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抵達鄴城已有數日,還是沒有得蒙覲見。
因為齊主去了晉陽。
采用近似兩都製的北齊,至尊常年往來於晉陽與鄴城之間,所居的時間幾乎各占一半。
晉陽設並州尚書省,簡稱並省,同樣設有錄尚書事、尚書令、左右仆射及各部尚書,主持並州及其周圍地區的事務,權責與京師同一職位相當而班次略低。
所以當齊主駐蹕晉陽時,鄴城尚書省的職權就會被一定程度上替代。
並省的錄尚書事及尚書令多由宗室或親信重臣出任,說明此處才是北齊的根基所在。
如今的並省尚書令是武衛將軍高阿那肱,素以諂佞為太上皇帝高湛與和士開所厚待,加之久在東宮侍奉高緯,由是有寵,封淮陰王。
也就難怪徐之才酸溜溜地抱怨,他這個鄴城尚書令為何沒有人奉承了。
更重要的是,晉陽不僅分去了半數政治職能,更是北齊的軍事中心,並州軍的戰力遠非鄴城所能比擬。
祖珽、崔季舒等河北高門,每當齊主去往晉陽,就好像丈夫出門被拋棄的怨婦啊。
侯勝北有了這種很不嚴肅的想法。
傅縡不像他那麼還有心情胡思亂想,一直見不到齊主,身為主使有些焦慮。
對此鴻臚寺的回答是,隻要等到翌年正月之前,陛下一定會返回。
因為圓丘、太廟等祭祀建築在鄴城搬不走呢。
每年的元會和祭祀天地等活動還是得在鄴城舉行,給足了河北大姓們麵子。
除了文宣帝高洋,北齊的幾位至尊都在晉陽即位,再跑回到鄴城召開朝會,接見文武百官。
而且他們駕崩於晉陽,梓宮也還得千裡迢迢運回鄴城安葬。
侯勝北覺得北齊的至尊要兩頭跑,也挺辛苦的。
晉陽和鄴城相隔六百餘裡,正常行軍須十五日,輕騎倍道兼行,三日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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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齊主不在,就有了大把的自由時間。
時隔數月,侯勝北再次見到了高長恭。
當麵細看,他發現蘭陵王沒有了前回擊鼓奏樂的豪氣,神色間鬱鬱寡歡。
侯勝北慰問道:“可是因為段忠武公亡故,失去國之柱石之故?”
高長恭搖頭,似乎另有隱情。
氣氛沉鬱,侯勝北隻好尋找話題,詢問此前北齊為何會拒絕聯合伐周。
“和士開覺得可行,力推此事。”
“趙司空持重,認為一旦結盟起兵,就不是我朝一家之事,不能想戰就戰,欲收則收。”
“段丞相說本是周齊兩國之間的紛爭,何必讓南朝攪和進來,從中得利。”
高長恭說到這裡,看了侯勝北一眼,還是直言相告。
“斛律丞相則說,南人軟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何必與之聯合,掣肘自家將帥用兵。”
“梁王蕭莊和會稽郡公王琳更是激烈反對。聲言我主曾經允諾助其複國,如今時機不到,不予實施也就罷了,竟要與貴國結盟聯手,真是豈有此理。”
“蕭莊更言如果此議通過,他就以死明誌。”
“其他大臣多是覺得名為聯合,實際還是各自作戰,於我朝無甚裨益,虛承其名。於是朝議弗許。”
侯勝北聽完心想,這些人站在各自立場,說得都對。
隻是陳頊早已下定了北伐的決心。
不是攻周,就是攻齊。
你們不要錯失了最後的機會啊。
……
侯勝北接著恭喜蘭陵王,宜陽汾北之戰凱旋歸來。
他看到了城中懸掛招展,寫著得勝消息的露布。
照理說打贏了一場大戰,本該喜悅才是,高長恭還是提不起精神。
侯勝北問起戰事經過,高長恭命人擺上酒水,慢慢述說了起來。
武人說起自己經曆的勝仗,通常都是帶著一份得意。
侯勝北卻覺得蘭陵王把自我沉浸到戰事之中,更像是為了逃避現實。
過去之事、眼下之事,未來之事,他都不想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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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北周齊國公宇文憲率兩萬人渡過大河,龍門戍守將王康德不敢戰,棄城夜遁。
然而宇文憲卻放棄了龍門戍,撤回到大河西岸。
他掘開汾水河道,使汾河從龍門戍的南麵流過,做出隔河對峙的姿態。
龍門戍失而複得,北齊方麵以為宇文憲顧慮斛律光來援,放棄了進攻東岸的打算。
於是放鬆了戒備。
不料先取後還,汾河改道,都是宇文憲施展的計謀。
趁著北齊軍懈怠,宇文憲果斷再次渡河。
兩天之內重拔臨秦、統戎、威遠、伏龍四城。
又攻克張壁,繳獲大批軍糧器械,拆毀了搭建的城壘。
斛律光在華穀被韋孝寬牽製,不及相救,宇文憲乘勢向北,攻下了姚襄城。(注1)
姚襄城一次易手。
“不愧是宇文泰之子,用兵果然厲害。”
高長恭毫不吝惜對敵將的讚賞。
侯勝北也跟著讚歎,宇文憲比自己還小四五歲,高長恭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當。
北朝的青壯年世代的將領都開始獨當一麵了啊。
南朝同年齡的將領卻還不過是偏裨之任。
這個差距,什麼時候才能彌補呢。
……
段韶於此時率兵趕到。
柏穀城位於兩國邊境,呂梁山的最南端。
斬山為城。
即沿著如被刀劈斬過的懸崖,砌起城牆。
這是一座石城,比夯土的城牆更為牢固。
崖壁加上城牆,怕不有五六丈之高。
見地勢險要,石城千仞,諸將不願攻打。
侯勝北算得久經戰陣,不過沒有打過這種山城,之前安蜀城還是靠攻心戰拿下的。
當即饒有興致地問是怎麼攻取的。
高長恭感歎道,還是段韶這樣的老將眼光毒辣。
段韶來到陣前,繞著城走了一圈,就發現了破綻。
他鼓勵眾將道:“汾北、河東,勢為國家之有,若不去柏穀,事同痼疾。計彼援兵,會在南道,今斷其要路,救不能來。”
段韶說出了破城的關鍵:“此城勢雖高,其中甚狹,火弩射之,一旦可儘。”
北齊軍鳴鼓進攻,火箭火弩紛紛射向柏穀城。
雖然燒不著石城,卻把城內的人心焚儘了。
侯勝北可以想像那時的景象。
麵臨從天而降的火矢,守軍無處可躲。
就算沒有射死射傷多少,掉落在地、插在牆上繼續燃燒的箭矢,可比普通的箭矢威脅大多了。
山上取水不易,能保持飲用已經不錯了,哪裡來的清水滅火?
當毫不間斷的火矢覆蓋了大半個城內的時候,守軍的意誌崩潰了。
北周儀同薛敬禮被俘,斬獲首級俘虜甚多。
段韶置戍之後還師。(注2)
……
在段韶攻打柏穀城的時候,宇文憲留大將軍辛威,和韋孝寬一同牽製斛律光,自率主力北上救援汾州。
斛律光見北周軍主力北去,繼續扼守汾北通道已然失去意義,遂率部撤回晉州平陽郡。
辛威和韋孝寬從勳州銜尾追擊,由於兵力有限,未能起到遲滯效果。
斛律光得到補充修整後,率步騎五萬再次發兵,出平陽道。
一舉奪回姚襄、白亭兩個被攻克的城戍,俘虜城主、儀同、大都督九人,士卒數千人。
姚襄城再度易手。
……
四月,北周再次來犯。
汾北方麵,宇文憲派遣柱國宇文盛運粟前往糧援斷絕的汾州。自己則率軍進入兩乳穀,襲克柏社城,進軍姚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