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頊抱怨完之後,打起精神道:“卿說吧,朕做好準備了。”
侯勝北暗歎一聲,諸葛亮在出師表寫下“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
武侯看到老將逝去,精銳凋零的心態,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吧。
他忍不住暗恨陳蒨,要是阿父還在,此時正是五十出頭,資曆和能力都位於巔峰之時。
何愁無人統兵為帥。
而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未必是陳頊想聽的。
“啟稟陛下,北齊可攻。”
組織了一下言辭,侯勝北先給出了結論。
陳頊點了點頭,就聽侯勝北繼續道:“然而時機未到。”
他解釋這麼說的根據何在:“齊主年少,好色無厭,耽於嬉戲。”
“和士開雖死,猶有高阿那肱、韓長鸞、陸令萱、駱提婆等佞臣阿諛奉承,擾亂國政。”
“小人日長,君子道消,此一時難改,長此以往,國力勢必衰減。”
“朝堂之上,段韶雖死,趙彥深雖出,仍有祖珽為聰明才智之士,斛律明月乃定海神針,不至於亂。又有蘭陵王這等良將,宜陽汾北一戰,與北周對敵也能占據上風。”
“如今北周遣使求和,北齊返聘,兩國之間會保持一段時間的和平狀態。所以我朝不宜於此時起兵相攻,獨攖其鋒。”
陳頊聽到此處,終於開口道:“照卿這麼說,隻要這幾個人還在,北周不願意出兵的話,北齊就不可攻了?”
侯勝北先點點頭,後又搖頭:“是又不是,陛下不必焦慮。”
他把在北齊的見聞和盤托出。
“齊主兄弟鬩牆,誅殺胞弟高儼,對蘭陵王等其他宗室心存防備。”
“祖珽、崔季舒等河北大姓與鮮卑貴種、近習幸臣之間的矛盾日深,爭權奪利。”
“斛律光功高震主,恃強傲上,難以長久。”
“北齊與北周貌合神離,修好不過表麵功夫。”
他沒有提北齊的民眾苦不堪言,哪朝哪代,隻要沒有逼到百姓造反的程度,那就無事。
而是換了個角度說明:“齊主奢靡,財力不支,必然更行壓榨,導致人心不附。”
“如此國力日衰,焉能長久。一旦生亂,良將不再,便是我朝起兵之時。”
侯勝北的目光變得深沉:“何況,臣已知齊主對斛律明月起了猜忌,可行離間之策!”
當初怎麼乾掉的賀若敦,依葫蘆畫瓢便是。
相信這件事上,北周也好,祖珽也好,都會願意樂見其成,推波助瀾的吧。
雖然坑殺這位落雕都督有些卑鄙,誰讓敵之英雄,我之仇寇呢。
……
大致方略已定。
陳頊還是不甘心輕易放棄原本的想法,問了一句:“在卿看來,還是應該聯周伐齊?”
侯勝北體諒他的心情,但還是狠心道:“北周國力雖不如北齊,然主明政清,並無取敗之道,如何能夠貿然相攻?”
陳頊彷佛有些失望:“朕明白了。去年十月北周來使,已經開始協商此事。”(注3)
他像是說服自己:“朕就再等上一年!”
侯勝北行禮退下。
祖珽、崔季舒,對不起你們了。
你們打的算盤是讓北周和高氏的並州勢力相互消耗,河北坐觀爭鬥。
再聯合我朝,攻打削弱北周。
這樣在保證北齊安全的情況下,河北大姓和漢官在朝堂的地位勢力得以提升。
可惜我朝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轉而和北周聯合,攻打你們北齊!
……
憂在腹內,山崩為疾,禍起蕭牆,竟製其國。
侯勝北對這句話深有感觸,若不是河北世家有了異心,如何會有可趁之機。
他去找了毛喜商量,讓臥虎台把斛律光受齊主猜忌的消息釋放出去。
北周自有能人,一定會利用這一點的。
比如那個韋孝寬。
毛喜對他成長很是欣喜,又透露信息安排了一個差事:“陛下正在讓幾名宿將編寫用兵條略,你若是有時間,也可以參與此事。”
陳頊已經在整軍備戰了麼。
侯勝北知道毛喜這麼安排,是讓自己有機會學習這些老將的用兵心得。否則以自己的從軍經驗,可還沒到著書立作的地步。
當下謝過了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
說到師長,徐陵改任尚書左仆射,位居右仆射王勱之上,從原來的獨掌尚書省,改為有人分擔權責,也不知道為何有此任命。
侯勝北趁著拜訪師長之際,提出此問。
徐陵手指輕敲案幾:“老夫本來隻想位居下僚,隻是陛下強要,無奈之下不得不奉詔。”(注4)
侯勝北說老師你德高望重,何必謙虛,卻換來幾聲冷笑。
“汝以為老夫是那等權臣?”
徐陵點撥著這個弟子:“尚書令為陛下舊職,常年出缺,左仆射便是宰輔,百官之長。眾目睽睽之下不得有半點差池。”
“就算你能力無差,資曆不夠也是枉然。宰相燮理陰陽,以威望和撫百官。伱想想看,周弘正奉陛下西還,舊籓長史,王勱太平相府長史,張種帝鄉賢戚,他們哪個的資曆不比老夫來得強?”
侯勝北心說老師你太謙虛了,周弘正都七十七歲了,哪還有體力打理朝政。王勱出任陳霸先的相府長史,那算什麼舊黃曆。琅琊王氏之前站錯隊,有好日子過才怪。
至於張種,不就是女兒嫁了皇子嘛,這也能作為推舉的理由?
想到幾個人的年紀,王勱六十七歲,張種六十九歲,徐陵六十六歲,確實是最年輕的。
非得到七老八十的年紀,資曆威望才足以出任宰輔嗎?
徐陵察言觀色,看到弟子一臉不服的表情,敲打他道:“你以為這個位置很好坐?若要不靠年齡資曆聲望,除非是皇室姻親。”
“要麼你立下蓋世武功,執掌雄兵,威震朝堂,當那董卓曹操,也行!”
侯勝北回去的路上,憤憤不平。
徐老師你說話太過分了,不就是覺得為啥要熬到那麼老,怎麼就把我比喻成董卓曹操那等人物呢。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二月乙酉,立皇子陳叔卿為建安王,授東中郎將、東揚州刺史。
陳頊從陳蒨的兒子手裡拿回了最後一個大州的管轄權。
三月壬子,以散騎常侍孫瑒為授都督荊、信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
原荊州刺史樊猛調回朝中,任左衛將軍。
原左衛將軍錢道戢改授使持節、都督郢、巴、武三州諸軍事、郢州刺史。
一件件事情按部就班的做著準備,就在侯勝北以為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的時候。
四月的某日,他突然被召入宮覲見。
毛喜也在。
侯勝北匆忙行禮,尚未起身,就聽陳頊道:“北周有變,勞卿去長安走上一遭,看是否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