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勝北低聲道:“你當知有今日。”
韓子高瘋狂叫道:“悔不該沒有勸說先帝斬草除根!”
又放聲大哭道:“子華啊,子高馬上就要來見你啦!”
立刻挨了一掌,打得滿口流血。
“先帝的字,也是伱能直呼的!”
侯勝北這巴掌,是不是為了他說的這個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拉扯之間,收繳了印信,兩人被半拖半拽地帶走了。
尚書省恢複了平靜,陳頊和百官繼續議事,彷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
拘捕了二人,事情還沒有完。
侯勝北前往韓子高府、麥鐵杖前往到仲舉府,兩人各率一隊人馬前去抄家。
還要派人去新安寺傳令,安撫右衛一營人馬。
雖然說禁軍忠於朝廷,因為主將被捕犯上作亂的可能性小之又小,還是須當謹慎。
侯勝北命人守住韓府大門和後宅小門,昂然踏進了韓府。
他唯一的一次來此處,是永遠不會忘記的那一天。
他記得自己捏緊拳頭,和蕭妙淽並肩離去,身後傳來韓子高的狂笑,還說要領抄家一職。
所以,現在算是複仇的第一步麼?
抄家官稱籍沒,自有規矩,逮出親屬男女,各列一排,按名冊逐一清點。
男子入獄連坐受刑,女子入掖庭教坊為奴為妓。
韓子高之父韓延慶及子弟一並被捕。韓子高未曾娶妻,姬妾卻有不少,生了幾個庶子。
僮仆婢女和財物等同,造冊核對明白,入官等候發落。
等待他們的是轉賜其他功臣,或是市場變賣的下場。
一時不能搬走的大件器物,和房間一樣,貼上封條。
一場抄家慘事,竟也井井有條。
到仲舉及其子到鬱、韓子高所被檢舉的乃是十惡不赦的重罪。
前任上虞令陸昉及韓子高部下的軍主出首,告其謀反。
……
至尊當即下詔曰:
“到仲舉庸劣小才,坐叨顯貴。韓子高蕞爾細微,擢自卑末。安成王,朕之叔父,親莫重焉,以朕衝弱,屬當保祐。”
“家國安危,事歸宰輔,伊、周之重,物無異議,將相舊臣,鹹知宗仰。”
“仲舉、子高,共為表裡,陰構奸謀,密為異計。率聚凶徒,欲相掩襲,屯據東城,進逼崇禮。”
“賴祖宗之靈,奸謀顯露。前上虞令陸昉等具告其事,並有據驗。”
“並克今月七日,縱其凶謀。領軍將軍明徹,左衛將軍、衛尉卿寶安及諸公等,又並知其事。”
有具體的叛亂日期,這樣更有說服力。兩個證人,也選得頗為講究。
吳明徹為先帝信重,遷鎮東將軍、吳興太守時,陳蒨曾勉勵曰:“吳興雖郡,帝鄉之重,故以相授。君其勉之!”
周寶安同為先帝親信,他已經死了,不管詔書怎麼寫,都隻有認下,不會反駁的。
到仲舉、韓子高,你們辜負了先帝的信任,罪大惡極。
送付廷尉,於獄中賜死。
到仲舉五十一歲,韓子高時年三十。
至此不過十個月,托孤五大臣便死的死,閃的閃,風流雲散,隻剩陳頊一個。
獨掌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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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仲舉、韓子高死後,尚書台發起調整,再無人可以掣肘。
地方也馬上經曆了一輪疾風驟雨般的洗牌。
同月,南豫州刺史餘孝頃串通到仲舉,意圖襲擊建康的陰謀暴露,坐罪被誅。
授魯廣達通直散騎常侍、都督南豫州諸軍事、南豫州刺史。
魯廣達,曾跟隨吳明徹討伐臨川周迪,換帥之後,在陳頊麾下。
……
如果說南豫州的處置過於粗暴,接下來的一次調整,則是巧妙絕倫。
以征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東揚州刺史、始興王陳伯茂為中衛大將軍。
以鎮北將軍、南徐州刺史、鄱陽王陳伯山為鎮東將軍、東揚州刺史。
以中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黃法氍為鎮北將軍、南徐州刺史。
看似三個人隻是輪換了一下職位,實則彆有用心。
陳伯茂是新帝的同母弟,東揚州八郡中,有晉安、東陽這種出過割據勢力的地方。
陳頊擔心兩兄弟裡外勾結呼應,授以中衛大將軍,專使居禁中與帝相處,方便監視。
反正這個中衛大將軍,一營兵力也指揮不動。
東揚州改由陳蒨三子陳伯山繼任,人選合適,任誰都挑不出問題。
不是一母所生,威脅立刻削弱了不少。
如此一來,治所為京口的南徐州刺史的位置就騰了出來,正好由中衛大將軍黃法氍出任。
與建康近在咫尺的南徐州,不再屬於陳蒨的皇子掌握。
這輪調整,原本最有威脅的陳伯茂吃虧最大,被調入京師架空起來。
而南川豪酋的黃法氍重新掌握一方實權,對陳頊心懷感激。
打得一手人事好牌。
自此,國政儘歸於陳頊。建康周邊的數座大州,也隱隱染上了陳頊的旗色。
……
新帝一方的勢力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斃,立刻做出了反擊。
第二輪的反撲來自宮中,不過實在是很難說得上有什麼效果。
陳伯茂被調入宮中之後,內心深感不平,日夕憤怨懷恨,數次惡言咒罵。
陳頊一笑而過,不以為意,這個十五歲的侄兒,無能為力,發發牢騷也是正常。
太後沈氏妙容看到大兒子唯唯諾諾,小兒子鬱鬱寡歡,也感到憂悶。
她計無所出,不知是聽了哪個近習的建議,竟然密賂宦者建安人蔣裕,令他誘使同鄉的張安國據建安郡造反,希望以此圖謀陳頊。
陳伯茂少年意氣,與叔父作對的事情,積極參加也能理解。
沈太後的父親,侍中、金紫光祿大夫王固,五十多歲的人了,不僅不加以規勸,反倒跟著湊熱鬨。憑著外戚的身份與乳母經常往來禁中,傳遞消息。(注6)
這是如漢獻帝故事嗎,連個衣帶詔都不用?
董承、伏完的下場,就擺在那裡啊。
陳頊的幕僚們,包括侯勝北在內,得知這一信息時,都有點糊塗了。
矛頭沒有指向陳頊,也不是起兵勤王,在建安發起一場莫名其妙的叛亂,會對朝廷產生何等影響呢?
再說東揚州好歹還是陳蒨之子控製,天子命人在己方勢力的領土上發起叛亂,這算什麼意思?
北朝曾有陛下何故謀反?如今我們南朝也要冒出這等笑話來了嗎?
他們推演了半天,設想了各種可能,還是發現不了其中真意。
直到毛喜止住了他們無意義的思考:“隻不過是宮中的婦人少兒,基於憑空想象的行動罷了,不必深思。”
張安國的叛亂連大軍都沒有出動,很快就被平定,其人被誅殺。
追查根源,秋後算賬,則是上演了一幕好戲。
沈太後慌了起來。
由於左右近侍頗多參與其事,她趕緊自己把自己的黨羽逮捕起來,全部處死滅口。(注7)
身邊存活之人看在眼裡,心都涼了。
太後和新帝一黨,從此更加勢單力孤,無人願意相助。
太後的父親王固,因為沒有掌握實權,品行高潔——也就是沒有能力造成危害。
雖然參與叛亂,為叛黨傳遞消息,隻是免官禁錮,獲得了寬大處理,藉此體現了陳頊的大度包容。
……
三月。
以尚書右仆射沈欽為侍中、尚書左仆射。
經過這一番梳理,尚書台已經完全掌握在手。隻剩下一個沈欽,其性格能力看得很清楚,提升一級做個擺設又有何妨。
中書省的謝哲有待收拾,不過聽說已經患病活不久了。中書舍人乾掉一個劉師知,還有一個顧越,找機會收拾了他即可。
門下省的王瑒是新帝忠臣,徐度、杜棱、袁憲處事不偏不倚,不會造成阻礙。
左、右衛兩營的周寶安、韓子高已死,換上了自己的人,陳頊徹底掌握了兩衛兵力。
加上遊騎一營,半數以上的禁衛已經聽安成王之命行事。
尚餘沈恪、王瑒的護軍、驍騎兩營不受控製,當徐圖之。
不到一年的時間,從極為不利的情況轉為眼下的局麵,陳頊自己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頗為滿意。
但是第三次的反撲很快又來了,這次是起於外部,一個大州的真正叛亂,聲勢浩大。
五月。
湘州刺史華皎投降後梁,勾結北周,起兵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