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道人怔了一下。
他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聖後不僅僅想收服南疆?”
“不。恰恰相反。”
白鬼低笑一聲,道:“如果是前任褚帝,那麼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是通過三大宗,鉗製紙人道,不費力氣,將南疆收入麾下,順帶可以達成更遠大的宏圖抱負。”
“但聖後和他不一樣。”
“這女人,很多年前,我便認識了……”
“她原先從不在乎這俗世的權力。”
白鬼喃喃道:“直到甲子之前的飲鴆之戰,那一戰結束之後,她開始試圖將大褚皇城攥握在掌心之中。”
墨道人不太明白,白鬼想說什麼。
“一個高高在上,不近塵埃的人,忽然就這麼做了,為什麼?”
白鬼此刻的語氣帶著困惑,他認真望著眼前的“故友”。
在南疆地界生存,從來沒有朋友二字可言,更沒有信任可談。
即便陰山三聖,彼此之間亦是有無數提防。
白鬼與墨道人,明裡暗裡,彼此廝殺不知多少次。
但正因為廝殺多次,誰也奈何不了誰,反而讓他對眼前之人,產生了一絲“信任”。
他“信任”墨道人的能力。
有些事情。
彆人不懂,但墨道人一定懂。
“我不了解聖後。”
墨道人平靜道:“但如果在南疆,發生這樣的事……一定不會是好事。”
宗內某個冷麵無情的長老。
忽然對一位弟子表現得和善,安排他去乾一些簡單的活兒。
那麼絕不是這位長老人變好了。
大概率,是這位弟子要被當做“丹藥”,就此煉化了。
大褚皇城對南疆的態度,向來冷酷,向來殘忍,向來不講情麵。
可如今一下子就顛倒了,逆轉了。
這種事情意味著什麼。
墨道人很熟悉,白鬼也很熟悉。
“嗬嗬……”
白鬼低眉笑了笑,道:“所以你也知道,聖後對我們絕不是‘和善’啊,為何你還能沉得住氣?”
“如果天傀宗長老,要將一位弟子煉成‘活屍’。這位弟子拚命反抗,有意義嗎?”
墨道人看著白鬼,拋出了直擊本質的一問。
白鬼陷入沉默。
這才是最殘酷的事情……
南疆三大宗的命運,並不掌握在他們手中。
以往褚帝蕩魔,隻是希望在妖國來襲之前,各宗年輕修士,可以在南疆取得磨礪。
如此一來。
蕩魔常常有,三大宗雖然需要付出慘痛代價,可總會留下一縷生機。
可如今,聖後大袖揮招,卻讓人看不清未來。
“前些年,陰山北上。”
白鬼自嘲一笑,聲音沙啞道:“我座下有一位弟子,去了皇城。”
“嗯?”
墨道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
三大宗弟子,去往他處,必定遭受嫌棄,厭惡,排擠。
修行邪宗術法,很快便會被人識出。
“皇城有些大人物,需要‘馴獸’。”
白鬼幽幽說道:“玉海獵場,你也是知道的……陰山的馭靈之術,被那位大人物看中,他最後便在皇城落了腳,住了下來。”
“有趣。”
墨道人麵無表情譏諷道:“隻可惜皇城不會有人喜歡將活人煉製成屍,我天傀宗弟子,可沒那麼好的去處。”
這實在是一個諷刺的事情。
陰山弟子,在皇城大人物庇護之下,安然住下……
但仔細想想,卻又合理至極。
大褚皇城,連那些流淌妖血的妖裔,都能容得下,又有什麼,不能容下?
皇城司檀衣衛,所做的事情,也並不比南疆邪修高貴多少。
隻要大人物點頭,他們便可站在光明之下。
反之,便要活在陰翳裡。
這世道便是如此。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當年傳授給他的,不僅有馭靈之術,還有窺氣法門。”
“蒙
受那位大人物關照,他需要在玉海獵場,豢養妖靈,同時修補陣紋。也因此有了機會,可以悄無聲息,觀察到玉海山嶺的氣運走向,這條山脈與秦家鎮守的武脈相連,卻又不受影響。之所以被皇族選中,修建獵場,便是因為這座山嶺,承擔了輸送氣運的重擔,算是通往大褚皇城龍脈心臟的一條主乾道。”
白鬼道:“他告訴我,這些年大褚皇城的氣運,並沒有衰減,而是在不斷彙聚。”
墨道人此刻神情還算平靜:“這有什麼不對麼?”
大褚皇城,乃是一座王朝的根本。
氣運凋零的時代。
大褚皇族竭儘全力,保住皇城氣運。
這很合理。
“前些日子,他又告訴我。”
“大褚皇城的氣運,開始衰退了。”
白鬼咧嘴笑道:“你仔細想想,這意味著什麼?”
“……”
墨道人皺了皺眉。
氣運凋零的時代,大褚皇城彙聚氣運。
如今大世來臨。
無論如何,大褚皇城氣運都應該更上一步才對。
可如今氣運卻在驟減。
這種情況,隻有一種解釋,這十年大褚皇城“積攢”的氣運,被消耗了。
皇城氣運,也意味著國運。
皇城氣運衰退,便也意味著國運動蕩。
墨道人毛骨悚然,不敢置信地望著白鬼:“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侵吞皇城氣運?”
有能力動用這份皇城氣運的人。
隻有一個。
聖後!
白鬼搖了搖頭,道:“再想。”
墨道人這一次不再淡定了。
白鬼的提示已經明顯到了極點……即便是聖後,也不會無緣無故動用皇城氣運,大世來臨,皇城氣運不增反降,這意味著什麼?這些氣運還能用來做什麼?
“天人之上?”
墨道人聲音沙啞,滿是錯愕。
“據說數千年之前,這片天地,曾出現過真仙。”
白鬼笑道:“隻可惜,彆說真仙,即便真龍,真凰,都成為了絕跡……單單是天人境界,便讓無數天驕,為之折腰,秦祖,劍宮掌教,道門共主,大離武神,似乎都成就了陽神之上的境界,可距離真仙遙遙無期,不成真仙,隻是因為他們不夠強麼?”
“……”
墨道人後背被冷汗打濕。
“隻是氣運不夠罷了。”
白鬼收斂笑容,平靜道:“若是這座天下,氣運未曾枯竭,我想他們如今都能成就真仙。氣運若夠,誰都有機會登頂……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位大名鼎鼎的陰山三聖,當年隻是一介普通的雜役弟子。
隻是機緣巧合,撿到“地龍”,並且將其煉化。
才有了今天。
墨道人用了許久,才平複下來。
他聲音複雜道:“你的意思是,聖後在利用大褚國運……衝擊天人之上?”
“隻是猜測。”
白鬼皮笑肉不笑道:“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問題,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為何會突然俯入塵埃中?當然是因為她需要這些塵埃。南疆三大宗,紙人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為最後的‘真仙’做嫁衣。”
這個消息,的確有些太震撼了。
墨道人沉默了片刻。
他沙啞道:“那麼,你讓陰山與紙人道開戰,也隻是幌子?”
“篪渾和金淵的死,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白鬼輕輕一歎,悲傷說道:“我座下有許多弟子,他們隻是其中之一。如果南疆需要太平,即便這些弟子全都死了,陰山也不會對紙人道宣戰。”
墨道人見鬼一般看著眼前身影。
“雖未與道主謀麵,但我深知,此人雄才大略,實力渾厚。”
白鬼感慨道:“橫空出世,短短十年,便打得陰山,天傀宗,合歡宗,找不到北……如果不出意外,紙人道一統南疆,隻是時間問題。”
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有意外。
墨道人徹底明白了白鬼此行的原因。
所謂的開戰……
隻是激化矛盾的幌子。
一旦南疆發生戰亂,聖後要做的事情,便會進一步暴露在紙人道視野之中。
聖後想借三大宗為刀劍。
而這一步棋。
白鬼便是想借道主為刀劍……這十年,三大宗已經在與紙人道的鬥爭中落入頹勢,想要打贏,便需要大褚皇城出力。
如此一來。
這位南疆道主的“力氣”,便會儘數用在聖後身上。
一旦讓其感受到了聖後想要衝擊真仙境的意圖。
紙人道會做出什麼行為?
“報!”
便在此刻,洞天之外,響起一道急喝。
白鬼挑了挑眉,回頭望向洞天入口位置。
“何事?”
墨道人神情有些不悅,此
次見麵,他已吩咐,若無雜事,不要通報。
“巫瓊師兄……戰死了!”
洞天外,一位天傀宗弟子,跪在地上,聲音焦急。
墨道人身子如遭雷擊。
他與白鬼有一點不同。
他麾下弟子,就那麼幾位,每一位,都投入了巨大心血——
而巫瓊,便是他最喜愛的弟子,沒有之一!
“你說什麼?巫瓊怎麼死的!?”
墨道人頓時暴怒,整個人都站起身子,巨大威壓傾瀉而出,無聲怒火,仿佛要將整座洞天都填滿。
他知道。
巫瓊此次出山,乃是與大褚皇族合作。
前往北狩,去參與北狩任務——
大褚皇城的元繼謨答應過自己,無論如何,會讓巫瓊留一條性命,此次出行,會將給出一張用來保命的傳送陣符。
“弟子問了,大褚那邊的訊令還沒有回應此事。”
那位弟子咬了咬牙,道:“但是……就在剛剛,有人送來了巫瓊師兄的頭顱。”
墨道人怔住。
巫瓊應該身在千裡之外才對。
“誰送來的?”
墨道人冷靜下來,聲音帶著殺意。
“那人……送了一顆頭顱,到山門之前,便自爆了。”
那位弟子雙手呈著木盒,聲音沙啞道:“那人……自稱是紙人道門下。”
洞天陷入寂靜。
此時無聲勝有聲。
白鬼神情十分精彩。
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