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裡毫無征兆泛起細微漣漪,元奕收住心神。
用過午飯後三人往鎮外山上走,山路蜿蜒崎嶇,徐靖看林遙一副貴族公子模樣,一開始還擔心這樣的山路,也許林遙會有不適,表示讓林遙現在鎮上,他去去就回。
“那蓮池蓮花爛漫,想來也是一番美景,我到是非常想去看看。”林遙隨便尋了個理由。
這理由聽著很正常,不會讓任何人起疑。
徐靖出來倒是帶了個仆從,出城的時候,讓人不用繼續跟著,徐靖被林遙俊美的容貌所惑,隻想多一些和對方相處的時間。
山路綿長,徐靖走著走著喘息漸粗,臉上也見一些薄紅,反觀林遙和元奕,二人麵色都和剛上山那會一般無二。
漸漸的,徐靖被落在了後麵,看著行走在前方的兩人,兩人都身姿峻拔,隨穿著截然不同,可徐靖微微眯起眼,心中赫然生出一種那兩人竟是有種意外的般配感,這怪異的感覺一起,徐靖便想加快步伐,追趕上林遙他們。
兩腳忽的似有千斤沉,抬起來,都異常吃力。
好在蓮池不多時就到了,到了蓮池,林遙止步於池水邊,至於元奕則沒有留下來陪人一塊欣賞麵前美景,轉腳去了小木屋裡。
進到木屋,元奕行至蒲團前,盤腿坐於蒲團上,從卓家那裡收來的怨氣,元奕放在袖籠中,雙手合十於身前,眼簾緩緩蓋上,隨即就低聲誦起了超度佛法。
徐靖從後方走到林遙身邊,和林遙並肩而站。
身後小屋裡元奕在修禪,徐靖將聲音壓低道:“如何?以前可見過這般景色?”
林遙墨黑的眼瞳瞧著麵前一大片開放得爛漫的紅色蓮花,沒有將目光移開,眸底唇角都染著令人心旌蕩漾的微笑。
搖搖頭,林遙說:“見過類似的,但沒有這裡的美。”
這是絕對的實話,至於這裡蓮花的美,到不完全是它們本身,更多的是因存在於這裡的某個人。
徐靖似也受到這山間幽靜氣息的影響,沒有再多言,站立在林遙身側,同他一塊靜靜欣賞這山間小木屋前難得的美景。
到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一陣較為強烈的風吹得池中蓮花都搖搖晃晃,徐靖眼眸眨了眨,從美景中收回點心神。
“我去摘幾朵。”徐靖朝右邊走,下意識的,視線就朝木屋裡的元奕投過去一眼,灰白僧袍的僧人容顏安靜,眉宇裡似隱約可見一種令人心神都寧靜的氣息。
行走到蓮池右側,挑選了幾朵盛開得正豔的嫣紅蓮花,將幾朵蓮花拿在手裡,徐靖返回林遙身邊。
山間風大,看林遙衣著也有些單薄,徐靖繼而提出下山的想法。
“你下山吧。”林遙輕語道。
徐靖麵色微驚,疑惑:“難道你不下?”
“我今晚想就在小木屋住了。”林遙浸染絲絲柔情的桃花眼轉而直視著徐靖。
“那屋那般簡陋,你若是生病了怎麼辦?”徐靖想不通林遙怎麼回想要去那個木屋。
“何況木屋是元奕法師的,他不喜與人同住一屋。”
林遙明眸微微眯著,移開看向木屋方向。
他本身便不是人,因而徐靖說的這事,就不能成立。
“你母親身體更重要,既然摘得了蓮花,就趕快回去,無需為我擔心,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嬌弱。”
林遙故意加了最後麵一句,眸光清澈,如山間清泉悠悠洗滌過一樣。
被那樣毫無雜質的墨瞳給盯著,有那麼片刻,讓徐靖有種自己心間的想法,全部被林遙給看透了一般。
見林遙神色異常堅定,似乎無路徐靖再怎麼說,都不可能有轉圜的餘地,徐靖張了張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終究到最後,還是沒有再多強求。
“若是住得不舒服,一定及時告訴我。”徐靖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
林遙笑容柔暖迷人:“一定。”
徐靖拿著幾株蓮花依依不舍地走了,到這時他就真的挺後悔,沒有讓仆從跟著,不然他完全可以讓仆從將蓮花給帶回去。
等徐靖的聲音慢慢被密林給徹底遮掩,林遙一直矗立著沒有怎麼動過的身體,這才轉向,並跟著就往小木屋走。
元奕在誦經消弭那些怨氣,至於周遭什麼狀況,他並不知道。
林遙站在了元奕麵前,他先是垂目俯瞰了一會他在這個世界的愛人,深情凝視對方英俊剛毅的容顏,忽的他直接頓下了身。
頓在元奕前方,隻要林遙伸手,就能觸碰到元奕。
林遙右手緩緩地抬了起來,玉白瑩潤的手眼看著就要摸到元奕的臉。
麵前的人像有所感知,詠誦經文的嘴唇止住,原本安靜閉著的眼陡然睜開。
兩人一瞬間四目相對,過度靠近的距離,讓彼此都能從對方眼瞳中看到自己身體映在裡麵的剪影。
因為元奕的忽然睜眼,林遙右手就那麼止在了半空中。
不過他麵上看不出丁點被抓包的尷尬或者其他,桃花眼眼尾呈微微上勾的弧度,屋裡光線不比屋外,加之林遙還是逆著光。
整張臉都陷在一片暗色中,也因此導致墨色的瞳似內力有燭火在閃耀,分外明亮。
“林施主,請問有何事?”元奕雖今年二十有加,可他作為佛門中人,從未接觸情.愛這兩字,他見林遙看向他的眼眸中有奇怪的情愫,卻因不知道那是什麼,所以猜不透林遙忽然伸手的緣故。
看他神情裡似有些懷念,然後元奕猜測林遙可能過去有友人麵相與他相似。
這個念頭一起,元奕心中忽然震了一下,他發現他好像不喜歡這個念頭。
“無事。”林遙眼角上勾的弧度緩緩加深,沒有就自己剛才的異常行為做任何解釋。
“我看這一池蓮花尤為美麗,想在此借住幾天,不知法師可允?”
林遙上半身往後退了些,跟著自元奕麵前站了起來。
於是本來的平視,在元奕那裡就換成了仰視,青年一身青衣,融進元奕眼瞳中,挺奇怪的,一看見那抹青色,就讓元奕下意識想起昨日來的那條小青蛇。
青年似乎和小青蛇一樣,表現出一種想主動接近他的心,可兩者分明又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山間風大潮濕,這屋裡雖有床,但被褥單薄,林施主還是儘早回山下鎮裡找個客棧入住。”他這木屋裡,除他之外,沒住過其他人,元奕也無法想象,有人於他同屋是一種什麼情形。
應允是肯定不可能的,在元奕看來,林遙身形瘦削,看著就是不能吃苦的貴公子模樣,元奕還不想明早林遙就在他這裡患上風寒等小疾病,自然不會點頭答應林遙的要求。
這個回答在預料之中,若元奕立刻就答應下來,倒是會讓林遙思考,元奕是不是出了點什麼問題。
“法師一人在這山間木屋修禪,想來佛心堅定,不會有感覺寂寞的時候。”
林遙側過身,看向在微風中飄揚的紅色蓮花綠色蓮葉,他臉上忽地彌漫開一種極為悲傷的神情。
“我的心始終都堅定不了,不管走到哪裡,隻要是一個人的時候,便覺得那孤寂想無數隻蟲子,在我身體裡啃噬著,法師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要怎麼才能變得像你這樣風雨不動?”
林遙保持著側身的姿勢,僅是眼睛斜看了回去。
整個問題其實並能不難,元奕天生就有一顆佛心,對佛法的參透也比其他佛門中人更為快速,要想靜心,非常簡單,控製欲.望,不讓自己被欲.望掌控。
但當元奕想將這話給說出去時,在姿容豔絕的青年眸光似有慘然的注視下,元奕像陡然裡有種感同身受,仿佛能夠感知到青年內心深處濃烈的情緒,元奕於是清楚,任憑他說再多,都無法讓青年更改他的一些決定。
“不打擾法師靜修,我先走了。”林遙向元奕略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快速走了。
頎長清瘦的身體轉眼從元奕視野中消失,最後元奕看到的是被微風吹拂起來的一縷鴉色長發。
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令元奕心緒忽然就有些靜不下來,青年走得那般決絕,給元奕一種好像今生都決計不會再見麵的感覺。
心頭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甚至當元奕從木屋中走出來,看到那一池安靜綻放的蓮花時,心口如被什麼蟄了一下,竟是讓他覺得疼。
這種感覺過去二十多年從未有過,那名青年……
元奕知道這世間有輪回轉世這一說,朝蓮池邊走,元奕不由得思索,莫非上一世他與青年有什麼糾葛,導致今生他又與青年相見。
就在元奕思索會不會有這個可能時,蓮池裡的一處水麵忽然輕輕蕩開一層漣漪。
一條渾身都翠綠的小蛇,蛇頭露在池水上,水中蛇尾無聲擺動,它從蓮池的另一頭往前遊動。
遊到池岸邊,隨即快速蜿蜒爬了上去。
在經過站立在岸邊的著灰白僧袍的高僧腳邊時,它用蛇尾拍打了一下高僧的斜背,然後也不管對方什麼反應,徑直從元奕腳邊遊開,翻越過木屋門檻,遊進屋裡。
遊到木屋中間,地麵上放置著一個圓形的蒲團,小青蛇爬上蒲團,在邊緣尋了個位置,蛇尾卷縮起來,整個身體盤成了圈,小小的蛇頭位於圈子中間,它垂頭枕在自己身上,蛇瞳意外的沒有閉上,而是睜著往木屋外看。
池邊的元奕注意到腳邊的微小拍打,他一低頭,看到的是小青蛇遊開的蛇尾,視線一路跟著小青蛇到木屋裡,隨後就見小蛇盤卷在他剛離開的蒲團上。
小蛇分明有著靈性,看向元奕的蛇瞳似在催促元奕快進屋。
元奕知道讓小蛇離開或許是最正確的抉擇,但忽然間他想起之前離開的青年曾問過他的一個問題。
那問題元奕以前從未想過,可當再次見到他以為已經走了,卻又意外去而複還的小蛇,他似乎忽然就懂了什麼是孤寂。
那種就算世間有千萬人,但那千萬人都與他毫無關係的感覺,令元奕竟覺得有些詫異。
返回到屋裡,元奕在蒲團前蹲下,他所蹲的位置,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意識就是林遙剛站的地方。
元奕看小蛇還盯著他,蛇瞳一轉不轉,再次見到蛇瞳,心中那份陡然升起的歡喜,元奕對佛主起誓,若他日小蛇因他緣故,而有任何損傷,他一定竭儘全力,也要保小蛇安穩。
元奕向小蛇伸出手,小蛇吐出蛇信舔了舔元奕的手指,元奕麵上的淡然和那微微的冷淡被小蛇的主動親近而徹底驅散,他正準備輕撫小蛇蛇身,忽地小蛇動了起來,蛇身爬上元奕右手手腕,蛇尾蛇頭盤卷在一起。
若不仔細看,就仿佛是一個翠綠光亮的手鐲,那手鐲戴在元奕手腕上,鮮明的顏色,和元奕灰白的僧袍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你吃過東西了嗎?”小家夥就那麼纏了一圈,顫在元奕腕上,跟著就不動了。
元奕擔心小蛇還沒有吃東西,但看對方這架勢,似乎不打算離開了似的,他已覺得隻要小蛇不主動離開,他便不會再驅趕對方,因此自然而然就視小蛇是自己所要照顧和保護的。
林遙因為是蛇身,自己身體是冷得,而元奕作為人,對方身體暖熱,貼著對方的皮膚,暖暖的熱度不斷往冰冷的蛇鱗裡擴散,讓林遙渾身都暖熱,甚至想昏昏欲睡了。
被元奕忽然這麼一問,拇指大小的蛇腦袋歪了一下,在元奕的注視下,小腦袋點了點。
於是元奕再一次確定,小蛇是真的已有靈智。
“吃了就好。”元奕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林遙頭重新貼到元奕手腕溫熱的皮膚上,他蛇瞳緩緩掩上,蛇身頓時一動不動。
看著似乎一瞬就睡了過去。
元奕小心翼翼把衣袖往下拉,蓋住林遙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