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還活著?
謝雲瀾滿心不可思議,萬軍圍困的孤崖,他們怎麼可能還活著?
他分明記得在最後一刻,他失去意識前,穆青雲已經下令放箭了,那箭矢的離弦聲他聽得分明,那樣密集的箭雨,彆說是他活不了,沈凡也不該平安無事才對。
可眼下他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那通過相握的掌心傳來的有力跳動著的脈搏,是他的,也是沈凡的。
柴火在山洞內劈啪燃燒著,帶來光和熱,溫熱的身體中沒有死前那種意識慢慢被抽離的冰冷,他們是如此鮮活的活著。
謝雲瀾突然什麼都不想想了,不想他們是怎麼逃出來,不想這到底是哪裡,他此刻唯有慶幸。
劫後餘生,他不自覺地將沈凡的手握緊,很緊很緊,幾乎勒得人有些痛。
沈凡任由他這麼握著,他垂眸看著謝雲瀾,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久之後,謝雲瀾終於從這種剛醒的渾噩狀態中緩過來,他注意到沈凡手上被自己勒出的印痕,連忙鬆開沈凡。
“這裡是哪裡?”他觀察四周,他和沈凡似乎在什麼山洞中,洞裡燃著取暖的篝火,洞外則是漆黑的夜色,看不分明。
“不知道。”沈凡說。
“我們怎麼過來的?”謝雲瀾又問。
“走過來的。”沈凡說。
謝雲瀾:“……”
沈凡明顯在敷衍他,就像在滄州那回,河神廟外的碼頭,他們在水下第一次遭遇化蛇時,化蛇引動滄江水流,他也是陷入了嗆水瀕死的昏迷,醒後便到了岸上,問沈凡怎麼上來的他就說是遊上來的。
但即便沈凡不說,他也猜得出這回能夠脫險,應該還是沈凡用了什麼辦法,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謝雲瀾想到剛剛那個夢境,不,那根本不是夢境,在沈凡用手指輕點他的眉心,對他說出那句“回去吧”的時候,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以前就見過你。”他看著沈凡說,“五歲那年,我誤入過幽冥,你救了我,對不對?”
五歲那年謝雲瀾發過一場高燒,昏迷不醒,險些喪了命,大夫都束手無策,他父母不肯放棄,便四處求神拜佛,還請了許多方士回家為他治病驅邪,結果他還真的醒過來了,此後他父母便對這些方士深信不疑,逼著他喝了一年的符水。
然而謝雲瀾的醒來跟這些裝神弄鬼的方士無關,真正救他的是沈凡。
沈凡“嗯”了一聲,承認了。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謝雲瀾道。
或許是高燒的影響,又或許是孩子本來就容易忘事,謝雲瀾完全不記得自己誤入幽冥的經曆,他在京中再次見到沈凡時也沒認出,隻把對方當成個騙子請回家。
“是你自己忘了。”沈凡淡淡道。
謝雲瀾一噎,確實是他忘了,他忘了沈凡,也忘了自己對沈凡許下的諸多承諾,沈凡沒有提醒他的義務。
不過……他仔細想來,這些本該無法實現的承諾似乎都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實現了。
沈凡本不會來到人間,也不會來他家,在他們初見麵的二十年前,沈凡還是未曾斷角,未曾被貶黜的龍神,然而十年前那個甚至不能被稱之為錯誤的錯誤後,他墜入凡間。
然後又是十年,心魔出逃,沈凡追尋著第一隻心魔來到京中,在那條宣武侯府門外的大街上,恰好遇見正想找一個方士做局的謝雲瀾。
這一切巧合得簡直像是宿命,包括之後謝雲瀾給沈凡買的栗粉糕花生糖,明明他隻是為了哄人隨口說了個點心,卻正巧與曾經的承諾一一對應上了。
甚至秋千,也由王泰幫著他完成了,算起來,謝雲瀾幼年對沈凡說過的話中,目前唯一沒有實現的就是……謝雲瀾想到此處突然有些臉紅,他沒想到自己年幼時這樣胡鬨大膽,竟然剛見第一麵就想著把人娶回家。
他有些忐忑地問沈凡:“我那時候對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他希望沈凡不要記得,哪怕孩子的話不能當真,但這也太尷尬了。
可沈凡真的說“不記得”的時候,他又有一丟丟失落。
謝雲瀾的失落表現在臉上,沈凡看著他,沒吭聲。
他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謝雲瀾開始查看自己的傷勢。
他腰腹部和肩膀處各中了一箭,自他醒來後,這兩處傷口便一直傳來皮肉撕裂的劇痛,這疼痛換做旁人難以忍耐,但對於久經沙場的謝雲瀾,卻算不得什麼大問題,他受過許多傷,也習慣了疼痛。
這兩處並不算是致命傷,也沒有傷到要緊的臟器,真正致命的是大量失血,這箭矢是特製的,箭簇上刻有放血的凹槽,他在斷崖邊就已經快不行了,可不知道因為什麼緣由,他活了下來,並且感覺自己好了許多。
依然很虛弱,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謝雲瀾隱約能猜到又是沈凡做的,但大抵就像那個他們為什麼成功在萬軍圍困中奇跡般逃脫的問題一樣,沈凡並不會回答他,他便乾脆沒問。
他的傷口在後背,左側肩膀又因為受傷無法抬起,他隻能用僅餘的右手掰著肩膀,費力地查看著。
沒入皮肉的箭矢已經被沈凡拔掉了,他的傷口處也包了一層衣服上撕下的棉布,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傷口沒有清洗,也沒有敷藥,甚至連那粘在血肉上的衣物都沒有脫去。
沈凡並不會治傷,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救過人,他隻是隱約知道人類受傷後好像要包紮一下,他便試著幫謝雲瀾包了包。
並沒有什麼用,他甚至不知道包紮要壓緊傷口,隻是用一層從衣服上撕下的布囫圇地蓋著。
幸好他有能將羸弱魂火重燃的力量,否則照他這個治法,謝雲瀾早死了。
謝雲瀾將布扯下,也試著將自己的衣服脫掉,可衣物已經跟傷口的血肉粘黏在了一起,每扯動一下,就會引起新一輪的劇痛。
他皺著眉,壓抑著喉嚨裡的悶哼聲,一寸寸將衣物扯掉。
沈凡在一旁看著,他一貫是冷淡旁觀的,彆人求他他都不一定會幫忙,可此刻,他看了會兒,突然說:“要幫忙嗎?”
謝雲瀾愣了下,他有些意外,想了想說:“你幫我把腰上那塊衣服扯下來吧。”
肩膀上的他扯的差不多了,後腰那塊他單手實在不好操作。
他背對著沈凡,沈凡走上前,一手扶住他的脊背,一手撕扯著那粘在血肉上的衣物。
沈凡動作頓了頓,他像是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事……”謝雲瀾抽著氣,硬撐著說,“你繼續。”
沈凡便繼續去扯,隻是這回,他學會了把動作放輕一點。
一番煎熬後,衣物終於全部被扯下,謝雲瀾脫掉上衣,露出線條流暢如獵豹一樣暗含爆發力的脊背,他從洞外取了點積雪,放在火堆上燒化了後澆在傷口處。
沈凡在一旁用棉布沾著水幫他擦了擦,將傷口大致清洗完後,他在沈凡的幫忙下,重新將傷口包紮了一遍。
荒郊野外沒有傷藥,暫時也隻能如此了。
傷口包好後,謝雲瀾立刻將衣服披上,冰天雪地的,太冷了。
可他的衣物早都被血浸透了,並不保暖,披上去反倒更冷了。
沈凡看到他在瑟瑟發抖,想了想,將自己身上的棉袍脫了下來。
謝雲瀾一看到他動作便叫停:“不用,我靠著火堆捂一會兒就熱了。”
沈凡那麼怕冷,把棉袍脫了怎麼受得了。
他的想法都在寫在臉上,沈凡看著他說:“我不怕冷。”
他已經是第三次這麼說,而且說話時自顧自地將棉袍脫下,隻剩一件單薄的裡衣後,他並不像謝雲瀾那樣發抖,神色一如往常,確實沒有半點寒冷的樣子。
謝雲瀾仍然將信將疑:“那你怎麼一到冬天就賴床,還……”
還總抱著他。
“我不怕冷,但喜歡溫暖的環境。”沈凡說出了這個一直被謝雲瀾誤解的真相。
謝雲瀾聽懂了,他就說龍為什麼會怕冷,原來是這樣。
他終於沒再拒絕,接過沈凡的棉袍穿在了身上,穿衣服時,他感覺到衣服某一處有些硌人,像是放了什麼東西。
他便扯開那藏在衣服內側的口袋看了看,裡麵放了個手鏈,手鏈上係著個水滴狀的玉石,繩結則被係成了特殊的模樣,是歲餘節他送給沈凡的那個同心結。
謝雲瀾將同心結手鏈拿出來,他奇怪道:“你不是說……”
他看著沈凡,話音突然停住了。
因為他意識到了,沈凡那夜說丟了的真正意思。
沈凡知道這同心結意味著什麼,這是對謝雲瀾的一種拒絕。
靜默片刻後,謝雲瀾將同心結攥在手裡,啞著聲音說:“你還留著乾嘛……”
沈凡不答。
他安靜地看著謝雲瀾,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閃過許多情緒想法,最終化為不解的困惑。
“我也不知道。”他喃喃道。堆捂一會兒就熱了。”
沈凡那麼怕冷,把棉袍脫了怎麼受得了。
他的想法都在寫在臉上,沈凡看著他說:“我不怕冷。”
他已經是第三次這麼說,而且說話時自顧自地將棉袍脫下,隻剩一件單薄的裡衣後,他並不像謝雲瀾那樣發抖,神色一如往常,確實沒有半點寒冷的樣子。
謝雲瀾仍然將信將疑:“那你怎麼一到冬天就賴床,還……”
還總抱著他。
“我不怕冷,但喜歡溫暖的環境。”沈凡說出了這個一直被謝雲瀾誤解的真相。
謝雲瀾聽懂了,他就說龍為什麼會怕冷,原來是這樣。
他終於沒再拒絕,接過沈凡的棉袍穿在了身上,穿衣服時,他感覺到衣服某一處有些硌人,像是放了什麼東西。
他便扯開那藏在衣服內側的口袋看了看,裡麵放了個手鏈,手鏈上係著個水滴狀的玉石,繩結則被係成了特殊的模樣,是歲餘節他送給沈凡的那個同心結。
謝雲瀾將同心結手鏈拿出來,他奇怪道:“你不是說……”
他看著沈凡,話音突然停住了。
因為他意識到了,沈凡那夜說丟了的真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