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命來。”
“我要你們死!”
“全部都給我去死。”
“啊啊啊, 啊啊……”
那些張著猙獰人麵的樹葉開始一聲比一聲更加可怖和淒厲的喊叫。
元奕瞳色完全沉了下去, 卓老爺雖目前是普通人,無法看到和聽到,但周遭空氣忽然就陰冷了下去,凍得卓老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見元奕盯著麵前的古樹, 目光一動都不動,也跟著望過去。
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竟然有種一瞬間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恐懼感, 全身寒毛都悉數倒立了起來。
“法師,這?莫非是這課樹有什麼問題,這樹自我祖輩起,就一直栽種到現在。”卓老爺顫著音解釋了一兩句。
“這樹上不乾淨,卓老爺且暫往後退。”元奕不打算和卓老爺多做什麼解釋, 經他觀察, 卓老爺並不是那等手上沾染過鮮血或人命的人。
但他又察覺到這棵古樹上怨氣濃烈蘊積,這種怨氣全都是枉死之人的軀體才能滋生出來,這裡沒有魂魄存在,怨氣已存在百十年,即將要化為食人魂魄的魍魎,暫不管他們過去受何冤屈,現在傷及人界無辜, 便是於法不容。
元奕一手輕輕攥著佛珠, 在卓老爺聽從他的話往後退, 快速抬手,在虛空中結了手印。
眉峰剛毅,眼底的光極端懾人,手印往古樹方向打出的同時,嘴中低喝一聲。
“縛!”
那聲音渾厚有力沉似古鐘,震得站他身後一米多開外的卓老爺心神都為之顫了一顫。
而不僅是卓老爺,甚至包括和卓家毗鄰的一個清雅茶樓,坐在窗戶旁邊的林遙亦被那道佛聲給震得,握著茶杯的手,手背上都控製不住地長出了青色的蛇鱗。
發現有蛇鱗冒出,林遙神色驟變,手跟著顫了一下,導致茶杯中的水灑出來了點。
將茶杯給放在,林遙把右手給放到桌下,左手掌心摁著右手,平複著被陡然驚到情緒。
“怎麼了,林公子,可是這家的茶不合口味?若是不喜歡,我知道西街那邊有家很不錯。”
林遙抬頭,看向對麵的褐衣男子,這人是剛剛坐到他這茶桌邊的,他一坐下,便感知到了來自各個方向投過來的注目,有許多人都蠢蠢欲動,似想過來搭個訕,但真的付諸行動的,就隻有眼前這個。
對方走過來的時候,林遙便從係統那裡得知道男子姓甚名誰,包括對方的家世背景,也都全部清楚。
因而當男子向林遙介紹他自己時,林遙麵色淡漠而平靜。
雖不同於過往男子遇見的那些,一聽他的名字,就態度陡轉的人,但大概這就是美人的權利。
美人即便是不熱絡,甚至不說話,光是讓人看著,都隻覺賞心悅目。
林遙輕輕搖頭,視線往窗外斜視過去,瞥向的方向正是卓家大院。
“不用,這家茶不錯,我隻是忽然想起過去的某件事。”林遙睜眼說著瞎話。
他說的是瞎話,有的人卻直接當了真。
“何事?不知我能否幫上忙?”徐靖身體往茶桌方向微微傾斜,眼眸盯著林遙,顯然是真的想幫林遙。
“不用,不是什麼大事。”
就在林遙和徐靖談話的過程裡,卓家那邊,元奕已用迅疾的速度,將附著在古樹上的怨氣都給收了起來,這些怨氣無法直接打散,元奕的打算是把怨氣給帶回去,慢慢誦經使怨氣一點點化解。
“這樹下的東西,現在可以找人挖出來了。”怨氣已經收縛,不會再傷及到他人,元奕於是讓卓老爺安排家仆過來挖骨。
卓老爺在這個家呆了數十年,還是今日才得知,自家院子裡竟掩埋有這麼多聚令人膽寒的屍骸。
看著一具具被挖出來的屍骸,卓老爺驚得嘴巴都徹底合不上。
“法師,這、這……”
“這些都是枉死之人,但應該亡故了許久,不是近期的,卓老爺不知道也屬正常,請卓老爺務必報官,讓官府過來核實他們每人身份,並將他們屍骸都安葬好,此後令郎便不會再生異病。”怨氣已縛,就是卓老爺不這麼辦,卓公子也不會有事,但積德行善,總是好的,於元奕而言,隻是幾句話,於卓老爺,隻是散些銀兩。
卓老爺一聽和兒子有關,即刻頭點得跟撥浪鼓一樣。
“自然自然,多謝法師,若沒有法師,我卓家怕是還要和這些屍骸共同相處下去。”卓老爺連聲道謝。
後卓家老爺又請元奕到他兒子房間再去看看,因為屍骸找出來,但元奕好像隻是簡單地施了下法,這讓以前沒有怎麼接觸過元奕的卓老爺,覺得事情不大可能就這麼完結了。
不過被元奕給直接回絕了,他從卓家大少的房間外經過了,十分確定卓家大少的病,就是這些即將變成魍魎的死亡怨氣引起的,現在怨氣已經清除,卓大少的病,不日就能痊愈。
卓老爺聽元奕這樣一說,被元奕沉靜的眼神盯著,像一瞬吃了數顆定心丸,其實他自己也有點感覺,便是他這個大宅,都慢慢有璀璨的陽光照進來。
卓老爺又道:“那法師請留下來吃頓齋飯。”
“不了,這怨氣強大,貧僧得儘快將它們帶至山上誦經化解。”元奕再次拒絕。
卓老爺看著元奕莊嚴的冷峻麵孔,覺得自己像是不管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在耽誤高僧的時間,於是忙點頭。
“我送法師出門,法師,請這邊!”卓老爺忙一側身,揮臂舉向右側方向。
元奕下顎輕點,行走在前麵,從卓家大家走了出去。
卓老爺叫家丁準備一架馬車,送元奕回山上。
元奕以山路崎嶇,馬車不方便行駛為由,再一次拒絕,加之又道,他路途中要去某戶人家看看,讓卓老爺就送到門口。
卓夫人從內院快步出來,奔到門口就緊緊拽緊了丈夫的衣袖,眼中分明含淚,嘴角卻有著喜悅的笑容。
“老爺,琦兒他、睜開眼了。”
卓老爺麵色驟變,似不相信般,反手握著妻子胳膊。
聲音顫抖:“夫人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千真萬確。”
於是喜出望外的卓老爺便吩咐下人再送元奕一程,他則轉身和卓夫人去了卓琦的寢屋。
元奕一身灰白樸素的僧袍,沉靜無聲地走在行人來往的街市上,這個城鎮認識他的人不少,甚至好些人家,曾因為一些大夫都解決不了的緣故,而去尋求過元奕的幫助。
在看到元奕後,都立刻止步,躬身敬語一聲‘法師’。
元奕聽到了,也停下腳,低語一句佛語“阿彌陀佛”。
隨後重新邁出步伐,朝小鎮外走去。
這天看著和過往沒有多少變化,如果沒有在即將出城的時候,遇見某兩個人的話。
說起來湊巧,徐靖竟是意外地認識元奕,更和元奕有數次的見麵。
徐靖這人就是開朗熱情,見到多日不曾見到的元奕,剛好他家母近來睡眠不好,夜裡常做噩夢,聽說山上有個蓮池,那蓮池裡的紅蓮有奇效,若摘幾株拿來煮水喝,能安神靜心,那蓮池正好在小木屋旁,徐靖知元奕常在小屋禪修,今天有這個緣分,能在小鎮見麵,徐靖自然不會就這麼當沒看見。
他同林遙言了句“在這邊等等”,隨後自己單獨上前,將元奕給攔了下來。
“元奕法師,久違了。”
元奕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徐靖這個見了有數麵的人,自是沒有忘。
元奕雙手合十,聲音沉穩:“徐施主。”
“看法師步伐匆匆,今日到小鎮,是又有什麼人家裡出事了?”元奕平時都呆在山上靜修,少有下山,於是徐靖這樣推斷著。
“貧僧今日到卓家走了一趟。”
沒有明說,但其中含義徐靖已有所猜想。
“對了,近來家母總心神不寧,夜間難安寢,請了宮中的禦醫也沒能讓情況好轉,聽聞法師住處有一池紅蓮,對治療失眠有奇效,我想前去摘一兩朵,不知可行否?”那蓮池就在木屋前,眾人理所當然認為,蓮池就是歸元奕所有,若是元奕不在,去摘點無所謂,元奕這個主人在了,就需和他說一聲。
即便徐靖知道,便是不說,元奕也不會阻攔。
“自然可行。”元奕其實在剛剛徐靖向他走來時,就注意到了和徐靖同行的另一名青衣年輕男子。
元奕對人的皮相在意的不多,紅豔白骨皆是虛妄,再美若天仙,終有年華老去的那一天。
讓元奕眸色微有變化的是青年那一身看似簡單實則華貴的青色長袍。
那種青色,正和昨晚出現在小木屋,躲藏在元奕衣袍下的那條小青色一模一樣。
那是種世間少見的青色,元奕迄今為止沒有見到有多少人穿過那種顏色的衣袍。
不像是用青色染料染出來的色彩,而像是它原本就是那樣。
看見青衣青年的那一瞬,元奕一瞬就想起小青蛇,毫無征兆的,竟是在想小青蛇現在去了哪裡,不知他們還能不能再見麵。
“看時辰已到午時,不如一同吃個飯,午後我們再一起上山。”徐靖沒有注意到元奕看向林遙的視線,吃飯花不了多少時間,因而主動做出邀請。
心中實則已經料定元奕應該會拒絕,元奕似從來不與他人一桌吃飯,便是當初幫了他家那般大忙,也僅是在他家喝過幾杯水。
這天出乎意料的,連徐靖都想好後續說辭,元奕忽然點頭。
“好。”元奕那靜寧的眸光看著徐靖,令徐靖都意識啞然了刹那。
徐靖這人反應快速,驚訝歸驚訝,立馬接話道:“我知道一家飯館,裡麵亦供應齋飯,法師隨我這邊走。”
徐靖笑容自然而得體。
“這是我朋友林遙,林遙,這位是元奕法師,法師法力高深,鎮上許多人都受過法師的恩惠。”徐靖在準備走之前,將林遙和元奕互相介紹了一番。
“法師,有禮了。”林遙那漆黑如墨的眼瞳,在近距離觀看下,又讓元奕聯想到了小青蛇。
小蛇也有著這樣一雙純粹漂亮的眼睛。
大概不同的是,林遙的桃花眼眼多了點勾人的意味。
“林施主。”
青年的音色和他絕色的姿容一樣,清雅又動聽,元奕忽覺一種毫無由來的熟悉感,像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像是在哪裡聽過這人的聲音。
因元奕是僧人,不食肉,飯桌上點的菜大半都是素菜,葷的菜品種不多。
期間話題基本都是徐靖在帶,也是從徐靖和林遙的談話裡,元奕方得知林遙不是這個鎮子上的人,來自江南的某個小鎮,家中經商,父母寵愛,他此次出來各處遊玩,恰好經過這個小鎮,覺得周遭景色幽美,鎮子裡的人看著也覺得友善。
徐靖於是極為熱心的表示,願意當林遙的向導,帶他去各處看看,雖然他們鎮子看著小,可能夠遊玩的地方,是真的挺多。
那邊元奕已快用完飯,林遙見元奕杯子中的水沒了,自發拿著水壺倒了一杯。
瑩白如雪的修長手指,精致完美看不到絲毫瑕疵,那手就在元奕眼皮下,他不用轉移視線就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