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腳步輕快地踏過腳下廢墟，向遠處走去，他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下，回過頭向季昱問道：“你不會把今天晚上事告訴主人吧？”
這麼大事季昱不想瞞著季時卿，一號看起來太危險了，他抿了抿唇，向一號問道：“如果我說了會怎麼樣？”
一號並不害怕，他對季昱說：“那我就告訴主人，你說過不想要再見他。”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季昱聲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來，這些話是他從前說過，那時候他們一吵起來什麼難聽話都往外丟，直到看著對方流出血來，才會覺得快意，才能確定他仍是在意自己。
可是一號怎麼會知道這些？
“一號你……”季昱呆呆看向麵前一號，他一直以為重生隻有自己一個人，沒想到還有另外人知道他曾發生過一切，準確來說，一號不算是人類。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也……你也記得那些？”
一號沒有回答，兩邊嘴角微微上揚，他問季昱：“況且，主人會相信你嗎？”
他看起來像是真情實感地在詢問季昱這個問題。
季昱表情僵住，望著眼前一號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自己被嘲諷了，他不禁再次懷疑起來，這真隻是一個人工智能嗎？
一號轉身，他影子在月色下逐漸變得龐大無比，將季昱與陳爍兩個人完全籠罩其中，陳爍啊了一聲，季昱抬頭看去，一號不知在什麼時候無聲地化身為一座巨大銀白色機甲，他輕輕一躍，騰空而起，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季昱終於知道一號是如何瞞著季時卿深夜來到這裡，隻是他不能理解，一號是如何變作機甲形態？
這個問題對於季昱來說太深奧，他怕是想一輩子都想不明白。
對了，既然一號都能變成機甲，他乾嘛不直接把他和陳爍帶回帝都去？
季昱歎了一口氣，將陳爍背好，帶他離開這片廢墟，好在企鵝灣距離他們不算遙遠，走快些話用不上半個小時就能抵達。
茫茫夜色中，銀白色機甲如同上古神話中巨龍在雲層間穿梭而過，如果現在有人能夠抬起頭，如果他目光可以穿過厚厚雲層，看見完整他，一定會驚歎他美麗與強大。
一朵紅色玫瑰刻在機甲胸口上，下麵是一串金色編號：VIS001。
在星夜之中閃閃發亮。
晨曦光輕柔地撫摸一號後頸編號，廚房玻璃上彌漫了一層白色水汽，小鍋裡肉粥正咕嘟咕嘟地冒泡，一號將蓋子蓋上，燜上二十分鐘，時間剛剛好。
他摘下身上黑白格子圍裙，上樓來到季時卿臥室中。
季時卿睜開眼，一號如往常一般站在他床邊，道：“早安，主人。”
“早安。”季時卿說，一號伸出手，將他從床上扶了起來。
季時卿打開放在床頭櫃子上通訊器，有人給他發來短訊，短訊中說他們沒能找到陳爍，他們過去時候那裡就隻剩下一片廢墟，他們懷疑陳爍已經遭遇不測。
在這條路上總會有犧牲，總會有流血，這是季時卿早就準備好接受一切，隻是陳爍……不該是陳爍。
一號緊緊握住季時卿手，安撫他說：“主人，陳爍沒事。”
季時卿抬眸看向眼前一號，一號向他保證說：“他一定會沒事。”
季時卿不知道一號為何會這樣說，隻是如今陳爍下落不明，確實比確認他死亡消息要好一些。
或許真還有希望。
季時卿拉開櫃子第一排抽屜，從裡麵取出一隻玻璃藥瓶，放進自己衣服口袋。
一號看著季時卿動作，抬手落在自己胸膛左側，他沒有心臟，然而胸口這個位置卻悶悶疼。
在盛開著水絨花藍色星球，他度過了許多個漫長雨季，身體中很多零件因此生鏽，那個時候，每當他想起他主人，胸口就會產生類似疼痛。
一號默默地注視著季時卿背影。
主人永遠不會知道。
早飯時候，陸以衡給季時卿發來消息，說已經找到陳爍了，讓季時卿放心，不過這個消息最好暫時不要透露出去。
季時卿將通訊器放下，抬頭看了一號一眼，一號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稍微歪著頭，發現季時卿在看自己時候，立刻笑了起來，樣子非常乖巧。
陶瓷勺柄碰在碗沿上，發出清脆響聲，窗外，玫瑰園裡風車在晨風中旋轉。
日光透過巨大玫瑰花窗，落進聖保羅亞大廳中，一雙雙皮鞋在深紅色毛絨地毯走過。
昨天陸以衡在這裡采訪沒有達到幕後人期望，所以今天他們決定讓丁遊光親自站出來接受媒體采訪。
丁遊光早上特意換上自己不久前在一位知名服裝設計師處定製西裝，他特彆喜歡西裝兩側袖子上暗色花紋與銀色袖扣，這套西裝他原本是打算要在他升職聚會上穿，不過今天這個場合更加重要，等事情結束後，還會有一大筆星幣進賬，丁遊光早就計劃好要用這筆錢做什麼。
現在他站在聖保羅亞大廳中，目光掃過台下擁擠人群，聽到他們口中高喊自己名字，在某一個瞬間，丁遊光覺得自己是個即將迎來加冕皇帝。
他昨天晚上整整一夜都沒合眼，看起來有些憔悴，這也正貼合了他在星網上為自己塑造出來為國為民不辭勞苦悲情形象。
采訪馬上開始，丁遊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腕間通訊器，老D仍舊沒有給他發來消息。
丁遊光心道這幫海盜們不會是殺了人就直接去慶祝了吧，海盜都是這麼沒職業素養嗎？
丁遊光心中有些不安，眼下這個時候也隻能安慰自己老D從來沒有失手時候，季昱與陳爍應該現在已經上路了。
真是可惜啊，季昱今年才二十歲，還是帝國內最年輕機甲師，前途無量，卻要陪著陳爍那個殘廢一起死了。
丁遊光猛地想起季昱在通訊器中罵自己那聲傻逼，那這人死了就死了吧，沒什麼可惜。
采訪終於開始，丁遊光清了清嗓子，麵帶笑容，道：“很榮幸能在這裡接受大家采訪，對於最近在陳爍身上發生一切我和各位一樣，感到非常痛心，大家有什麼想問就問吧。”
一位身穿紅裙子女士上前，向丁遊光提問道：“丁先生，您與陳爍之前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會找到你？”
丁遊光笑著說道：“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此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陳爍，隻是無意間得知了他事，非常擔心他情況，所以去了他家鄉，沒想到卻是見到如此悲慘一幕，陳爍和他家人並沒有主動找我，是我做了一個帝國公民應該做事。”
“那您對昨天陸上將在采訪中發言有什麼看法嗎？”
丁遊光顯得有些猶豫，似乎很抗拒回答，他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微笑，道：“這個……我可以不回答嗎？”
在場民眾們會心一笑，丁遊光明顯很不讚成陸以衡後來說辭，其中真相到底如何，他們暫時還無法分辨。
星網上因為丁遊光回答再次吵得火熱，不過幾乎沒有人會說陸以衡與丁遊光有不好地方，他們矛盾仍集中在季時卿身上。
近來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基因研究院院長每次一出現在星網上，總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當然，從研究院創辦到今日，加上季時卿總共也才有三位院長，而且季時卿這個院長又非常水，這個最年輕稱號實在沒有任何價值。
就在眾人吵得差不多都要去線下約戰時候，丁遊光采訪直播下方突然彈出一條鏈接，廣大網友們一邊覺得這種莫名其妙出現鏈接很有可能會是個病毒，讓他們光腦癱瘓成一堆破爛，一邊受到好奇心驅使，非常有儀式感地開啟了殺毒軟件，然後點了進去。
他們眼前屏幕瞬間被分成了兩個部分，此時，來自全國各地無數網友們不禁發出了一聲絕望呐喊：草。
這真特麼中病毒了？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這玩意兒好像不是病毒，眼前屏幕裡上半部分仍是丁遊光在聖保羅亞大廳中采訪現場直播，而下半部分則是一段不知發生在何時何地通訊視頻。
唯一相同是，裡麵主角都是丁遊光。
上麵直播裡，丁遊光一身正氣，嚴肅道：“我知道近來網上有些人認為我是在用陳爍來為自己博取關注，換取利益，但我可以摸著我良心告訴你們，不是，我隻是見不得帝國英雄被這樣對待。”
下麵通訊視頻裡，丁遊光滿眼算計，他道：“今天就把陳爍從中央醫院帶走，不要被任何人發現，也不要留下任何證據，動作快點，再找個人打扮成季時卿模樣去監控底下走一圈。”
直播裡，丁遊光低下頭，有些羞澀地說：“我其實一個比較內向人，家裡也沒什麼錢，所以平日裡隻喜歡在實驗室裡做研究，這一次如果不是覺得這個事情太惡劣了也太令人傷心，我應該不會在星網上發布那麼長一篇文章，也不會來到這裡接受大家采訪。”
通訊視頻裡，他皺著眉頭問：“你說後麵有人在追蹤你們？那就把陳爍殺了吧，錢我加倍。”
“……”
星際時代，上傳到星網上視頻真假AI係統能夠自行分辨，所以他們剛才看到那段通訊視頻並非合成，也沒有後期配音，那些話確確全部出自丁遊光之口。
這個瓜有點大，守在屏幕前民眾們一時有些消化不了。
那段視頻中似乎表明陳爍失蹤是丁遊光一手策劃，他買通海盜，栽贓嫁禍，在發現被人追蹤後，還要謀殺陳爍。
再看看他在采訪中說那些憂國憂民話，可太好笑了些。
海盜們向來有自己行事準則，因為之前被人坑了好幾筆尾款，所以現在他們接這樣生意都會確定好雇主身份，並且留下一定證據，雇主也不必擔心他們會用這些東西去威脅自己，除非他們是不想乾這一行，但是這些海盜們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他們不做海盜就隻能等死了。
昨天晚上，一號在炸毀那些飛艦同時，意外收獲到這段視頻。
他把這份視頻順手發給了季昱，季昱心比較臟，原本他可以立即將這份喜悅與廣大網友分享，偏偏等到丁遊光在接受采訪無法登陸星網時候才放了出來。
網民們現在憤怒到極點，丁遊光越是在采訪中表達自己對陳爍惋惜與同情，他們越覺得這個人虛偽可惡，而且這段視頻爆出不僅是打了丁遊光臉，同時也給了之前信任他民眾們狠狠一巴掌。
想起自己之前還在星網上推薦這個人做研究院院長，到不了現場網民們隻恨不得衝進屏幕裡，給他一拳。
【《良心》《沒錢》】
【“我不過是做了一個帝國公民應該做事”】
【對不起，帝國公民可不會買.凶.殺.人】
【丁遊光重新定義“帝國公民”】
【有關部門好好查查吧，陳爍病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
聖保羅亞大廳中，頭頂水晶吊燈閃爍了一下，再亮起時便沒有剛才那樣明亮了，不過這裡還有無數相同吊燈照常亮起，這點不同並沒有被人發覺，有記者向丁遊光提問道：“那麼在未來，您有可能接任研究院院長位子嗎？”
丁遊光對此時星網上發生一切一無所知，他依舊對著鏡頭侃侃而談，他謙虛地表示，院長這個位置要留給更有天賦人。
在場媒體與民眾都很好奇，丁遊光口中更有天賦人是誰，隻是丁遊光還沒來得及說出謝雲白名字，他話就被從後台突然跑上來工作人員打斷。
丁遊光疑惑地看向對方，他知道眼前這名工作人員也是謝家人，所以他怎麼會在這種關鍵時候出來阻攔自己，他張開嘴正要開口詢問，那工作人員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雙臭襪子，狠狠丟到丁遊光臉上，痛罵他垃圾。
丁遊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厲聲問道：“你乾什麼？”
“去死吧垃圾——”工作人員當場脫下皮鞋，向丁遊光丟過去，丁遊光閃身躲避，台下民眾衝上來想要保護他，聖保羅亞大廳瞬間亂成一團，尖叫聲、咒罵聲聲、碰撞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聖保羅亞穹頂給掀開。
直到軍方人到來，兩聲槍鳴在眾人耳邊突然響起，這場鬨劇才驟然收場。
“這個人要襲擊我！”丁遊光指著向他丟臭襪子工作人員道。
然後回應他卻是一副銀色手銬，身穿製服軍官麵無表情地對他說：“有人舉報你涉嫌買.凶.殺.人，現在跟我們走一趟吧。”
現場民眾與媒體一片嘩然，萬萬沒想到今天到最後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發展，他們趕緊登陸星網，想要將這個消息爆給其他人，卻發現原來其他民眾都已經知曉。
季時卿是到深夜回家後才知道了這個消息，同時還知道了是季昱去把陳爍給救下來。
季時卿坐在沙發上，端著牛奶若有所思，久久沒有開口。
季昱像是個犯了錯孩子，老老實實站在客廳中央，他低著頭望著腳尖，隻希望他哥看在他把陳爍救下份上不要太生他氣。
說起來，陳爍也不能完全算是他救。
季昱抬起頭，往一號方向看了一眼，他剛要開口同季時卿說說一號事，卻被一號搶先。
一號在一旁勸道：“主人，雖然季昱這次確實是欺騙了您，絲毫沒有考慮過他個人安全，也沒有通知任何人就獨自去犯險，完全不記得您之前說過話，最後損失了一艘飛艦，還差點跟陳爍一起死在海盜手中，但他也是好心。”
季昱：“……”
一號這是在幫自己說話嗎？
是……嗎？：，，.