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光線還有些朦朧時,謝雲瀾便照著往常的作息醒來。
他側頭看了眼,看到一張安靜的睡顏。
沈凡昨夜變回人形後,便沒有再變回去,但他依然不改龍的本性,手腳都擱在謝雲瀾身上,儘其所能地將謝雲瀾緊緊盤住。
過去七天,因為被龍盤住的原因,即便謝雲瀾醒得早,卻還是被迫跟沈凡一起躺到日上三竿,今天雖然仍然被盤著,但人形的柔韌度有限,謝雲瀾是可以活動的。
他隻需要把沈凡放在他胸口的手挪開,再把腿搬下去,就可以起床。
但他躺著沒動。
他靜靜地看著沈凡,看著那完美到不像人間該有的五官。
雖然自沈凡回來,已經七天過去,但謝雲瀾其實一直有一種不真切感,他擔心這隻是一場臆想出來的美夢,那一個多月期望越來越渺茫的等待才是真實,沈凡從來沒有回來。
可懷抱中傳來的溫熱體溫又如此真切地告訴他這就是真實,他日思夜想的人回來了,就躺在他身旁,並且他們昨夜還那樣熱烈的親吻過。
謝雲瀾想到此,忍不住又去吻了下沈凡的唇角,不帶有任何旖旎的念頭,他就是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突然想親吻一下自己喜歡的人。
這一吻很輕,像是一片不經意撫過嘴唇的絨毛。
沈凡似乎有所感覺,他將腦袋在謝雲瀾頸側蹭了蹭,又繼續睡著了。
這些天他總是很嗜睡,也不全是因為喜歡賴床,沈凡跟謝雲瀾說過,他為什麼時隔一個多月才回來,因為他原本的身體在魂火中燃儘,新生的身體雖然沒有之前的傷勢和疤痕,可就像那雙稚嫩的緩慢生長的龍角一樣,他需要時間適應和穩定身體中的力量,而適應和穩定的最好方法便是沉睡。
其實這一個多月沈凡一直在睡覺,剛剛恢複一點,他就跑回來找謝雲瀾了,表麵上他沒有什麼大礙,一切如常,但距離真正的恢複如常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大概要像幼龍長到成年龍那樣長,要等他的龍角重新長成,其間不知道是多少個百年,那是凡人的一生。
千百年的光陰,在他記不清長度的生命中也不過是片段的時光,可這對於謝雲瀾卻是太過漫長的等待,所以沈凡選擇了醒來,雖然這會減緩他恢複的速度,但為了這個人是值得的。
隻是身體到底還沒恢複好,他即便不會像之前一個月那樣睡得不省人事,但是一天裡卻也需要差不多一半時間的睡眠。
謝雲瀾不去吵他,他就默默地給沈凡抱著當抱枕,時不時去親一下對方的唇角和額頭。
日頭越升越高,就在他們今天也要躺到日上三竿時,門口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王泰小聲喊了句:“侯爺?”
謝雲瀾皺了皺眉,上回被王泰看到尾巴後他就告訴府中下人未經允許不準進他的臥房,王泰倒是學乖了,沒進屋,喊話聲也特意壓低了,可沈凡還是被他吵醒了。
沈凡睡眼朦朧的,迷迷糊糊地往外看了眼。
“你繼續睡,”謝雲瀾親了下沈凡的額頭,“我出去一下。”
沈凡打著哈欠,“嗯”了一聲,他鬆開了謝雲瀾,轉過身抱起了被子。
謝雲瀾披上衣服起床去開門,走到院子裡,確認不會再吵到沈凡了,他才讓王泰說話。
王泰道:“侯爺,禁軍那邊有點事要你處理一下。”
京城一戰時,袁朗經曆了許多背叛,往日忠心的手下見他淪為袁奕的階下囚,立刻就叛投了袁奕的陣營,而謝雲瀾卻至始至終站在他這邊,還為他率領大軍,悍不畏死地衝進城中與袁奕決戰。
袁朗現在對謝雲瀾可謂是信任有加,決戰結束後沒多久,他就想下詔封謝雲瀾為太尉,位列三公,掌天下兵馬。
這是從未有過的殊榮,大夏建國以來從來沒有這麼年輕的太尉。
但是謝雲瀾無心朝政,這麼多年,他也算是見慣了朝堂的風雲詭譎,一番機鋒打下來往往比帶兵打一場仗還累,他並不想深陷於此。
再者說,袁朗現在是信任他,可以後呢?他的功太大了,功高震主,同時他那眼裡容不下沙子的性格也擋了許多人的路,之前滄州一事便得罪了不少人,他眼下風頭正盛,那些人暫時動不了他,但三五不時的去袁朗旁邊吹吹風,日子久了,難保袁朗不會心生嫌隙。
謝雲瀾最終找個理由推掉了太尉的官職,同時他還將袁朔之前給他的代天子巡視天下的金牌令箭也全都交了回去,他想要跟袁朗辭官,做個閒散百姓,來日若是得到沈凡的消息,說不定還能去找找。
不過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百廢待興,元戎那邊也一直在蠢蠢欲動,在袁奕發動政變時,謝雲瀾同時也收到了邊關異動的消息,元戎人在集結兵馬,虎視眈眈,就等袁朗跟袁奕鬥得兩敗俱傷之際出兵,坐收漁翁之利。
謝雲瀾此刻留在朝中,即便什麼都不做,卻也能夠震懾遠在千裡之外的元戎大軍,令他們不敢輕易進犯。
所以再三考慮,以及袁朗的不斷挽留勸說後,謝雲瀾最終領了個在禁軍掛名的閒職,不需要每日上朝,也沒什麼要緊的公務,頂多就是偶爾有些事需要他親自處理一下,就譬如現在。
王泰遞上一本賬簿,是關於今年禁軍的軍餉和糧草發放,需要謝雲瀾核對過目。
這不算是大事,但是也不能馬虎,謝雲瀾便接過賬簿,準備去書房那邊仔細察看一遍。
他吩咐了王泰一聲:“他還在睡覺,不要讓人過來打擾。”
王泰聞言看了眼屋內,若是之前,他隻會覺得大師又在睡懶覺了,但現在……侯爺昨夜不是說不行的嗎?這到底是行還是不行,不行的話大師怎麼會睡到這個點都不起?
王泰又看一眼謝雲瀾挺直健碩的身板,怎麼看都不像不行的樣子。
他便試探著問了一句:“侯爺,大師這些天怎麼天天那麼晚起?”
真實原因不好說,謝雲瀾便隨口說了個理由:“他有點累。”
短短四個字聽到王泰耳朵裡一下產生了數不清的聯想,大師回來這些天連府門都沒出過,平常就在院子裡坐坐秋千吃吃點心,能有什麼累的?唯有一件事會讓他累。
王泰心道侯爺果然是行的,之前說不行估計也隻是顧及大師身體,沒錯,這才是那段對話的真相。
王泰自以為洞察了一切,不由露出了一點責怪的神情,說:“侯爺,你應該溫柔點的。”
謝雲瀾:“?”
他用“你是不是吃錯藥了”的眼神看著王泰。
王泰歎口氣,沒再說什麼。
謝雲瀾一臉莫名,到了書房開始核對賬簿後,他便將王泰的奇怪表現拋到了腦後。
但是,他核對到一半時,慶俞突然過來了,並且,手裡還端著碗補藥。
謝雲瀾:“?”
之前在京中裝病時他倒是每天都讓下人端一碗藥過來,不為了喝,隻是為了做戲,但他早就不再裝病了,送藥一事也早就停了,可慶俞卻又端著藥過來了,他見謝雲瀾神情,便解釋道:“侯爺,你最近操勞,廚房特地為你燉了點藥,可以補氣養神。”
侯府的下人們可謂是很體貼了,王泰新得出的結論還沒來得及傳播出去,但是昨夜那個版本卻是一夜間人儘皆知,大家都知道侯爺不行,並且很為其擔憂,便煮了這麼碗補藥過來,還為了顧全侯爺的麵子,尋了這麼個借口。
我最近操勞嗎?謝雲瀾有些疑惑地回憶了一番,他最近天天跟沈凡待在家裡,有什麼操勞的?
但他也沒有多想,隻當是府中下人的好意,便端起碗將補藥喝了。
慶俞端著空碗退下,謝雲瀾繼續核對賬簿,轉眼到了中午,手裡的事終於處理完了,沈凡也醒了,謝雲瀾便回到主屋,去跟沈凡一起吃午飯。
謝雲瀾自己吃時都是隨便弄點家常小炒,有沈凡在時菜色則會精細一點,不過也都是些正常的菜。
但今天的菜,讓謝雲瀾忍不住第三次冒出疑問。
他問正在上菜的慶俞:“這是什麼?”
慶俞說:“是枸杞燉蛋。”
謝雲瀾當然認識枸杞燉蛋,他問的是燉蛋上另外一樣東西。
他看著慶俞:“除了枸杞和蛋呢?”
慶俞被看得有些心虛,說:“加了點鹿茸調味……”
“這個呢?”謝雲瀾又換了道菜。
慶俞:“是清蒸甲魚。”
謝雲瀾嗅了嗅那股奇怪的味道,問:“隻是清蒸?”
慶俞:“還、還放了點麝香……”
謝雲瀾指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正常的:“這個?”
慶俞:“毛血旺。”
謝雲瀾:“什麼血?”
慶俞果不其然地答道:“鹿血……”
謝雲瀾深吸口氣,他隱隱有預感了,他指向桌子正中央那份形狀可疑的湯,問:“湯裡是什麼?”
慶俞縮著脖子,小聲說:“是虎鞭……”
謝雲瀾“啪”地一下將筷子擱下,嚇得慶俞一抖。
沈凡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什麼虎鞭鹿茸麝香他一個都不認識,正用勺子盛了一勺虎鞭湯,想嘗嘗看。
謝雲瀾趕緊製止,他讓慶俞帶人把菜全都撤了,同時另上了幾盤點心。
“你先吃點點心,我去處理點事。”謝雲瀾在沈凡麵前還能維持平靜,等到了隔壁的屋子裡,他的惱火是再壓抑不住了。
“砰”一聲,他重重地拍了下桌,看著麵前連王泰和慶俞在內的所有參與此事之人,人還不少,那些虎鞭麝香鹿血全都不是好弄的東西,得虧謝雲瀾手下能人多,這些人分工合作,有的去找藥材,有的去打獵,有的則負責出謀劃策,侯府上下團結一心,可謂是人人都出了把力。
謝雲瀾冷笑一聲:“說!你們在搞什麼!”
眾人齊齊一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知道誰踹了王泰一腳,把他踹得“撲通”一聲跪在謝雲瀾麵前。
王泰:“……”
他頂著謝雲瀾惱火的視線,試圖解釋:“其實不關我的事……”
他真的很冤,他就是把侯爺跟大師那番對話跟其他人說了下,什麼侯爺不行都是他們自個聯想的,補藥和食補也都是他們自己的主意,王泰根本就不知道。
王泰委屈道:“我要是知道肯定會阻止他們的,侯爺怎麼會不行呢?明明很行,你們沒看見大師這些天天天起那麼晚嗎?”
說著說著,他開始回頭指責眾人沒有眼力,竟然懷疑侯爺的能力。
“夠了!”謝雲瀾又拍了一下桌。
王泰頓時不敢再說話了,屋內為之一靜。
謝雲瀾捏著眉心,他做夢都沒想到那兩句簡單的對話竟然被解讀出了這樣的意思,雖然單獨拎出來看好像確實很容易引人誤會……
但沈凡想要的是什麼?是變回龍形盤他!這些人想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和他根本就還沒到那一步!”謝雲瀾覺得有必要朝眾人解釋清楚,這事關男人的尊嚴。
但他這個解釋其實是越描越黑,眾人聽著聽著露出一臉狐疑,在一起睡了七天,什麼都沒做?
怎麼可能呢!
大家都是男人,對雄性動物的本性都十分了解,隻有一種情況才會什麼都沒做。
王泰目露驚愕,上上下下地打量謝雲瀾,像是不願相信。
謝雲瀾:“……”
他想解釋,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難道要說他這些天都是跟一條龍一起睡嗎?想做什麼都做不了。
肯定是不能這樣說的,可是實在也沒有其他的解釋。
謝雲瀾沉默了一會兒,決定用強權鎮壓。
他朝眾人道:“反正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再搞這些補藥!也不許再瞎傳!否則自己去領二十軍棍!”
眾人都哆嗦了一下,謝雲瀾治家帶著點軍中的嚴厲風格,一般的事還好,他不會計較,平常也能跟府中的侍衛們在演武場上玩鬨,但真發起火來,這二十軍棍是真的會打的。
眾人當即不敢再談論此事,紛紛保證將這件事徹徹底底的忘掉,一點痕跡都不留。
謝雲瀾這才揮揮手讓這些人下去,但,在這些人全都離開前,他卻又叫住了一人。
“周廷,你留一下。”
名叫周廷的侍衛當即一抖,顫顫巍巍地轉過身,說:“侯爺,把壯陽藥磨成粉加到熏香裡的主意不是我出的,是陳壘那小子提議的……”
謝雲瀾:“……”
他這群屬下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不是找你這件事。”謝雲瀾暫時揭過此事,他用手指輕叩著桌麵,斟酌著說,“我記得你在柳風館有個相好的……”
柳風館是京中的一處青樓,卻不是尋常那樣的青樓,樓中的除了姑娘,還有許多年輕貌美的小倌。
謝雲瀾對自己手下人多少是有一些了解的,就比如周廷此人酷愛與男子廝混這件事。
其實,這幾天裡,雖然絕大部分時候,沈凡都是用龍形跟謝雲瀾睡覺,可昨夜卻是一直都維持著人形,可他們還是除了親吻什麼都沒做。
原因很簡單,因為謝雲瀾不會。
跟姑娘怎麼做他倒是多少懂一些,跟男人……在遇上沈凡前他對男人根本沒有這方麵的興趣,更從來沒有關注過,所以他才會臨陣露怯,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