北道:“如今劉師知、到仲舉恒居禁中,參決眾事,拿定了主意龜縮不出。恐怕是想熬到新帝成年,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毛喜看著麵前這位青年,像這麼兩人對坐,還是六年前的那個江心夜晚。
如今他已經成熟許多,可以和自己討論正經事情了。
侯勝北、荀法尚,都是自己看中的俊才,加以點撥訓練,如同弟子一般。
毛喜啟發式地問道:“如果換了是戰場,敵軍堅守不出,你當如何?”
話題變成了軍略,侯勝北很自然地回答道:“不宜強攻,則當誘敵。”
毛喜追問道:“如何誘敵?”
“無非是自曝破綻,令對方看到可趁之機。”
“如果這邊露出了破綻,對方卻看不出來呢?”
侯勝北笑了:“毛師是在考較我呢?兵法有雲:用間有五: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臥虎台不會缺了這樣的人物吧。”
毛喜欣賞地看著這位年輕人:“以伱所見,當用何間?”
侯勝北還是用兵法回答道:“死間誑事於外,可使告敵。我相信毛師在對方那裡,必然布有這等棋子!”
毛喜大笑:“當之,汝得之矣。”
他改容正色道:“你說得不錯,我已有布局,眼下隻是等待一個機會。讓對方覺得,不能再這麼繼續坐視不理地等待下去。”
“機會何在?”
毛喜微微一笑:“聽聞尚書左仆射袁樞重病纏身,隻怕不久於人世。”
“行此事,要稟報安成王嗎?”
“不可,安成王不能預先知道此事。他必須要扮演好他的角色,一位被無辜陷害的宗親輔政大臣,那就可以了。”
……
新的一年到來了,新帝宣布改元。
光大元年,正月。
彼此相安無事,各自發展勢力,暗中較勁的平靜局麵被打破了。
尚書左仆射袁樞的過世,成為了這一年爆發激烈鬥爭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