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之中,一片寂靜。
道門弟子怔怔看著那懸列漫天的銀亮飛劍,以及那襲被風沙吹至倒卷的寬大黑袍。
雖無計數之聲。
但所有人心中,都在默念著十息。
十息很長,足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十息也很短,就這麼伴隨風沙怒吼,頃刻之間,轉瞬即逝——
敖嬰坐在飛劍之上,托腮等待著謝玄衣落劍殺人。
雖然她和道門打的交道不多。
但從這些年輕道士的反應來看,十息功夫,他們應當是來不及做出正確抉擇了。
其實敖嬰能看出來,這些道士當中,有好幾人麵露猶豫,準備乖乖聽話卸下法寶與內甲。可礙於麵子,又或許是不相信謝玄衣當真敢對道門出手,於是就這麼呆立原地,無動於衷。
這幫蠢貨,當真以為飛劍不會落下?
就當敖嬰準備靜看好戲之時。
“劍下留人!”
一道清亮之聲在遠天響起!
伴隨著一道急促劍鳴,一道披掛帷帽的白衫身影堪堪落入風沙之中,張開雙臂,攔在眾人身前。
來者正是玉清齋商儀。
將師妹托付給武宗之後,她便孤身一人,前往大月城,尋找太上齋弟子的蹤跡。
她與方航畢竟相識多年……
這位太上齋道子死在雪山中。
無論如何。
她該給師門一個交代,至少應該將太上齋眾人帶回道門。
謝玄衣麵無表情,注視著攔在眾人身前的玉清齋仙子,“劍下留人”之類的話語其實毫無意義,真正動了殺念的人,又豈是輕飄飄一句話能夠攔住的?
十息最後一息。
商儀踩著時間,抵達風沙儘頭。
也正是這一息,謝玄衣毫不留情揮袖,無數飛劍墜砸而下,向著太上齋弟子所在方向落去。
轟轟轟!
無數飛劍墜落,在風沙之中掀起一座劍氣龍卷!
所有人仰起頭來,神色蒼白,看著這鋪天蓋地猶如海潮般的劍意席卷拍打而下。
商儀眉心大綻光芒。
這位玉清齋仙子,抬起雙臂,以一己之力,攔在眾人身前,袖袍之中無數劍氣呼嘯而出,拔地而起,化為一麵半圓屏障,這些雪白劍氣凝練如虹,極其堅固,硬生生與謝玄衣蘊含“滅之道則”的劍意對撞,雖然頃刻就被破壞,但劍意連綿不絕,生機盎然……雪白劍虹在連綿不斷的崩壞勢頭之中,竟是硬生生扛住了滅之道則的轟擊!
這場劍氣對攻,持續了很久,無數黃沙被劍氣擊碎。
最終。
謝玄衣拂袖,收回劍氣。
他神色冷漠,看著遠處麵容蒼白,衣衫破碎的玉清齋仙子。
商儀攔下這一招,付出了極大代價。
她動用了師尊所贈的秘寶“昭容”。
這是一麵銀光閃閃的小鏡,若乾年前,謝玄衣與玉清齋舒寧交手之時,曾對弈過此寶,這件寶貝可以積攢劍意……今人更勝舊人,商儀比她師尊修行根基打得更牢,這麵小鏡內所儲存的劍意,幾乎趕上當年舒寧兩倍。
可惜,她遇上了“轉世重修”的謝玄衣。
此刻鏡內積攢劍意,都被傾蕩一空。
除此之外。
商儀劍氣洞天內的那些“積蓄”,也都被謝玄衣的劍氣儘數磨去……
這還是謝玄衣“手下留情”的緣故。
之所以留情。
當然不是因為仁慈。
謝玄衣尚未晉升陰神,始終控製著“滅之道則”的晉升程度。
大量劍氣對攻,極其考驗神魂。
再繼續轟擊下去,滅之道則很可能會自行晉升。
“商姑娘,真是慈悲心腸。”
謝玄衣背負雙手,平緩著心湖,輕聲開口:“這是為了救人,不惜將自己搭進去?”
“小謝山主……此事,定有誤會。”
商儀單手捂著胸口,艱難喘息。
她為了尋人,以道門秘術,駕馭符籙,儘可能感知大月國附近動靜。
先前那番交談。
她隔著許遠,隱約聽見,當即匆忙趕下,隻為救下這些無辜師弟。
商儀知道謝真修為了得,但她卻是未曾料想,短短十數息,僅僅是一波飛劍對攻,便將“昭容”劍鏡內的劍氣清掃一空。
“誤會?”
謝玄衣挑了挑眉。
便在此時,宇文重也上前抱拳,柔聲說道:“謝山主,道門行事剛正不阿,怎會窩藏‘魔頭’?商仙子也是好意……若真有‘魔頭’私藏,無需你來出手,我和商仙子自當斬奸除惡!”
“不錯。”
商儀連忙道:“我商儀願以玉清齋信譽起誓,這些道門弟子之中並無奸佞。”
“……商姑娘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誰麼?道門清譽固然不值錢,但也應該不是這麼一個用法吧。”
謝玄衣嗤笑一聲,淡然望著商儀。
“這。”
商儀神色微微一怔,不知該如何作答,她當然聽出了謝真言語中的嘲諷之意,可這句話實實在在讓她無法反駁。
的確。
她連謝玄衣口中魔頭是誰,都不清楚。
之所以出此豪言,以信譽擔保,不過是因為她想保下這些落單弟子,不希望謝真就此落劍,與道門結下仇怨。
隔著層層風沙。
此刻坐在飛劍上的敖嬰,神情精彩,她倒是沒想到還有一位洞天圓滿的女子劍修能夠“踩點”趕到。
姓謝的不喜歡講道理。
可這些人似乎要拉著他講道理。
她也一樣不喜歡講道理。
若是換了她。
此刻肯定繼續出劍,連帶著那個“道貌岸然”的人族仙子,一並全都殺了!
商儀騎虎難下,深吸一口氣,咬牙開口道:“即便不知謝山主要誅何人,但商儀仍然敢做擔保……道門弟子,清清白白。”
“愚蠢。”
謝玄衣搖頭問道:“你用什麼做擔保?”
“……”
正當商儀準備繼續開口之時。
“謝真……你殺性好大!究竟要抓何人,好好交談不行麼,難道就因為一言不合,便要將人殺儘?道門之名在你看來,難道就是一文不值!”
齊羽從驚魂未定狀態中緩了過來。
此刻的他,態度收斂了許多。
但依舊帶著未消怒意。
飛劍懸空那一刻,齊羽便知道,這姓謝的和他師父一個性格,都是殺胚。
若不是商儀舍命相攔,這些飛劍當真落下了!
聽到此言,謝玄衣皺起眉頭,冷冷嗬斥:“聒噪。”
他拂袖一揮。
一個耳光,隔空落在齊羽麵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